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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春秋策:先秦诸子与史记评述最新章节!

事。但是最好还是希望我们的想头不同,才有争论。

    这篇文章里,我也有几点与你所说小异:

    (一)孔子不见得是纯粹的这么一个君子,大约只是半个君子而半个另是别的。孔子也骂君子,是你也举的。《论语》上有好些话出于君子之外。至于“他修养的意味极重,政治的意味很少”,这话恐怕不尽然。《论语》上先有这么些政治的意味的话。

    (二)古文一派恐不始于向、歆。我的书太不熟,七年国外,忘得光光。我所记得的最早古文思想,是东方朔对武帝话,以周公为丞相,孔丘为御史大夫。但这话也正出于《汉书》,实不能取为确据。有了董仲舒一流之巫师,则古文一种较National的东西必起来本无疑也。

    (三)兄谓“宗教一面的材料没有寄顿之处,就改拉了老子做教主成就了道教。……孔子就成了士大夫的先师了”。这话大致很对。但最初拉老子的人,还是那些偏于古文的儒家,如王弼何晏等。黄巾道士并不拉老子。等着道士拉老子,恐是葛洪前后的事了。

    孔子之政治思想,我认为甚紧要。内谈正名,外谈伯道,实是当前的大题目。伯道在孔子时没有一点坏意思。现在人想起伯来,便想到西楚伯王,遂误会了。

    《论语》上孔子之修养彩色,恐亦是由《论语》之成就造成。《论语》当然是有子、曾子一派的。这派人总是少谈政事,多谈修养,好弄那些礼貌的架子。有子便是架子大家,大约是架子“似夫子”。我们就这一派人的传记看孔子,自然由这个角的Perspective加重这一派人的彩色。

    我有一个非常自信的成见,以为我们研究秦前问题,只能以书为单位,不能以人为单位。而以书为单位,一经分析之后,亦失其为单位。故我们只能以《论语》为题,以《论语》之孔子为题,不能但以孔子为题。孔子问题是个部分上不能恢复的问题,因为“文献不足征也”。否则汇集一切孔子说,如孙星衍所愿自效于他所想像以为七十二代文人者,亦正乱七八糟。今以《论语》的单位,尚可抽出一部分的孔子来,其全部分的孔子是不可恢复了。于墨子庄子等等俱如此,俱以书为单位,而于分析之后不勉强补苴罅漏。其有不能解决之问题“及史之阙文”而已。

    弟斯年十五、十二、七。

    (原文刊载于1927年12月《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一集(第七期)

    与顾颉刚论古史书

    颉刚足下:

    我这几年到欧洲,除最初一时间外,竟不曾给你信,虽然承你累次的寄信与著作。所以虽在交情之义激如我们,恐怕你也轻则失望,重则为最正当之怒了。然而我却没有一天不曾想写信给你过,只是因为我写信的情形受牛顿律的支配,“与距离之自成方之反转成比例”,所以在柏林朋友尚每每通信以代懒者之行步,德国以外已少,而家信及国内朋友信竟是稀得极利害,至于使老母发白。而且我一向懒惰,偶然以刺激而躁动一下子,不久又回复原状态。我的身体之坏如此,这么一个习惯实有保护的作用救了我一条命。但因此已使我三年做的事不及一年。我当年读稽叔夜的信说他自己那样懒法,颇不能了解,现在不特觉得他那样是自然,并且觉得他懒得全不尽致。我日日想写信给你而觉得拿起笔来须用举金箍棒之力,故总想“明天罢”。而此明天是永久不来的明天,明天,明天……至于今天;或者今天不完,以后又是明天,明天,明天……这真是下半世的光景!对于爱我的朋友如你,何以为情!

    私事待信末谈,先谈两件“努力周报”上事物。在当时本发愤想写一大篇寄去参加你们的论战,然而以懒的结果不曾下笔而“努力”下世。我尚且仍然想着,必然写出寄适之先生交别的报登,窃自比季子挂剑之义,然而总是心慕者季子,力困若叔夜,至今已把当时如泉涌的意思忘到什七八,文章是做不成的了,且把尚能记得者寄我颉刚。潦草,不像给我颉刚的信,但终差好于无字真经。只是请你认此断红上相思之字,幸勿举此遐想以告人耳。

    (第一件是我对于丁文江先生的“历史人物与地理的关系”一篇文章的意见。(以下见“评丁文江历史人物与地理的关系”文,不复载。)

    其二,论颉刚的古史论。三百年中,史学,文籍考订学,得了你这篇文字,而有“大小总汇”。三百年中所谓汉学之一路,实在含括两种学问:一是语文学,二是史学,文籍考订学。这俩以外,也更没有什么更大的东西:偶然冒充有之,也每是些荒谬物事,如今文家经世之论等。拿这两样比着看,量是语文学的成绩较多。这恐怕是从事这类的(第一流才力多些,或者也因为从事这科,不如从事史学文籍考订者所受正统观念限制之多。谈语言学者尽可谓“亦既觏止”之觏为交媾,“握椒”之为房中药。

    汉宋大儒,康成元晦,如此为之,并不因此而失掉他的为“大儒”。若把“圣帝明王”之“真迹”布出,马上便是一叛道的人。但这一派比较发达上差少的史学考订学,一遇到颉刚的手里,便登时现出超过语文学已有的成绩之形势,那么你这个古史论价值的大还等我说吗?这话何以见得呢?我们可以说道,颉刚以前,史学考订学中真正全是科学家精神的,只是阎若璩、崔述几个人。

    今文学时或有善言,然大抵是些浮华之士;又专以门户为见,他所谓假的古文,固大体是假,他所谓真的今文,亦一般的不得真。所有靠得住的成绩,只是一部《古文尚书》和一部分的左氏、周官之惑疑(这也只是提议,未能成就);而语文那面竟有无数的获得。但是,这语文学的中央题目是古音,汉学家多半“考古之功多,审音之功浅”,所以最大的成绩是统计的分类通转,指出符号来,而指不出实音来。现在尚有很多的事可作;果然有其人,未尝不可凌孔巽轩而压倒王氏父子。史学的中央题目,就是你这“累层地造成的中国古史”,可是从你这发挥之后,大体之结构已备就,没有什么再多的根据物可找。

    前见晨报上有李玄伯兄一文,谓古史之定夺要待后来之掘地。诚然掘地是最要事,但不是和你的古史论一个问题。掘地自然可以掘出些史前的物事,商周的物事,但这只是中国初期文化史。若关于文籍的发觉,恐怕不能很多。(殷墟是商社,故有如许文书的发现,这等事例岂是可以常希望的。)而你这一个题目,乃是一切经传子家的总锁钥,一部中国古代方术思想史的真线索,一个周汉思想的摄镜,一个古史学的新大成。这是不能为后来的掘地所掩的,正因为不在一个题目之下。岂特这样,你这古史论无待于后来的掘地,而后来的掘地却有待于你这古史论。现存的文书如不清白,后来的工作如何把他取用。

    偶然的发现不可期,系统的发掘须待文籍整理后方可使人知其地望。所以你还是在宝座上安稳的坐下去罢,不要怕掘地的人把你陷了下去。自然有无量题目要仔细处置的,但这都是你这一个中央思想下的布列。犹之乎我们可以造些动力学的Theorem,但这根本是Newton的。我们可以研究某种动物或植物至精细,得些贯通的条理,但生物学的根本基石是达尔文。学科的范围有大小,中国古史学自然比力学或生物学小得多。但他自是一种独立的,而也有价值的学问。你在这个学问中的地位,便恰如牛顿之在力学,达尔文之在生物学。

    去年春天和志希从吾诸位谈,他们都是研究史学的。“颉刚是在史学上称王了,恰被他把这个宝贝弄到手;你们无论再弄到什么宝贝,然而以他所据的地位在中央的原故,终不能不臣于他。我以不弄史学而幸免此危,究不失为‘光武之故人也’。几年不见颉刚,不料成就到这么大!这事原是在别人而不在我的颉刚的话,我或者不免生点嫉妒的意思,吹毛求疵,硬去找争执的地方;但早晚也是非拜倒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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