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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春秋策:先秦诸子与史记评述最新章节!

亡之,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雍也)

    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诛曰,‘祷尔于上下神祇。”’

    子曰,“丘之祷久矣。”(述而)

    子夏曰,“商闻之矣(此当是闻之孔子,故并引),‘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颜渊)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宪问)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阳货)

    子不语怪,力,乱,神。(述而)

    理会以上所引,知孔子之天道观有三事可得言者:

    其一事曰,孔子之天命观念,一如西周之传说,春秋之世俗,非有新界说在其中也。孔子所谓天命,指天之意志,决定人事之成败吉凶祸福者,其命定论之彩色不少。方其壮年,以为天生德于予,庶几其为东周也,及岁过中年,所如辄不合,乃深感天下事有不可以人力必成者,乃以知天命为君子之德。颜回司马牛早世,则归之于命,公伯寮桓魋见谋,则归之于命,凤鸟不至,而西狩获麟,遂叹道之穷矣。在后人名之曰时,曰会合,在今人名之曰机会者,在孔时尚不用此等自然名词,仍本之传统,名之曰天命。孔子之所谓天命,正与金文《周诰》之“天令”(或作天命)为同一名词,虽彼重言命之降,此重言命之不降,其所指固一物,即吉凶祸福成败也。

    其二事曰,孔子之言天道,虽命定论之彩色不少,要非完全之命定论,而为命定论与命正论之调合。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又曰,“知我者其天乎!”夫得失不系乎善恶而天命为前定者,极端命定论之说也,善则必得天眷,不善则必遭天殃,极端命正论之说也。后说孔子以为盖不尽信,前说孔子以为盖无可取,其归宿必至于俟命论。所谓俟命论者,谓修德以俟天命也。凡事求其在我,而不责其成败于天,故日“不怨天”,尽人事而听天命焉,故曰“丘之祷久矣”。此义孟子发挥之甚为明切,其辞曰,“修身以俟之”,又曰,“顺受其正”,又曰,“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此为儒家天人论之核心,阮芸台言之已详,今不具论。

    其三事曰,孔子之言天道,盖在若隐若显之间,故罕言之,若有所避焉,此与孔子之宗教立场相应,正是脱离宗教之道德论之初步也。夫罕言天道,是《论语》所记,子贡所叹。或问褅之说,孔子应之曰,“不知也,知其说则于天下犹运之掌。”是其于天也,犹极虔敬而尊崇,盖以天道为礼之本,政事为礼之用。然而不愿谆谆言之者,言之详则有时失之诬,言之详则人事之分量微,此皆孔子所不欲也。与其详言而事实无征,何如虔敬以寄托心志,故孔子之不详言,不可归之记录有关,实有意如此耳。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又曰,“吾不与祭,如不祭”。其宗教之立场如此,其道德论之立场亦复一贯。孔子之道德观念,其最前假定仍为天道,并非自然论,亦未纯是全神论(Pantheism),惟孔子并不盘桓于宗教思想中,虽默然奉天以为大本,其详言之者,乃在他事不在此也。

    如上所言,其(第一事为古昔之达名,其二三两事亦当时贤智之通识,孔子诚是春秋时代之人,至少在天道论上未有以超越时代也。在彼时取此立场固可得暂时之和谐,然此立场果能稳定乎?时代既已急转,思想主宰既已动摇,一发之势不可复遏,则此半路之立场非可止之地。故墨子对此施其攻击,言天之明明,言命之昧昧,而孟子亦在儒家路线上更进一步,舍默尔而息之态,为深切著明之辞。孔子能将春秋时代之矛盾成一调和、却不能使此调和固定也。

    孔子之天论立于中途之上,孔子之人论亦复如是。古者以为人生而异,族类不同而异,等差不同而异,是为特别论之人性说,后世之孟子以为人心有其同然,圣人先得人心之同然者也,是为普遍论之人性说,孔子则介乎二者之间。今引《论语》中孔子论人之生质诸事。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阳货)

    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阳货)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雍也)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因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季氏)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泰伯)

    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阳货)

    孔子以为人之生也相近,因习染而相远,足征其走上普遍论的人性说已远矣,然犹未至其极也。故设上智下愚之例外,生而知,学而知,困而学之等差,犹以为氓氓众生,所生之凭借下,不足以语于智慧,女子小人未有中上之素修,乃为难养,此其与孟子之性善论迥不侔矣。

    在人论上,遵孔子之道路以演进者,是荀卿而非孟子。孔子以为人之生也,大体不远,而等差亦见,故必济之以学,然后归于一路。孔子认为尽人皆须有此外工夫,否则虽有良才,无以成器,虽颜回亦不是例外,故以克己复礼教之。此决非如孟子所谓“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者也。引《论语》如下: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

    子曰,“……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阳货)

    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雍也)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颜渊喟然叹曰,“……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子罕)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公冶长)

    孔子以为人之生也不齐,必学而后志于道,荀子以为人之生也恶,必学而后据于德。其人论虽有中性与极端之差,其济之之术则无异矣。兹将孔孟荀三氏之人性说图以明之。

    后人以尊德性、道问学分朱陆,其实此分辩颇适用于孟子荀卿,若孔子,与其谓为尊德性,勿宁谓之为道问学耳。

    孔子之地位,在一切事上为承前启后者,天人论其一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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