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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被闹腾得没法安睡,只得将那孩子抱在腿上哄他入眠。病已入学后,又是他每晚抓着他温习功课,夏天替他赶蚊子、扇扇子,冬天替他搓冻疮、焐被窝……
张贺心里发怵,看刘弗咳得痛苦,想叫人来,却又怕刘弗反对。
声音虽哑,钻入张贺耳内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赶紧上前两步,顿首拜倒,“掖庭令臣贺,叩见陛下!”
“不……不用。”刘弗几乎已经讲不出话来了,但那双眼却如炬般盯住他。
刘弗眼神放柔,边咳边笑,狭长的眼线微微眯起。他冲张贺摆摆手,顿了下,然后又缓缓摆了摆,“此事掖庭令难道不需找大将军商议一下么?”
张贺见状,忙说:“臣给陛下取些水来。”
张贺“唔”了声,原来是霍家千金,难怪能无所顾忌地自由出入掖庭门户。
“请上坐!”张贺笑着携了他的手,将他拉上床。“得了一樽好酒,独饮无趣,故邀你同饮。”
张贺起身,却不敢抬头直视皇帝。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又病又弱的年轻天子,其实并不如他外表那么不中用,至少,他很清楚地觉察到皇帝心细如发的一面。
张贺伸手一指,许广汉顺着他的手势看到床上搁着一张食案,案上摆放着不少菜馐酒水。许广汉眼眸一亮,以前自己跟在张贺身边做掖庭丞时也常与他宴饮,那时候两人在床上对酌,谈天说地,年幼的小病已就在床下顽皮打滚,老少欢聚,现在细想起来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当时无比的欢愉。
“那……你觉得大将军会选谁继任丞相呢?”
“张令,听说你找我?”
“果然是广汉,好眼力。”
“有事吗?”
身后的宫女们沉默地低下头。少女身边的阿保蹲下身,手掌在地砖上一抹,指尖沾着些许尘埃。
刘弗勾起唇角,笑得十分怪异,“你是不是觉得朕该和大将军商议为妥?”
“是啊,是啊。”张贺笑着应和。
张贺热情地邀请许广汉坐西席,许广汉不敢受,只选了北面的席位坐下。张贺亲自舀酒,酒水呈金黄色泽,许广汉惊讶道:“这……这莫不是金浆?”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似乎很怕冷,肩膀轻微地抖动着,“王丞相薨了,你觉得由谁继任比较合适?”
“哦?谁啊?”许广汉喝得有些舌大,眼神迷离,但说话却仍显得条理分明。
大长秋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叮嘱:“今日天暖,陛下兴之所至,准备在沧池渐台邀请几位亲近的子侄藩王宴饮……”他顿了顿,终于还是把关键点了出来,“别让那些不顺眼的宫女在跟前伺候,陛下大病尚未痊愈,歌舞能免则免吧。”
门外立即有黄门应声:“回陛下,三位金侍中早已在掖庭宫门外等候多时。”
从椒房殿出来,正要择路回少府官署,却被一名小黄门给拦了下来。他笑嘻嘻地对张贺说:“张公留步。”
“起驾吧,去沧池。”
刘弗呵呵一笑,“朕与皇后情同鹣鲽,朕身体不好,有皇后陪伴左右已是心满意足。至于张卿方才所提的啬夫之女,还是配给合适的人家为好。宫中的女子已经……已经,咳咳,够了……”
许广汉熟门熟路地绕到张贺的房间门前,叩门,张贺满面笑容地开门将他迎了进去。
酒到八分饱,许广汉的脸膛发红,双眼布满红丝,眼神打量起人来有些发直。张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把话题引到正途上,“欧侯令的儿子殁了,平君现在可有好的去处没?这年一过,我算算,她这也有十五了吧?可是要及笄了呢。”
许广汉愣了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病已呀?不,不,不行……”
张贺在边上继续循循善诱:“让病已与你女儿结亲,我绝不会亏待了你们姻家,婚家该备送的纳征聘礼我来出,该有的礼数一样儿都不会短缺。”
那个十二三岁的美丽少女穿了一身鲜亮的新衣,慢腾腾地走在这条通向椒房殿的甬道上,长长的裙裾拖在地砖上,她走了会儿便停下来,扭头看了眼自己的身后,脆生生的声音慵懒中带着骄纵气息,“这地擦干净了没?”
小黄门不说清缘由,只是将张贺领回了椒房殿。张贺正猜度着是否皇后有事相询,却不料那黄门拐了两道弯,将他带到了椒房殿的一间配殿内。张贺诧异,那黄门也不多作解释,冲他一行礼转身就走了。
“张贺。”那一声轻轻低唤,竟将强作镇定的张贺逼出一身冷汗,但刘弗却转了话题,风轻云淡地闲聊起来,张贺实在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分谨慎地与皇帝对话。
许广汉哽咽,热泪盈眶,张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有什么可推诿的?内心澎湃的他重新端起酒卮,斟满,仰头一饮而尽,豪气干云地重重呼了口气,“如此,一言为定。”
刘弗闭上眼,有气无力地挥手,“罢了。来人!去叫金赏、金建来……”
“诺。”
张贺不动声色地将卮加满,张贺酒瘾上来,一卮接一卮地仰面干尽,滴酒不剩,好不畅快。
张贺是许广汉的上吏,平时许广汉没少受张贺的恩惠。就算抛开刘病已这层关系,今日卖着张贺的面子,他也无法回绝对方的好意。
张贺如释重负,轻松过后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升了起来,似乎今天耗在这里一个多时辰,费尽心神正是为了等这句话。
阿保没说什么,那少女柳眉一挑,很不满地说:“这宫里也不见得有多好,如意当这个皇后也真没意思得紧。”指着地上的裙裾,“帮我拎起来啦,脏死了。”
“诺。”
“咳!”
张贺正摸不着头脑,空荡荡的配殿里忽然响起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进来。”
“咳,咳咳……”比起年前,刘弗的精神已好了许多。不过因为久病未愈的关系,他瘦得比以前更加厉害,原本俊逸的面颊透着灰败的气息,眼下更有一抹淡淡青色,他神情恹恹,倦怠地斜靠在屏风榻上,腿上盖着一条毡毯,双手正拢住一只鎏金铜铸的手炉取暖。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张贺答得滴水不漏,刘弗眼中竟有了稍许激赏,但转瞬那样的光芒便黯淡下去,回复淡淡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