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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似到了无定河边，赫连台下。榆关归路漫漫，将军横刀纵马，踏遍寒霜，独对孤月羌笛。纵然铁血半生，终不免离恨柔肠。几回梦渡关山，见娇妻佳儿，相思蚀骨透，更甚刀斧。几回笑，几回泪，薄薄一纸素笺，字字看来，寸寸心碎。
一道惊雷响彻。
十月十五，朝廷颁诏，赐豫章王天子旌旗，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舞八佾。
神智在痛楚煎熬中渐渐迷失，眼前晃动着产婆和侍女的身影，恍惚看见谁的手上沾满猩红。
未收天子地，不拟望故乡。
她几乎以为我和孩子都没能熬过来的时候，我的女儿突然放声大哭，直哭得撕心裂肺一般。
已经派了人飞马赶赴北境，算着日子，这两日萧綦也该收到喜讯了。
“小世子有反应了！”产婆惊喜的呼声骤然传入耳中，我全身一震，霍然睁开眼。
罢了，到了这一步，讥诮也好，怨恨也罢，终归都是我欠你的。
黑暗里，我越坠越深，越来越冷，已经看不见一丝光亮，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玉岫守在外面已经许久，一见到产婆侍女出去报了平安，便不顾一切地奔进来。
不敢纵容相思，唯恐被离愁动摇了刚强。
我轻轻阖目而笑，“假如我不在人世，日后王爷另娶……我要你转告王爷，即便日后，这个孩子不是他唯一的子嗣，也是唯一可以继承大统的嫡子！”
我的夫君，没有急于千里返家，没有为了早些与妻儿团聚而班师，而是继续北进，开疆拓土，踏平胡虏，去实现他的宏图霸业，一偿毕生心愿。
他会给孩子们取什么名字呢，这个做父亲的远在千里之外，等到他取好名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能想出来的名字，必然是一番金戈气象……我忍不住笑了，望着襁褓中的女儿，看她蹬腿挥手，总想抓住我手指，放到嘴里吮吸。只觉怎么看她都看不够，心底里最柔软的一处地方，似有甘冽泉水淌过。
我笑着仰起头，只怕眼泪落下，泅湿了墨迹。
上至朝堂，下达市井，无不欢腾振奋。
我并不在意这双儿女是否龙章凤姿，只求他们一生平安喜乐，清净宁和。
此时此刻，似乎说什么话都是多余。
红色襁褓中的是姐姐，黄色襁褓中的是弟弟。
良久，良久，她才轻轻抱了抱孩子，哽咽道，“真好，真好……王爷知道了，该有多快活！”
我咬唇，沉默片刻道，“若是女孩……待她日后长大，务必让她远离宫廷。”
那是我的女儿，是她的声音，在呼唤母亲。
最令人恐惧的不是痛楚，却是如铁一般压下来的疲倦，将意志重重压倒，让人只想抛下一切，就此放弃，就此沉睡，就此悠悠漂浮于天地之间，从心所欲，再也没有疲惫和痛苦……那是怎样的诱惑，怎样的渴慕。冥冥中，我似乎看见了母亲，又看见许多熟悉的身影……有宛如姐姐，有锦儿，甚至有朱颜，她们都幽幽地望着我，缓缓靠近过来，越逼越近……我动弹不得，呼叫不出，骤然被恐惧扼住了咽喉。
这一双挛生的孩子，眉目样貌却不相似。
婴孩的哭声在雷声后响起，嘹亮清脆。
这一生，太多动荡反复，早已不能相信永恒。
产婆竟然倒提着一个婴孩，用力拍打他的后背。
萧綦，……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
她看着这一双孩子，又看着我，彼此对视，我们竟同时流下泪来。
允，即是允诺、允誓；宁朔，更是我们真正初相遇的地方。
他属于铁血疆场，属于万里江山，唯独不属于闺阁。
越三日，城破，斛律王弃国北去，奔逃漠北。城中王族未及出逃者，尽斩于市。
是错觉么，我竭力抬身望去，眼前却模糊一片。
就是这哭声，冥冥里唤醒我，将我从生死一线之间拽回。
“阿妩，阿妩——”徐姑姑苍老的，撕心裂肺的声音，一点点清晰起来，甚至感觉到她的手，重重摇晃我，抓得我肩上隐隐做痛。
豫章王的辉煌战绩，于国于民于史于天下，意味着安定、强盛、骄傲和荣耀。
墨痕里，字句间，笔笔银钩铁划，征尘扑面。
是女儿，终究还是女儿，我的女儿。
她生下来的时候，正好细雨潇潇，天地之间，清新如洗。
我微笑点头，复又摇头。
药香混合着宁神的熏香气息，沉沉如水，飘入鼻端令人昏昏欲睡。
十月十二，群臣上表，以豫章王高勋广德，请赐九锡之命。
我没有力气说话，只伸手与她相握，默默微笑，传递着我的感激。
我深吸一口气，望向遥远的北方天际，“王爷决意趁胜追击，挥师北进，踏平南北突厥。”
顾不得阿越还在跟前，我颤着手抽出薄薄一纸素笺，竟是未展信，泪先流。
当日他许下的誓言，我不奢望他全都做到，只盼他信守对子嗣的承诺，善待这个孩子。
这稚嫩的啼哭，一声声传来，牵引着我，转身，向那光亮处迎去。
徐姑姑一直守在身旁，握紧我的手，一声声唤着我的名字，不让我昏睡过去。
想象着他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喜极而狂……他一定不敢相信，上天待我们如此眷顾。
小世子被产婆一阵拍打，吐出胸中积水，也终于有了哭声，奇迹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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