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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虚实颠倒。我此时故弄玄虚，继续虚张声势，便越发要他起疑，令他以为我至今尚未入城，晖州空虚，大可放手来攻。若不出我所料，今日寅时，河面雾浓，謇宁王便会渡河而来。届时先放他前锋登岸，待大军渡河过半，便将他拦腰截断……”
豫章王前锋大军踏着烈烈日光，浩浩荡荡进入城内。
众人哄然大笑，胡光烈无奈挠头，却也不恼。可见私下里，这班将领一向与萧綦说笑惯了，叫人看来其乐融融，果真是同袍手足一般。见众人言笑随意，牟连也不复之前的拘谨。
萧綦大笑，“纵是勇悍老将，今日也叫他折戟在晖州城下！”
众人跪倒一地，齐声参拜，只余我散发单衣立于他马前。
我附掌而笑，戏谑道，“不错，但愿他再多几分慎重沉稳，切莫学少年莽撞。”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有力，轻轻一带便将我拽上马背。耀眼阳光之下，我看清他的眉目笑容，果真是萧綦，是我心心念念，一刻也不能放下的那个人。
夜色下，他一双剑眉飞扬，满目焦灼关切。
萧綦也笑了笑，旋即对诸将正色道，“时辰不早，众位暂且回营歇息，轮值守夜，务必养精蓄锐，不可有半分松懈！”
将醒未醒之间，依稀见到萧綦骑着他那神气活现的墨蛟，从远处缓缓而来，竟走得那么慢……我恨不得狠狠一鞭子抽上墨蛟，叫这顽劣的马儿跑快一些。
百姓忙于屯粮避战，城中米行纷纷告罄关门，贫民哀告无门。晖州多年未经战事，官仓所储粮草许久不曾清点，竟已霉坏了许多，也不知能供军中多久的用度。
我侧首转身，避开他灼人目光，心下竟有些许慌乱。
“智者多疑，勇者少虑。”他含笑沉吟道，“我们闭门不战本是拖延之策，所幸此番遭遇的对手是謇宁王，此人年老多疑，见此情状只怕越是谨慎，惟恐有诈。”
我心中触动，含笑转身，对宋怀恩道，“宋将军请随我来。”
“什么凶险不曾见过，即便謇宁王夺下晖州，我也无需忌惮。”他已是声色俱厉，“你本有机会全身而退，却擅自发难夺城……需知刀兵无眼，当日若有半分差错，就算我插翅赶来也捞不回你一个全尸！”
“到了，到了，王爷到了……”梦中竟还有人欢呼。
正要同他说话，却听他呼吸沉缓，已经沉沉睡着，薄削唇边犹带笑意，眉心那道皱痕略微舒展开来。他的手还紧紧环在我腰间，睡着了也不肯放开。我一动不敢动，惟恐将他惊醒。躺在他怀中，静静凝视他眉目，只觉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帘外已经夜静更深，我自己一觉睡到此时，连萧綦何时起身离去都不知道。
我忙拉住他，“哪有穿着衣服就睡的！”
“王妃贤良。”萧綦慵然笑着，任我帮他卸下甲胄，便要合衣躺下。
我含笑直视他，“有何不同，我是豫章王妃，自当与豫章王麾下将士共同进退。”
“我来了。”他笑容温暖，目光灼热，语声低沉淡定。这笑容只有我看得见，这淡淡三个字也只有我听得见。整整五天的路途被他硬赶在此刻到达，其间披星戴月，忧心如焚，全军将士马不停蹄……我虽不能目睹，却能想见。
宋怀恩与我相视而笑。
城头守备一切如旧，不见半分慌乱，暗中却已全城警戒，四门守军皆是枕戈待旦。
看他风尘仆仆，满脸倦色，一到城中就忙于布署军务，整饬城防，只怕已忙碌了半天。
宋怀恩亦微微含笑，凝望远处江面，只字不提战事，似不愿惊扰这城头片刻的宁静。
萧綦对牟连大加赞赏，赞他行事缜密，此番夺下晖州，当属牟连居功至伟。
脚下轻飘飘向他迎去，犹似身在梦中。
“赢又如何？”萧綦陡然怒了，“萧某身经百战，赢得还少么！区区一个晖州赢来又如何？可若是输了你，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王儇？纵然输了十个百个晖州，也不能……”
一回到府衙，我便跳下马背，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而去，心下暗恼，赌气不去睬他。
我笑着翻身，却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立时醒转过来。却是玉秀拼命摇着我，口中连连嚷着什么，我怔了片刻才听清——
晨昏寝寐都在企盼的人，真切切站在眼前，我却似痴了一般，怔怔不能言语。
一时相对无语，惟觉夜风吹得衣袂翻飞。
“是！”众将齐声遵令，当即退下。
这发自肺腑的欢呼，即便尊贵如皇族，也未必能得到。
而左右将领，乃至城下三军将士都看到了我们这个样子……我顿时双颊火辣辣发烫，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慌忙将脸低下，不敢触到身后诸人的目光。
那莽豪将军忽哈哈一笑，冲我抱拳道，“想不到王妃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能妙计破城，实在是女中豪杰，俺老胡佩服得紧呐！”
步入曲径深处，仍依稀感觉到身后的目光……我忍不住驻足回头，见那淡淡身影孑然立于门下，袖袂飞扬，说不出的寂寥孤清。
等我匆忙沐浴更衣，梳妆整齐了出来，玉秀说王爷已去了营中，并未来过这里。
黑铁明光龙鳞甲、墨色狮鬃战马、玄色风氅上刺金蟠龙似欲随风腾空而起。在他身后，是肃列整齐的威武之师，仿如看不到尽头的盾墙在眼前森然排开，又似黑铁色的潮水正自远方滚滚动地而来。
宋怀恩气急，张口欲说什么，却又陡然止住，将唇角紧抿作一线。
“也不能什么？”我心中明明知道，依然轻声问他，笑意已忍不住浮上唇边。
待我猛然惊醒，翻身去叫醒他，却见枕边空空无人。
我一时羞窘，众人俱是低头失笑。
一时间意兴阑姗，拆了钗环发髻，又觉倦意袭来。
有一人接口道，“此人混话最多，人称莽将军。”
身旁侍女皆喜上眉梢，门外传来侍卫奔走出迎的脚步声——果真不是在梦中。
我一呆，旋即苦笑。他自然是以军务为重的，日夜兼程赶来也未必是为了我。
及至离开城头，驰返府衙，这才惊觉自己一直长发散覆，素颜单衣，就这样被萧綦揽在怀中。
他接过风氅，温柔凝视我，却只淡淡道，“城头夜凉，回去吧。”
连日来，一直不曾安睡，此时心头一块大石暂且落了地，困意却再也抵挡不住。
这般柔情蜜语从他口中说出，似有千般艰难，万分沉重。
室内渐渐昏暗，窗外已是暮色渐浓，我不知不觉竟已睡到了黄昏时分。
胡光烈嘿嘿一笑，冲旁人挤了挤眼，“咱们王爷和王妃可真是一对儿绝配！”
宋怀恩默然片刻，“彭泽刺史已经举兵叛乱，烽烟燃及东南诸郡，一旦水泽之路失陷，琅琊也不再太平。长公主此时还在路途中，获知彭泽兵乱，只怕不会再往琅玡去了。”
天色刚亮，潜去鹿岭关外打探虚实的军士回报，謇宁王大军正在加紧督造战船，曾派出数队小艇于凌晨时分靠近河岸，打探我军消息，皆被巡夜守军发现，劲努齐发，将其逼退。
阖眼之前还嘱咐玉秀，辰时一过便叫醒我，然而未等玉秀回答，我神志已迷糊过去。
我仰起头，眼前是正午耀目的阳光，比阳光更耀目的是那光晕正中的一人一马。
“那么，”我微微一笑，“若是王爷在此，他可会抛下你们，独自离城避难？”
我心下凛了一凛，依然朗声笑道，“已经过了子时，现在是第四日了，王爷的前锋大军离我们又近了许多。或许明日此时，援军便能到了。”
提及当时，我顿觉心软，睁了眼静静看他。
我与曹氏相携而至城头，时近子夜，今夜的晖州月明星稀，分外静好。
“若不是女子，岂能与你相遇。”我回眸一笑，“你这般虚张声势，自然事有蹊跷。謇宁王小心翼翼试探了数日，只怕耐心也快耗尽了。”
果真又捱过一天了。
我跳下床，扯过外袍披上，胡乱踏了丝履便飞奔出门。
他策马踏前，向我伸出手来。
我一怔，听他粗豪之言甚觉有趣，欠身笑道，“胡将军谬赞了。”
我静静依在他身边，只想没有征战、没有杀伐，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也好。
我看在眼里，心下怦然一紧。这样的目光，没有敬畏与恭谦，只是无遮无挡的热切，再不是臣属之于主上，仅仅是一个男子看向一个女子的目光。
我缓步走近，只恐打断了他们议事，忙示意侍卫不要出声，只静静伫立在不远处。
我无奈点头，轻轻给他盖上被衾。
已是入夜时分，照宋怀恩的预料，只怕謇宁王的耐心难以耗过今晚。
宋怀恩默然垂下目光，不再与我争执。
听曹氏说，牟连已经三日未曾回府，一直值守在营中。此刻他夫妇二人相见于城头，生死之战或许就在转瞬，两人沉静对视，没有只言片语，却似已道尽一切。
她是说，王爷到了。
“难道长公主不知京城之危？”宋怀恩蹙眉看我，神色略见忧急。
我蹙眉沉吟，一时想不到是何道理。正思索间，一个粗豪的声音朝这边喝道，“何人在此？”
“那也不同！”宋怀恩勃然怒道。
“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江面雾霭最浓的时候。”宋怀恩低低开口，语声带了一丝肃杀，“那便是攻城最好的时机。若是过了寅时，未见敌军来袭，我们便又撑过一日。”
几乎一整个白日都睡过来了，总算是神清气爽。用过晚膳，我略略梳妆，带上一件风氅去往城头。玉秀一路上都在嘻笑打趣我，越来越是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