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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我真高兴,我们一起做每日祈祷。不过,你知不知道今年我有几群蜜蜂?十五群!比任何老蜂更活跃,有些已经采满四分之一房的蜂蜜。以前群数更多,但是我叫安布罗斯当心群飞的状况,他睡着了,这个白痴!现在那些蜜蜂呢?在树林和森林里!磨坊主偷走了一群。真的!它们飞上他的梨树,他说是他的蜜蜂,不肯归还。他为公牛的事情生气,藉此报仇……盗匪!什么,你听到菲利克的消息没有?……啊!这些坏蛋,蜇人像黄蜂似的!”他突然住口,用手帕去赶秃头上的苍蝇。

    “我只知道他在华沙堡。”

    “但愿只是这样而已!……我警告过他!……那笨驴不听我的话,现在他进退维谷……他老爸是大嗓门的野猪,但是我为菲利克难过。他是聪明的小淘气,拉丁文流利极了,比得上任何一位主教!俗话怎么说来着?啊!‘别碰不许碰的东西,远离禁物。’……还有:‘温驯的小牛长得好,活像吃两头母牛的奶水长大的。’是……是……”他继续赶苍蝇,声音慢慢减弱。“记住,亚西奥(‘亚涅克’的正式称呼),记住。”他的头在后仰,沉入大扶手椅中打瞌睡。亚涅克起身告辞,他睁开眼睛咕嚷道:“这些蜜蜂给累惨了!改天傍晚来陪我做每日祷告……当心别跟农民们太亲密。听好:‘跟麦糠混在一起的人会被猪仔吃掉!我告诉你————那就完啰。”他说完用手帕盖脸,一眨眼就睡着了。

    神父说的话正是亚涅克他爹的想法。长工由草地牵马回来,亚涅克跳上其中一匹,老头子喊道:

    “快下来!教士骑无鞍马,或者跟牧人结伴,太不成体统!”

    他虽然爱骑马兜风,却只好乖乖下来,薄暮时分到了,他进花园去做晚祷。但是他无法专心。有位姑娘在附近唱歌,几个女人在邻家的果园闲聊,一字一句由带露珠的草地飘进他的耳膜;孩子们在水塘洗澡,大声喊叫,另外一个方向有蛙声传来,还有牛叫声,神父的珠鸡那清脆的啼叫。划破了长空,该地百音杂陈,像一房嗡嗡吵闹的蜜蜂。这一切叫他恼火,等他终于集中精神,跪在黑麦田边,眼睛望着星空,灵魂瞻仰天国的上帝,突然听见刺耳的尖叫、哭嚎和诅咒,他吓得要命,折回屋里去问他母亲(她正好来叫他吃晚餐)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在打架。

    “噢,是约瑟夫。瓦尼克由警察局回来,稍微喝高了,正跟他太太打架。那个女人早就该换一顿打了。别担心,她不会受伤的。”

    “不过她叫得好惨,活像有人生生剥她的皮。”

    “她一向如此,他只要拿一根棍子去找她,她就受不了啦。明天她去找他算账,她会的————来,心肝,否则晚餐要凉了。”

    他上床的时候,累得要命,而且没吃什么东西。第二天太阳一出来,他就下床走动。漫步田间,拿苜蓿喂马,逗弄神父的火鸡,惹得它们忽然对他咯咯叫;又跟狗做朋友,看门狗对他摇尾乞怜,差一点挣断铁链;他撒些谷粒给鸽子吃,帮小弟赶牛,帮麦克劈柴;查看果园的梨树成熟没有,陪小雄驹嬉闹,到处跑;看到什么东西都充满爱怜,像朋友和兄弟似的————甚至问候开满鲜花的蜀葵、阳光下的猪仔、野草和荨麻!他母亲用慈爱的目光看他玩耍,笑眯眯咕嚷道:

    “他简直发神经————真的发神经!”

    他就这样四处徘徊,灿烂得像七月天:含笑,晴朗,充满温情,真心拥抱全世界……后来弥撒钟响了,他撇下一切,匆匆赶到教堂。

    这是一场还愿弥撒,亚涅克身穿新祭司服,配上红缎带,在神父前面走出圣器室。凤琴响了,唱歌班席位传出大低音,震得圣坦的烛火微微颤动。弥撒开始后,不少崇拜者跪在圣坛四周。

    亚涅克虽然协助做弥撒,唱圣歌和执行任务的空当还热烈祷告,但是他仍发觉雅歌娜的深蓝眸子盯着他,樱唇微启,挂着一抹微笑。

    散会后,神父直接带他到自己家,叫他抄抄写写,直忙到中午,然后任他在村子里访问故交。

    他先去看最近的邻居克伦巴氏,发现没有人在家,由两头的走廊望去,看见有样东西在屋角挪动,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在这儿……我,爱嘉莎!”她爬起来,惊讶地伸出老手。“主啊,是亚涅克少爷!”

    “请你不要起来!……什么,你身体不舒服?”他和和气气问她,并坐在一个他带来的树桩上,检视她的面孔,她变得异常憔悴、消瘦,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我正在等候天主,期待他的恩泽。”她的嗓音严肃得出奇。

    “你怎么啦?”

    “没什么。死神在我体内成熟,等着收获呢。克伦巴家人收容我,让我死在亲人间,所以我在这儿————祷告等死……等骷髅夫人敲门说:‘跟我走,你这疲惫的灵魂!’”

    “你为什么不躺在里面————屋子里?”

    “啊,大限未来前,我不想妨碍人家。他们得牵走小牛,为我腾出空间……不过,他们答应我在世的最后几个钟头要把我安顿在居室内————放在圣像下的一张床上,手持临终的蜡烛……请来神父,给我穿最好的衣服,为我举行真主妇的丧礼!是的,我已交出各种费用,他们是正直的人,大概不会欺骗一个可怜又孤单的老太婆吧。我不会麻烦他们太久,他们曾在证人面前保证过————在证人面前!”

    “但是,你一个人躺在这儿,不嫌腻烦吗?”他的声音仿佛泪汪汪,不太稳定。

    “亚涅克少爷,我在这里真的很舒服。隔着一道门口看得见很多画面:来往的行人,交谈的乡亲,有人进来看看,有人甚至对我说几句好话,我等于走遍全村。他们都下田以后,我可以看家禽扒垃圾;麻雀跳进走廊,阳光照进来一会儿,某一位顽童向这边扔一团土块;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晚上……他们来看我————噢,好多人!……”

    “他们?谁,啊!来的是谁?”他俯身贴近她,望着她看似半盲的眼睛。

    “去世很久的故人:亲戚和朋友。我说的是真话,少爷;他们真的来过!还有一次,”她泛出狂喜的笑容说,“有一次圣母亲自来跟我说:‘躺着,爱嘉莎,主耶稣会酬赏你。’是钦斯托荷娃的圣母。我看她的冠冕和斗篷缀满金珠和珊瑚珠子,立刻认出是她。她摸我的头发说:‘寂寞的人儿,别怕;你在天国会成为首要的贵妇,高阶层的夫人。’”

    老妇人有气无力说了这一番话,活像一只慢慢睡去的小鸟。亚涅克俯身向着她,注意看注意听:仿佛凝视深渊,听秘密的泉声,看人类无法知道的神秘光影!他感到恐惧,却又不忍离开这卑微的老人,这枯萎的麦穗,这个像黑暗中消失的光芒一般颤抖着,却梦想重生和荣显的生命!他从未如此接近人类的命数,体会之后不禁骇然。他满心悲哀,泪如泉涌,怀着深切的同情拜倒在地上,唇边骤然吐出一串热烈的祈祷。

    老爱嘉莎爬起来,抬头欢呼道:

    “噢,亚涅克!噢,最神圣的青年!亲爱的神父,我挚爱的年轻人!”

    事后他逗留很久,倚墙而立,吸取太阳的暖意,饱览亮丽的白天和他四周沸腾的生命。

    就算他身边有一个人在死神手里挣扎,又有什么关系呢?

    太阳仍普照大地,麦田沙沙响;远远的头上有白云飘浮;孩子们在路上玩耍;枝头的苹果红艳艳,铁锤敲着打铁铺的铁砧,他们正在造一辆篷车,打一把收割用的镰刀;空中满是新烤的面包香味,女人聚在一起闲聊,围巾沿着树篱、田野和围院移动:人类永远不变,拥挤,奔忙,充满忧虑和小计谋,甚至没有人想知道谁会抢先落入深渊!

    于是亚涅克甩掉他的悲哀,继续巡游村子。

    马修正在筑斯塔荷新居的墙壁,已经砌得相当高了,亚涅克陪他一会儿,跟正在漂衣服的普洛什卡大妈说几句话,又去造访仍然卧病的幼姿卡,听社区长太太发牢骚,到打铁铺去看铁匠淬硬镰刀,在镰钩上弄出一排锯齿,他也到过妇女和姑娘们工作的菜园:人人都乐于看见他,以朋友的身份向他欢呼,以他为荣————一个丽卜卡村的子弟————他们之中的一分子!

    他最后造访多明尼克大妈家。她坐在外面纺纱,他想不通她双眼上了绷带怎么个纺法。

    她说:“线好不好,粗不粗,我用手指摸得出来。”亚涅克来访她很高兴,连忙呼唤院子里干活儿的雅歌娜。

    她立即出来,只穿罩衫和围裙,一看见亚涅克,连忙藏起双手,跑进屋内,脸色红得像樱桃。

    “雅歌娜,端些牛奶来,亚涅克少爷一定愿意喝一点。”

    她提来一大桶牛奶和一个喝奶用的圆匀杯。她身上披了一条围巾,仍觉得很尴尬。她垂着眼皮倒牛奶,双手发颤,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他在场期间,她没说过一句话,他要走的时候,她陪他到大门口,目送他消失。

    他身上有一种气质深深吸引她,激励她。为了不追随他出去,她奔到果园,抓住一棵树,双手用力抱紧。她站着那儿,透不过气来,几乎要发狂了,身子藏在低垂的苹果树枝下,半闭看眼睑,唇边浮起幸福的微笑,不过她也依稀感到害怕,感到一种可怕却快活的激情:跟春天那一晚隔窗看他的心情差不多。

    她对他也有吸引力,只是他没发现自己受吸引罢了。他不时到她家坐一会儿,感到难以解释的快感,他看她天天上教堂,弥撒期间老是跪着,仿佛祈祷得入迷,他心里不禁产生怡人的情绪,有一天他向母亲提起她信教的诚心。

    “噢,若有人需要祷告求饶,那就是她!”母亲答道。

    亚涅克的心灵纯得像世上最白的花朵,他没听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而且,她以前常到他们家,人人都喜欢她,如今看她这么虔诚,他实在没想到她是哪一种人。他只觉得回来后没看她上他们家,有点奇怪。

    他母亲回答说:“我刚刚叫人去找她,有很多衣服要烫。”

    她霎时赶到,但是衣着太华美了,他大吃一惊。

    “什么?你是不是要去举行婚礼?”

    有一位姑娘大声说:“她已接受某人的求婚。”

    她大笑:“他们敢!我马止叫他们滚蛋!”人人都盯着她,她脸红得像玫瑰。

    亚涅克的母亲立即叫她去烫衣服,姊妹们跟她在一起,亚涅克也跟去。不一会儿,他们闹得好开心,为一点点小事哄堂大笑,老太太只得来骂他们。

    “安静,你们这些鹊鸟————亚涅克,你最好到花园去。你坐在这儿嬉笑,不成体统。”

    他只得照平时的习惯,来到村外的田野,甚至到丽卜卡村的疆界外头,坐着看书或思考。

    雅歌娜一想就知道他爱去哪些地方,该上哪儿去找他,她老是围着他打转,像飞蛾围着烛光,无法自拔。她忍不住走向他,彻底遵从内心的冲动,顺从那股大驱力,宛如被急流推着走,她甚至不想知道以后将登上什么堤岸,一切将如何收场。

    无论深夜躺下来休息,或者大清早爬起来,她总是随着心跳声念道:

    “我要见他————见他————再见他一次!”

    神父出来做弥撒的时候,她常跪在圣坛前面,风琴弹出激荡人心的曲子,香炉冒起薰香,低低的祈祷传至上帝的宝座,但是她充满敬意的眼睛只盯着亚涅克一个人,他穿着白衣,身体瘦瘦的,看来很优美,在香雾和花玻璃窗流下的彩虹光中合掌移动。她觉得他像画框走出来的真天使,笑眯眯地向她滑过来。这时候整个天国进入她的心坎,她愿拜倒在尘土中,吻他走过的地面,激动得神魂颠倒,跟别人一起唱圣歌:“神圣,神圣,神圣!”恍恍惚惚感到至高的幸福。

    有时候弥撒做完,信徒都回家了,安布罗斯甩着钥匙来关教堂门。她还跪在那儿,凝视亚涅克到过而如今空无一人的教堂————心里有一种神圣又安详的感觉,醉人的喜悦,浓得近乎痛苦————流下水晶般清澈的眼泪。

    现在她觉得每天都像庄严的节日,伟大的教区狂欢节,享受永远激动人心的敬拜之乐;每当她眺望乡野,成熟的麦穗、晒干的泥土、结实紧紧的果园、远处的森林、飘过的云彩和那轮圣体般耸在世界上空的大太阳————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她心灵中唱着同一首圣歌,声震天际:“神圣,神圣,神圣!”

    她暗想:“这种时候,人的感觉多么强烈啊!简直可以跟上帝抗争!————征服死神————甚至抵抗命运!对于这种情况下的人来说,生命永远是一种喜悦,连最卑微的虫子都得到他的欢心!……每天早晨他跪地感谢天主,每天晚上他赞美逝去的一天:他愿意交出一切,内心仍感到富足,他爱人爱物的能力随着奇迹般的日子一天天加强!”

    “他的灵魂往上升————往上升————升上全世界上空!他仰望星辰,仿佛看身边的事物,他大胆向天国伸手,祈求永恒的幸福,觉得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限制他爱人爱物的能力,也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它。”

    日子照常过去————准备收割的乏味日子。她东忙西忙,努力工作,却跟云雀一样爱唱歌,永远高高兴兴,浑身散发着喜悦的光彩,像一株玫瑰或华丽的蜀葵,或者不如说是天国花园来的一朵奇花————看来好迷人,美妙的眼睛光彩夺目、满面的笑容终年绽放!连老头子的目光都跟着她打转,小伙子又成群聚在她屋外,仰慕叹息。但是她回绝了每一位追求者。

    “你高兴就在这儿生根吧,你不会有收获的。”她嘲笑每一个人说。

    他们向马修抱怨说:“她瞧不起我们大家,她像贵族领地的夫人一样高傲。”他只叹息一声,他自己除了傍晚跟她母亲说说话,瞥见雅歌娜在屋外奔忙,听听她唱的歌,可曾受过更大的礼遇?他看着听着,每次回家,心情一天比一天郁闷,常常到酒店喝酒,回来就拿身边的每一个人出气,对苔瑞莎尤其冷酷。她深受折磨,觉得生命是一种负担,有一天她碰见雅歌娜,忍不住表明她的恨意————转身背对她吐口水。

    但是雅歌娜茫然直视远方,连看都没看到她就走过去了。

    苔瑞莎很生气,对水车池边洗衣服的女孩子说:

    “她大模大样走过去————无论白天或晚上,从来不看人一眼,你们看见了吧?”

    另外一位姑娘说:“瞧那打扮,活像今天是本地的大节日似的!”

    “她天天梳头梳到中午。”

    “她老是买缎带和头饰。”她们充满怨恨附和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她在村子里露面,到处都有女人用锐利的眼光盯着她————锐利得像猫爪,尖得像毒蛇的利牙。每一次她们都会想些坏话来批评她。她走过的时候,主妇在普洛什卡的围院里说悄悄话:

    “她自以为高人一等,真叫人受不了。”

    “穿得像贵族领地的夫人,钱是哪里来的?”

    “她不是很得社区长欢心吗?”

    “听说安提克对她出手也很大方。”

    雅固丝坦卡打岔说。“噢,不,安提克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正如老狗不想要第五条腿,她现在结交的是另外一个人。”她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她们都缠着要她说出是谁。她不肯说,只告诉她们:

    “我不是搬弄是非的人。你们有眼睛,自己去查嘛!”

    从那时候开始,一百双眼睛比从前更严密地探查雅歌娜的一举一动,像好多猎犬追一只野兔!

    雅歌娜经常受监视,却浑然不觉,照常来来去去,就算知道了,只要能天天看到亚涅克,痴痴望着他的眼睛,她才不在乎呢。

    她几乎天天到风琴师家,总是趁亚涅克在家的时候去。有时候他恰好坐在她旁边,她知道对方的眼睛正盯着她,不禁满面红晕,全身像火烧,双足颤抖,一颗心像铁锤叮叮咚咚乱跳。有时候他在隔壁房间教导妹妹,她屏息静听,专心听他甜蜜的嗓音。有一次老太婆问她为什么这么专心。

    “亚涅克少爷教的东西好深奥,我完全听不懂!”

    她带着怜悯的笑容说:“你这么想学?我儿子读的可不是普通学校呢!”她以儿子为荣,谈亚涅克谈了好一会儿。她疼雅歌娜,喜欢她来,这个女孩子擅长各种工作,还常常带东西来————梨啦,野草莓啦,有时候甚至带一块新鲜的奶油。

    雅歌娜专心听她讲话,但是亚涅克一踏出家门,她立刻告辞————说是要回娘家。她喜欢远远打量他,有时候躲在黑麦田或大树后面,痴痴望着他良久良久,心中充满柔情,不自觉流下眼泪。

    不过,她最喜欢短暂、晴朗、暖和的夏夜。母亲睡着后,她将被褥搬到果园里,仰卧着,欣赏树梢间闪烁的星星,梦想“无涯的世界”。闷热的夜风拂过她的面孔,星星俯视她睁开的眼睛,芳香的暗处传来人声、树叶的呢喃、酣眠的人畜那急促的沙沙声————微弱的叹息、沉闷的呼喊和怯懦的笑声————在她心里融成古怪的音乐,一阵热流遍及她全身,使她屏息,发抖,倒地,像树上落下来的果实,在清凉带露的草皮上翻滚。她趴在那儿,浑身无力,被大自然的威力所掌握,就像成熟的田野、果实累累的树枝、宽阔的黄色麦田,等着镰刀、小鸟、疾风或任何命运来袭,漠然等待一切!

    雅歌娜就这样度过短暂、温暖、清爽的夏天和炙人的七月天:日子像美梦般过去,日复一日却一天比一天迷人。

    她走来走去,恍如梦中,几乎不知道当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多明尼克大妈发现雅歌娜有点异常,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为女儿意外的虔诚而高兴,常常说:

    “雅歌娜,我告诉你,凡是寻找上帝的人,上帝必来到他身边!”雅歌娜静静露出期待幸福的谦卑笑容,一句话也不说。

    有一天,她无意间碰见亚涅克坐在村界的土丘上,手持书本。她不能逃开,只好静静地站着,心慌意乱,脸红得厉害。

    “咦!你在这边干什么?”他问道。

    她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话,惟恐对方猜中她的心情。

    “坐下,我看你又热又累。”

    她迟疑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照办,他拉起她的小手,叫她坐在身边,她忙将赤裸的脚板藏在裙子下面。

    亚涅克也不太自在,他似乎尴尬又烦恼,以困惑的眼光四下张望。

    附近没有人。丽卜卡村的屋顶和果园像麦海中遥远的小岛,麦浪随风飘摇,空气中有野麝香草夹着黑麦的气味。一只小鸟在他们头顶上空飞翔。

    为了打破尴尬的寂静,他说:“天气热得可怕。”

    她说:“昨天也很热,”她的嗓子因高兴和害怕而沙哑,差一点说不出话来。

    “马上要开始收割了。”

    “是的。”她说着,眼睛盯着他的面孔。

    他笑一笑,设法装出自在的口吻说:

    “咦,雅歌娜,你一天比一天漂亮!”

    “我漂亮?才不呢!”她说话结结巴巴,面红耳赤,深蓝色的眸子射出火光,唇边浮出暗自欢喜的笑容。

    “雅歌娜,告诉我,你不打算再嫁吗?”

    “决不再嫁!我独身不是很快乐吗?”

    “世上没有你中意的人?”他胆子渐渐大起来。

    “没有,没有!”她摇摇头,一双梦样的眼睛痴痴望着他,道出了幸福的意念。他弓身看那一双蔚蓝的眸子。她的眼神含有祈求的意味,充满深刻的信赖感————像做弥撒最神圣的一刻信徒们真挚的呼喊。她的灵魂深深悸动,像阳光照上田野,像鸟儿飞翔,在地球上空歌唱。

    他突然往后缩,心烦意乱,揉揉眼睛站起来。

    “我得回家了。”他点头向她道别,由田间向村子走去,一面走一面翻书阅读。他的眼睛偶然离开书页,回头看一眼,突然停下来。

    雅歌娜跟在后面,和他只隔两三步哩!

    她怯生生解释说:“这也是我回家最近的一条路。”

    他粗声粗气地说:“那我们并肩走吧!”他不太喜欢她同行,一边走一边出声念书。

    她看看敞开的书页,问道:“书上说些什么?”

    “你若愿意,我念几句给你听。”

    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于是他坐在树阴下开始读,雅歌娜面向他蹲着,用手支颌专心听,眼睛贪婪地盯着他的形貌。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问道:“你喜不喜欢?”她满面通红,把视线偏开,难为情地说:

    “我怎么说————这不是国王的故事吧?”

    他显得很懊恼,继续往下念,这次念得很慢,很清晰,强调每一个字。内容提到田野和麦田……桦树林中的贵族领地……返乡的大地主少爷……和一位跟小孩子坐在花园中的少女!全部用韵文写成,跟虔诚的圣诗祈祷书一样,音韵与神父布道时唱的颂歌相仿佛。一字一句打动她的心坎,她真想叹气流泪,在胸前画十字。

    不过,他们坐的地方热得可怕。黑麦环列在四周,被纠结的矢车菊、野豌豆和牵牛花给糟蹋了,形成一道密墙,透不进一点凉风。只有荡漾的麦穗、枝头啁啾的麻雀、嗡嗡飞过的蜜蜂打破了四周的沉寂。从亚涅克嗓子中听来的很甜美很和谐,雅歌娜虽然盯着他,像盯一副美丽的图画,耳朵也不错过他的每一句话,但是她觉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才保持清醒,脑袋不时点几下。

    幸亏他不再念了,眼睛直视她的眸子。

    “嘿,内容不是很美吗?”

    “是的,很美,很像布道文!”

    他两眼发亮,脸蛋儿发红,向她说明这首诗,引了许多描述田野和森林的段落,但是她插嘴说:

    “咦,每个婴儿都知道树木长在森林里,水在河里流,人下田播种,何必把这种事情印在书上呢?”

    亚涅克跳起来,觉得吃惊和不悦。

    她继续说:“我只喜欢国王、龙、鬼怪的故事————叫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心里烧得像煤炭……罗赫偶尔说那种故事,我可以听一整天一整夜————你有没有这方面的书?”

    “谁看这种书?纯粹是垃圾,纯粹是寓言!”他大声嚷嚷,语含轻蔑和愤怒。

    “寓言?咦,罗赫念给我们听,是印在书上的!”

    “那他是读妄语和无意义的废物给你们听!”

    “什么,那些奇迹故事都是妄语和虚构的传说?”

    “正是!”

    “午间幻影的故事呢?火龙的故事呢?”她愈来愈失望。

    他失去耐心。“我告诉你,那些都是假的!”他说。

    “全都是假的————主耶稣和圣彼德旅行的故事昵?”

    他没有时间回答,突然问,柯齐尔大妈仿佛由地底冒出来,以猜忌的笑容望着他们俩。

    她柔声说:“亚涅克少爷,他们找你找遍了丽卜卡村。”

    “究竟有什么事呢?”

    “三辆车载满宪兵,开进村子里来了。”

    他心里很不舒服,一跃而起,尽快离开。

    雅歌娜也忧心忡忡回村子,柯齐尔大妈走在她旁边。

    “我恐怕打断了你们……的祈祷!”她嘘道。

    “才不呢。他正念一本书上的韵文故事给我听。”

    “噢,我以为是另外一回事呢。他母亲求我找他……我走这条路,四下张望,没看见半个人……于是我到这棵梨树下来看……看哪,我的两只斑鸠正喁喁谈情呢————真是方便的地点……没有人会看见!————是的,是的!”

    雅歌娜气得由她身边跑开,大叫说:“愿你的脏舌头永远发不出声音!”

    柯齐尔大妈在她身后叫道:“随时有人听你忏悔,为你求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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