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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她一五一十说出她在农场上的作为,他听了没赞美半句,苛责倒不止一次。接着他问起全村的人————就是忘了他自己的孩子!她怀着忠诚的爱心去看他,热烈渴望他的爱抚。她不是他的妻室,他小孩的母亲吗?但是他没有爱抚她,没有吻她,甚至不问起她的健康状态。他像陌生人,也把她当做陌生人。最后,她痛心得说不出话来,泪如泉涌,他大叫说:“你大老远来,就是为了对我哭哭啼啼吗?”噢!那一刻太痛苦了!……她为他做一切苦工,一切远超过她力气的劳务,忍受多少辛酸,居然落得这个结果!什么都没得到,没有一句亲热的话,连旬安慰都没有!

    “噢,基督啊!对我发发慈悲吧,我实在受不了啦!”她苦哼着,把脸用力贴在枕头上,免得吵醒小孩,她躺在那儿伤心,哭泣,满腔屈辱和不平。

    后来她从未在他面前或别人面前吐露心声,只是现在她终于发泄满腹的绝望感,流下世间最辛酸的眼泪。

    第二天早晨————复活节的礼拜一————天气更好,乡村更沐浴着雾水、蔚蓝的雾环、阳光和喜气。鸟儿的歌声更洪亮,暖风吹过树梢,弄得树叶喃喃作声,像一篇安详的祈祷文。那天大家也起得早一点,敞开门窗,到外面去端详上帝的世界————端详青翠的果园,端详绿意盎然,钻石遍野,沐浴在阳光下的浩瀚风光;端详秋天犁过的田,风中摇摆的茶色嫩叶,像西风逗弄的水波一直绵亘到村舍边。

    男孩子拿着水枪跑来跑去,一面叫“斯密格斯”,一面互相喷水,弄得彼此湿淋淋,不然就躲在水塘四周的大树后面,不但用水喷行人,谁只要探头看门外,他们就喷你一身,很多家的屋门湿漉漉的,到处是水坑。

    小伙子跑上每条路和围墙四周,笑笑闹闹追赶受害者,目标对准小姑娘,她们跟男孩子一样喜欢这个游戏,拿水桶往他们身上倒,在果园问闪避他们,由于其中有不少成年的姑娘,她们很快就占上风,拼命击退男孩子。“颠三倒四”亚斯叶克用灭火的蛇管来攻击娜丝特卡,结果被巴尔瑟瑞克家的女孩子追到了,从头湿到脚,最后还被扔进水塘。

    他发火了,咽不下女孩子打败男人的耻辱,叫波瑞纳家的长工彼德来帮忙。两个人埋伏专攻娜丝特卡,紧紧抓住她,拖到井边,用水淋得她哇哇大叫。……然后找怀特克、小古尔巴斯和几位较大的少年帮忙,攻击巴尔瑟瑞克的女儿玛丽,弄得她浑身淌水,她母亲不得不拿着棍子跑来救她;他们也逮到雅歌娜,喷了她一身;连幼姿卡他们都不放过,她拼命哀求他们,并含泪跑去向汉卡告状。

    他们嚷道:“她尽管告状,其实她喜欢玩,看哪,她高兴得眼珠子发亮哩!”

    雅固丝坦卡咆哮说:“瘟生!他们害得我浑身湿透了!”不过她心里很高兴,走进屋里。

    幼姿卡换上干衣服,咕哝道:“这些流氓肯饶过谁!”但是她忍不住到门廊上看热闹。路面又吵又乱,全村嘈杂得很。小伙子乐疯了,一大群一大群乱跑,凡是走进蛇管射程内的人都逃不掉,最后村长看村民被他们闹得无法外出,只得制止这场闹剧,把他们驱散了。

    “昨天驾车出门,你身体没转坏吧?”雅固丝坦卡在汉卡的炉边烤火,同时问道。

    “有喔。小孩在肚子里跳个不停,我差一点昏过去!”

    “拜托躺着,喝一帖热热的野百里香冲服剂。昨天你太累了。”

    她很关心,但是一闻到炸猪血糕的香味,立即坐下来跟大家一起吃早餐。

    “太太,你也吃一口嘛,饿肚子没有好处。”

    “我现在讨厌肉味儿,我去泡杯茶来喝。”

    “清清肠子也好,不过你若喝伏特加酒煮猪油和香料,一定马上就好了。”

    彼德笑道:“一定的,这种药甚至能起死回生哩。”他坐在雅歌娜身边,盯着她的眼神,她刚好注意什么,他就殷殷勤勤拿给她,想跟她搭讪。但是她不大理他,于是他转而向雅固丝坦卡打听她见过的犯人。

    她说:“我全见到了。他们不是分开关着,是一起关在大牢房,像贵族领地的官邸,光线好,地板不错。只是所有窗户都有铁丝网,怕他们开溜。至于伙食嘛,不太坏……我尝过他们中午吃的豆粥,活像用旧皮靴煮的,以轮机油当佐料!……还有炸玉蜀黍。那个东西嘛,我们的老狗拉帕碰都不会碰一下,不,连闻都不肯闻,可能会有别的举动!……他们得自费生活,如果有人缺钱,叫他吃饭时祈祷伙食改善吧。”她照例用尖酸的口吻说。

    她又说,“听说有些人下星期日回来。”压低了嗓门,看一看汉卡。雅歌娜听了,跳起来跨出房门。雅固丝坦卡转而谈到柯齐尔大妈的探险。

    “他们的恳求失败,很晚才回家,但是他们看见四面八方有好多腊肠,又好好巡游了贵族领地。他们说气味和我们的房子不一样!不过大地主说他帮不上忙,这是官厅委员和政府当局的事。就算有办法,他也不为丽卜卡村的人出力,他是最大的受害者,全是他们害的!你看,官方不许他卖森林,商人现在为此而控告他。他气冲冲地咒骂,还抗议说:他若因农民们而变成乞丐,希望瘟疫害死他们大家!柯齐尔大妈一早上挨家挨户传送这个消息,还说要报复呢。”

    “她真傻。威吓有什么用呢?”

    “亲亲,我们都知道最弱的人也能找出对方的要害!”说到这儿,她突然住口,跑去扶汉卡,她软弱地靠在墙边。

    她吓得呢喃道:“老天!是不是早产?”说着扶她上床。汉卡已经晕过去;满脸大汗珠,黄斑点点,她几乎无法呼吸,老太婆用醋揉她的太阳穴,接着拿一点荤菜凑近她的鼻孔,汉卡睁开眼睛醒过来。

    其他的人去执行各种工作。只有怀特克在场,时机来临了,他哀求女主人让他把自动玩具拿进村庄。

    “好,可以,不过你言行要守规矩,别把衣服弄脏。狗要绑好,免得它们跟着你到处乱逛。你什么时候出发?”

    “晚祷之后。”

    这时候雅固丝坦卡由窗口探头进来说,

    “狗呢,怀特克?我拿食料给它们,没有一条出来吃。”

    “是啊,今天早上我没看见拉帕在牛舍里。来,布瑞克!到这儿来!”他跑来跑去乱叫,但是没听见狗吠声。

    他说:“它们一定跑到外面去了。”

    谁也想不出两条狗到哪儿去了。不过隔了一段时间,幼姿卡听见模糊的呜咽声,好像在院子的某一个地方。她在那边没看见什么,以为怀特克正在处罚某一条乱跑的狗,就走进果园。没想到不见半个人影,那儿静悄悄的,呜咽声已经停了。但是回程撞到布瑞克的尸体,跌了一跤。它躺在屋子附近,脑袋被人打扁了!

    她的叫声立刻把全家引到现场。

    “布瑞克被杀————一定是小偷打死的!”

    雅固丝坦卡尖叫说:“不错,真是如此!”她看到地面挖出一堆泥土,房屋基地下有一个大坑。

    “他们挖通了,甚至通到爹的储藏室!”

    “咦,这么大的坑,连一匹马都拖得出来!”

    “坑洞四周撒满谷粒!”

    “噢,主啊!说不定强盗还在里面!”幼姿卡大声说。

    他们奔进老波瑞纳的住宅。雅歌娜出去了,老头躺着一动也不动。储藏室通常很黑,如今光线由大坑透进来,里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东西乱糟糟撒了一地。谷子倒在地板上,布料由横竿扯下来;未纺的羊毛或纺过的许多毛线纠缠扭曲,有些拉断了————失窃了什么?谁也不能肯定。

    汉卡相信是铁匠干的,满面红晕思忖道:她若多等一天,钱就被他拿走了。她低头看大坑,掩饰满腔的得意感。

    她故作不安问道:“牛舍里没掉东西?”

    幸亏那边没出事。

    彼德说:“门锁上了。”他大步走到马铃薯坑,拖出洞口塞的一大束茅草,把拉帕活生生拉出来。

    “显然是坏蛋推它进去的,不过拉帕怎么会任人摆布呢?这么凶的一条狗!”

    “昨天晚上怎么没听见狗吠声?”

    他们派人去通知村长,消息传遍全村。村民涌进果园,坑洞像教堂的告解室,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探头看一眼,检查布瑞克的遗骸,说出他的意见。

    罗赫也来了。幼姿卡口若悬河,很激动,含泪告诉大家事情的经过,罗赫叫她静下来,然后去探望重新卧床的汉卡说:

    “我怕你为这件事过度操心。”

    “怎么会?赞美上帝,他没偷到什么。”她又低声说:“因为他来迟了一步。”

    “你是不是猜出是谁了?”

    “铁匠!我以性命担保!”

    “那么————他是特别来找一样东西?”

    “是的,不过没找到。我只跟你一个人提到他。”

    “当然。除非当场被抓,或者有证人。算了,算了!钱财使人不惜做可怕的坏事!”

    她恳求说:“好朋友,连安提克都不该知道这回事!”

    “你知道,我不是随便说话的人。而且,屠杀比造就生命更简单。我知道那家伙是骗子,可从没想到他会干这种事。”

    “噢,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很了解他。”

    社区长跟村长一起来,此时开始大搜特搜,仔细盘问幼姿卡。

    他喃喃地说:“要不是柯齐尔在监狱里,我会以为是他干的。”

    村长轻轻推他说:“嘘,彼德,他太太来了。”

    “小偷一定被吓跑了:没失窃什么。”

    “我们得通知宪兵,当然……又多了一件工作!连这种神圣时节,撒旦都不让人休息。”

    村长弯腰拾起一根血迹斑斑的铁条。

    “布瑞克就是被这玩意儿打死的。”

    大家传看那根凶器。

    “是他们做叉齿用的铁条。”

    “也许是从麦克的打铁铺偷来的。”

    “打铁铺从上星期五一直关着!”

    “他们可能去偷,然后拿到这儿来,我以社区长的身份说这句话。铁匠不在家,有什么办法呢?这不干别人的事,由我和村长来管!”他提高嗓门,大声叫他们回家去,别白费光阴。

    他们不在乎他出言恫吓,只是现在该上教堂了,于是民众很快解散,别村的善男信女已陆续赶来,桥面的车声隆隆响。

    大家走了以后,白利特沙老头到果园看那条狗,柔声对它说话,想让它复活。

    汉卡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人人都上教堂,屋里空空的。她祈祷了一段时间,想起安提克。这时候老头子把小家伙带到路上去玩,四周静悄悄的,她睡着了。

    时间过得很快,她还在睡觉,将近晌午时分,风琴声和民众的齐唱声随风飘过来,“抬圣体仪式”的钟声使窗户不停地震动。最后,车子越过坑洞和车辙,全速奔回家的嗓音把她给吵醒了。原来复活节的礼拜一有个习俗,要试验大弥撒之后谁最先到家。马儿、车辆和人潮汹涌,鞭子一路起起落落,在果树那边忽隐忽现。他们跑得好快,她觉得房屋一直摇摆,车声和笑闹声随风吹进她的耳膜。

    她想起床到外面看一看,但是家人都回来了,雅固丝坦卡开始弄午餐。她说教堂好挤,一半的人得站在外面,贵族领地的人都来了。弥撒之后,神父请所有地主农夫到圣器室开会。幼姿卡则喋喋不休大谈贵族领地的少妇和小姐们穿什么衣裳。

    “你知不知道佛拉庄的少女后面戴臀峰,看来像火鸡翘尾巴似的?”

    老妇人解释说:“她们在身上垫茅草或破布。”

    “她们的腰啊!细得像黄蜂,抽一鞭就会断成两截。没人知道她们的小腹缩到那里去了!噢,我在她们旁边,看得很清楚!”

    “她们的小腹?咦,塞在紧身裤下面哪。有位贵族领地的仆人曾经在摩德利沙当使女,她跟我说:有些闺秀饿肚子不吃东西,睡觉也把腰束得很紧,惟恐会发胖!贵族领地的女孩子流行瘦得像木板,只有臀部鼓出来!”

    “我们不一样,小伙子讥笑瘦排骨姑娘!”

    “他们自有道理。我们的姑娘应该匀称得像烤炉,全身圆滚滚,散发着热力,她们一走近,男人就觉得温暖。”彼德说着,眼睛死盯雅歌娜,她正拿开炉灶上的锅子。

    雅固丝坦卡吼道:“咦,怪了!这个丑家伙!他刚刚休息一会,吃了一口肉,看哪,他马上贪恋别的东西了!”

    他继续说道:“这种女人干活儿的时候,她的胸衣不避开,真是奇迹!”他还‘想说下去,多明尼克大妈来照料汉卡,把他赶出房门外。

    他们在屋外的门廊吃午餐,那边又亮又暖和。绿色的嫩芽在枝头颤抖和发光,像蝴蝶拍翅膀,鸟儿的歌声由果树间传来。

    多明尼克大妈不许汉卡下床。薇伦卡一吃完午餐就带着孩子们来了。她们在床边放一张板凳,幼姿卡端进一些福佑大餐和一瓶加了蜂蜜的伏特加酒。汉卡勉强请姐姐和来访的邻居吃喝(遵照这种情形下农民们庄重的习俗),她们尝一尝伏特加酒,慢慢吃甜糕,谈各种话题————尤其是通在储藏室的那个大坑。

    门外也有人来跟家眷聊天,在果园走来走去,对大坑十分不解,社区长不准他们填平坑洞,要等书记和宪兵来。

    雅固丝坦卡叙述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百回,这时候几位少年带机器公鸡走进院于。怀特克打扮得漂漂亮亮,甚至穿马靴,歪戴着老波瑞纳的帽子,在前面领路。其他的少年跟在他后面:包括马西克、克里伯斯、小古尔巴斯、颜德瑞克、库巴和歪嘴乔治的儿子。他们手拿细棍,背扛旅行袋,怀特克腋下夹着彼德的提琴。

    他们大步游行,照往年小伙子的惯例,先到神父家,大胆踏进花园,在屋前排成一列,公鸡在前面笨笨重重打先锋。由怀特克拉提琴。古尔巴斯上了发条以后,开始学鸡叫,大家跺脚,用棍子敲地面,失声唱几句打油诗,最后便要求礼物。

    他们唱了好久,愈唱愈大声,神父终于出来,赞美公鸡一番,各给他们一枚五科培的钱币,他们欢欢喜喜走开了。

    怀特克吓出一身冷汗,惟恐神父提鹳鸟的事情。但是伙伴成群,神父好像没注意到他。他走了以后,神父派女佣送几块甜糕给他们。他们太声唱感谢歌,然后继续前进,先到风琴师家,再访遍村子的其余民舍,一路紧张兮兮保护机器,怕人粗手粗脚,或用棍子去拨。

    首领怀特克留心一切,顿足叫他们开始唱歌,颔首作信号,叫他们提高或压低嗓子。总之,“黛恩格斯”游行表演得生气勃勃,他们的歌声传遍全村,大家看到小顽童扮演大人已扮得有声有色,非常吃惊。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大主妇普洛什卡大妈先进去看老波瑞纳,也去看汉卡。

    “老样子,老样子!噢,主啊!一我跟他说话,一句都不回答。太阳照在他床上,他用手指去抓光条,仿佛跟它们玩耍。真像小娃娃。啊,看到他这样的人落到这步田地,我会哭出来!”她说着,坐在汉卡床边,却欣然喝伏特加酒,伸手去拿甜糕。

    “他现在吃不吃东西?他好像发福了。”

    “是的,他可以吃一点,也许他渐渐好转了。”

    幼姿卡奔进来尖叫说:“他们带公鸡到佛拉庄去了!”一看普洛什卡大妈在那儿,就转身跑出去找雅歌娜。

    汉卡在她背后大嚷:“幼姿卡,你得照顾母牛,时间到了!”

    普洛什卡大妈说:“是的,是的,‘假日归假日,肚子总得要填饱!’小伙子也到过我家。你们家怀特克是聪明的小子,眼光也很敏锐!”

    “却总是先顾着玩,后顾工作!”

    “亲亲,佣人派不上大用场。磨坊主太太对我说,她请女佣,没有一个留过六个月。”

    “她们在那边吃了太多新出炉的面包————结果学坏了。”

    “也许吧,但是这一方面有老手教她们,还有他那位偶尔回家的儿子————上学的那一个。是的,听说磨坊主本人也不放过她们……我们的佣人真是一天比一天大胆了。我丈夫不在家,现在我的牧夫对我好厚脸皮,坚持要下午挤奶!谁听过这种事?”

    “噢,我知道他们的脾性,我自己也有男工。但是我必须顺从他一切要求,否则他会在工作最繁重的时候离开我,这么一大片田庄,少了他,我怎么办呢?”

    “当心别让她们抢走他!”她压低嗓门警告说。

    汉卡惶然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谁想挖人?”

    “听到一点————谣言,也许是谎话吧,我不能确定。我说了这么多话,把来访的目标都忘记了。有几个人答应到我家来聊天。你也来嘛。上等人物都要来,小波瑞纳的太太不能不参加。”

    这是恭维。但是汉卡身体不舒服,只得借故婉谢。普洛什卡大妈很烦恼,跑去请雅歌娜。她也说早就和母亲有约了。

    雅固丝坦卡在屋外讽刺说:

    “雅歌娜,你本来想去,但是你向往小伙子们,而普洛什卡大妈家只有安布罗斯之类的老顽固。没关系,他们跟年轻男人一样穿长统袜!”

    “你,你每一句话都刺伤人————永远改不了!”

    她冷笑说:“我生性快活,希望人人称心如意!”

    雅歌娜气得发抖,踏出屋外,茫茫然盯着前方,几乎压不住满眶的热泪。不错,她内心的渴望强烈得叫她受不了。

    虽然现在有节庆的气氛,村民涌来涌去,叫声和笑声响彻村头村尾,与远处灰色田地间的红衣妇女一唱一答,那又如何呢?她打从早上就一直难受至今。为了消愁解闷,她曾去找熟人,沿着路面和草地长程散步,甚至换了两三次衣服,都行不通。她更想到某个地方,做某件事情,寻找……她不知道的东西!

    现在她逛到白杨路,凝视火红的日轮慢慢下山,在公路映出一条条光线和阴影。

    黄昏的凉意很快就笼罩在她周围,只是平原上仍存的暖风吹得她浑身尽是和谐的快感。村子的噪音依稀吹进她的耳膜,提琴哀哀哭泣,打动了她的心弦。

    她继续走,要到什么地方,被什么力量推动,她也说不上来。

    她有时候呻吟,有时候做手势,有时候突然停下来,可怜兮兮,以炯炯的眼神打量她四周。接着她又向前走,思绪像游丝般不可触摸,也像水面的光线,伸手一抓就不见了。她抬眼看太阳————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一列列白杨似乎模糊不清,仿佛只是回忆中的情景。但是她深深感觉“自我”的存在,觉得有一种力量攫住那个“自我”,使它伤心,呼号和落泪,觉得有一种力量带她远走,她恨不得能像西飞的鸟儿长出翅膀,它们飞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她自觉被一种附有火样柔情的力量所掌握,逼得她流泪,逼得她喷火……她在路上拔白杨嫩芽,润一润她焦渴的嘴唇和喷火的眼睛!

    她不时倒在树下,双手托着下巴,做起白日梦来……

    看来是春神在她心底大唱赞美诗,弥漫她整个心灵,在里面发生作用,也在果实丰硕的田野,充满嫩汁液的树木中发生作用,阳光一照暖大树,树液就进发出生命之歌。

    她蹒蹒跚跚向前走,眼睛刺痛,软弱的四肢载不动她的身子。她心头浮起新的欲望:想大声哭,想跳舞,想在柔软带露的谷物间翻滚;接着她又渴望跳进灌木丛,冲过荆棘堆,感受挣扎和肉搏的甜蜜剧痛!

    她突然转身,听见小提琴的声音,就往那个方向走去。哈!她心里万分激昂,兴奋得发疯,恨不得跳来跳去,到拥挤的酒店上去享受一番,甚至喝酒醉死————她在乎什么?

    教堂墓地通往白杨路的小径如今布满落日的红光,有人拿着书走过来,停在一丛银桦树底下。

    是风琴师的儿子亚涅克。

    她隔着树丛看他一眼,没想到他瞥见了她。

    她想逃走,但是两只脚好像在地上生了根,眼睛痴痴望着他。他笑眯眯走上来,红唇间露出两排贝齿,高大魁伟的青年,很瘦,肤色自得像牛奶。

    “你不认识我,雅歌娜?”

    他的声音敲中了她内心的琴弦。

    “怎么会不认识?……不过亚涅克,你跟以前不大一样。”

    “咦,当然嘛,我们长大,一定会变的。你是不是到布迪去看什么人?”

    “不,只是随便乱逛,你知道,复活节要到明天才过完。”她用手摸摸他的书,问道,“宗教书,是不是?”

    “才不呢。是描写远方的国度和四周的大海。”

    “天啊!描写大海?什么,那么里面的图片不是圣像啰?”。

    “看!”他打开书本,给她看插图。他们垂着脑袋站在那儿,肩并肩,臀对臀,身体几乎碰到了。他不时解释某一张图,她神魂颠倒,抬眼赞赏他,激动得不敢呼吸。现在他们靠得更近,因为太阳已落到森林下方,图片很难看清楚。

    突然间,他打了一个冷战,退后一点,喃喃地说:“黄昏到了,该回家了。”

    “那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默默前进,暗影中几乎成了隐形人。现在余光已消退,暮色的蓝网罩住了整片田野。那天西方没有壮观的落日,但是隔着高高的白杨树,日光呈金色慢慢消失。

    “里面印的内容是不是真的?”雅歌娜止步片刻,问他说。

    “是真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主啊!这么浩大的水面,这么奇妙的国家!叫人很难相信。”

    “不过却是事实,雅歌娜。”他低声说着,以和蔼的目光凝视她的明降,彼此距离好近,她屏住呼吸,全身抖了一下。她身子在前弯,做出无条件投降的姿态,仿佛指望他抱她,贴着附近的一棵树干,向他伸出手臂,他突然惊退道:“我得走了,天色已晚。再见,雅歌娜!”走得无影无踪。

    过了好几分钟,雅歌娜才离开现场。

    “什么!这位青年是不是对我施了符咒?我现在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她一面惊叹一面慢吞吞走着,脑海如漩涡,古怪的刺激感传遍全身。

    她经过酒店,无意中听到隔墙的音乐和谈话声。她由窗口往里瞧。大地主的兄弟亚瑟克先生在屋子中央拉小提琴。安布罗斯在吧台附近摇摇摆摆,正大声跟“地客”们说话,不时伸手要一杯酒。

    有人出其不意接住她的腰,她尖叫一声,想挣脱对方的怀抱。

    “现在我逮住你了,决不放你走。来陪我喝一杯!”原来是社区长,他用力扑着她,两个人由边门走进酒店的客厅。

    没有人看见他们,很少人在路上,天色又很黑。

    现在村子静悄悄的;外面的声响都静下来了,小农场空旷又沉默。人人都在家。理当休息的复活节快要过去了,劳碌的明天潜伏在门槛外,已经对他们露出可怕的利齿。

    因此,丽卜卡村民那天晚上相当忧郁和温驯,只有普洛什卡家有个大聚会。邻居一起来,端端庄庄说话。社区长太太坐上位;她旁边是巴尔瑟瑞克太太,身材胖,嗓门大,正在坚持她的主张;紧跟着是席科拉太太,照旧骨瘦如柴;波瑞纳的表亲很爱饶舌;铁匠太太抱着娃娃,还有村长太太正用虔敬的口吻低声说话。总之,村子里重要的主妇都来了。

    她们一本正经坐着,僵硬又古板,叫人想起一群羽毛弄皱的笨母鸡。她们穿着最好的假日衣裳:围巾半垂在背后(这是丽卜卡村的风尚),大花边高过耳垂,珊瑚珠子等财产全部挂在身上。不过,她们以缓慢的方式消遣,兴致点点滴滴增高、脸颊发红。过了一会儿,她们仔细卷好衬裙,以防弄皱,彼此愈贴愈近,很快就拌起嘴来。

    等铁匠来了,自称进城回来,气氛更热闹。这家伙格外健谈,醉醺醺的,说了好多滑稽妙事来骗她们,她们捧腹大笑。满屋子闹哄哄,他自己大声笑,连波瑞纳家的人都听见了。

    聚会很久才散,普洛什卡家三度到酒店去买酒。

    波瑞纳家的人坐在院子里。汉卡起来参加,肩膀上披一件羊毛袄,抵御寒冷的夜风。

    光线充足的时候,罗赫念书给他们昕,等夜色笼罩大地,他说了不少大家最爱听的奇迹。后来暮色太浓了,白墙上只显出一群人的大略轮廓。外面很凉,天上没有星星,到处无声无息,只有汨汨的水声和狗吠声打破那股寂静。

    他们围成一圈————娜丝特卡和幼姿卡,薇伦卡母子,克伦巴大妈和彼德,等于坐在罗赫脚下,汉卡坐一块石头,和大家路微隔开。

    他跟大家提到不少波兰的历史和许多神圣的传奇,世间的妙事,他说过的奇迹大多了,没有人完全记得。

    他们一动也不动,静静听,饮下他的甜蜜言语,正如焦渴的大地吸取温暖的雨滴。

    他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用低沉又端庄的嗓子说出这些话,

    “凡是祈祷、操劳和准备,静候春天的人,春天必在冬末来到他眼前……”

    “受压迫的人终会胜利,所以你们要有信心……”

    “人类的幸福是一块田地,得播下血汗和牺牲的种子。如此播种的人将看到收成,将采收到作物……”

    “但是只想每日吃粮的人不得坐上天主的餐桌……”

    “谁若只抱怨恶风,却不行善,他会助长恶风的势力。”

    他说了很多话,用的全是智慧语,很难背诵,声音愈来愈低,口吻愈来愈慈爱,最后黑夜整个吞噬了他的形影。这时候真像某个圣灵由地底说话,仿佛波瑞纳家的祖先在复活节特准回到人世,从崩塌的墙壁,多节瘤的老树,四周的暮色中发言,警告子孙。

    他们思索这些话,佳言像洪钟在内心深处回响,激起了模糊的情绪————奇异,古怪,难以描摹的欲望。

    他们甚至没发觉村子里的狗全部汪汪叫,很多人的足音飞速奔跑。

    “失火了!波德莱西失火了!”有人在果园外对他们大喊。

    真的。波德菜西贵族领地的农舍失火了,大红的火焰在夜空中升起。

    雅固丝坦卡说:“不得了!”她突然想到柯齐尔大妈的威吓语。

    “上帝审判他!”

    “惩罚他对我们的欺侮!”暗处有很多声音叫道。

    屋门砰砰响,村民衣衫不整,匆匆跑出来,愈来愈多人挤在磨坊边的桥面上,那边看火看得最清楚。几分钟后,全村都来了。

    该处农庄立在森林附近的一座小山边,跟丽卜卡村相距几俄里(一俄里等于三千五百尺),火势不断加强,由丽卜卡村看得很清楚。衬着黑黝黝的森林,火舌不断扩大,暗红的烟柱在上冲。没有风,大火直挺挺愈冒愈高,建筑物像一束束油脂薪柴,烧得很旺,闪烁的红光伸进夜影中,外带一股股高耸的浓烟。

    空中马上回荡着痛苦的低吼。

    “他们的牛棚着火了,救不了几头牛,因为只有一扇门!”

    “啊,现在谷物堆着火了!”

    另外有人惊慌地说,“谷仓也是!”

    神父、铁匠、村长和社区长(他喝醉了,几乎站不直)都来到现场,呼吁大家去救难。

    没有人赶去。民众纷纷咆哮。

    “放出我们的子弟,他们会拯救农庄!”

    祈求、威吓,甚至神父含泪哀求都没有用。他们绷着脸观望火灾,一动也不动。

    柯伯斯大妈甚至对她看得见的贵族领地仆人挥拳头。“狗养的!”她尖叫说。

    最后只有社区长、村长和铁匠赶去救灾,而且没带工具,农民连一个水桶都不肯给他们拿。

    他们齐声叫道:“哪个下流胚敢动一个水桶,就用棍子打死他!”

    全村大大小小挤在一块儿,忙着制止怀中婴儿的哭声。很少人说话。大家静静观望,看个饱,内心暗暗得意,认为上帝正为他们伸冤,惩罚大地主。

    大火直烧到半夜,但是没有人回家。他们耐心等大火烧完,整个农庄着火,燃烧的茅草和屋顶板像红雨飞天又落地,火舌在暗夜中摇曳,染红了树梢和磨坊主的屋顶,在水塘面映出一道微光,仿佛布满亮晶晶的余烬。

    滚动的车声、民众的呼喊、低吼的噪音和可怕的死亡威胁响遍了全村,村民仍旧像一堵活墙,让眼睛和心灵享受复仇的滋味。

    但是酒店外传来安布罗斯沙哑和酒醉的声音,不断唱着同一首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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