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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里黑漆漆的,每一家的灯火都熄了,落后的人现在才上教堂。门外停了好多辆板车,马儿身上的马具已经卸掉了,暗处传来它们刨地和喷鼻息的声音。钟塔附近停着几辆贵族官邸的马车。

    汉卡踏进门廊,整顿好胸衣里的一样东西,放松了紧紧裹着她的大围巾,拼命挤到座位的前几排。

    教堂真的很挤。会众密密麻麻挤在甬道上,祈祷、说话和咳嗽,在墙壁之间摆动,弄得座位上插的旗子和布置教堂用的枞树苗也开始摇晃。

    她刚挤到座位,神父就开始做礼拜了。

    他们虔诚地跪下,现场更挤,全体跪在一块儿,像一片人头构成的田地————一大丛人树————每双眼睛都转向高坛,耶稣像立在台上,刚刚复活,四肢光裸裸的,只披一件大红的斗篷,手执圣旗,向大家展示他的五个伤口!

    他们的祈祷愈来愈热烈,字句喃喃吐出,叹息涌到唇边,像雨滴落在树叶上,这时候他们头垂得更低,手臂哀求般伸向高坛,发出窒闷的哭声。在教堂中部和高柱子的阴影下,群众像一丛丛矮树置身在古森林的大树间,虽然圣坛上烛火通明,教堂本身却暗蒙蒙的,黑夜由窗户和门口悄悄渗进来。

    但是汉卡没办法安心祷告,她全身战栗,比刚才在公公的储藏室更惊慌。

    她打着哆嗦,觉得她双手仿佛又伸进凉凉的谷粒堆,她肩膀向前探,确定小包袱还藏在胸口。

    她心里又快活又是恐惧。念珠由指尖滑落,她想不起祈祷文,目光炯炯回头望,虽然幼姿卡和雅歌娜母女坐在旁边,她却一个也认不出来。

    圣殿两旁的座位坐着卢德卡、摩德利沙和佛卡等贵族领地的贵夫人,正在念祈祷书;圣器室门口有几位大地主老爷站着说话;磨坊主太太和风琴师太太盛装立在高坛两侧。但是,圣餐栏外面原本是丽卜卡首席农夫的位置————他们每一次做礼拜都担任监督,进行时替神父扛天幕,扶着他走————如今那儿跪着许多外村来的农夫,代表丽卜卡村的男信徒只有社区长、村长和红发的铁匠。

    除了汉卡,其他的村民也望着那个方向,想起不在场的亲人,非常伤心。那些人是教区的首要人物,如今就单单少了他们!村民一想起来就难过,很多颗脑袋垂到石板地上,忆起他们生别的苦难。

    哎呀!今天是全年最大的节日————复活节!教区的其他地方来了好多人,高高兴兴,只是因四旬长斋消瘦了一点。大家打扮得光彩夺目,要学贵族领地的人到教堂来显威风,占最好的位置;而丽卜卡村的可怜汉————他们在什么地方?在地牢里受饥受寒,苦苦想家!

    除了他们,今天是人人欢庆的日子。其他的人待会儿就回家享受生命、休息和美食,享受晴朗的春天和融洽的谈话————可怜丽卜卡村民并非如此!

    他们将爬回荒凉的家,寂寞,垂头丧气,可怜兮兮;含泪吃复活节大餐,怀着满腔烦恼和难实现的愿望上床。

    汉卡的座位四周响起沉闷、半压抑的呼声:“噢,主啊!噢,主啊!”她终于恢复理智,望着熟悉的面孔和含泪的眼睛。连雅歌娜都对着祈祷书哭得好惨,她母亲用手轻轻推她,让她回到现实。但是她伤心的理由跟人家不一样,什么措施都减轻不了她的痛苦。去年圣诞节,她不是在这个座位上听见安提克炙人的耳语,感觉他的脑袋垂在她膝前吗?想起那回事,她向往得快要心碎了。

    此时神父开始讲道,民众都站起来,尽可能围在讲坛四周————每张脸都转过来听他说话。首先,他谈到主耶稣受难,谈到卑鄙的犹太人恨他拯救世界、替被压迫者伸冤、支持贫困者而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他清晰描绘耶稣的痛苦,很多人义愤填膺,不止一个人握拳想为耶稣基督复仇;女人都大声啜泣。

    接着他转向民众,对着讲台弯腰挥拳,大声说主耶稣每一天无时无刻不被我们的罪孽钉在十字架上,因我们作恶、不信神、轻视上帝法则而代我们受死,我们内心正在钉死他,忘了他为拯救我们而造成的神圣创伤,流下的圣血!

    听了这些话,全体会众突然痛哭和呜咽,哀叹声像狂风扫过甬道和教堂,他不得不停下片刻。后来他继续讲,口气愉快多了,说了不少安慰话,讲的是“基督复活”,天主将春天赏给有罪的人类,有一天他会来审判活人和死人,贬抑自负者,将恶人投进地狱的火堆,好人安置在他右侧,永享光耀。是的,有一天所有的委屈将会结束,所有的罪过受到处罚,所有的眼泪都擦干,所有恶力都被铁链牢牢拴住!

    他说话非常恳切,苦口婆心,每一句话都打进听众的心坎,使每颗心沐浴着阳光,每个人都觉得安慰和快乐————只有丽卜卡村的听者例外。他们痛苦到极点,心里只想着他们所受的欺负。他们痛哭和呻吟,手臂摊开倒在石板地上,由衷恳求天主发慈悲,解除他们的不幸。

    这种情绪深达整座教堂。大家哭作一团,不过他们马上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连忙扶起丽卜卡村的妇女,好言劝慰。神父也深深动容,用圣袍的衣袖擦掉眼泪,他提醒大家主耶稣会处罚他喜欢的人,又说他们虽然犯错,处罚却快要结束了。“大家信赖主,你们的丈夫不久就会回来。”

    他这样安慰她们,劝解她们,她们再次有了信心。

    过了一会儿,神父在高坛上唱《复活颂》,风琴隆隆演奏,所有的钟铃都大声作响。于是神父端着“至圣餐”,四周蓝烟袅绕,钟楼里音韵铿锵,他下台向民众走去。颂歌继续由每个人嘴里唱出来,人潮涌动着,一股热诚烧干了每个人的眼泪,使每颗心升上天国。就这样,全体像一个活生生移动的人类树林,一面齐声颂赞,一面到处摇晃,跟在神父后面游行,神父高举圣体匣,像金色的太阳在他们头上燃烧,颂歌由四面八方传来,到处是明亮的烛火,圣体匣在香炉冒出的烟圈里几乎看不清————它是每双眼睛凝视和每颗心敬爱的对象!

    进行行列以固定的步伐慢慢走过教堂,穿过甬道,大家挤得密密实实,声若洪钟。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声音震耳欲聋,列柱和拱门随着歌声颤动。大家由内心和喉咙齐声赞美,那些赋有神秘火花的嗓音像火鸟飞上苍穹,飘入黑夜,到人心飞赴的高空去寻找太阳。

    仪式完成,会众解散,已快到午夜了。汉卡逗留不去。她曾狂烈祈祷,神父的话给了她充足的信心,礼拜仪式加上她那天的成果使她非常快乐,她想在复活的耶稣跟前坦诉一切。但是安布罗斯叮叮当当拿着钥匙来,示意她现在得离开教堂。

    跨出门外,连她心中那股随时复发,为安提克担忧的情怀也突然消逝了。

    她看见家人远远走回家。车子排成一长串开走,行人不得不三三两两走旁边,如今月亮沉下去,到处黑漆漆,几乎看不清行人。

    温暖而多露珠的静夜里,田野吹来的和风含着大地湿冷的气味,路上飘来白杨树和桦树发芽的甜香。村民在暗影间蜂拥而过。夜色不太浓的地方出现几颗脑袋,模模糊糊的。四面八方有脚步声和人声,愤怒的村犬在栏杆背后狂吠和狂奔,有些人家渐渐点上灯火。

    汉卡进门时,先看看牛舍和马厩,然后立即进屋睡觉。

    她一面更衣,一面决定:“只要他回来当男主人,以前的事情我不提半句。”她听见雅歌娜拉开另一侧的房门,又想道,“啊,万一他又看上她,去找她呢?”

    聆听着,思索着,她静静躺了一段时间。四周愈来愈静,嗡嗡的人声渐去渐远,最后几辆车的车声也消失了。

    “若是那样,世间就没有上帝,也没有公理了!”她恶狠狠说。一股睡意深深袭来,她撇下满腔的思绪。

    第二天,村民起得很晚。

    晨光已张开贪睡的浅蓝色眼睛,丽卜卡村民的眼睛还紧闭着。

    太阳接着在东方升起,照得水塘和带露的草地闪闪发光,其光芒由头上白惨惨的天空飘下来,向全世界唱它的“哈利路亚”————它的温暖和光明之歌。

    太阳的歌声快活又闪亮,在薄雾间激起回响,鸟儿吱吱叫,河水潺潺流,大树林呢喃,和风吹拂,小树叶颤抖,连泥块都在悸动,起伏的麦田间,亮晶晶的露珠儿像眼泪掉在地上。

    “啊!我们欢乐的大日子来了:

    死亡的征服者基督在复活节早上复苏!

    哈利路亚!”

    是的,基督复活了————他,被人类恶行折磨和屠杀的他。他又恢复生命,世人爱戴的他像光明在黑夜中耸起,挣开死亡的掌握,为了人类的福祉,他打败了无敌的恶魔。现在看他,春季里神秘兮兮地躲在神圣的太阳中,将幸福洒遍全世界————唤醒昏者————救活死者————扶起倒地者,使休耕地肥沃可耕!

    大地齐声呼喊:哈利路亚!为主耶稣带来的大日子而欢唱!

    只有丽卜卡村的人不像往年那么开心。

    他们睡得很熟。等太阳升到果园上空,村民才开始活动,房门吱嘎响,披头散发的脑袋由屋里伸出来,窥探阳光下云雀唱歌、绿意盎然的田野。

    波瑞纳家的人也在睡觉。只有汉卡急着叫彼德准备马儿和马车,起得早一点,着手为每个人分“福佑大餐”。

    幼姿卡兴奋又多嘴,立即为孩子们梳洗,穿上最好的衣裳,彼德和怀特克在院子里的井边沐浴,白利特沙老头在门廊上逗老狗玩,不时用力闻一闻————汉卡开始切腊肠没有?

    根据古老的惯例,他们那天不生火,要吃冷的“福佑大餐”。汉卡刚由老波瑞纳的房间里拿出食物,摆在盘子上,让每个人吃等量的腊肠、火腿、乳酪、面包、蛋和甜糕。

    她自己先梳洗完毕,然后叫每个人进屋……雅歌娜也不例外,她立即出现了,打扮得很漂亮,美得像旭日,玉蓝的眸子在光滑的亚麻色金丝下闪闪发光————人人都穿上最好的衣服。怀特克打赤脚,但是他穿一件钮扣很亮的短外衣,钮扣是向彼德要来的,彼德刮过胡子出现了,前额的头发新剪过,身穿一套崭新的衣服————一件黑蓝色的。“农民长衫”和绿黄条纹的裤子,以及一件系上红缎带的衬衫。他进门的时候,每个人都为他的改变大吃一惊,幼姿卡高兴得直拍手。

    “噢,彼德,连你娘都认不得你!”

    白利特沙老头说:“他一旦脱下狗皮样的军装,就是英俊无比的农夫了!”

    彼德很得意,笑眯眯地盯着雅歌娜,死板板挺一挺胸。

    汉卡在胸前画个十字,轮流向每个人敬酒,要他们坐在桌边的板凳上。连怀特克都怯生生坐在一旁。

    他们从从容容用餐,虔虔诚诚不谈话,吸取好多周没享受过的菜香。腊肠放了不少大蒜,味道很浓,满屋子蒜味,家犬闯进来闻那股辛辣的香气。

    第一阵饥饿的痛苦缓和后,才有人开口。

    彼德最先说话:“我们是不是马上出发?”

    “是的,早餐一吃完就走。”

    幼姿卡提醒她:“雅固丝坦卡想跟你进城。”

    “她若及时赶到,就一起走,但是我不等她。”

    “有没有带草料?”

    “只够喂一次,我们傍晚回来。”

    他们继续吃,吃得满面红光,觉得衣服太紧,有些人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细嚼慢咽有其特殊的用意,他们要尽可能塞个饱,享受个够。汉卡起身离座时,人畜没有一个是空肚子的。彼德和怀特克甚至把分内的剩菜端到马厩,准备待会儿再吃。

    汉卡下令说:“现在套上马匹,即时套上!她为丈夫准备了一包她几乎扛不动的食品,更衣出门。

    雅固丝坦卡气喘吁吁进来,马儿正好在屋外猛刨地面。

    “我们正想出发不等你了!”

    “哎呀!福佑大餐吃完了?”她懊丧地闻一闻,长长吸一口气。

    “还有一两口,坐下来吃剩菜吧。”

    可怜老家伙饿惨了,不用人催。她像饿狼把盘底扫得干干净净。

    她吃了几口,惊叹说:“主耶稣创造猪仔的时候,对自己的作为清楚得很!”然后又开玩笑说,“奇怪,猪仔生前人类任它在泥地上打滚,死后却愿意用伏特加酒替它洗浴!”

    “好啦,这里有一点伏特加酒;祝我们健康,快点喝吧,时间来不及了!”

    大约过了一篇主祷文的时间,他们出发了。汉卡在马车上提醒幼姿卡别忘了照顾父亲。她立即端一盘肉类什锦去看他,想跟他说话。他虽然没答腔,女儿放在他嘴里的东西他都咽下去,眼睛仍旧瞪着。也许他还吃得下更多,但是幼姿卡喂他喂厌了,跑到大门口去看许多女人扛着大包大包的东西,驾车(车子有二十多辆)或走路进城。

    不过,闹声很快就停止了,忧郁的气息布满全村。

    是的,好忧郁!尽管艳阳高挂在天空,水塘像玻璃夹着烈火,树木都浴着浓香和清新的绿意,春天迷人的气息布满全世界————大平原蓝雾闪闪,云雀歌唱,远处的村庄在白昼的强光下高兴得发抖,气枪声和玩闹的噪音不时传来。

    只有丽卜卡村悲哀,荒凉,被人遗弃,那边的时光过得郁闷又烦人。

    中午快到了,罗赫到波瑞纳家去探望病人,跟小孩子聊天,坐在阳光下。他念了一会儿书,常抬眼看路面,不久便看到铁匠太太带小孩进来。她进去看过父亲之后,到屋外坐下。

    “你丈夫在不在家?”静默半晌之后,罗赫问她。

    “噢,不在!跟社区长进城了。”

    “今天全丽卜卡村的人都在城里。”

    “是啊,可怜的受难者可以吃到几口福佑大餐,图个安慰。”

    雅歌娜正要出门。

    他惊叹说:“什么!你没跟你娘进城?”

    “我去干什么?”她一面说,一面跨出围墙外,用沉思的目光望着马路。

    玛格达叹了一口气。“她今天穿一件新裙子!”

    幼姿卡绷着脸告诉她:“是娘的!你没看出来?她胸前挂的珊瑚和琥珀也全是娘的遗物。头上的围巾是她自己的————别的都不是!”

    “对。他的两位亡妻给他留下不少东西!他从来不许我们碰;现在都成了她的,给她戴着装模作样!”

    “前两天她还嫌不好哩————跟娜丝特卡说这些衣服发霉有臭味!”

    “噢,但愿她觉得有魔鬼泥尘的气味!”

    “只要爹的病治好!……我马上跟他说珊瑚的事情……一共有五串,每一串都长得像皮鞭,每一粒都像最大的豌豆!”玛格达说完她要讲的话,深深叹息,不再多说。幼姿卡先溜走了,怀特克在马厩外忙着做一个公鸡型的玩具,孩子们在门廊上跟狗玩,由白利特沙老头守护他们,像母鸡庇护小鸡仔。

    “这里的田事做完了没有?”罗赫问他。

    “是的,播豆种和种马铃薯的工作完成了,如此而已。”

    “这边很少人做完这么多。”

    “听说一切都没问题,乡亲们在复活节的下一个礼拜天会开释。”

    “谁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传出来的?”

    “这是会众间流传的悄悄话。柯齐尔大妈要去求大地主!”

    “她真傻!是大地主抓他们下狱的吗?”

    “由他求情,他们也许会出狱。”

    “他说过一次,但是没有结果。”

    “只要他有诚意!但是我丈夫说他恨丽卜卡村,不肯替我们办事……”说到这儿,玛格达突然住口,因为她对自己的小孩更感兴趣,罗赫想向她打听更多的消息,却问不出结果。

    他兴致勃勃地说:“柯齐尔大妈什么时候去看他?”

    “马上去,晌午一过就走。”

    “好,她可以散散步,吸一点新鲜的空气,这是惟一的收获。”

    她没答腔。这时候,一般公认智力有问题的大地主兄弟亚瑟克先生由马路走进围墙里,黄髯拂拂,眼神迷离,低着头,照例口含烟斗,小提琴夹在腋下。罗赫出去迎接他。他们一定很熟,两个人一起走,坐在水车池岸边的石头上,长谈一番,直到下午才分手。但是罗赫回到门廊上,心情烦乱又郁闷。

    白利特沙老头说:“那位绅士变得好瘦,我几乎不认得他了。”

    “那你以前认识他啰?”罗赫看看铁匠太太,压低了嗓门说。

    “当然认得……他以前是风流小子……是的,对女孩子很随便……听说佛拉庄没有一位姑娘逃出他的手掌心。啊,我记得他骑的马好漂亮————他真是浪子————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老头子唠唠叨叨说。

    “他现在为此而忏悔。我说,热烈忏悔————你不是本村最老的人吗?”

    “不,安布罗斯一定更老,我有记忆的时候,他就是老头子了。”

    铁匠太太插嘴说:“他自己说死神漏掉了他。”

    “不,骷髅夫人从来不漏掉谁,但是她把他撇在最后,要他忏悔。因为他全无悔意。”

    白利特沙老头沉默了好久,才说:“我记得当年丽卜卡村的农庄不超过十五个。”他犹豫不决伸手去碰罗赫的鼻烟盒,罗赫马上拿给他说:

    “现在农庄有四十个。”

    “田地得一分再分。无论收成好不好,人民一定愈来愈穷。你不能使田地扩大。再过几年,我们生存的地方一定不够。”

    铁匠太太说:“事实上,我们现在已经够窘迫了。”

    “是啊,等我们的儿子结婚,留给他们小孩的田地一个人不会超过一英亩。”

    罗赫说:“所以他们得到外地去。”

    “他们在那边干什么?他们能捕西北风,空手抓着它吗?”

    他有点懊丧说:“但是,有些德国移民买下了史露匹亚大地主的田地,如今正在耕作呢,每一笔七十英亩。”

    “我也听说了。但是德国人有钱又懂得多,他们跟犹太人做生意,靠别人的痛苦获利。就算那些土地被我们这种空手的农夫拿到了,也不可能播种三次,丽卜卡村的空间不足。而那个人————咦,他有无垠的田地摆着没人耕!”他手臂一挥,指着磨坊那边的贵族领地,土地直达森林边,黑黝黝种着羽扁豆。

    他继续说,“那些土地跟我们的田地相连,可以分成三十块。但是大地主不肯卖:这么有钱的人不在乎钞票。”

    铁匠太太插嘴说:“有钱?他?他缺钱用,就像泥鱼缺泥土。咦,他被迫跟农夫借贷。现在犹太人正催讨他用森林当抵押品所借支的钱,森林他又无法变卖。他拖欠税金,员工的薪水未付————他们还没收到新年该领的实物。他欠每个人的债。如今政府规定他未得农民同意,不准砍树,他怎么筹钱还债呢?他当佛拉庄的主人当不了多久了!听说他正在找买主。”说到这儿,她猝然打住,罗赫想引她再说一点,硬是白费功夫。她用几句普普通通的话敷衍他,很快就带小家伙走了。

    白利特沙老头暗想,“她丈夫一定告诉她不少事情,但是她不敢说……真的,丽卜卡村隔邻的土地很肥,草地的效能也不错,即便如此……”他继续沉思,眼睛盯着森林边的田野和贵族领地的农舍————这时候罗赫看见柯齐尔大妈跟别的女人正在水塘附近,便匆匆走过去找她。

    白利特沙老头思忖道:“现在我们击败了大地主。农民正该尽量利用我们的优势————当然————我们也许会再建一个村庄,田地够多,愿意耕地的人手也够多————”但是外孙们跑到马路上去了,他的沉思终于被打断。

    晚祷钟响了。

    太阳慢慢向森林滚落,路面和水车池上的影子逐渐拉长。一切都静悄悄的,远处有一辆车子喀哒喀哒响,偶尔有小鸟在树丛间呼叫。

    一些女人由城里回来,人人都跑去听她们带回来的音讯。

    晚祷之后,神父立即驾车去佛拉庄,安布罗斯说是去参加贵族领地的宴会,风琴师带全家人去看磨坊主,他儿子亚涅克盛装陪在母亲旁边,一路和菜园栏杆后面偷看他的小姑娘打招呼。

    黄昏过得很慢,落日余晖使半面天空布满血红的火光,像燃烧的木头七零八落,水面呈深红色,玻璃窗红光闪闪,此时更多车辆由城里回来,屋前的噪音愈来愈响了。

    虽然汉卡还没回来,她家门前却也很热闹。一群年纪和幼姿卡相若的小女孩来找她,像雀鸟围着她吱吱喳喳,并嘲笑“颠三倒四”亚斯叶克,幼姿卡拿出那天家里的好东西来请客。

    娜丝特卡比她们年纪大多了,由她当孩子王。她嘲笑亚斯叶克,他虽然呆头呆脑,却玩玩闹闹摆架子。当时他站在大家前面,身穿一件崭新的短上衣,歪戴一顶尖形帽微笑着叉腰说:

    “你们都得尊敬我————我,村中惟一的男子汉!”

    “不见得,有些跟你差不多的人正在看牛呢!”一位女孩说。

    “或者正在擦娃娃的鼻涕!”另外一个人大声说。

    亚斯叶克毫不惊慌,傲然答道,

    “你们这些黄毛丫头————还是看鹅童————不合我的胃口!”

    “咦,这家伙去年还在看牛,现在要装大男人了!”

    “他躲一头公牛,跑得太快,裤子都掉了!”

    “去吧,娶犹太人家的女佣玛格达,她跟你最相配。”

    “她当犹太娃儿的保姆,也会替你擦鼻涕!”

    有人更刻薄地说:“不然就娶老爱嘉莎,陪她去讨饭。”

    他反驳说:“噢,我只要派人向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位求婚,她会每星期五吃斋吃一辈子,为她的好运感谢上苍!”

    娜丝特卡说:“但是,你娘会让你娶谁呢?家里需要你洗盘子。”

    “你别激我!否则我去娶玛丽·巴尔瑟瑞克!”

    “好,请便,去找她,她会用扫帚接待你————说不定更严重————”

    “去吧————不过路上当心别掉了东西!”娜丝特卡说着,笑一笑,轻轻扯他的短裤,说真格的,他的衣服和裤子都太大了。

    “以前是他祖父穿的!”

    笑话和嘲讽密如冰雹,围着他打转。他笑得跟别人一样开心,伸手搂住娜丝特卡的纤腰。有位姑娘伸出脚板,他趴倒在地上,她们一再推他,他站不起来。

    幼姿卡拔刀相助说:“姑娘们,别捉弄他!你们怎么能这样?”并扶他起来。他虽然愚笨,却是地主农夫的儿子,又是她母亲这头的亲戚。

    接着她们跟他玩瞎子游戏,他的眼睛当然被蒙起来,他拼命抓,硬是逮不到一个女孩子。她们在他身旁飞奔,敏捷如燕,笑闹声愈来愈响。

    暮色降临了,游戏达到高潮,院子里突然传出许多家禽的叫声。幼姿卡立即跑过去,发现怀特克在外屋里,背后藏一样东西,小古尔巴斯的黄头发在一具犁田机上方露出来。

    怀特克心慌意乱说:“没什么,幼姿卡,没什么!”

    “你弄死一只母鸡,我看见好多羽毛!”

    “不,不!我只是从一只公鸡的尾巴拔了几根羽毛,要做玩具鸟用的。不过,幼姿卡,不是我们的公鸡!噢,不是!小古尔巴斯抓来这边给我的。”

    “给我看!”她厉声命令道。

    他把一只羽毛快拔光的公鸡放在她跟前,它的样子好可怜喔。

    她说:“确实不是我们的。”其实她无法确定。

    “现在给我看你的妙玩具!”

    于是怀特克拿出一只刚完成的假公鸡,是木头做的,浑身敷上面糊,插上羽毛,看起来栩栩如生,棍子上有真头和嘴巴。

    公鸡安在一块红漆板子上,再以巧妙的手法和一辆小车子相连,怀特克一拉车杠,公鸡立即跳舞和鼓翼,小古尔巴斯学公鸡喔喔啼,母鹳都格格相应。

    幼姿卡蹲下来慈祥着艺术的奇迹。

    “主啊,咦,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奇巧的东西!”

    “不错吧!呃,幼姿卡?我做得很棒,呃?”他充满自豪地说。

    “完全是你设计出来的?”

    她简直惊呆了。

    “是的,全是我自己做的,幼姿卡!这位颜德瑞克只抓只活公鸡给我。是的,全是我自己做的!”

    “天哪,天哪!它的动作真像活鸡!只是木头而已。————怀特克,拿给各位姑娘看!她们都会惊叹极了!给她们看嘛,怀特克!”

    “噢,不。我们明天要做‘黛恩格斯游行’,到时候她们自然会看到。我还得在四周架栏杆来保护它。”

    “那你照料好母牛,到我们大房间来做嘛。那边比较亮。”

    “我会的,不过我得先到村子里办一件事情。”

    她回到屋里,客人结束游戏,现在要解散回家了。天色已黑,民舍和天空亮光点点,晚风由田地吹来。

    除了汉卡,每个人都由城里回来了。

    幼姿卡准备了一顿丰富的晚餐:酸味甜菜汤加腊肠片,马铃薯加了很多炸咸肉。她将餐点端上桌,罗赫已经等着了,小家伙哭哭啼啼,雅歌娜不止一次地进来看。这时候怀特克不声不响溜进屋,立即坐在热腾腾的盘子前面。他满面通红,吃得很少,牙齿喀哒喀哒打战,双手直打哆嗦,晚餐没吃完,他就开溜了。

    幼姿卡想不通怎么回事,后来在猪栏外碰见他,由食槽里拿出一点渣滓,并厉声盘问他。

    他想隐瞒真相,用谎话敷衍她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噢,我到神父家把我的鹳鸟抢回来了!”

    “老天!没人看见你?”

    “没有。神父不在家,看门的狗正在吃东西,我的鹳鸟就站在门廊上。马西克看见了,跑来通知我。我用彼德的头巾外套紧紧裹着它,怕它啄我,把它带去藏在……某一个地方!————不过,我的幼姿卡,我的金姑娘!千万别泄露半个字。过几个礼拜,我再带它回家,你会看见它在门廊前面大步走来走去,谁也不知道是同一只。只是你千万别出卖我!”

    “出卖你?我可会做过这种事?……不过你的勇气叫我吃惊————老天爷!”

    “我只是夺回我自己的财产。我说过永远不给他。看,我又抓回来啦。我费心训练,让别人享受,岂有此理!是的,真的!”他吹着口哨跑出去。

    他马上回来,陪小家伙坐在炉边,打算完成他的创作品。

    屋里变得安静又乏味。雅歌娜到她那一边去了,罗赫跟白利特沙老头坐在外面,老头好想睡觉。

    罗赫对他说:“回家去吧,亚瑟克先生等着跟你谈话。”

    “亚瑟克先生……等我?”他结结巴巴,惊骇得睡意全消。“要跟我说话?好,好!”他匆匆跑开了。

    罗赫留在原地,喃喃祈祷,望着深不可测的夜空,天上繁星闪烁,月亮出来了————尖尖的半圆形嵌在黑暗的天空。

    住家的灯火一一熄灭,像熟睡的眼睛紧闭着。万籁俱寂,只有树叶沙沙响,夹着远处潺潺的溪声。惟有磨坊主家的窗户灯火辉煌,屋里的人一直玩到深夜。

    波瑞纳家也静悄悄的,人人都去休息,灯火吹灭了,只有火炉上的锅子四周有将熄的余烬,蟋蟀在看不见的地方啾啾叫,罗赫坐在外面等汉卡。将近午夜时分,马蹄滴嗒滴嗒走上磨坊边的桥面,俄式马车隆隆开进村子。

    汉卡很沮丧,闷声不响,等她吃过晚餐,彼德到马厩去了,罗赫才大胆问她见过丈夫没有。

    “探望了一下午。他身体和精神很不错,叫我问候你……我也看到别的小伙子。他们会被开释,但是没有人知道哪一天?我还见了安提克的辩护律师……”

    不过,有一件事像石头压在她心底,她隐瞒不说,一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突然崩溃了,掩面痛哭,泪珠由指缝间流下来。

    他说:“我明天早上来,你需要休息。你激动过度,对你不好。”

    她脱口而出:“噢!我若能死掉,结束这种痛苦就好了!”

    他低头告退,没说什么。

    汉卡立即躺在孩子们身边,虽然很累,却睡不着。啊!安提克简直把她当作纠缠不清的恶犬。他胃口甚佳,吃下福佑大餐,收下几卢布,没问她钱是怎么来的,甚至没说他为妻子旅途劳顿而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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