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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室恶乎始乎?《易传》曰:“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穴居者,穿土而居其中;野处则复土于地而居之。《诗》所谓“陶复陶穴”是者也(《说文》覆,地室也。”)。当是之时,唯有室而已,而堂与房无有也。初为宫室时亦然。故室者,宫室之始也。后世弥文,而扩其外而为堂,扩其旁而为房,或更扩堂之左右而为箱、为夹、为个(三者异名同实)。然堂后及左右房间之正室,必名之曰“室”,此名之不可易者也。故通言之,则宫谓之“室”,室谓之“宫”,析言之,则所谓“室”者,必指堂后之正室。而堂也,房也,箱也,均不得蒙此名也。《说文》室,实也。”以堂非人所常处,而室则无不实也。昼居于是(《玉藻》:“君子之居恒当户。”户,谓室户也),夜息于是,宾客于是(《曲礼》将入户,视必下。”又户外有二屦,言闻则入。”皆谓室户)。其在庶人之祭于寝者,则诏祝于是,筵尸于是。其用如斯其重也。后庭、前堂,左右有房;有户、牖以达于堂,有侧户以达于房,有向以启于庭。东北隅谓之“宦”,东南隅谓之“变”,西南隅谓之“奥”,西北隅谓之“屋漏”。其名如斯其备也。故室者,又宫室之主也。明乎室为宫室之始及宫室之主,而古宫室之制,始可得而言焉。

    我国家族之制,古矣。一家之中有父子,有兄弟,而父子、兄弟又各有其匹偶焉。即就一男子言,而其贵者有一妻焉,有若干妾焉。一家之人,断非一室所能容,而堂与房,又非可居之地也。故穴居野处时,其情状余不敢知。其既为宫室也,必使一家之人所居之室相距至近,而后情足以相亲焉,功足以相助焉。然欲诸室相接,非四阿之屋不可。四阿者,四栋也。为四栋之屋,使其堂各向东西南北,于外则四堂。后之四室,亦自向东西南北而凑于中庭矣。此置室最近之法,最利于用,而亦足以为观美。明堂、辟雍、宗庙、大小寝之制,皆不外由此扩大之、缘饰之者也。

    古制中之聚讼不决者,未有如明堂之甚者也。《考工记》言“五室”、言“堂”,而不言堂之数。《吕氏春秋·十二纪》、《小戴记·月令》均言一太室、四堂、八个(《尚书大传》略同。惟改四大庙为正室),《大戴记·盛德篇》则言“九室”。此三者之说,已不相合。今试由上章所言考之,则《吕氏春秋》之四堂、一太室,实为古制。《考工记》中“世室”、“五室”、“四旁”、“两夹”、“四阿”、“重屋”等语,均与古宫室之制度合。唯“五室,凡室二筵”之文,则显与自说相抵牾。至《大戴》“九室”之说,实为秦制(《隋书·宇文恺传》引《礼图》,并见聂崇义《三礼图》),恐秦时据《考工记》“五室”、《吕览》“四室”之文,昧古代堂与室之分,而以“室”之名概之(《尚书大传》以四堂为四正室。是秦汉间人不知堂与室之分之证也),并四与五则为九矣。说《明堂》、《月令》者,又云明堂“九室、十二堂,见《玉藻》、《明堂位》疏引郑玄《驳五经异义》,后人误羼入《大戴记·感德篇》中),则又恐据古之四堂八个、秦之九室而兼数之。所谓歧路之中又有歧者也。自汉以后,或主五室说,或主九室说。主五室说者,多主一堂之说,而其位置此五室也各不同:或置诸堂之中央及四正(《艺文类聚·礼部》引《古三礼图说》),或置诸中央及四隅(郑玄《考工记注》并《玉藻》、《明堂位》疏引郑《驳五经异义》),或置诸堂、个之后(汪中《明堂通释》。孔广森《明堂亿说》与汪略同)。其主四隅说者,或谓四室接太室之四角为之(聂崇义《三礼图》如此,戴震《考工记图》、张惠言《仪礼图》从之,而又参以《月令》之“四堂”、“八个”),或谓四室不与太室相属,而远在堂之四隅(汪中《明堂通释》所图郑说如此)。即同主一说者,其殊固已如此矣。其主九室说者,则或接太室之四角为四室,又接四室之四角为四室(聂氏《三礼图》谓为秦制,任启运《朝庙宫室考》从之),或三三相重,房间通街(后魏李冲所造如此,见《隋书》牛弘传及宇文恺《传》)。又主调停说者,则有若贾思伯于太室四角为四室,以一室充二个之用,以当《考工记》之五室,《月令》之四堂、八个者矣(《魏书·贾思伯传》)有若焦循于太室之角接以四室,而又两分四室为勾股形者八,以充五室及四堂、八个者矣(《群经宫室图》)有若唐仲友于一堂中画东、西、南、北以为四堂、八个,而置五室于四堂之间者矣(《帝王经世图谱》)有若阮元以《考工记》虽言一堂而实有四堂,故为广九筵、修七筵之堂四于外,而于其中央方九筵之地置方二筵之室五,则又合唐氏之说以《考工记》之度矣(《挈经室续集》卷一)。然太室二筵,褊陋已甚,四隅、四室取义云何?魏李谧、隋牛弘之所浄者不可夺也。

    又据阮氏之说,则中央之地,修广九筵。今五室所占,纵横仅得六筵,则所余三筵之地如何?于是有若陈澧以三筵之地当五室之壁之厚,而谓壁厚半筵者矣。此外,如《白虎通》、蔡簋《明堂论》、牛弘《明堂议》、李觏《明堂定制图》等,但务剿说而不能以图明之者,其数尚多。盖斯途之荆棘久矣。自余说言之,则明堂之制,本有四屋;四堂相背于外,其左右各有个,故亦可谓之十二堂。堂后四室相对于内,中央有太室,是为五室。太室之上,为圆屋以覆之,而出于四屋之上,是为重屋。其中除太室为明堂、宗庙特制外,余皆与寻常宫室无异。其五室、四堂、四旁、两夹、四阿、重屋,皆出于其制度之自然,不然,则虽使巧匠为之,或烦碎而失宜,或宏侈而无当,而其堂与室终不免穷于位置矣。

    明堂之制,外有四堂,东、西、南、北,两两相背,每堂又各有左右二个。其名则《月令》诸书谓之青阳太庙、青阳左个,青阳右个,明堂太庙、明堂左个、明堂右个,总章太庙、总章左个、总章右个,玄堂太庙、玄堂左个、玄堂右个。此四堂之名,除“明堂”外,“青阳”之名仅见于《尔雅》,“总章”之名一见于《尸子》,而“玄堂”则无闻焉。其名或出后人之缘饰,然其制则古矣。盖四堂、八个,实与听朔、布政之事相关。听朔之为古制,亦可由文字上旁证之。于文,“王”居“门”中为“闰”。《周礼·春官·太史》闰月诏王居门终月。”《玉藻》闰月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先郑注《周礼》云:“《月令》十二月,分在青阳、明堂、总章、玄堂、左右之位,惟闰月无所居,居于门。故于文,,王,在,门,中为,闰,。”《说文》亦云:“告朔之礼,天子居宗庙。闰月,居门中。闰,从王在门中。”《周礼》、《玉藻》之说,虽有可存疑之处,然文字之证据不可诬也。要之,明堂为古宫室之通制,未必为听朔、布政而设,而其四堂、八个,适符十二月之数。先王因之而月异其居,以听朔、布政焉。此自然之数也。然则古者听朔之事,可以“闰”字证之,而四堂、八个之制,又可由听朔证之。《月令》之说,固非全无依据矣。且《考工记》之记明堂,世所视为与《月令》绝异者也。《记》但言堂之修广而不言堂数,故自汉以来多以一堂解之。然其所言“世室”、“五室”、“四旁”、“两夹”、“四阿”、“重屋”,无不可见四堂之制。古者,室在堂后,有室斯有堂。又一堂止一室,故房有东、西也,夹有东、西也,个有左、右也,而从不闻有二室。

    今既有五室,则除中央太室外,他室之前必有一堂。有四室,斯有四堂矣。“四旁两夹”亦然(古“夹”、“个”两字,音义皆同。《书·顾命》及《考工记》之“夹,,,即《月令》之“个”也。《考工记》此句,自汉以来皆读“四旁两夹窗”为句,孔广森《礼学卮言》始读“四旁两夹”为句而以“窗”字属下,读“窗白盛”为句。证以《大戴礼》之“赤,缀户也;白,缀牖也”,其读确不可易)。每堂各有两夹,而四堂分居四旁,此所谓“四旁两夹”也。若“四阿”之释,则或以为四注屋(郑氏《考工记》“四阿重屋”注),或以“阿”为屋冀(唐仲友《帝王经世图谱》),或以“阿”为楣(程瑶田《释宫小记》)。然郑氏于《考工记·匠人》“王宫门阿之制五雉”注及《士昏礼》“当阿”注皆云:“阿,栋也。”盖屋当栋处最高,计屋之高,必自其最高处计之。“门阿之制五雉”,谓自屋之最高处至地凡五雉,自不能以屋冀及楣当之矣。郑以明堂止有一堂,一堂不能有四栋,故于“四阿”下解为“四注屋”。然此“四阿”与“王宫门阿”同在“匠人”一职,不容前后异义,自当从郑君后说。既有四栋,则为四堂无疑。故《考工记》所言明堂之制而非一堂,自其本文证之而有余。明堂合四堂而为一,故又有“合宫”之称。《尸子》曰:“黄帝合宫,(殷人)总章,殷人阳馆,周人明堂。”益知四堂之说不可易也。

    四堂之后,各有一,室。古者宫室之制,堂后有室,室与堂问在一,屋中。未有舍此不数而别求之于他处者也。则明堂五室中,除太室外,他四室必为四堂后之正室。乃主一堂之说者,以为在堂上之四正,或以为在其四隅。其主四堂说者,财以在中庭之四隅。其说诡僻,不合于古宫室之制。且古之宫室,未有堂而无室者。有之,则惟习射之榭为然。明堂非习射之所,故其五室中之四,必为堂后之正室,与太室而五焉。四堂、四室,制度宜然。不是之求,而以堂上、庭中之四正、四隅当之,可谓舍康庄而行溪径者也。

    四堂、四室,两两对峙,则其中有广庭焉。庭之形正方,其广袤实与一堂之广相等。《左氏传》所谓“埋璧于太室之庭”,《史记·封禅书》载申公之言曰:“黄帝接万灵明庭。”盖均谓此庭也。此庭之上,有圆屋以覆之,故谓之“太室”。太室者,以居四室之中,又比四室绝大,故得此名。太者、大也。其在《月令》则谓之“太庙太室”。此“太庙”者,非中央别有一庙,即青阳、明堂、总章、玄堂之四太庙也。太庙之“太”,对左右个而言。太室之“太”,对四室而言。又谓之“世室”。世,亦大也。古者“太”、“大”同字,“世”、“太”为通用字。故《春秋经》之“世子”,《传》作“太子”。《论语》之“世叔”,《左氏传》作“太叔”。又如伯父之称“世父”,皆以“大”为义。故《书·洛诰》、《礼·月令》、《春秋左氏》、《谷梁传》之“太室”、《考工记》、《明堂位》、《公羊传》并称“世室”。又太室居四堂、四室之中,故他物之在中央者或用以为名也。嵩高在五岳之中,故古谓之“太室”,即以名堂“太室”之名名之也。然则“太室”者,以居中央及绝大为名。即此一语之中,而明堂之制已略具矣。

    明堂之制既为古代宫室之通制,故宗庙之宫室亦如之。古宗庙之有太室,即足证其制与明堂无异。殷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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