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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一无所染,而其形而上界之见地,亦大有进步,已浸浸接近于佛说。庄子者,超绝政治界,而纯然研求哲理之大思想家也。汉初盛言黄老。魏、晋以降,盛言老庄。此亦可以观庄子与老佛异同之朕兆矣。

    庄子之书,存者凡三十三篇: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内篇义旨闳深,先后互相贯注,为其学说之中坚。外篇、杂篇,则所以反复推明之者也。杂篇之《天下》篇,历叙各家道术而批判之,且自陈其宗旨之所在,与老子有同异焉。是即庄子之自叙也。

    世界观及人生观

    庄子以世界为由相对之现象而成立,其本体则未始有对也,无为也,无始无终而永存者也,是为道。故曰:“彼是无得其偶谓之道。”曰:“道未始有对。”由是而其人生观,亦以反本复始为主义。盖超越相对界而认识绝对无终之本体,以宅其心意之谓也。而所以达此主义者,则在虚静恬淡,屏绝一切矫揉造作之为,而悉委之于自然。忘善恶,脱苦厄,而以无为处世。故曰:“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者也。”夫生死且不以婴心,更何有于善恶耶!

    理想之人格

    能达此反本复始之主义者,庄子谓之真人,亦曰神人、圣人。而称其才为全才。尝于其《大宗师》篇详说之。曰:“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其觉无忧,其息深深。”又曰:“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往来,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其他散见各篇者多类此。

    修为之法

    凡人欲超越相对界而达于极对界,不可不有修为之法。庄子言其卑近者,则曰:“微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进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是其消极之修为法也。又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是其积极之修为法也。合而言之,则先去物欲,进而任自然之谓也。

    内省

    去“四六害”,明“十事”,皆对于外界之修为也。庄子更进而揭其内省之极工,是谓心斋。于《人间世》篇言之曰:颜回问心斋,仲尼曰:“一若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惟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心斋者,绝妄想而见性真也。”彼尝形容其状态曰:“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然似丧其耦。颜成子游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孔子见老子,老子新沐,方被发而干之,然似非人者。孔子进见曰:‘向者,先生之形体,掘若槁木,似遗世离人而立于独。’老子曰:‘吾方游于物之始’。”游于物之始,即心斋之作用也。其言修为之方,则曰:“吾守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外生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入不死不生。”又曰:“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生不知死,九年而大妙。”盖相对世界,自物质及空间、时间两形式以外,本无所有。庄子所谓外物及无古今,即超绝物质及空间、时间,纯然绝对世界之观念。或言自三日以至九日,或言自一年以至九年,皆不过假设渐进之程度。惟前者述其工夫,后者述其效验而已。庄子所谓心斋,与佛家之禅相似。盖至是而南方思想,已与印度思想契合矣。

    北方思想之驳论

    庄子之思想如此,则其与北方思想,专以人为之礼教为调摄心性之作用者,固如冰炭之不相入矣。故于儒家所崇拜之帝王,多非难之。曰:“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也,名曰治之,乱莫甚焉,使人不得安其性命之情,而犹谓之圣人,不可耻乎!”又曰:“昔者皇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讙兜,投三苗,流共工,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于是乎釿锯制焉,绳墨杀焉,椎凿决焉,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其他全书中类此者至多。其意不外乎圣人尚智慧,设差别,以为争乱之媒而已。

    排仁义

    儒家所揭以为道德之标帜者,曰仁义。故庄子排之最力,曰:“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悬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且夫待钩墨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常然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盖儒家之仁义,本所以止乱。而自庄子观之,则因仁义而更以致乱,以其不顺乎人性也。

    道德之推移

    庄子之意,世所谓道德者,非有定实,常因时地而迁移。故曰:“水行无若用舟,陆行无若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推之于陆,则没世而不行寻常。古今非水陆耶?周鲁非舟车耶?今蕲行周于鲁,犹推舟于陆,劳而无功,必及于殃。夫礼义法度,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龁啮搅裂,尽去之而后慊。古今之异,犹猨狙之于周公也。”庄子此论,虽若失之过激,然儒家末流,以道德为一定不易,不研究时地之异同,而强欲纳人性于一冶之中者,不可不以庄子此言为药石也。

    道德之价值

    庄子见道德之随时地而迁移者,则以为其事本无一定之标准,徒由社会先觉者,借其临民之势力,而以意创定。凡民率而行之,沿袭既久,乃成习惯。苟循其本,则足知道德之本无价值,而率循之者,皆媚世之流也。故曰:“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谀其君。君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世俗所谓不肖之臣子也。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世俗之所谓善而善之,不谓之道谀之人耶!”

    道德之利害

    道德既为凡民之事,则于凡民之上,必不能保其同一之威严。故不惟大圣,即大盗亦得而利用之。故曰:“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大盗至,则负匮揭箧探囊而趋,惟恐缄滕扃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故尝试论之,世俗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耶?昔者齐国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耶?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耶!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庄子此论,盖鉴于周季拘牵名义之弊。所谓道德仁义者,徒为大盗之所利用。故欲去大盗,则必并其所利用者而去之,始为正本清源之道也。

    结论

    自尧舜时,始言礼教,历夏及商,至周而大备。其要旨在辨上下,自家庭以至朝庙,皆能少不凌长,贱不凌贵,则相安而无事矣。及其弊也,形式虽存,精神澌灭。强有力者,如田常、盗跖之属,决非礼教所能制。而彼乃转恃礼教以为箝制弱小之具。儒家欲救其弊,务修明礼教,使贵贱同纳于轨范。而道家反对之。以为当时礼法,自束缚人民自由以外,无他效力,不可不决而去之。在老子已有圣人不仁、刍狗万物之说,庄子更大廓其义。举唐、虞以来之政治,诋斥备至,津津于许由北人无择薄天下而不为之流。盖其消极之观察,在悉去政治风俗间种种赏罚毁誉之属,使人人不失其自由,则人各事其所事,各得其所得,而无事乎损人以利己,抑亦无事乎损己以利人,而相忘于善恶之差别矣。其积极之观察,则在世界之无常,人生之如梦,人能向实体世界之观念而进行,则不为此世界生死祸福之所动,而一切忮求恐怖之念皆去,更无所恃于礼教矣。其说在社会方面,近于今日最新之社会主义。在学理方面,近于最新之神道学。其理论多轶出伦理学界,而属于纯粹哲学。兹刺取其有关伦理者,而撮记其概略如右云。

    第九章 许行

    (三)农家

    第九章 许行

    周季农家之言,传者甚鲜。其有关于伦理学说者,惟许行之道。惟既为新进之徒陈相所传述,而又见于反对派孟子之书,其不尽真相,所不待言,然即此见于孟子之数语而寻绎之,亦有可以窥其学说之梗略者,故推论焉。

    小传

    许行,盖楚人。当滕文公时,率其徒数十人至焉。皆衣褐,綑屦织席以为食。

    义务权利之平等

    商鞅称神农之世,公耕而食,妇织而衣,刑政不用而治。《吕氏春秋》称神农之教曰:“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天下或受其饥;女有当年而不织者,天下或受其寒。”盖当农业初兴之时,其事实如此。许行本其事实而演绎以为学说,则为人人各尽其所能,毋或过俭;各取其所需,毋或过丰。故曰:“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彼与其徒以綑屦织席为业,未尝不明于通功易事之义。至孟子所谓劳心,所谓忧天下,则自许行观之,宁不如无为而治之为愈也。

    齐物价

    陈相曰:“从许子之道,则市价不二。布帛长短同,麻缕丝絮轻重同,五谷多寡同,屦大小同,则贾皆相若。”盖其意以劳力为物价之根本,而资料则为公有,又专求实用而无取乎纷华靡丽之观,以辨上下而别等夷,故物价以数量相准,而不必问其精粗也。近世社会主义家,慨于工商业之盛兴,野人之麇集城市,为贫富悬绝之原因,则有反对物质文明,而持尚农返朴之说者,亦许行之流也。

    结论

    许行对于政治界之观念,与庄子同。其称神农,则亦犹道家之称黄帝,不屑齿及于尧舜以后之名教也。其为南方思想之一支甚明。孟子之攻陈相也,曰:“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又曰:“今也南蛮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是即南北思想不相容之现象也。然其时,南方思潮业已侵入北方,如齐之陈仲子,其主义甚类许行。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之,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之,避兄离母,居于於陵,身织屦,妻辟纑,以易粟。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又曰:“亡亲戚君臣上下。”其为粹然南方之思想无疑矣。

    第十章 墨子

    (四)墨家

    第十章 墨子

    孔、老二氏,既代表南北思想,而其时又有北方思想之别派崛起,而与儒家言相抗者,是为墨子。韩非子曰:“今之显学,儒墨也。”可以观墨学之势力矣。

    小传

    墨子,名翟,《史记》称为宋大夫。善守御,节用。其年次不详,盖稍后于孔子。庄子称其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孟子称其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盖持兼爱之说而实行之者也。

    学说之渊源

    宋者,殷之后也。孔子之评殷人曰:“殷人尊神,率民而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墨子之明鬼尊天,皆殷人因袭之思想。《汉书·艺文志》谓墨学出于清庙之守,亦其义也。孔子虽殷后,而生长于鲁,专明周礼。墨子仕宋,则依据殷道。是为儒、墨差别之大原因。至墨子节用、节葬诸义,则又兼采夏道。其书尝称道禹之功业,而谓公孟子曰:“子法周而未法夏,子之古非古也。”亦其证也。

    弟子

    墨子之弟子甚多,其著者,有禽滑厘、随巢、胡非之属。与孟子论争者曰夷之,亦其一也。宋钘非攻,盖亦墨子之支别与?

    有神论

    墨子学说,以有神论为基础。《明鬼》一篇,所以述鬼神之种类及性质者至备。其言鬼之不可不明也,曰:“三代圣王既没,天下失义,诸侯力正。夫君臣之不惠忠也,父子弟兄之不慈孝弟长贞良也,正长之不强于听治,贱人之不强于从事也。民之为淫暴寇乱盗贼,以兵刃毒药水火退无罪人乎道路,率径夺人车马衣裘以自利者,并作。由此始,是以天下乱。此其故何以然也?则皆以疑惑鬼神之有与无之别,不明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今若使天下之人,借若信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今执无鬼者曰:‘鬼神者固无有。’旦暮以为教诲乎天下之人,疑天下之众,使皆疑惑乎鬼神有无之别,是以天下乱。”然则墨子以罪恶之所由生为无神论,而因以明有神论之必要。是其说不本于宗教之信仰及哲学之思索,而仅为政治若社会应用而设。其说似太浅近,以其《法仪》诸篇推之,墨子盖有见于万物皆神,而天即为其统一者,因自昔崇拜自然之宗教而说之以学理者也。

    法天

    儒家之尊天也,直以天道为社会之法则,而于天之所以当尊,天道之所以可法,未遑详也。及墨子而始阐明其故,于《法仪》篇详之曰:“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无法仪而其事能成者,无有也。虽至士之为将相者皆有法,虽至百工从事者亦皆有法。百工为方以矩,为圆以规,直以绳,正以县,无巧工不巧工,皆以此五者为法。巧者能中之;不巧者虽不能中,放依以从事,犹逾己。故百工从事皆有法所度。今大者治天下,其次治大国,而无法所度,此不若百工辩也。”然则吾人之所可以为法者何在?墨子曰:“当皆法其父母奚若?天下之为父母者众,而仁者寡,若皆法其父母,此法不仁也。当皆法其学奚若?天下之为学者众,而仁者寡,若皆法其学,此法不仁也。当皆法其君奚若?天下之为君者众,而仁者寡。若皆法其君,此法不仁也。法不仁不可以为法。”夫父母者,彝伦之基本;学者,知识之源泉;君者,于现实界有绝对之威力。然而均不免于不仁,而不可以为法。盖既在此相对世界中,势不能有保其绝对之尊严者也。而吾人所法,要非有全知全能永保其绝对之尊严,而不与时地为推移者,不足以当之,然则非天而谁?故曰:“莫若法天。天之行广而无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故圣王法之。既以天为法,动作有为,必度于天。天之所欲则为之,天所不欲则止。”由是观之,墨子之于天,直以神灵视之,而不仅如儒家之视为理法矣。

    天之爱人利人

    人以天为法,则天意之好恶,即以决吾人之行止。夫天意果何在乎?墨子则承前文而言之曰:“天何欲何恶?天必欲人之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也。奚以知之?以其兼而爱之、兼而利之也。奚以知其兼爱之而兼利之?以其兼而有之、兼而食之也。今天下无大小国,皆天之邑也。人无幼长贵贱,皆天之臣也。此以莫不刍牛羊豢犬猪,絜为酒醴粢盛以敬事天,此不为兼而有之、兼而食之邪?天苟兼而有之食之,夫奚说以不欲人之相爱相利也。故曰:爱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恶人贼人者,天必祸之。曰:杀不辜者,得不祥焉。夫奚说人为其相杀而天与祸乎?是以知天欲人相爱相利,而不欲人相恶相贼也。”

    道德之法则

    天之意在爱与利,则道德之法则,亦不得不然。墨子者,以爱与利为结合而不可离者也。故爱之本原,在近世伦理学家,谓其起于自爱,即起于自保其生之观念。而墨子之所见则不然。

    兼爱

    自爱之爱,与憎相对。充其量,不免至于屈人以伸己。于是互相冲突,而社会之纷乱由是起焉。故以济世为的者,不可不扩充为绝对之爱。绝对之爱,兼爱也,天意也。故曰:“盗爱其室,不爱异室,故窃异室以利其室。贼爱其身,不爱人,故贼人以利其身。此何也?皆由不相爱。虽至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亦然。大夫各爱其家,不爱异家,故乱异家以利其家。诸侯各爱其国,不爱异国,故攻异国以利其国。天下之乱物,具此而已矣。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爱。若使天下兼相爱,则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

    兼爱与别爱之利害

    墨子既揭兼爱之原理,则又举兼爱、别爱之利害以证成之。曰:“交别者,生天下之大害;交兼者,生天下之大利。是故别非也,兼是也。”又曰:“有二士于此,其一执别,其一执兼。别士之言曰:‘吾岂能为吾友之身若为吾身,为吾友之亲若为吾亲。’是故退睹其友,饥则不食,寒则不衣,疾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别士之言若此,行若此。兼士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闻为高士于天下者,必为其友之身若为其身,为其友之亲若为其亲。’是故退睹其友,饥则食之,寒则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兼士之言若此,行若此。”墨子又推之而为别君、兼君之事,其义略同。

    行兼爱之道

    兼爱之道,何由而能实行乎?墨子之所揭与儒家所言之忠恕同。曰:“视人之国如其国,视人之家如其家,视人之身如其身。”

    利与爱

    爱者,道德之精神也,行为之动机也,而吾人之行为,不可不预期其效果。墨子则以利为道德之本质,于是其兼爱主义,同时为功利主义。其言曰:“天者,兼爱之而兼利之。天之利人也,大于人之自利者。”又曰:“天之爱人也,视圣人之爱人也薄;而其利人也,视圣人之利人也厚。大人之爱人也,视小人之爱人也薄;而其利人也,视小人之利人也厚。”其意以为道德者,必以利达其爱,若厚爱而薄利,则与薄于爱无异焉。此墨子之功利论也。

    兼爱之调摄

    兼爱者,社会固结之本质。然社会间人与人之关系,尝于不知不觉间,生亲疏之别。故孟子至以墨子之爱无差别为无父,以为兼爱之义,与亲疏之等不相容也。然如墨子之义,则两者并无所谓矛盾。其言曰:“孝子之为亲度者,亦欲人之爱利其亲与?意欲人之恶贼其亲与?既欲人之爱利其亲也,则吾恶先从事,即得此,即必我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也。诗曰:‘无言而不仇,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即此言爱人者必见爱,而恶人者必见恶也。”然则爱人之亲,正所以爱己之亲,岂得谓之无父耶?且墨子之对公输子也,曰:“我钩之以爱,揣之以恭,弗钩以爱则不亲,弗揣以恭而速狎,狎而不亲,则速离。故交相爱,交相恭,犹若相利也。”然则墨子之兼爱,固自有其调摄之道矣。

    勤俭

    墨子欲达其兼爱之主义,则不可不务去争夺之原。争夺之原,恒在匮乏。匮乏之原,在于奢惰。故为《节用》篇以纠奢,而为非命说以明人事之当尽。又以厚葬久丧,与勤俭相违,特设《节葬》篇以纠之。而墨子及其弟子,则洵能实行其主义者也。

    非攻

    言兼爱则必非攻。然墨子非攻而不非守,故有《备城门》、《备高临》诸篇,非如孟子所谓修其孝弟忠信,则可制梃而挞甲兵者也。

    结论

    墨子兼爱而法天,颇近于西方之基督教。其明鬼而节葬,亦含有尊灵魂、贱体魄之意。墨家巨子,有杀身以殉学者,亦颇类基督。然墨子,科学家也,实利家也。其所言名数质力诸理,多合于近世科学。其论证,则多用归纳法。按切人事,依据历史,其《尚同》、《尚贤》诸篇,则在得明天子及诸贤士大夫以统一各国之政俗,而泯其争。此皆其异于宗教家者也。墨子偏尚质实,而不知美术有陶养性情之作用,故非乐,是其蔽也。其兼爱主义,则无可非者。孟子斥为无父,则门户之见而已。

    第十一章 管子

    (五)法家

    第十一章 管子

    小传

    管子,名夷吾,字仲,齐之颍上人。相齐桓公,通货积财,与俗同好恶,齐以富强,遂霸诸侯焉。

    著书

    管子所著书,汉世尚存八十六篇,今又亡其十篇。其书多杂以后学之所述,不尽出于管氏也。多言政治及理财,其关于伦理学原则者如下。

    学说之起源

    管子学说,所以不同于儒家者,历史地理,皆与有其影响。周之兴也,武王有乱臣十人,而以周公旦、太公望为首选。周公守圣贤之态度,好古尚文,以道德为政治之本。太公挟豪杰作用,长法兵,用权谋。故周公封鲁,太公封齐,而齐、鲁两国之政俗,大有径庭。《史记》曰:“太公之就国也,道宿行迟,逆旅人曰:‘吾闻之时难得而易失,客寝甚安,殆非就国者也。’太公闻之,夜衣而行,黎明至国。莱侯来伐,争营邱。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工商之业,便鱼盐之利,人民多归之,五月而报政。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简君臣之礼,而从其俗之为也。’鲁公伯禽,受封之鲁,三年而后报政。周公曰:‘何迟也?’伯禽曰:‘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而除之,故迟。’周公叹曰:‘呜呼!鲁其北面事齐矣。’”鲁以亲亲上恩为施政之主义,齐以尊贤上功为立法之精神,历史传演,学者不能不受其影响。是以鲁国学者持道德说,而齐国学者持功利说。而齐为东方鱼盐之国,是时吴、楚二国,尚被摈为蛮夷。中国富源,齐而已。管子学说之行于齐,岂偶然耶!

    理想之国家

    有维持社会之观念者,必设一理想之国家以为鹄。如孔子以尧舜为至治之主,老庄则神游于黄帝以前之神话时代是也。而管子之所谓至治,则曰:“人人相和睦,少相居,长相游,祭祀相福,死哀相恤,居处相乐,入则务本疾作以满仓廪,出则尽节死敌以安社稷,坟然如一父之儿,一家之实。”盖纯然以固结其人民使不愧为国家之分子者也。

    道德与生计之关系

    欲固结其人民奈何?曰:养其道德。然管子之意,以为人民之所以不道德,非徒失教之故,而物质之匮乏,实为其大原因。欲教之,必先富之。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又曰:“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易治,民贫难治。何以知其然也?民富则安乡重家,而敬上畏罪,故易治。民贫则反之,故难治。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

    上下之义务

    管子以人民实行道德之难易,视其生计之丰歉。故言为政者务富其民,而为民者务勤其职。曰:“农有常业,女有常事,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妇不织,或受之寒。”此其所揭之第一义务也。由是而进以道德。其所谓重要之道德,曰礼义廉耻,谓为国之四维。管子盖注意于人心就恶之趋势,故所揭者,皆消极之道德也。

    结论

    管子之书,于道德起源及其实行之方法,均未遑及。然其所抉道德与生计之关系,则于伦理学界有重大之价值者也。

    管子以后之中部思潮

    管子之说,以生计为先河,以法治为保障,而后有以杜人民不道德之习惯,而不致贻害于国家,纯然功利主义也。其后又分为数派,亦颇受影响于地理云。

    (一)为儒家之政治论所援引,而与北方思想结合者,如孟子虽鄙夷管子,而袭其道德生计相关之说。荀子之法治主义,亦宗之。其最著者为尸佼,其言曰:“义必利,虽桀纣犹知义之必利也。”尸子鲁人,尝为商鞅师。

    (二)纯然中部思潮,循管子之主义,随时势而发展,李悝之于魏,商鞅之于秦,是也。李悝尽地力,商鞅励农战,皆以富强为的,破周代好古右文之习惯者也,而商君以法律为全能,法家之名,由是立。且其思想历三晋而衍于西方。

    (三)与南方思想接触,而化合于道家之说者,申不害之徒也。其主义君无为而臣务功利,是为术家。申子郑之遗臣,而仕于韩。郑与楚邻也。

    当是时也,既以中部之思想为调人,而一合于北、一合于南矣。及战国之末,韩非子遂合三部之思潮而统一之。而周季思想家之运动,遂以是为归宿也。

    尸子、申子,其书既佚,惟商君、韩非子之书具存。虽多言政治,而颇有伦理学说可以推阐,故具论之。

    第十二章 商君

    小传

    商君氏公孙,名鞅,受封于商,故号曰商君。君本卫庶公子,少好刑名之学。闻秦孝公求贤,西行,以强国之术说之,大得信任。定变法之令,重农战,抑亲贵,秦以富强。孝公卒,有谗君者,君被磔以死。秦袭君政策,卒并六国。君所著书凡二十五篇。

    革新主义

    管子,持通变主义者也。其于周制虽不屑屑因袭,而未尝大有所摧廓。其时周室虽衰,民志犹未漓也。及战国时代,时局大变,新说迭出。商君承管子之学说,遂一进而为革新主义。其言曰:“前世不同教,何古是法?帝王不相复,何礼是循?伏羲神农,不教而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恕。至于文武,各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定,制令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供其用。”故曰:“治世者不二道,便国者不必古。汤武之王也,不循古而兴。商夏之亡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非,而循礼者未足多,是也。又其驳甘龙之言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两者以之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定法,不肖者拘焉。”商君之果断如此,实为当日思想革命之巨子。固亦为时势所驱迫,而要之非有超人之特性者,不足以语此也。

    旧道德之排斥

    周末文胜,凡古人所标揭为道德者,类皆名存实亡,为干禄舞文之具,如庄子所谓儒以诗礼破冢者是也。商君之革新主义,以国家为主体,即以人民对于国家之公德为无上之道德。而凡袭私德之名号,以间接致害于国家者,皆竭力排斥之。故曰:“有礼,有乐,有诗,有书,有善,有修,有孝,有悌,有廉,有辨,有是十者,其国必削而至亡。”其言虽若过激,然当日虚诬吊诡之道德,非摧陷而廓清之,诚不足以有为也。

    重刑

    商君者,以人类为惟有营私背公之性质,非以国家无上之威权,逆其性而迫压之,则不能一其心力以集合为国家。故务在以刑齐民,而以赏为刑之附庸。曰:“刑者,所以禁夺也。赏者,所以助禁也。故重罚轻赏,则上爱民而下为君死。反之,重赏而轻罚,则上不爱民,而下不为君死。故王者刑九而赏一,强国刑七而赏三,削国刑五而赏亦五。”商君之理想既如此,而假手于秦以实行之,不稍宽假。临渭而论刑,水为之赤。司马迁评为天资刻薄,谅哉。

    尚信

    商君言国家之治,在法、信、权三者。而其言普通社会之制裁,则惟信。秉政之始,尝悬赏徙木以示信,亦其见端也。盖彼既不认私人有自由行动之余地,而惟以服从于团体之制裁为义务,则舍信以外,无所谓根本之道德矣。

    结论

    商君,政治家也,其主义在以国家之威权裁制各人。故其言道德也,专尚公德,以为法律之补助,而持之已甚,几不留各人自由之余地。又其观察人性,专以趋恶之一方面为断,故尚刑而非乐,与管子之所谓令顺民心者相反。此则其天资刻薄之结果,而所以不免为道德界之罪人也。

    第十三章 韩非子

    小传

    韩非,韩之庶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尝与李斯同学于荀卿,斯自以为不如也。韩非子见韩之削弱,屡上书韩王,不见用。使于秦,遂以策干始皇,始皇欲大用之,为李斯所谗,下狱,遂自杀。其所著书凡五十五篇,曰《韩子》。自宋以后,始加“非”字,以别于韩愈云。方始皇未见韩非子时,尝读其书而慕之。李斯为其同学而相秦,故非虽死,而其学说实大行于秦焉。

    学说之大纲

    韩非子者,集周季学者三大思潮之大成者也。其学说,以中部思潮之法治主义为中坚。严刑必罚,本于商君。其言君主尚无为,而不使臣下得窥其端倪,则本于南方思潮。其言君主自制法律,登进贤能,以治国家,则又受北方思潮之影响者。自孟、荀、尸、申后,三部思潮,已有互相吸引之势。韩非子生于韩,闻申不害之风,而又学于荀卿,其刻核之性质,又与商君相近。遂以中部思潮为根据,又甄择南北两派,取其足以应时势之急,为法治主义之助,而无相矛盾者,陶铸辟灌,成一家言。盖根于性癖,演于师承,而又受历史地理之影响者也。呜呼,岂偶然者!

    性恶论

    荀子言性恶,而商君之观察人性也,亦然。韩非子承荀、商之说,而以历史之事实证明之。曰:“人主之患在信人。信人者,被制于人。人臣之于其君也,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之耳。故人臣者,窥觇其君之心,无须臾之休,而人主乃怠傲以处其上,此世之所以有劫君弑主也。人主太信其子,则奸臣得乘子以成其私,故李兑傅赵王,而饿主父。人主太信其妻,则奸臣得乘妻以成其利,故优施傅骊姬而杀申生,立奚齐。夫以妻之近,子之亲,犹不可信,则其余尚可信乎?如是,则信者,祸之基也。其故何哉?曰:王良爱马,为其驰也。越王勾践爱人,为其战也。医者善吮人之伤,含人之血,非骨肉之亲也,驱于利也。故舆人成舆,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欲人之夭死;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故后妃夫人太子之党成,而欲君之死,君不死则势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故人君不可不加心于利己之死者。”

    威势

    人之自利也,循物竞争存之运会而发展,其势力之盛,无与敌者。同情诚道德之根本,而人群进化,未臻至善,欲恃道德以为成立社会之要素,辄不免为自利之风潮所摧荡。韩非子有见于此,故公言道德之无效,而以威势代之。故曰:“母之爱子也,倍于父,而父令之行于子也十于母。吏之于民也无爱,而其令之行于民也万于父母。父母积爱而令穷,吏用威严而民听,严爱之策可决矣。”又曰:“我以此知威势之足以禁暴,而德行之不足以止乱也。”又举事例以证之,曰:“流涕而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先王屈于法而不听其泣,则仁之不足以为治明也。且民服势而不服义。仲尼,圣人也,以天下之大,而服从之者仅七十人。鲁哀公,下主也,南面为君,而境内之民无不敢不臣者。今为说者,不知乘势,而务行仁义,而欲使人主为仲尼也。”

    法律

    虽然,威势者,非人主官吏滥用其强权之谓,而根本于法律者也。韩非子之所谓法,即荀卿之礼而加以偏重刑罚之义,其制定之权在人主。而法律既定,则虽人主亦不能以意出入之。故曰:“绳直则枉木斫,准平则高科削,权衡悬则轻重平。释法术而心治,虽尧不能正一国;去规矩而度以妄意,则奚仲不能成一轮。”又曰:“明主一于法而不求智。”

    变通主义

    荀卿之言礼也,曰法后王。(法后王即立新法,非如杨氏旧注以后王为文武也。)商君亦力言变法,韩非子承之。故曰:“上古之世,民不能作家,有圣人教之造巢,以避群害,民喜而以为王。其后有圣人,教民火食。降至中古,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有决渎于殷商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又曰:“宋人耕田,田中有株,兔走而触株,折颈而死。其人遂舍耕而守株,期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然则韩非子之所谓法,在明主循时势之需要而制定之,不可以泥古也。

    重刑罚

    商君、荀子皆主重刑,韩非子承之。曰:“人不恃其身为善,而用其不得为非,待人之自为善,境内不什数,使之不得为非,则一国可齐而治。夫必待自直之箭,则百世无箭。必待自圆之木,则千岁无轮。而世皆乘车射禽者,何耶?用括之道也。虽有不待括而自直之箭,自圆之木,良工不贵也。何则?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发也。不待赏罚而恃自善之民,明君不贵也。有术之君,不随适然之善,而行必然之道。罚者,必然之道也。”且韩非子不特尚刑罚而已,而又尚重刑。其言曰:“殷法刑弃灰于道者,断其手。子贡以为酷,问之仲尼,仲尼曰:‘是知治道者也。夫弃灰于街,必掩人,掩人则人必怒,怒则必斗,斗则三族相灭,是残三族之道也,虽刑之可也。’且夫重罚者,人之所恶,而无弃灰,人之所易,使行其易者而无离于恶,治道也。”彼又言重刑一人,而得使众人无陷于恶,不失为仁。故曰:“与之刑者,非所以恶民,而爱之本也。刑者,爱之首也。刑重则民静,然愚人不知,而以为暴。愚者固欲治,而恶其所以治者;皆恶危,而贵其所以危者。”

    君主以外无自由

    韩非子以君主为有绝对之自由,故曰:“君不能禁下而自禁者曰劫,君不能节下而自节者曰乱。”至于君主以下,则一切人民,凡不范于法令之自由,皆严禁之。故伯夷、叔齐,世颂其高义者也。而韩非子则曰:“如此臣者,不畏重诛,不利重赏,无益之臣也。”恬淡者,世之所引重也,而韩非子则以为可杀。曰:“彼不事天子,不友诸侯,不求人,亦不从人之求,是不可以赏罚劝禁者也。如无益之马,驱之不前,却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如此者,不令之民也。”

    以法律统一名誉

    韩非子既不认人民于法律以外有自由之余地,于是自服从法律以外,亦无名誉之余地。故曰:“世之不治者,非下之罪,而上失其道也。贵其所以乱,而贱其所以治。是故下之所欲,常相诡于上之所以为治。夫上令而纯信,谓为窭。守法而不变,谓之愚。畏罪者谓之怯。听吏者谓之陋。寡闻从令,完法之民也,世少之,谓之朴陋之民。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世少之,谓之寡能之民。重令畏事,尊上之民也,世少之,谓之怯慑之民。此贱守法而为善者也。反之而令有不听从,谓之勇。重厚自尊,谓之长者。行乖于世,谓之大人。贱爵禄不挠于上者,谓之杰士。是以乱法为高也。”又曰:“父盗而子诉之官,官以其忠君曲父而杀之。由是观之,君之直臣者,父之暴子也。”又曰:“汤武者,反君臣之义,乱后世之教者也。汤武,人臣也,弑其父而天下誉之。”然则韩非子之意,君主者,必举臣民之思想自由、言论自由而一切摧绝之者也。

    排慈惠

    韩非子本其重农尚战之政策,信赏必罚之作用,而演绎之,则慈善事业,不得不排斥。故曰:“施与贫困者,此世之所谓仁义也。哀怜百姓不忍诛罚者,此世之所谓惠爱也。夫施与贫困,则功将何赏?不忍诛罚,则暴将何止?故天灾饥馑,不敢救之。何则?有功与无功同赏,夺力俭而与无功无能,不正义也。”

    结论

    韩非子袭商君之主义,而益详明其条理。其于儒家、道家之思想,虽稍稍有所采撷,然皆得其粗而遗其精。故韩非子者,虽有总揽三大思潮之观,而实商君之嫡系也。法律实以道德为根原,而彼乃以法律统摄道德,不复留有余地;且于人类所以集合社会,所以发生道理法律之理,漠不加察,乃以君主为法律道德之创造者。故其揭明公德,虽足以救儒家之弊,而自君主以外,无所谓自由。且为君主者以术驭吏,以刑齐民,日以心斗,以为社会谋旦夕之平和。然外界之平和,虽若可以强制,而内界之俶扰益甚。秦用其说,而民不聊生,所谓万能之君主,亦卒无以自全其身家,非偶然也。故韩非子之说,虽有可取,而其根本主义,则直不容于伦理界者也。

    第一期结论

    吾族之始建国也,以家族为模型。又以其一族之文明,同化异族,故一国犹一家也。一家之中,父兄更事多,常能以其所经验者指导子弟。一国之中,政府任事专,故亦能以其所经验者指导人民。父兄之责,在躬行道德以范子弟,而著其条目于家教,子弟有不帅教者责之。政府之责,在躬行道德,以范人民,而著其条目于礼,人民有不帅教者罚之。(孔子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是也。古者未有道德法律之界说,凡条举件系者皆以礼名之。至《礼记》所谓礼不下庶人,则别一义也。)故政府犹父兄也,(惟父兄不德,子弟惟怨慕而已,如舜之号泣于旻天是也。政府不德,则人民得别有所拥戴以代之,如汤武之革命是也。然此皆变例。)人民常抱有禀承道德于政府之观念。而政府之所谓道德,虽推本自然教,近于动机论之理想,而所谓天命有礼,天讨有罪,则实毗于功利论也。当虞夏之世,天灾流行,实业未兴,政府不得不偏重功利。其时所揭者,曰正德、利用、厚生。利用、厚生者,勤俭之德;正德者,中庸之德也(如皋陶所言之九德是也)。

    洎乎周代,家给人足,人类公性,不能以体魄之快乐自餍,恒欲进而求精神之幸福。周公承之,制礼作乐。礼之用方以智,乐之用圆而神。右文增美,尚礼让,斥奔竞。其建都于洛也,曰:使有德者易以兴,无德者易以亡,其尚公如此。盖于不知不识间,循时势之推移,偏毗于动机论,而排斥功利论矣。然此皆历史中递嬗之事实,而未立为学说也。管子鉴周治之弊而矫之,始立功利论。然其所谓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顺民心,则参以动机论者也。

    老子苦礼法之拘,而言大道,始立动机论。而其所持柔弱胜刚强之见,则犹未能脱功利论之范围也。商君、韩非子承管子之说,而立纯粹之功利论。庄子承老子之说,而立纯粹之动机论。是为周代伦理学界之大革命家。惟商、韩之功利论,偏重刑罚,仅有消极之一作用。而政府万能,压束人民,不近人情,尤不合于我族历史所孳生之心理。故其说不能久行,而惟野心之政治家阴利用之。庄子之动机论,几超绝物质世界,而专求精神之幸福。非举当日一切家族社会国家之组织而悉改造之,不足以普及其学说,尤与吾族父兄政府之观念相冲突。故其说不特恒为政治家所排斥,而亦无以得普通人之信用,惟遁世之士颇寻味之。(汉之政治家言黄老、不言老庄以此。)

    其时学说,循历史之流委而组织之者,惟儒、墨二家。惟墨子绍述夏商,以挽周弊,其兼爱主义,虽可以质之百世而不惑,而其理论,则专以果效为言,纯然功利论之范围。又以鬼神之祸福胁诱之,于人类所以互相爱利之故,未之详也。而维循当日社会之组织,使人之克勤克俭,互相协助,以各保其生命,而亦不必有陶淑性情之作用。此必非文化已进之民族所能堪,故其说惟平凡之慈善家颇宗尚之。(如汉之《太上感应》篇,虽托于神仙家,而实为墨学。明人所传之《阴骘篇》、《功过格》等,皆其流也。)

    惟儒家之言,本周公遗意,而兼采唐虞夏商之古义以调燮之。理论实践,无在而不用折衷主义:推本性道,以励志士,先制恒产,乃教凡民,此折衷于动机论与功利论之间者也。以礼节奢,以乐易俗,此折衷于文质之间者也。子为父隐,而吏不挠法,(如孟子言舜为天子,而瞽瞍杀人,则皋陶执之,舜亦不得而禁之。)此折衷于公德私德之间者也。人民之道德,禀承于政府,而政府之变置,则又标准于民心,此折衷于政府人民之间者也。敬恭祭祀而不言神怪,此折衷于人鬼之间者也。虽其哲学之闳深,不及道家;法理之精核,不及法家;人类平等之观念,不及墨家。又其所谓折衷主义者,不以至精之名学为基本,时不免有依违背施之迹,故不免为近世学者所攻击。然周之季世,吾族承唐虞以来二千年之进化,而凝结以为社会心理者,实以此种观念为大多数。此其学说所以虽小挫于秦,而自汉以后,卒为吾族伦理界不祧之宗,以至于今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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