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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清明时节最新章节!

    这件事叫地方上的人哄了起来。他们各种人用着各种话来推测着,这么发展下去就成了许多不同的说法。有些人确定是观音坡白天里出鬼,那里死过几个灾民的。还有些人以为是罗家的佃户勾通了外路来的土匪。也有人猜这件事是副爷们干的,说不定有一天会要兵变。

    许多家人家就在白天里也关上大门。

    谁也想打听打听清楚,都设法要知道随缘居里传出来的话:地方上的什么新闻,只有那家茶店里最先明白。

    那些茶客也不断地议论着,一个个跑到程三先生跟前问罗二爷的伤势。他们还想要知道程三先生的意思:他以为这些行凶的家伙是谁呢?有人主使么?

    程三先生赶紧吞下一口茶,点了点脑袋。行凶的一共有多少人,罗二爷自己也没有明白,大概总有四五个吧。他们脸上都涂着黑东西,身上都穿着白大布大襟褂裤。可是一听那些侉腔————就知道是些兵大爷们。不过当然弄不明白是哪几个。现在李营长不在镇上,罗二爷打算请劳副官去调查一下。

    至于有没有人主使————程三先生可没说。他只是低声告诉别人:那些凶犯还对罗二爷交代了几句话,一听这几句话,这就很容易想得到这后面有谁在指挥。

    “哪个呢,到底是?……那些打手讲了几句什么话呢?”

    可是那位罗二爷的亲信人只摇摇头,抱歉地笑了笑,声明这些是不能够随便泄漏的。

    有几位立刻想到了罗二爷最近结的仇家。于是有几张嘴凑近几只耳朵说出了这个意思。

    过了会儿程三先生自己也忍不住了,他声音更放低了些,让别人知道那些凶犯对罗二爷说了什么。接着扫了大家一眼,再三嘱咐他们————别把这些传开去。

    所有的脑袋就都晃动起来,嘴里小声儿吹出了“谢老师”这些字眼,听来就只是些“西西嘶嘶”的声音。并且照例还加一句————

    “千万莫讲出去啊。”

    连掌柜的也走了进来,手搔着光脑袋,盯定了眼睛,要知道他们谈什么。堂倌们提着个开水壶站在半路里,把脸子想法挤进人堆里去。

    先前咬别人耳朵的那几位就拍一拍自己大腿,叫人别忘记他刚才没有猜错。

    那么罗二爷就这么算了么?

    大家巴望什么好事似地瞧着程三先生的嘴。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罗二爷一下子不好怎么下手。谢老师到底是个区董,在地方上有点声望。谢老师还在省城里那家了不起的人家里教过书,直到现在还有点交情。

    罗二爷踌躇着。茶店里也有人顾虑着:

    “如今一点真凭实据没有,要是指定他是主使的人,要对他怎么样,事情就闹大了————他从前那个东家不出来帮他说话么?”

    于是有个沉重的声音在许多耳朵里响着,告诉别人谢老师在地方上的这点儿声望,也是省城那个东家替他造成的。

    有些人可记起了罗二爷的伤势,就马上装出一副关切的脸子,仔仔细细问着程三先生。一面他们很吃惊地插进一些话来:什么,恐怕打断了一支肋子骨?膀子也受了伤么?原来罗二爷请中医治内伤,请西医治外伤。于是有几张嘴对中医西医都说了点意见,接着还介绍了几个专治跌打损伤的灵方。一位尖脸的中年人可摆摆手叫别人别多嘴,他主张罗二爷该喝点童便————这比仙丹还灵。

    谈话转了方向:他们对这些药方有了一场大辩论。

    谢老师一进来,大家就一个个回到自己位置上,谈声也一阵一阵息了下去————象一阵风从近刮到远处,然后没了一点声息。只有这里那里发出一两声故意似的咳嗽。

    沉默。

    掌柜的伸着他那个光脑袋,对门里吃惊地瞅了一眼:这随缘居打开张一直到今天————从来没这么静过。

    堂倌们那些叫喊逗得大家都吓一跳。茶炉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响声————在现在仿佛太不相称似的。

    许多眼睛都在偷偷地瞟着谢老师。

    谢老师可很明白地方上的风声,也打听到罗二爷发了狠劲。可是他还是那么打着招呼,爱笑不笑的,只是嘴角在打颤。这叫人难堪的沉静对他简直有一种威胁,他料得到他们刚才谈了些什么。他就好象怕有谁向他动手似地轻轻耸着肩膀,手也在暗底下做着要招架的样子。步子踏得非常小心:打算不叫它发出一点声响。他悄悄拖正那张靠墙的凳子,把水烟袋挺谨慎地放到桌子上。

    远远有人在低声谈话,听着叫人以为这是小鱼在水面上吃东西。

    什么地方有谁咳了两声。

    程三先生把屁股移动了一下,脸子对着谢老师微笑着,满不在乎地提到了昨天那个乱子。

    大家又都闭住了嘴,连呼吸也停止了似的。程三先生的嗓子就震得别人耳朵疼。

    谢老师脊背上一阵冷。他颤着嘴唇,努力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真的呀?”

    接着他马上想到这句话不大对劲,于是又轻轻地补了一两句:他听说有这么回事,可是他不相信。

    “果然是真的呀?”他往别处瞟了一眼,哆嗦着嘘了口气。

    可是他感觉到别人眼色里有着一点什么恶毒的东西。大家都眼巴巴地希望他有点灾难。他们用的语句都是含含糊糊的————叫他摸不清那到底是热是冷。

    他记不起抽烟,也没去喝茶。手掌上湿渌渌的全是些汗,指尖也有点发冷:要动一动都没这个力气。心头一阵阵发紧,觉得有人抓住了他。他极力想听听别人说什么:只要有谁一开口,他赶紧就转过脸去。可是老听不出一点道理:他的领悟力发了麻,耳朵里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嗡嗡地在叫着。

    “然而————这或者是昨夜里没睡好之故,”他对自己解释。

    昨夜他的确一晚没睡着:老是想起犹开盛他们对罗二爷说的那句话。屋子里只要稍为有点什么响动,他就得吓一跳。仿佛以前那和次兵乱的年头似的。一大早他就起了床,在屋子里踱着,一会儿又站到那扇纸糊格子窗跟前————听听院子里有什么声音没有。他老感觉到有种什么不好的预兆,时不时要怔忡一下。于是他又踱起来,一面打算着今天要做些什么事。躲在家里总不是个劲儿,随缘居还是得照常去。他该镇静自己一下:在别人跟前该拿出那副满没有什么的样子来。

    然而这一手他没有办到。他提心叫胆地问自己:

    “他们一定晓得了,一定晓得了,这些瘟家伙!”

    回家的时候他觉得身子在空中飘着。一双脚也没了弹性:那条小石子砌的路似乎变成了棉花那么软的东西。步子不由自主地一会儿快,一会儿又等着谁似地慢慢移着。走几步就回头瞟一眼:他总以为有谁在后面跟着他。

    家里象没有人住着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就是个把蚊子叫也听得很明白,耗子在屋子角里打滚,挂着的字画给风吹得轻轻地动:这些响声都放大了几十倍,可是听来叫人更觉得寂寞。

    端妹子在静静地写着“九成宫”。太太走路也放轻着步子,说起话来就捣鬼似地把嘴凑到别人耳朵边。

    有时候柴房里漏出了点笑声。那三位兵大爷成天地呆着不出去,蹲在泥地上掷骰子玩。兔二爷老是输,逗得那两个直乐。

    谢老师很快地走到房里,把房门上了闩:好象他们的声音是不吉利的。

    柴房里可又透出兔二爷的粗嗓子:

    “这回准得赢你们的!”

    一会儿他们哄的笑了起来:兔二爷掷了个“幺二二”。这失败了的人动了火,抓起骰子来对它们吐了口唾沫,一把扔到沟里。

    这些谢老师都听得很明白:不知道怎么一来————他思想忽然触到了一些说不出的东西上面,碰着了他的隐痛的地方。他站起来又坐下去,肚子里仿佛有融化的蜡在滚着。

    易良发又在哼他的蹦蹦调。犹开盛嘟哝着似乎在问什么,可是没谁答腔。兔二爷大概闲得无聊起来,想起那副扔掉了的骰子,就拿根蔑棒在阴沟里掏着,一面不耐烦地骂着。

    上房里坐着的主人咬着牙,忽然有种奇怪的冲动————想结结实实把那三个家伙捶一顿。他右手抓着自己的衣襟扭着,眼珠子盯定了帐檐上的“早生贵子”。

    “他们说不定要乱讲……”

    一下子一他那顶可怕的模糊想象叫他几乎发狂:他跳起来往里面房里走,马上又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仿佛要找个地方躲一下。一面他用尽了力量来制住自己:怕一个不留神他自己会乱叫乱跳。

    这晚他又没睡好。

    谢标六整天地在外面奔着打听消息,隔不了两三个钟头就得来一趟,压着嗓子向他报告敌方的动静。别人对这件案子可一步逼进一步。

    李营长赶回镇上来了:他要彻查一下,那几个凶犯到底是不是他部下。县里也打算追出那件事的头脑来。龚县长发了脾气:青天白日出了这个乱子,在治安上大说不过去。许科长到罗二爷那里去慰问过两次,还转达了县长的意思。罗二爷说他已经知道了主使是谁,要是三天里找不出凶犯,找不出证据,他也要买打手来报复一下。

    谢老师喃喃地说:

    “听天由命罢,听天由命罢。”

    把冰冷的手贴到了滚烫的额头上:他承认他没力气挣扎了。

    对那三个侉子————他想尽方法不跟他们见面。他连早晨洗脸刷牙的事也搬到房里来做。房门老是上着闩。每逢进院子,他就用那种跟他身分很不相称的快步子走着。只要一看到他们的影子,他就打个寒噤,象看到了一条蛇似的。可是别人偏偏要跟他打招呼,还想要攀谈几句。谢老师只好随便点点头,费力地笑一下,鼻孔里哼两声,不停脚地赶快走过去。

    他不时压着嗓子警告太太小姐:

    “千万莫去惹他们:那些家伙是惹不得的。”

    听见他们三个的声音,就仿佛听见猫头鹰哭似的,他得哆嗦一阵。他懊悔他不该跟他们搭上了交情:现在跟他们见面的时候要干脆不睬————那就办不到。

    “见了鬼,见了鬼!怎么让把柄抓在他们手里呢。”

    于是他把谢标六拖到屋角落里,颤声解释着:

    “呃,六弟,我跟你心里明白:那个路径————我们并没叫他们去干。那是他们自己干的。我跟你不过谈了谈罗家里的情形,于是乎他们出于义愤……”

    哥儿俩眼对眼盯了会儿。谢标六才把视线移到了地上,说话的声音在嗓子里打滚————没完全吐出来:

    “不过罗二爷着实上紧,想要抓人……他们大家都……”

    “你真蠢!”堂哥咬着牙。“那三个侉子————难道是我们叫他们去打人的?我们讲了这些话没有,讲了没有?”

    谢标六把腮巴子的皱纹皱了起来,记起了一点糟糕的事:他有好几次跟那三位兵大爷说过很多很多的话。他拼命想一想————他有没有吐出过那些明白的话头,譬如“去打罗二一顿呀!去打呀!”这些。他们商量要干那件犯法事情的时候,不总是由他谢标六出面的么?

    他嘴张得很大,让唾涎淌到了下巴上。好一会他就打牙齿中间迸出一句话来:

    “嗨,操得!真不景气!”

    接着屋子里只有他们呼吸的声音。

    谢老师两手撑在桌子上。因为有个分担那件祸事的人在他面前,他稍为定了定心。他觉得那三个老粗老呆在他家里,总不很稳当,想要谢标六劝他们到外面去走走,顶多是搬一个地方。

    可是他堂兄弟伸出手来动几下:又象是摇手,又象是招架:

    “我不去讲,我不去讲!”

    “喷,你真是!”

    做哥哥的努力忍住了怒气,在屋子里踱了一转又站住:

    “再不然就这样:把柴房门封起来,另外开个门。象如今这样,他们出出进进都要走我们这里,总不方便。至于做门的工钱————我跟你二一添作五……”

    谢标六没言语,瞪着眼瞧着自己的一双手,象没听见别人的话。这么愣了两分多钟,忽然肩膀耸动了一下,一脸的肌肉都皱得缩起来,用着哭腔叫着:

    “要是把我们抓到了牢里去……唉,真不得了,真不得了!家里有堂客,有儿女……真不得了……我的铺子又怎么办呢……”

    这天程三先生忽然待谢老师特别客气。他用着一种向别人讨教的口气谈到钱南园的书法了不起,只是很难学:要象谢老师这么临得了他的骨髓的怕没有第二个,就是罗二爷也佩服这一手的。

    说着就向别的桌上瞟一眼。

    谢老师提心吊胆地听着,嘴角在抽着痉,那双手似乎没地方安置:在自己大腿上放了会儿又给搁到桌子上,用中指在褪了漆的木器上擦了会儿又收了回去————两手捅到袖子里,可是热得掌心出了许多汗,于是又抽出来。

    程三先生啜白干似地呷了一口茶,就把脑袋凑过去,仿佛把谢老师当做自己一家人看待,问他有没有得到一点那件案子的眉目。

    谢老师怕自己的嗓子会发生异样的声音来,就闭着那两片发白的嘴唇,只摇摇头。

    一屋子的眼睛都往这边瞟着,脸子挨着脸子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就是同桌的人也不言语,侧着脸听他们谈天,装做没注意的样子。

    那两张脸更凑近了些,叫谢老师闻到一股柑水样的味儿:他仿佛要忍受着这个来消灾弭难似的,并没把鼻子掉开。

    程三先生告诉了他许多话,一个个字都有弹性地在他耳朵里跳着。口气里带着哀求别人帮忙的那种诚恳劲儿,以为这件事只要谢老师动一动嘴就能办成的,并且还报告了一个有利于对方的好消息。

    “罗二爷只要正凶,不问主谋。”

    “什么?”谢老师的肚子一抽动,打丹田里迸出了一句问话。

    那个又热心地把这好消息叙述了一遍:

    罗二先生就是这个意思。他不愿意牵涉到主使的人————他不追究这个。他只要查出正凶来就算了。

    一下子谢老师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脱了节:手掉到了大腿上,脊背往墙上一靠。皮肉也解体了似的。他觉得他掉到了不寻常的温度里面————不知道到底是冷还是热。可是背上头上都冒出许多汗来。肚子里老反复着:“他不追主使的人,他不追主使的人。”

    冲着程三先生的脸紧瞧了会儿,他象做了太吃力的苦工之后一下子休息下来似的,吸足一肺的气嘘了出来。

    他为了要回家去把这件事好好想一想,提早走出了随缘居。

    大家拿视线送着他:那些眼睛象水面上的月影那么闪着亮。他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程三先生追了出来,在他耳朵边加了一句:

    “这些话千万莫漏风,千万。”

    一走到街上,谢老师又嘘了一口气。他慢慢移着步子,在领略着脚板踩在石子路上的味道————觉得有种轻微的快感。

    天上流着一球球的白云,每一团的边上都带着点灰褐色。风飘到脸上很舒服。

    他那件汗透了的小褂子贴在背上冰冷的,他摇一摇肩膀,步子跨得很大方:没再疑心有人在后面跟他。一面耳朵里咭咭刮刮响着程三先生的话声,嘴里就咽下一口唾涎。他只要一想起这几天他自己那种害怕得怎么也镇定不了的神情————竟有点害臊起来。

    “然而其实没有什么,唔。”

    罗二不会怎么下他的手。他这么一轻松,就觉得他竟可以不理会这件事。嘴角上现出一下隐隐的微笑,脑子里掠过一个不相干的想头:他似乎可以做个好人————叫那三个侉子悄悄地逃掉罢。

    可是他进了屋子仍旧闩上了门。他决计叫自己冷静一下,心平气和地坐在书桌边,右手在眉心里轻轻地抹着。他考虑着他该怎么对付:这会儿是个顶要紧的关头,并且他还得弄明白程三先生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么过了十多分钟,他站起来踱着,两手反在后面,他到桌子边站了会儿,看着端妹子写“九成宫”。小姐瞟了他一眼,抓笔的那双手有点儿把不稳起来。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又踱了开去。

    太太在画自己的鞋样,有时候鼻孔里吸一两声,或者用手拍一下蚊子————腮巴肉就给震得一荡。

    谢老师在太阳穴上很快地搔了两下。他急着要决定一下办法:他全家的命运怎样————就全在这一着。

    十一点钟一敲过,忽然谢标六奔了进来,他似乎不知道房门上了闩,只是一个劲儿冲上去,那扇门就叫着弹了一下,等端妹子开了闩,他赶紧跳进了房,一把拽住了他堂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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