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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要等到对方闭了嘴,他才有条有理地回答:意思吐完了就算数,从不再说第二遍。这么着谁都得小小心心地对他说话。
现在该是罗二爷开口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微笑着:
“谢老师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我不便去开销漏勺子一顿:他这是忠心为主,他是受了我的嘱咐的。好了,我的意思就是这样。我跟许科长还有点事要商量:请便罢。”
“然而……然而……唔,我们扫墓总要扫的,这就……”
那位主人脸上的微笑突然隐了下去,歪着嘴猛的吸了一口气,他那个老脾气又发作起来:
“我的话————讲一句算一句,哪个忘八蛋来拗拗看!……谢老师你该放明白些:我一直忍住了没跟人抓破脸子,你莫逼得太狠。有人在我面前奉承我,装得比孙子还孝敬,一背过脸去就造我的谣言————而且还在田侉老面前造我的谣!我痛恨这些不称毛的家伙!————忘八蛋!……今天他偏生有这张脸来跟我打交道————畜生!……”
谢老师全身都凝成了冰,腿子发了软,逃出罗花园的时候差点没摔下去。
他堂兄弟咬着牙动了嘴唇,念经似地骂着别人的祖宗。胸脯上给什么紧紧缚住似地喘不过气来,眼睛上涂满了血丝。脑子里乱七八糟地什么主意也没有,嘴里只是说着:
“好,看罢!我捣你全屋里的祖宗,你三十八代奶奶!……”
今天这回事谁都想不到,简直把这两兄弟弄糊涂了。
做哥哥的觉得这世界换了个颜色,太阳似乎在那里滴着血。镇上的人都青灰着脸子,用着嘲笑的劲儿跟他打招呼。在自己家门口瞧见兔二爷,他对他点点头,他就压着嗓子骂:
“杂种!”
他指尖冰冷的,紧抓着拳头,要打架似地往里面冲。
就是广货铺老板也没理会那三位副爷。他们吃惊地瞧着他俩:
“怎么岔这是?”
接着谢老师就在里面跳起来,拳头捶着桌子响。他声言一定要出出这口气。他象向自己兜揽生意似地煽着自己————
“打官司!打官司!”
于是莫名其妙地闯到了自己房里,牙齿紧咬着,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太太正在收拾那副倒霉的红对子:虽然写着别人的上款,扔掉到底可惜,她就打算给挂到卧房里。可是一瞧见她老爷那种疯劲儿,她就吃了一惊,把一张嘴张得大大的,胖脸上的皮肉一丝也不敢动。
男的瞥一眼那个“慕隐乡长大人……”就觉得触动了一个致命伤的创口。他拳头在桌子上一阵乱捶,往太太面前跳过去,把对子抓过来撕碎。
这副对子并没裱上绢边:撕起来很顺手。
于是谢老师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就冲到他堂兄弟跟前,脸凑脸只有寸多远,嘎着嗓子叫着。那几个假牙齿就不愿趴在嘴里似地乱动起来:
“你这家伙啊!你这家伙啊!你办的好差!————看看!六角大洋的一副对子!哼,如今这世界!如今……都是好货!都是好货!罗二那个杂种!罗二他……好,看他怎样狠法!……”
端妹子正在写“九成宫”:十四岁的姑娘写得出那么光烫的字来总算不错的了。可是爹爹那双三角眼睛望她一盯过来,就又骂开了人,硬说她越写越没进功。
他没送她进学校,只在家里学着弄点菜,学着打打算盘写写字。反正已经给定了亲,迟早是别人家的。她自己顶得意的是做粉蒸肉和写欧字。现在她就受了委屈地哭了起来。
谢标六走了之后,谢老师才安静了点儿,不过没吃中饭。
娘几俩也吃得很少,老是不放心地瞟着他。太太一面颤动着咀嚼筋,一面用着骂街的姿势咒罗家里。她呼吸得很急,发命令似地主张着要打官司。
老爷用力地插了一句话,一个个字都象是打气管里猛吹出来的:
“女人家晓得什么!”
不管有理没理,打官司总打不过罗家里。这口气出是要出,可是总该想个万全之策才好:不能叫自己再吃亏了。
“那怎样办呢?”太太红着脸问。
这下子似乎打中了谢老师的痛处。他屁股在椅子上一顿:
“你们只会讲空话!只会讲空话!……”
他们小姐大概有点害怕,或者是替她娘老子伤心:她两条泪水滴到了饭碗里。
谢老师不抽烟,也没喝茶,太阳筋在一下一下地跳,鼻孔里呼呼地在出气。他打算镇静一下出点主意,可是怎么也办不到,左边腮巴发青,右边腮巴发紫————还有点热辣辣的。这块肉今天吃罗家里的清客打过的:他十辈子也忘不了,并且要告诉世世代代的子孙。
他全身又象给什么压得紧紧的,嗓子里榨出一声一声的“嗯!嗯!”叫人听着当他是在跟谁拼命。他不知要怎么着才好:恨不得顶着脑顶往外乱冲————把镇上的人全都撞死,把所有的土墙砖瓦都冲碎。
于是他又是跳,又是用假嗓子叫着些话,嘴角上堆着白沫。
忽然鼻尖上一阵刺痛,鼻孔抽筋地一揪,泪水堆到了眼眶上。
怎么办呢?不知道。就是下一个时辰,下一分钟下一秒钟要怎么过法————也不知道。
这么过度地激动了好一会,他累得全身都发了软。他于是孩子似地哭了起来。
那娘儿俩也哭着。太太用波动的声音骂着罗二爷要遭路倒死,要活活的千人剥皮万人剐。一面抹着眼泪————她脸上松松的皮肉就给弄得扯动着。
谢老师瞧她们一眼,就觉得是自己的没能耐叫一家人都受了辱,嗓子里就哭出了“哦哦”的声音。
院子里那三个兵大爷可摸不着头脑:互相瞧瞧,又瞧瞧那些关得不透风的格子窗。
“什么毛病?”
他们照他们想得到的一些事情里猜着。易良发以为准是谢老师跟谁打过了架,可是犹开盛把得定是他们夫妇俩闹别扭————犹开盛自己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就常跟媳妇儿吵嘴的。只有兔二爷没开口,眨着那双红眼睛,似乎在想着谁的话说得对。
突然屋子里面空隆空隆一阵乱响,那些高低不同的嗓子一齐叫起来。
三位副爷都吓了一跳,睁大着眼睛,紧张地听着。他们正在想着可不可以跑到里面去,里面的谢老师可奔出了房门。
那两个娘们拽住了老头儿,一面着慌地哭着。谢老师用力挣扎着,脸色发了黄,喷着白沫叫着:
“跟他拼命去!跟他拼!……嗯!嗯!我我我……”
兔二爷他们跑去帮着拦住他。
“干么呀,谢老师?干么呀?”
谢老师给拖进了屋子,就瘫了似地往椅子上一倒。右边腮巴烫得更厉害了些:他疑心自己在发热。
一个钟头之后,他渐渐安静了下来。想到刚才的疯劲儿竟有点害臊。他闭着眼睛,把自己的地位跟罗二爷的身分比较了一下,于是打定了主意。他叫端妹子去请谢标六来。说起话来也象平素那么有把握的样子,不过牙齿还咬着,出气也还是有点急促。
“我们一定要出出这一口恶气。我决计要叫那些泥腿子去打他一顿,唔。你可以找殷荣达讲一讲,事情办成功了我们不妨出几吊钱。不过你讲话要动听些:他们也是怄罗二不过的,他们借此出出气————没有一个不肯。而况我们还有钱,这个事情不是白做的。”
谢标六起了劲,吸了一口唾涎说这件事不难办得到,一面想着殷荣达他们用粗拳头揍着罗二爷的脑袋,痛快地笑了起来。
可是这件事没有结果。殷荣达只回答了谢标六这些话:
“哼,谢老师是个好人么?莫讲了!去年时娃子问谢老师借了几块新谷钱,后来谢老师把时娃子逼得要上吊,你晓得不晓得?你晓得不晓得?”
这回谢老师拿出了平日那种镇静功夫————没发脾气,只狠命瞅了谢标六一眼,拿起那个水烟袋来。他在屋子里踱了七八个来回,忽然眼睛一亮,停住了脚步子:
“嗨,真蠢!————屋里摆着几个现成的人我们不去用!”
“哪些人?”
“那三个侉子。唔,那三个侉子。嗨,刚才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