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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又摆摆手:
“唔,莫慌!……我先去照应一声。”
她走到外面厅子门口张望了一下:那里坐着许多男客在抽烟,嗑瓜子。她冲着走过来的高升问:
“老爷呢?”
“在后院书房里。”
走到了后面院子,她可踌躇起来:要不要马上就进去呢?她听着侃大爷那很忙的脚步声,似乎在那里找什么。可是华幼亭老先生的话声慢吞吞的,好象想要把那个的忙劲儿调剂一下。
“股票不值钱的话——顶好是暂时不要声张开去。如此——如此——或者股票还能够押几个钱。……我想姑且一试……”
终于芳姑太很快地走了进去,呼吸有点急促:
“你明后天真的就走啊?”
丁文侃要打书架上拿什么,这里把手停到了半路里凌空着。看见芳姑太脸色发白,老实吃了一惊。
“怎么?”
“我——我——有话跟你说。……你来。……”
那个用大步子跟着她,眉毛轻轻皱着。他一面在那里猜疑,怎么,他们叫姑太太出面来跟他谈判么?于是他拼命摆出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打算先向她探点儿苗头。到那时候他可以拿出他常用的办法来:“一笑了之。”
他瞧着姑太太那种紧张劲儿觉得好笑,他几乎想要劝她一劝。
“大将临阵——自己先要镇静点个才行呀。”
他微笑了一下,步子故意跨得长些,就显得他是慢慢跨着步子的。一跟着她进了老太太的屋子,他忍不住装出副轻松的样子问:
“唔。就在这块说啊?”
一面很安闲地擦一支洋火——点起烟来。
那位姑太太可在那里布置:她逼着侃大爷坐下,还叫温嫂子带祝寿子进来。那孩子齐他母亲肩膀那么高,可是偎在她身边坐着,仰起那张苍白的脸来瞧着舅舅。
老太太她们在那里找她:
“姑太太呢?姑太太呢?请姑太太来打牌,小高,小高——呃,老小高!”
还不到一分钟,她们就找到这里来了——
“在这块呀?”
可是一看见屋子里那几张作乎正经的脸子,老太太就发了愣:进也不好,退也不好。不过小凤子很大方,把身子一扭歪就跨进了门,她后面紧跟的梁太太在门口止了步子,张头探脑的。她认为她现在要是进去了很不方便,就好象嫌这扇门太小似的——索性让自己那一大坯移开了些,听他们一家人谈什么。
侃大爷很镇静地告诉自己:
“唔,阵势摆好了。”
这是由芳姑太发难的,她稍微迟疑了一下,瞧瞧老太太她们,这才开了口。她跟做序子一样——先谈了几句不相干的话。她告诉对方:她早就想跟他商量,老等着他回家。可是这几天大家又一直没工夫。于是她抓着祝寿子的膀子,似乎怕他逃走,这才搭到了本题。她声音有点打颤:
“我跟你商量商量唐家的事。……”
丁文侃吃了一惊,跟着自言自语:
“唐家的事?”
真想不到是这么一着,他刚才那些猜测竟是错的,他刚才准备着的一手竟全都没用处。他简直觉得有点扫兴,怪人家小题大做似的——瞅了她一眼,一面他又感到对不起她。于是他真的轻快起来,很长地吐了一口气。
大家都看着芳姑太太,等她张嘴,她嘴发了白。
侃大爷拿出了他那副办事精神,皱着眉很忙地催着她:
“唵,你说,你说。”
芳姑太太用力抿着嘴,眼睛渐渐发了红,她瞅了祝寿子一眼,挂下了视线。
“自从他爹爹死了,唐老二……我们孤儿寡妇……”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预备了好几天,预备了一肚子的话——全给哽住了。她淌着眼泪,拼命咬着牙忍住,可是办不到。随后她痛哭起来,肩膀跟抽风样的耸动着。
结果还是一句也没谈。
老太太抹抹眼泪替她说明白:
“唉,是这个样子的:哪,你也晓得。我生她的那天,你到芦花巷找刘婆子来接生。到吃过中饭,过了一个时辰,她生下地来了:是个女孩子。她稍微大点个,大老太爷就很喜欢她,常常说着玩:‘给我做女儿罢,给我做女儿罢。将来我代你说个婆家。’后来呀——你也晓得的:哪晓得真的是大老太爷做的媒。”
“我晓得,我晓得,”丁文侃打断她,“我都晓得。”
“是哎,你都晓得。后来呢——唐家三老爷到城来的时候,大老太爷就跟他谈起……哦,不错!那天子还是唐家三老爷生日哩,四月十一,我想起来了。那天子我到五舅舅家去的……”
大儿子摆摆手:
“我都记得,我都记得!”
“你自然记得哎,是啊,你听我说嗄:到了——到了——嗯,怕是五月初二……呃,可是五月初二?……哦,不是的!我想起来了:是初八,五月初八。过了端午才去的。唉,你看看我这个记性!——还说初二哩!——五月初八那天——大老太爷亲自到柳镇唐家里去看看那个孩子。那天你在书房里挨了老师的打,哭家来。初九——我想想看:初九我做了什么事的?……五月初十大老太爷家来了,说的:‘孩子不丑哩。’后来我叫你上街买头绳:我关咐你要买红的,要买红的,你买了紫的。就是那天子晚上——我们把小芳子的亲事商量定规了。……”
丁文侃很痛苦地等她老人家说完。他不敢看她一下:怕两个的视线接触——她会想起更多的话来。
那位老人家可没住过嘴,把这段事情报告了将近一个钟头。她叙述了芳姑太出嫁的情形,又谈到唐大少爷这个人品,只可惜有痨病。然后那位姑太爷去了世,唐老二可就动手欺侮这位寡嫂:他卖田,他拿家里藏的字画玉器去抵债,叫芳姑太将来分家的时候捞不到一点东西。
“她等你回来想一个法子。我们早就商量过的。……唉,真是!真想不到!”
于是芳姑太重新哭了起来。
她们都盯定了侃大爷的脸。小凤子还显出一种得意似的神色,好象说:嗯,这回可把哥哥难倒了!
在外面的梁太太到门口来露了露脸,她认为现在该来安慰安慰芳姑太太。她走着弯弯曲曲的路线把身子挤进来,用手抹抹眼睛:
“不要伤心了罢。……唐老二这个混蛋!——我们一起来结结实实对付他一下!让他晓得我们的厉害!”
“老爷,老爷!”忽然高福在外面叫。“县长来拜会老爷。”
这位老爷马上站起来——找着洋火点上了烟,又坐了下去:
“我现在正有事。叫他等一等,嗯?”
他用种紧张的样子听着高福走了出去,这才移正了身子,舔舔嘴唇,准备宣布他的办法。可是他还扫了大家一眼——看看她们是不是全都提起精神要听他的。然后挺直脖子干咳一声。
“这个事情——我看是很容易办到。今天晚上找唐启昆来,我们开诚布公谈判一下。”
可是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手一扬:“等一等!”他把脸子对着窗子那边喊:
“高福!高福!……高升!……你请梁秘书来!快去!”
接着他又——
“呃,高升!……梁秘书在不在那里陪客?”
“是的,老爷。”
“好,你去罢!不必请他来了。”
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他一起身就走,刚跨出房门,他掉转身来很匆忙他说了几句话:
“我回头再跟你细谈。总之我的主张是这样:家是要分,但是田不必留。田真是个祸:能够卖得掉就卖掉。今天晚上呢——我们就找唐启昆来:大家商量一下卖田的办法,我们跟唐家通力合作。田一卖掉,你们两叔嫂再分家:分现钱。我老实告诉你:如今顶要紧的是留几个现钱。比如——比如——”
一面说一面回到了房里,右手两个指头夹着半截雪茄打手势:
“我早说过这个道理。你要是分到了田,你生活还是要困难的。现钱可就不怕。并且你们唐家还有许多骨董字画,这个——这个——也跟现钱差不多。至少比田总靠得住些。……唐老二一定要卖田啊?”
“一定。这是丁寿松说的。说是都谈好了:何六先生去筹钱去了。”
“那好得很,那好得很,唔,”侃大爷挺有把握的样子。“那容易办。……我们找唐启昆来正式开谈判。我要他先签字——分家。等田一卖掉就给你钱:每人分二分之一……等下子,我有一点事要办。总之你放心:你的交涉由我全权负责好了。……”
他东看看西看看在找什么,大家的眼珠子也跟着他转动了一会。他“唔”了一声,叫道:
“高福!高福!……”他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我马上就办”,又提高了嗓子——“高福!……岂有此理!叫你不听见么……你快去请唐启昆二少爷!——请他来吃便饭!”
等到侃大爷一走出了这里,小凤子忽然有一肚子脾气实在想发出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想要借个题目发作一下,于是冲出去。她到外面厅子上看看,又到里面厅子上看看。然后挺着脖子闯进了三太太房里。一会儿她嚷开了,跳着脚骂着。她要跟三嫂嫂拼命:她好意劝三嫂出去陪陪客,可是人家看她不起,瞪着眼不睬她。
“唉,”老太太进来排解着。“跟三嫂闹什么嗄——她这么可怜巴巴的。”
“哼,可怜巴巴!我不是你养的,她倒是你养的!……她是个好货就不会让男人那个样子!……”
大家咕噜着,叹着气,把她劝走了。只有芳姑太落在后面,站在那里傻瞧着三太太。芳姑太四面张望了一下,偷偷地掏出一张五块钱票子塞到对方手里。她还想说明一下,声音可给压在嗓子里。
三太太猛地一倒,跪到了芳姑太跟前,抱着她抽咽起来。给放在床上的孩子就“哇!”一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