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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财主底儿女们最新章节!

    一九三四年初,蒋少祖所生活的中国,也就是蒋淑珍们所生活的中国,这片土地,这个政治,和这中间的广漠的人民,是处在更紧迫的厄难里面。厄难,水深火热,以及其他类似字眼,是已经无法表达出一九三○年到一九三四年的中国底生活底意义,因为,从卖鸦片和不许卖鸦片的那个精神的战争开始,中国人便面对了现代的劫难:他们已经艰难地斗争了一百年。

    在这一百年内,生活展开了现代底图景,但这个现代底图景是在废墟上拚凑起来的。在人底生活里,这也一样。在这个生活里所发生的复杂的斗争和潮流,从而人民底,生活底出路,是明了易解的。但当代的英雄们却常常迷惑。因而,到后来,由于他们各自底生活,有些人走上了偏激的,灭亡的道路,在自己底酒杯里陶醉,而承当一个世纪的人民底憎恶。那些苟安生活,朴素生活,猪狗般生活的人民,是永远正确,不会迷惑的。但历史的个人,那些英雄们,却完全相反。

    在以前,英雄们多少是无辜的,好像人类底祖先在他们自身底情欲里犯错是无辜的,但最近十年,英雄们已经成长,自己觉得是操着最高的理性的武器,因此,在最近十年中,他们是经受着严酷的试验……一九三四年一月,王朝底末代,年青的溥仪,组织了满洲帝国,登基称帝。同时日本进逼冀东,进兵察东。……这些,都存入档案,并记在大事年表里面。南京市民们,是生活在麻将牌,胡蝶女士,通奸,情杀,分家,上吊,跳井里面,生活在他们自己底烦恼中。

    生活是烦恼的,空虚的,然而实在的,南京底生活有着繁复的花样,每一个人都胶着在他自己底花样里论”、“狄慈根主义”等。试图“补充”马克思主义,使之同,大部分人操着祖传的生业。高利贷,土地纠纷,机房,官场底小小的角逐,以及特别活跃的律师事务所,时局底变动不为人们所关心。

    金素痕起诉,蒋家和金家底官司开始,它是在最热闹的场面里开始……金家和另一位名律师家底婚姻诉讼是已经发展到惊心动魄的程度了。先是在报纸上登大幅广告互相抨击,漫骂。双方骂到了祖先。“余岂好辩,余不得已也!”金小川在报上说。随后,金小川发动了他底在南京社会里,根深蒂固的势力,冲进了对方底家宅,毁坏了能够毁坏的,并俘虏了对方底最小的儿子。当天晚上,警察来到金小川家,金小川挺身走进了警察局。第二天他回来,释放了掳来的小孩,同时在报上登了广告,驳斥并且郑重声明。

    对方则在法院里采取报复,使金小川损失了金钱。

    开庭时,是空前的热闹。这些都在晚报及日报底社会新闻版里传播了出去。所以当金素痕底气魄雄大的诉讼提出来时,南京底人们对金家底精力是感到非常的惊异。

    在这个社会里,人们对于金钱和权势底对法律的操纵是非常的理解:社会底兴味便在这里。晚报上说:金素痕是法律学士,丈夫疯了,死去的蒋捷三留下了一百万以上的财产,蒋家底一百万以上的财产和金家底顽强的权势,以及有着疯子丈夫的金素痕;这便是兴味底所在。

    这个热闹的场面威胁了蒋家。金家底空前的战斗纪录威胁了蒋家。蒋家底人们,连精明的王定和在内,在这个战争里,虽然洞悉一切利害,却相信正义;因为只有在正义上面,他们底希望才能找到附托。他们失败在第一击里,成了被告。

    蒋家底人们好容易才战胜了怀疑底深沉的痛苦。他们收集了金家底战斗纪录。这个战斗纪录于他们是可怕的,他们,安分的,高尚的家庭,怎么能够也干这些卑劣的事呢?他们开始和金家底仇敌————名律师郑成来往。

    他们,在那种尊敬的,希望的情绪里欢迎了他们底同盟者。

    春天,烦闷的,晴朗的天气,在王定和家里,有燕子在梁上筑巢————这种天气他们永远记得。当王定和引郑成进房时,蒋家底人们是坐在静寂中。

    完全和蒋家底人们底悲观的想象相反,高大的郑成以充满着精力的爽快的态度走进房来,面孔打皱而发红,眼睛笑着,流露出愉快和满足。他坐下来,支起腿,无拘束地盼顾着,发出了响亮的声音————响亮得可惊。

    这位律师,从他底乐观的,愉快的,豪宕的态度,从他底响亮的声音看来,显然是雄辩的天才。人们从他身上看不出忧愁和苦难。

    但他脸上有深的,活泼的皱纹。像一切从事社会活动的人们一样,这种深的,活泼的皱纹显示了愁苦和运思。这些人们,在他们自己底家里,或许会悲戚,灰心,阴沉和愤怒,但他们,由于这个社会的理性的干练,或由于对人生战场的乐观的,虚无主义的恋爱,决不把那种姿态带到他们底战场上来。仅仅是一些外形————衣着和步态————底运用,便足以使他们显得自信,乐观,有魄力。

    对于他底这种态度。蒋家底沉默的妇女们露出惊诧。她们真想安慰他,然后被安慰的。但他底态度回答说;“这种懦弱的梦想,完全不可能!”

    蒋少祖,遇到这样的对手,有大的激动,但他露出冷静的,注意的,锐利的态度和他说话。在全部时间里,蒋少祖说话极少,在心里判断着这个人。

    郑成笑着,豪爽地转动着身体,轮流地看了每个人————显然的,这种风度是他底最大的快乐————说述了金小川底伎俩。

    “老实说,南京还没有到可以随便杀人放火的地步,否则我早就跑掉了!”他结束说,做了有力的手势,笑着。“那么,金小川那些把戏,你受得了么?你是吃过亏的。”蒋淑华带着显著的耽忧,说。

    “啊,啊!”律师摇头,又摇手。“不幸的只是我底女儿。我送她到杭州去了。”

    “她好么?”蒋淑华像感到了这位女子底悲哀。“啊,啊!”律师用静肃的,沉思的眼光凝视着蒋淑华,好像说:“我晓得你们底感情,我完全经历过!”“那么,你们有那种纠缠不清,锲而不舍的力量么?”律师突然用一种原气充沛的高声说。他说这句话,带着享乐的风韵,好像在唱歌。

    “大概有吧。”蒋少祖低声说,凝视着他。

    “请你告诉我你们底状况。”律师说。

    蒋少祖看了王定和一眼。王定和霎着眼睛,注意着蒋少祖。有了沉默。在蒋少祖和王定和底短促的互相凝视里,唤醒了财产的,家庭的,社会名誉的仇恨。从王桂英底不幸后,他们还未在一起过;并且,直到现在,他们还未互相说一句话。

    蒋淑媛冷笑了一下,然后开始说话;向郑成说了他们蒋家底情况。

    她说,第一,产业大半在金素痕手里,其次,老人无遗嘱,而蒋蔚祖无法回转,最后,金素痕抓到证据,否认蒋少祖底权利。

    “什么呢?”郑成,带着律师底精明,问。

    “因为少祖小时候过继给我们大伯,虽然后来我们大伯死了。”

    “金素痕有什么证据?”

    “信呀!大伯底房契呀!”王定和轻蔑地说。

    在这个对话底全部时间里,蒋少祖皱着眉头向着窗外。有燕子在阳光里飞翔,他想到燕子,同时脸上有严峻的,轻蔑的表情。别人如此谈到他,使他愤怒。王定和说话时,他突然向着王定和。

    “我要表示,我并不想要一点点东西……。”他用细尖的声音说。

    王定和看着他。姊妹们震动了。眼泪,沉痛底宣言,出现在蒋淑珍眼里。

    “我到南京来,只是因为这是我,为人子者底义务。”蒋少祖说。

    “我们没有说你呀!”蒋淑媛愤怒地叫。

    “郑先生,我们外面谈。”王定和站起来,冷静地说。

    律师站起来,笑着点头,在这种礼节里有快乐,弯腰走出去。

    “少祖!你怎么这样?”蒋淑珍说,泪水流下来。

    蒋少祖含着有力的笑容向着窗外,然后站起来,未说什么,走出去。

    “我是在过着我底内部的,孤独的生活!”他想,挟着手杖走下了台阶。

    在春日的,热闹的阳光下,车辆不绝地来往,街上有骚扰的,生动的声音。蒋少祖闭着眼睛走下台阶,觉得周围一切都忙碌,内心有温柔,脸上有了严肃的,感动的表情。这个春日于他是重要的。他以后再不能有这样的经历:神秘的,温柔的渴求和锐利的,肉体底快感。意外地,偶然地,蒋少祖得到了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在遇到它的时候,人们认为正是自己所寻求的。当蒋少祖从窗户里凝视着的时候,他以为这不过是平常的日子和平常的天气,但当他走下台阶时,从他底愤怒底消失,从他底内心底突然的颤抖和歌唱,————他看见,并感觉到了周围的一切————他觉得这个上午是神圣的。

    于是他看,感觉,记忆周围的一切,觉得忘记了这一切,是不可补救的损失,这个自觉带来了瞬间的光明。在这个光明里,树木,燕子,阳光,悠远的云,车辆,男女,尘埃……变成了在他底精神支配下的,他底内心底图景。他以后再不能如此感到它们。

    “是的,我过着内心的,孤独的生活!”他想,走到街上。“没有必要去为他们烦恼,是的,这是那种无灵魂的俗恶的人————有些清高,啊!”他对郑成下了结论,结束了这个人所给他的烦恼。

    有车辆滚过他身边,他没有去辨认是什么一种车辆,但觉得车上载着鲜丽的阳光。

    他看见活泼的女孩底绿绒帽上有阳光。于是他开始不看一切,而在颤动的情感里感到一切,觉得心里有诗歌;这种进程在他是神秘的,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不可告人的。他底心灵在重复着一种努力;企图掩藏自己底情绪,而渗透外界一切底情绪。在这种努力有成效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切:城垣,车辆,竹篱,树木,却感到失去它们的恐惧;但在这种努力被疏忽的时候,他就感到内心有诗歌,不看到一切,却看到女孩绒帽上的喜悦的阳光。

    “是的,是这样的,我不能失去这一刻钟!啊,时间,假若你能够停住!”他说。

    他想到王桂英,想到父亲,十分奇怪的,因想到他们而快乐。那种强烈的快感在他身上发生,这种快感使他简单而轻松地意识到犯罪底诱惑和快乐。

    “啊,这种丰富的时间,怎么能够再得到!”他盼顾,想攫取什么。汽车驰过他身边,里面有艳冶的,光耀的颜色。于是到处有艳冶的,光耀的颜色。他恐惧,然而快乐。

    “但是,我底这些,别人都没有权利知道!”他想。他叹息,下颔颤抖,走了回来。

    在这个意外的,奇异的春天上午,他所经历的欢乐与神秘,攫取的欲求与扰乱,和艳冶的,光耀的颜色,女孩绒帽上的阳光,车辆,城墙……结合在一起,深刻地留在他底生命中。像一切现代人一样,蒋少祖经历到这种偶然的,短促的冒险————他们叫它做心灵的冒险————由于永恒的烦恼和迷惑,把这个偶然的,短促的冒险当作全生活底最大的启示和肯定。

    第一次开庭时,蒋少祖到了场。以后他便退出了这个无望的诉讼。

    律师是郑成介绍的(他自己坚决不肯干)。郑成并且向蒋家指示了通向法庭内部的大路。从这些指示,蒋家底人们明白了何以郑成有这种乐业的活泼的精神,而不以失败为失败。郑成,在女儿底婚事上,虽然被欺,但在律师底事业上,却是成功的。

    他是成功的,因为他底这件官司,和另外一些官司,已经花费开来,决不会有胜负,决不会以胜负结束。而拖延时间,是金小川底致命伤。通到法庭内部的大路,是敞开着的,因而通到社会的路也辉煌。像在蒋家底人们里获得成功一样,郑成在社会上获得了成功。

    他在和金小川吵架的广告上说,他是和恶魔战争。道德的社会相信他是如此。并且他底乐观的从业精神给了人们以大的感动。

    但蒋家底人们缺乏这种精神,缺乏这种强固的社会联系。并且,和金素痕比较,他们不能算是有钱的。没有谁肯垫出这一笔费用来。在王定和夫妇和蒋少祖之间起着斗争。

    开庭以前,大家设法和蒋蔚祖见了面————没有从这个神奇的,颓唐的人得到结果。在开庭的时候,他们是违背了律师底嘱咐,违背了法院底精神的。老母亲在堂上哭,叫,骂,把一切都弄混乱了。

    法院宣布调查,并且封闭财产。差不多全部的财产都失踪了,金素痕证明它是在王定和和蒋少祖手时。王定和和蒋少祖则证明相反的。于是法院封闭了洪武街,水西门,及苏州底老宅。母亲被驱出洪武街,迁到蒋淑珍家里来。第一次开庭后,在失望中,蒋家内部起了反省、整理,和斗争,第一件事是筹钱,因为姨姨和他底可怜的小孩们逃往镇江,需要钱,孤独地蹲在苏州的冯家贵需要钱,打官司需要钱。

    蒋淑媛和蒋少祖谈判了一个上午没有结果。傅蒲生在家里和蒋淑珍吵架,因为在几个女婿中,他所得到的最少。蒋淑华犹豫着,征求着丈夫底意见,处在痛苦中:她记得在她结婚时父亲运了二十口箱子来的那件事。

    蒋少祖,这半个月内,最初住在洪武街老宅,然后搬到陆牧生家。他和陆牧生有较好的感情。蒋淑媛接他去,他拒绝了。他整天在外面找朋友。

    开庭后第二天上午,蒋淑媛来陆牧生家找蒋少祖。她和沈丽英亲密地谈了来意(她对沈丽英表现了非常的亲密),找蒋少祖上楼。

    “丽英,我请你们不要上楼,跟姑妈说。丽英,我们都是可怜的。”她说,动情地上楼。

    阳光照在被小孩们弄得非常凌乱的桌上。后面院子里传来机房伙计底淫荡的歌声。

    “住在这样坏的环境里,多可怕啊!”蒋淑媛,在瞬间的对堕落的恐惧里,想。

    蒋少祖严峻地慢步上楼。

    蒋少祖,在他内心底生活里,是憎恶凡庸的尘世的人。他对财产,家庭,亲戚,有过思索。由于憎恶和自爱,他渴望摒绝这一切。但摒绝又是不可能的,他底事业也需要它们。在这几天的思索里,他经历到大的苦闷,因为在根本上,他是想保留他已得到的财产的。这种苦闷是他亟欲逃避的,因此,在这种苦闷底支配下,他思索了人生底本质————近来他常常如此————而脱开了实际的问题:财产。每次的思想工作都走着这个路程。

    他底对人生的思索,使他憎恶王定和夫妇。显然王定和夫妇想欺骗他。显然这个官司是无望的。他,蒋少祖,有大的雄心,神秘的,宝贵的经历,他,在他底情热里,不受一切道德观念底束缚。

    他想起了十天前的那个春日的上午所给他的启示。先是温柔的爱慕。其次是妖冶的颜色,所给他的启示。“这一条路,就不是平凡的头脑所能理解的路。做国民公敌吧,啊!”他想。“为什么我有这种苦闷!在他们面前我还不能超脱吗?所以应该安静地对付他们,然后,我回上海。”“他们是不理解一种对财产的新的观念的。”上楼时他向自己说。

    他站下来同时听见后院的淫荡的歌声,觉得理解这种苦闷的情欲,感到快慰。并觉得他底这种观念是新的道路。他以为蒋淑媛毫不妨碍他。

    他不理解,正是蒋淑媛在面前,他才对这个歌声如此想。正是蒋淑媛底被这个歌声引起的忧戚的表情使他如此想。“少祖,你听,住在这种地方,小孩子们怎么得了!多讨厌啊!”蒋淑媛愁闷地,不安地笑着说。

    “也不过如此!”蒋少祖低声说,笑了一笑,坐下来,随手翻开了小学生底课本。

    “少祖,为什么你不住到我那里去?这样使丽英他们犯嫌。我想跟你好好地谈一次。好几年来,我们没有好好地谈过话。你不要岔嘴……我问你,你底计划怎样?”蒋淑媛,在自己底亲切的感情底支配下,笑着,疾速地说,脸发红。“什么计划?”蒋少祖问,用透明的眼光看着她,课本搁在膝上。

    “你自己底打算,跟我们家里底计划。我们并不是没有力气也并不是没有人才。我们家里指望你了,你怎样想?”

    在这种热情底攻击下,蒋少祖皱着眉,闪避地盼顾。

    蒋淑媛不安地移动着,抓起课本来翻阅,又放下,在这种沉默下,他们明显地感到了彼此的感想。蒋少祖底眉头向上颤动。

    “说,少祖,怎样?啊!”蒋淑媛问,把课本放在膝上;并且把蒋少祖手里的课本夺了过来。

    他露出了急迫,脸更红。有感情底风暴跟在后面。

    “我底计划吗?那是实行不了的。”蒋少祖消沉地说。“怎样呢?”

    “要先把全权交给我。”

    “啊,那很容易,把全权交给你。”蒋淑媛迅速地说,惧怕这句话,因此不知自己说什么。“本来就交给你了。东西都在你手里。……”她沉默,眼洼里流着汗水。

    蒋少祖站起来,背着手徘徊。后院继续有歌声传来。“住在这个地方,多不好啊!”蒋淑媛用不安的声调说,企图缓和这个严重的瞬间,并企图给蒋少祖启示一种必需的善良。

    “我只想负我自己底责任。在法律上,我脱离这种关系,金素痕有证据不承认我底关系,法院当然同意她,况且,你们也承认那种证据。”蒋少祖说。

    “啊,少祖,原来为了这个!何必计较呢?”

    “不是计较不计较。而是实际问题。”

    “少祖,少祖,你坐下,你坐!”蒋淑媛说,嘴唇颤动着如因焦渴而衰弱的人。蒋少祖站着向着她,她亲切地,爱抚地,急剧地做着手势要他坐下。

    蒋少祖未坐下,她把椅子拖近。然后,她抓起茶杯来,猛力地压茶杯。

    “可怜爹爹……”她痛苦地说,眼洼里淌汗更多了。随后,她表现出那种痛苦的忍耐,向蒋少祖抚慰地笑着。她压着茶杯。

    “少祖,我求你,不要误会。那天定和后来很懊悔。他后来向我说:‘要是少祖肯出力……’”她放开茶杯,推着椅子。“你坐下*N乙阕彼仪蟮亟校薪咳*的,愤怒的表情。

    蒋少祖坐下来。

    “少祖,你只说一句话,一句!想想从前我们怎样对待你。”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蒋少祖冷淡地,快慰地说。“不是这样讲!……可怜我心口痛!”蒋淑媛揉着胸口,闭上了眼睛。“痛,啊,要死了!”她叫。

    她站起来又坐下,淌着汗,并且发白。

    “她真的痛吗?”蒋少祖想。

    “少祖,你要可怜苏州的孤儿寡妇!就是不看死人底面子,也要看活人!看我!”蒋淑媛向着他,开始觉得有希望。

    她底欲望和强烈的激动使她不相信失望是可能的。并且她信仰她从那个歌声所启示的善良。

    “怎样,啊!”

    “法院事实上已经判决,我在法律上脱离这种关系。”蒋少祖愤怒地说。

    “啊!啊!”蒋淑媛沉默了。“那么,为人子底心呢?”蒋少祖,沉默着,不屑说话。

    “啊,那么呢?”蒋淑媛暧昧地问,从弟弟底沉默又看出了希望。

    “不必过问别人底心吧。”

    “啊,少祖,你太使我难受!”蒋淑媛叫。“那么,既然你不愿意,官司我们来打,你应该交出东西来才是!”她说,闭上眼睛,好像受不住。

    “什么东西?”蒋少祖闪避地问。

    “房子,地皮,镇江,昆山的!”

    “哪个说在我手里?”

    “是在你手里**

    “我不愿意和你们争辩!”

    “你,少祖,”蒋淑媛猛力地压膝盖,于是书落在地上。她急剧地笑着。“你看我这样痛苦!你小时候那样温和,你要感觉到别人底心!这么多年,我们待你不亏。为了王桂英那点小事,为了一个堕落的女人,就变成这样么?生你的妈,你的弟弟妹妹,都不顾了么?你成家了,成名了,就不要我们了么?二十年来一场梦,好伤心呀?”她叫,做了手势,又闭上眼睛。

    蒋少祖站着,痛苦地笑着,看着她。

    “这对骄傲的夫妇今天也会知道痛苦,好极了,王桂英怎样?”蒋少祖想。

    “蒋少祖,不能回心了么?”蒋淑媛严重地问。

    “我担负秀菊和纯祖底费用。”蒋少祖说,走到窗边。蒋淑媛颤抖了。

    “你非交出来不可!”她高声叫,拍桌子。“伤天害理,狼心狗肺!”她叫,站起来,跑下了楼梯。

    蒋少祖听见了她在楼下的叫骂声和沈丽英底劝慰声。他耸肩,坐下来翻课本。但忽然他发现萎缩的,紧张的陆明栋站在门边。

    蒋少祖严厉地看着陆明栋。少年畏缩,但站着不动。“下去!”蒋少祖厉声说。

    陆明栋转身下楼。

    “你是什么东西!”他在楼梯上尖声骂。

    蒋少祖突然颤抖,站起来。这种打击是他从未料到过的。陆明栋底叫声使他感到可怕的屈辱。他徘徊着,流着泪,————他从未想到有在小孩底咒骂下流泪的可能。

    他想到刚才的淫荡的歌声,迅速地理解了小孩底尖锐的情欲,并发觉了和这紧密关联的自己底情欲。这种发现使他经历到锋利的痛苦。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小孩,是多可怕啊!可怕啊!”他想,抚慰着自己。

    晚上,傅蒲生喝醉了,穿着拖鞋在房里走动着。他大声喊叫着,要蒋淑珍到前房来。他们在下午曾经吵了架。

    “出来!有话跟你讲,出来!”他咆哮着,晃着拳头。

    他不停地走动,不停地咆哮————做鬼脸,晃拳头。蒋淑珍阴郁地走出来,用哭肿了的眼睛看着他。

    “你坐下!”傅蒲生咆哮。

    “我不想坐,我要睡了。”蒋淑珍说,掠着短发。她坐下来,叹息了一声。

    “我问你,你还跟我生气不?你说!”

    “废话!”蒋淑珍说。

    “我问你!”傅蒲生转着眼睛看她,又走动起来。“我问你,我在苏州拿了什么?他们说我拿了什么?笑话,我傅蒲生会偷东西!”

    蒋淑珍麻木地看着他。

    傅蒲生走动着,发笑,做鬼脸,断断续续地咆哮着。“只有你心肠好!只有我蠢!我们恰好是一对!我问你,早两年,别人都偷,都骗,都抢————横竖老头子,吓,为什么你我做呆子!照理你是大女儿,而老太爷又对我好!现在反落得笑话,说我偷,问你,除了那金链子,还有什么?”这个傅蒲生,这个财产底失恋者,带着那种奇特的得意在他底妻子面前咆哮着。觉得他有绝对的权利,而他底妻子有绝对的义务,有屈服的,悔过的义务。

    他咆哮着,走动着,咆哮着,渴望————那种焦急的渴望————蒋淑珍悔过。

    “你还跟我吵!你不安慰我!我是一个乐天家,否则早就死了!你说!”他大声说,敞开了衣服,引诱地微笑着————他引诱蒋淑珍忏悔————“而在部里,别人底太太都神通广大,你却不能帮我活动半分!”

    “我没有那样不要脸呀!”蒋淑珍愤怒地叫。

    “头脑腐败!腐败!老实说,我希望天下大乱!你要是再这样腐败,就经不起淘汰!我要是再这样呆,也要被淘汰!你不安慰我,不帮助我!”他叉腰站着,喷出恶浊的酒气来,同时眼睛温和地笑着,引诱蒋淑珍忏悔。

    “你饶了我好不好!”蒋淑珍说,不看他,向后房走去。傅蒲生急迫地抓住她。

    “你要悔过!你要悔过!”他咆哮,并且怪异地笑着。蒋淑珍愤怒地挣脱了。傅蒲生叉腰,脸上有了严肃的,思索的表情。

    “她常常要想想,让她去想想。……不然就太笨了!”他想,走到桌前来。“我自己也要悔过。”他想,活泼地弯着手,皱起了左颊。

    但忽然他活泼地跳起来。

    “钟芬,这边来,唱歌给我听!”他向对面房里用甜蜜的声音大声叫。

    回答是愤怒的跺脚声和焦急的哭叫声。傅钟芬正因做不起笔记来而痛苦着,父亲底骚扰使她混乱。

    “鬼爸爸!鬼爸爸呀!人家底算术呀!”她叫,接着是假的哭声。接着,在一种强制里完全寂静了。

    傅蒲生底醉脸因女儿底这种生动的表现而柔和,有了慈爱的,愉快的,嘲讽的笑容。

    “过来,钟芬,做不起来明天请病假!”他快乐地叫。

    有了椅子翻倒的声音,好像椅子是被愤怒而快乐地推倒的。解放了的傅钟芬活泼地,轻悄地跑进房。

    父亲用溺爱的鬼脸欢迎了顽皮的女儿。显然的,这是这个家庭底最平常的,最生动的画面。

    星期六晚上,蒋秀菊来看姐姐们。她按着内心底次序跑了三个地方,在九点钟的时候回学校。

    她先去看蒋淑媛,其次到蒋淑珍家,最后到蒋淑华家。她最后去看蒋淑华,因为在蒋淑华身边她能够得到较多的和平。

    蒋秀菊所读的教会女中,在南京社会里,是眩耀着一种浪漫的色彩。南京底人们,由于惶惑和嫉恨异端,是憎恨着把几百个少女聚在一起的这种宗教的,学术的企业的。因此这个女中在社会上就处着奇怪的地位:年青的男子们把它看成迷惑的泉源和温柔犯罪的处所————他们很多年都不能克服这种愚顽————,另一些人把它看成妖精底巢穴,第三部分人则在自身底惶惑里歌颂它,显示出爱好自由的高尚的风貌来。在南京社会里,几乎没有一件事业不笼罩着烟雾的。在这种怪诞的雾障里,教会女中底学生,这些富家女儿们,是快乐而可悲。音乐和绘画不是人格教养底必需,而是虚荣……她们奢侈、时髦、自由,在这个雾障里前进————她们底真实的课业,是在离开学校以后才开始的,或者是学校外面进行着的。

    但这个女中也并不像南京社会所想象的那样可惊叹。这些少女们有各自的烦恼和忧愁:意志底缺乏,金钱的,家庭的苦恼。在这个上面,她们是处在社会底实际地位上,虽然南京底人们一见到一个少女进入这个学校,便把她归入漂游嬉戏的一类。南京底人们从这个学校所听到的,是钢琴声————他们觉得可怕————所见到的,是口红,皮包,时髦的衣妆……蒋秀菊底进入这个学校,是得力于蒋淑媛底意志,因为她需要一个荣华的妹妹。蒋秀菊顺从这条路,觉得它是美好的。她信教,唱诗,弹钢琴,做新的衣妆————和大家一样,但她还不能把这些看成她底道路。她对这些顺从、严肃,但易于倦厌,因为她不可能脱开她底苦恼的家庭。

    用那种认真的,鬼鬼祟祟的小声在草场底角落里————时常是月夜————和朋友谈论她底苦恼,是她底生活里面的最大的真实。人们批评她很难进步,很难被环境改变,但实际上,她底环境并不是钢琴、唱歌,而是另一种琴,另一种歌:隐秘的、严肃的忧愁和苦恼。这是大半女学生们所弹唱的,但它总是被另一种声音所淹没。

    她对家庭有一种自觉,但她底感情的努力不能挽救什么。荣华的、优美的、魅人的外形掩藏着一个怯弱的心。时常这种外形给她一种力量,一种思想和行为,像她在和王桂英底关系上所表现的,但在家庭里,她总是朴素的女儿。

    父亲死后,她底忧愁更深。她不知道她底将来怎样————因为她底将来并不寄托在学校底风习上————她沉默着,思索着。她时常思索上帝,因为她严肃而顺从,并且这里有一种外形的力量和享受,但在关于她底前途的思索上,她所凭藉的只能是她自己。她自己是:蒋家底朴素的女儿和教会女中华贵的学生。

    她底思索底结果是:“在我心里只有我自己。”这个结果是经过不小的艰辛得来的,它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她现在才想到,并理解到,在她心里只有她自己。这个结论于她颇为可怕,因为她觉得它推翻了她以前的一切为家庭,为朋友所做的努力,和以前的一切轻易的信仰。她发觉她以前的信仰虚伪,发觉在这个可怕的人间,一切人都是为了自己。

    但最后,这个结论使她满足了。因为这个结论使她明白了一切权利和义务。

    她憔悴,沉默,带着她底坚毅和谨慎,在这个晚上巡礼了她底姐姐们。蒋淑媛告诉她说,蒋少祖答应承当她以后的生活,她没有回答。蒋淑珍询问她底情形,她沉默着。带着对她底结论的更大的信心,她到蒋淑华处来。

    蒋淑华怀孕,病着,在桌前剪纸花娱乐着自己。汪卓伦在后面房里和蒋少祖谈着话。

    蒋秀菊安静地坐下来,听见了蒋少祖底说话声,微微地皱了眉。

    “明天回去吗?”蒋淑华问,放开了剪刀。

    “不,坐一下————我想坐一下就走。”她慎重地说。“你看我剪的花,妹妹。”蒋淑华说,小孩般弩起嘴唇来,用剪刀挑起了纸花。显然她内心已经获得了平静,在她底精巧的纸花上,她灌注了最大的兴趣。她希望妹妹欣赏这花;从这个行为,她向妹妹暗示了对烦恼的问题的她底保证。“你看,这花,啊!圆的要叠起来,这里可以拉开来。……明天我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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