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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q">【金夹批：粤自仲尼殁而微言绝，而忠恕一贯之义，其不讲于天下也既已久矣。夫中心之谓忠也，如心之谓恕也。见其父而知爱之谓孝，见其君而知爱之谓敬。
夫孝敬由于中心，油油然不自知其达于外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此之谓自慊。圣人自慊，愚人亦自慊；君子为善自慊，小人为不善亦自慊。为不善亦自慊者，厌然掩之，而终亦肺肝如见，然则天下之意，未有不诚者也。善亦诚于中，形于外；不善亦诚于中，形于外；不思善，不思恶，若恶恶臭，好好色之微，亦无不诚于中，形于外。盖天下无有一人，无有一事，无有一刻不诚于中，形于外也者。故曰：“自诚明，谓之性。”
性之为言故也，故之为言自然也，自然之为言天命也。天命圣人，则无一人而非圣人也；天命至诚，则无善无不善而非至诚也。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善不善，其习也；善不善，无不诚于中，于形外，其性也。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者，虽圣人亦有下愚之德，虽愚人亦有上智之德。若恶恶臭，好好色，不惟愚人不及觉，虽圣人亦不及觉，是下愚之德也。若恶恶臭，好好色，乃至为善为不善，无不诚于中，形于外，圣人无所增，愚人无所减，是上智之德也。何必不喜？
何必不怒？何必不哀？何必不乐？喜怒哀乐，不必圣人能有之也。匹妇能之，赤子能之，乃至禽虫能之，是则所谓道也。“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道，即所谓独也；不可须臾离，即所谓慎也。何谓独？诚于中，形于外。喜即盈天地之间止一喜，怒即盈天地之间止一怒，哀乐即盈天地之间止一哀，止一乐，更无旁念得而副贰之也。何谓慎？修道之教是也。
教之为言自明而诚者也。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则庶几矣不敢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也。何也？恶其无益也。知不善未尝复行，然则其“择乎中庸，得一善而拳拳服膺，必弗失之矣”。是非君之恶于不善之如彼也，又非君子好善之如此也。夫好善恶不善，则是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必废者耳，非所以学而至于圣人之法也。若夫君子欲诚其意之终必由于择善而固执之者，亦以为善之后也若失，为不善之后也若得。若得，则不免于厌然之掩矣；若失，则庶几其无只于悔矣。圣人知当其欲掩而制之使不掩也难，不若引而置之无悔之地，而使之驯至乎心广体胖也易。故必津律以择善教后世者，所谓慎独之始事，而非《大学》“止至善”之善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固执之而弗失；能如是矣，然后谓之慎独。慎独而知从本是独，不惟有小人之掩即非独，苟有君子之慎亦即非独；于是始而择，既而慎，终而并慎亦不复慎。
当是时，喜怒哀乐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如恶恶臭，如好好色，从容中道，圣人也。如是谓之“止于至善”。不曰至于至善，而曰“止于至善”者，至善在近不在远，若欲至于至善，则是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也。故曰：“贤智过之。”为其欲至至善，故过之也。若愚不肖之不及，则为其不知择善慎独，故不及耳。然其同归不能明行大道，岂有异哉！若夫“止于至善”。
也者，维皇阵衷于民，无不至善；无不至善，则应止矣。不惟小人为不善之非止也，彼君子之为善亦非止也；不惟为善为不善之非止也，彼君子之犹未免于慎独之慎，犹未止也。人诚明乎此，则能知止矣。知止也者，不惟能知至善不当止也，又能知不止之从无不止也。夫诚知不止之从无不止，而明于明德，更无惑矣，而后有定。知致则意诚也，而后能静；意诚则心正也，而后能安；心正则身修也，而后能虑；身修则家齐、国治、天下平也，而后能得；家齐、国治，天下平，则尽明德之量，所谓德之为言得也。夫始乎明，终乎明德，而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不全举如此。故曰：“明则诚矣。”惟天下至诚，为能“赞天地之化育”也。呜呼！是则孔子昔者之所谓忠之义也。盖忠之为言中心之谓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为喜怒哀乐之中节，谓之心；率我之喜怒哀乐自然诚于中，形于外，谓之忠。
知家国、天下之人率其喜怒哀乐无不自然诚于中，形于外，请之恕。知喜怒哀乐无我无人无不自然诚于中，形于处，谓之格物。能无我无人无不任其自然喜怒哀乐，而天地以位，万物以育，谓之天下平。曾子得之，忠谓之一，恕谓之贯；子思得之，忠谓之中，恕谓之庸。故曰：“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呜呼！此固昔者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之精义。后之学者诚得闻此，内以之治其性情，即可以为圣人；外以之治其民物，即可以辅王者。然惜乎三千年来，不复更讲，愚又欲讲之，而惧或乖于遁世不悔之教，故反因读稗史之次而偶及之。当世不乏大贤、亚圣之材，想能垂许于斯言也。
能忠未有不恕者，不恕未有能忠者。看宋江不许李逵取娘，便断其必不孝顺太公，此不恕未有能忠之验。看李逵一心念母，便断其不杀养娘之人，此能忠未有不恕之验也。
此书处处以宋江、李逵相形对写，意在显暴宋江之恶，固无论矣。独奈何轻以“忠恕”二字，下许李逵？殊不知忠恕天性，八十翁翁道不得，周岁哇哇却行得，以“忠恕”二字下许李逵，正深表忠恕之易能，非叹李逵之难能也。
宋江取爷，村中遇神；李逵取娘，村中遇鬼。此一联绝倒。
宋江黑心人取爷，便遇玄女；李逵赤心人取娘，便遇白兔。此一联又绝倒。
宋江遇玄女，是奸雄捣鬼；李逵遇白兔，是纯孝格天。此一联又绝倒。
宋江遇神，受三卷天书；李逵遇鬼，见两把板斧。此一联又绝倒。
宋江天书，定是自家带去；李逵板斧，不是自家带来。此一联又绝倒。
宋江到底无真，李逵忽然有假。此一联又绝倒。
宋江取爷吃仙枣，李逵取娘吃鬼肉。此一联又绝倒。
宋江爷不忍见活强盗，李逵娘不及见死大虫。此一联又绝倒。
宋江爷不愿见子为盗，李逵娘不得见子为官。此一联又绝倒。
宋江取爷，还时带三卷假书；李逵取娘，还时带两个真虎。此一联又绝倒。
宋江爷生不如死，李逵娘死贤于生。此一联又绝倒。
宋江兄弟也做强盗，李逵阿哥亦是孝子。此一联又绝倒。
二十二回写武松打虎一篇，真所谓极盛难继之事也。忽然于李逵取娘文中，又写出一夜连杀四虎一篇，句句出奇，字字换色。若要李逵学武松一毫，李逵不能；若要武松学李逵一毫，武松亦不敢。各自兴奇作怪，出妙入神；笔墨之能，于斯竭矣。】</span>
话说李逵道：“哥哥，你且说那三件事？”宋江道：“你要去沂州水县搬母亲，第一件，径回，不可吃酒。<span class="q">【金夹批： 为曹大公家醉翻先作反衬。】</span>第二件，因你性急，谁肯和你同去，<span class="q">【金夹批： 为朱贵弟兄先作反衬。】</span>你只自悄悄地取了娘便来。<span class="l">【芥眉批： 宋江取爷，只要自去，李逵取娘，也只许自去。怕事却生事，省事偏多事。】</span>第三件，你使的那两把板斧，休要带去，<span class="q">【金夹批： 为假李逵先作反衬。】</span>路上小心在意，早去早回。”李逵道：“这三件事有什么依不得！哥哥放心。我只今日便行。我也不住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宋江之取爷也，众人饯之；公孙之取娘也，众人又饯之。奈何乎取爷取娘，而受人饯别乎哉？不提起则连日饮酒，提起则立刻便行，情之至，义之尽也。】</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好个直性人。】</span>当下李逵拽扎得爽利，只跨一口腰刀，提条朴刀，带了一锭大银，<span class="q">【金夹批： 为李逵一段地。】</span>三五个小银子，<span class="q">【金夹批：为李鬼一段地。】</span>吃了几杯酒，<span class="q">【金夹批： 俗谓之封酒。】</span>唱个大喏，<span class="l">【袁眉批：写出撇脱光景。】</span>别了众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八字妙绝，摹神之笔。盖其待众人如此，则其待娘可知。我亦不知宋江之事父何如，但观其生平，全以权诈待人，而断其必忤逆太公之甚者也。】</span>便下山来，过金沙滩去了。
晁盖，宋江与众头领送行已罢。回到大寨里聚义厅上坐定。宋江放心不下。<span class="l">【芥眉批： 真孝子。】</span>对众人说道：“李逵这个兄弟此去必然有失；不知众兄弟们谁是他乡中人。可与他那里探听个消息。”杜迁便道：“只有朱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与他是乡里。”宋江听罢，说道：“我却忘了。前日在白龙庙聚会时。李逵已自认得朱贵是同乡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好穿插。】</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刻画逼真。】</span><span class="l">【袁夹批：照应。】</span>宋江便著人去请朱贵。小喽啰飞奔下山来。直至店里，请得朱贵到来。宋江道：“今有李逵兄弟前往家乡搬取老母，因他酒性不好，为此不肯差人与他同去。诚恐路上有失，今知贤弟是他乡中人，你可去他那里探听走一遭。”朱贵答道：“小弟是沂州沂水县人。见有一个兄弟唤做朱富，<span class="q">【金夹批： 顺便带出兄弟。】</span>在本县西门外开著个酒店，这李逵，他是本县百丈村董店东住；有个哥哥唤做李达，<span class="q">【金夹批： 朱贵有弟，李逵有兄，随笔攧簸而成。O未有孝子而非悌弟者也，写李逵归家，口口哥哥，因还忆宋江怒骂宋清，盖真假之不能终掩有如此也。】</span>专与人家做长工。这李逵自小凶顽，因打死了人，逃走在江湖上，一向不曾回家。<span class="l">【容夹批： 赘，可删。（按：指“这李逵”至此一段）】</span>如今著小弟去那里探听也不妨，只怕店里无人看管。小弟也多时不曾还乡，亦就要回家探望兄弟一遭。”宋江道：“这个看店不必你忧心，我自教侯健，石勇，替你暂管几时。”朱贵领了这言语，相辞了众头领下山来，便走到店里，收拾包裹，交割铺面与石勇，侯健，自奔沂州去了。这里宋江与晁盖在寨中每日筵席，饮酒快乐，与吴学究看习天书，<span class="q">【金夹批： 宋江与吴用看天书，谁则知这？然则宋江自言与吴用看天书耳，可发一笑也。O因是而思昔者巢父挂瓢，许由洗耳，千口相传，已成美谭。然亦谁知之而谁言之？若言有人见之，别有人见之之处，巢许不应为此。若言无人见之，然则巢许自挂之，自洗之，又自言之矣。世间此类至多，胡可胜笑。】</span>不在话下。
且说李逵独自一个离了梁山泊，取路来到沂水县界。于路李逵端的不吃酒，<span class="q">【金夹批：徒以有老母在。】</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信人。】</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李逵为看宋江不吃酒，为取娘不吃酒，真有至性。】</span>因此不惹事，无有话说。行至沂水县西门外，见一簇人围著榜看，李逵也立在人丛中，听得读榜上道：“第一名，正贼宋江，系郓城县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只得上半句。】</span>第二名，从贼戴宗，系江州两院押狱。<span class="q">【金夹批：亦只得上半句。】</span>第三名，从贼李逵，系沂江沂水县人。......”<span class="q">【金夹批： 也只得上半句。O只一榜，又分上下两半截写出，妙笔。】</span>李逵在背后听了，正待指手画脚，没做奈何处，<span class="l">【容夹批： 奇。】</span>只见一个人抢向前来，拦腰抱住，叫道：“张大哥！<span class="q">【金夹批： 此段极似鲁达至雁门时，然而各不相妨者，为鲁达只是无心忽遇金老而已，今此文却有二意：一是写朱贵之来，必在李逵未有事前，便摆脱去从来救应套子。一是李逵天性爽直，不解假名假性，须得此处朱贵教他一遍，后文便生出张大胆三字来也。】</span>你在这里做甚么？”李逵扭过身看时，认得是旱地忽律朱贵。李逵问道：“你如何也来在这里？”朱贵道：“你且跟我说话。”
两个一同来西门外近村一个酒店内，直入到后面一间静房中坐了。<span class="q">【金夹批：是。】</span>朱贵指著李逵，道：“你好大胆！<span class="q">【金夹批： 前张大哥句，便教李逵假姓，此好大胆句，便作李逵假名，绝倒。】</span>那榜上明明写著赏一万贯钱捉宋江，<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前下半句。】</span>五千贯捉戴宗，<span class="q">【金夹批：补前下半句。】</span>三千贯捉李逵，<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前下半句。】</span>你却如何立在那里看榜？倘或被眼疾手快的拿了送官，如之奈何！宋公明哥哥只怕你惹事，不肯教人和你同来；又怕你到这里做出怪来，续后特使我赶来探听你的消息。我迟下山来一日，又先到你一日，<span class="q">【金夹批： 恰好李逵看榜，恰好朱贵抢来，一何巧合至此，几于印板笔法矣。反说一句迟来先到，不觉随手成趣，真妙笔也。】</span>你如何今日才到这里？”李逵道：“便是哥哥分付，教我不要吃酒，以此路上走得慢了。<span class="q">【金夹批： 此等都是随手成趣。】</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span class="l">【袁夹批：甚有挑播，不吃酒就走不动，妙话。】</span>你如何认得这个酒店里？你是这里人？家在那里住？”
朱贵道：“这个酒店便是我兄弟朱富家里。我原是此间人。因在江湖上做客，消折了本钱，就于梁山泊落草，今次方回。”便叫兄弟朱富来与李逵相见了。朱富置酒款待李逵。李逵道：“哥哥分付，教我不要吃酒；今日我已到乡里了，便吃两碗儿，打甚么鸟紧！”<span class="q">【金夹批： 爱哥哥则爱，爱酒则爱，笔笔真李逵，笔笔不是假宋江也。】</span><span class="l">【容夹批：画。】</span>朱贵不敢阻挡他， 由他吃。当夜直吃到四更时分，安排些饭食，李逵吃了，趁五更晓星残月，霞光明朗，便投村里去。朱贵分付道：“休从小路去。只从大朴树转弯，投东大路，一直往百丈村去，便是董店东。<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得宛然是同乡人声音。】</span><span class="l">【袁眉批：真是本乡人说话。】</span>快取了母亲，和你早回山寨去。”李逵道：“我自从小路去，不从大路走！谁耐烦！”<span class="q">【金夹批： 宛然同乡人声音。】</span>朱贵道：“小路走，多大虫；<span class="q">【金夹批：轻轻一案。】</span>又有乘势夺包裹的翦径贼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又轻轻一案。O轻轻下此二笔，下忽转出两段奇文，正不知文生情，情生文矣。】</span>李逵应道：“我却怕甚鸟！”<span class="l">【容夹批： 画。】</span>戴上毡笠儿，提了朴刀，跨了腰刀，别了朱贵 、朱富，便出门投百丈村来。约行了十数里，天色渐渐微明，<span class="q">【金眉批：天色微明第一段。】</span>去那露草之中，赶出一只白兔儿来，望前路去了。<span class="q">【金夹批： 传言大孝合天，则甘露降；至孝合地，则芝草生；明孝合日，则凤凰集；纯孝合月，则白兔驯。闲中忽生出一白兔，明是纯孝所感，盖深许李逵之至也。O宋江取爷时无此可知。】</span><span class="l">【容眉批： 好想头。】</span>李逵赶了一直，笑道：“那畜生倒引了我一程路！”<span class="q">【金夹批：活写孝感。】</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趣。】</span>
正走之间，只见前面有五十来株大树丛杂，时值新秋，叶儿正红。<span class="q">【金夹批： 凡写景处，须合下事观之，便成一幅图画。】</span>李逵来到树林边厢，只见转过一条大汉，喝道：“是会的留下买路钱，免得夺了包裹！”李逵看那人时，戴一顶红绢抓 （髟角）儿头巾，穿一领粗布衲袄，手里拿著两把板斧，<span class="q">【金夹批：令人忽思江州时打扮。】</span>把黑墨搽在脸上。<span class="q">【金夹批： 夫妻二人一个搽墨，一个搽粉，写得好笑。】</span>李逵见了，大喝一声：<span class="q">【金夹批：先喝是李逵。】</span>“你这厮是甚么鸟人，<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句处处有，然都问着别人，独此处忽然问着自己，几于以李逵问李逵，以鸟人问鸟人也。极奇极幻之文，有痴猴觑镜之妙。】</span>敢在这里翦径！”那汉道：“若问我名字，吓碎你的心胆！老爷叫做黑旋风！<span class="q">【金夹批： 绝倒。O若问黑旋风名字，吓碎黑旋风心胆，一好笑也。别人说别人是自己，自己闻自己是别人，二好笑也。】</span>你留下买路钱并包裹，便饶了你性命，容你过去！”李逵大笑道：<span class="q">【金夹批： 不得不大笑。】</span>“没你娘鸟兴！<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宋江处处将父亲二字高抬至顶，写李逵只把娘字当做骂人，妙绝。】</span>你这厮是甚么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再问一句，真是如梦如幻，如镜如影。O吾友斵山先生尝言：人影是无日光处，而人误谓有影；法帖是无墨拓处，而人误谓有字；四大中虚空是无四大处，而人误谓有人。如此妙语，真是未经人道，附识如此。O假李逵是无李逵处，而人必呼之为假李逵，虽李逵当时，亦不能无我又是谁之疑也。】</span>那里来的，也学老爷名目，在这里胡行！”李逵挺起手中朴刀来奔那汉。那汉那里抵当得住，却待要走。早被李逵腿股上一朴刀，搠翻在地，一脚踏住胸脯，喝道：“认得老爷么？”<span class="q">【金夹批： 妙绝。O若不认得，只问自己。O几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矣。】</span>那汉在地下叫道：“爷爷！饶你孩儿性命！”<span class="q">【金夹批： 爷爷孩儿等字，都与本文踢跳成趣。】</span>李逵道：“我正是江湖上的好汉黑旋风李逵便是！你这厮辱没老爷名字！”那汉道：“孩儿虽然姓李，<span class="q">【金夹批： 孩儿姓李，不知爷又姓张，绝倒。】</span>不是真的黑旋风；<span class="q">【金夹批： 分疏绝倒。O向真黑旋风说我不是真黑旋风，一何可笑！】</span>为是爷爷江湖上有名目，<span class="l">【容眉批： 请问李大哥名目如何？】</span>提起爷爷大名，鬼也害怕，<span class="q">【金夹批：鬼也害怕，惟鬼能知鬼也。】</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好汉也好奉承。】</span>因此孩儿盗学爷爷名目胡乱在此翦径，但有孤单客人经过，听得说了‘黑旋风’三个字，便撇了行李逃奔去了。以此得这些利息。实不敢害人。小人自己的贱名叫李鬼，<span class="l">【袁夹批： 捏出鬼名，都妙。】</span>只在这前村住。”<span class="q">【金夹批： 宋江取爷，村中遇神；李逵取娘，村中遇鬼，遥对奇绝。】</span>李逵道：“叵耐道无礼，在这里夺人的包裹行李，坏我的名目，学我使两把板斧！<span class="q">【金夹批： 李逵爱名目，兼爱其板斧，是以君子爱品节，兼爱其羔雁也。O华丽见无知小儿，动笔便拟高岑王孟诸家诗体，可谓学使板斧矣。】</span>且教他吃我一斧！”<span class="l">【容夹批： 趣。】</span>劈手夺过一把斧来便砍。李鬼慌忙叫道：“爷爷！杀我一个，便是杀我两个！”<span class="q">【金夹批： 奇绝之文。O李逵一个，忽然走出两个；杀李鬼一个，忽然又杀两个，笔笔不从人间来。】</span>李逵听得，住了手，问道：“怎的杀你一个便是杀你两个？”李鬼道：“孩儿本不敢翦径，家中因有个九十岁的老母，无人养赡，因此孩儿单题爷爷大名唬吓人，夺些单身的包裹，养赡老母；<span class="q">【金夹批： 绝妙奇文。O强盗之假者，偏会假说出许多孝顺来。此篇全是描写李逵之真，以反衬宋江之假。此又顺借李鬼之假，以正衬宋江之假也。】</span><span class="l">【芥眉批（袁眉批：李逵真来请娘，李鬼假说养娘，无心机巧，妙合如此。）把好关目。】</span>其实并不曾害了一个人。如今爷爷杀了孩儿，家中老母必是饿杀！”<span class="q">【金夹批： 我观此言，疑非假李逵，竟是真宋江矣。】</span>李逵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听得说了这话，自肚里寻思道：“我特地归家来取娘，倒杀了一个养娘的人，天地也不容我。<span class="q">【金夹批： 看他一片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心肠，正与宋江不许取娘一段对看。】</span>罢！罢！我饶了你这厮性命！”<span class="l">【容眉批： 李大哥才是孝子，所称锡类之孝，非乎？】</span>放将起来。李鬼手提著斧，纳头便拜。<span class="q">【金夹批： 好笑。】</span>李逵道：“只我便是真黑旋风；你从今已后休要坏了俺的名目！”<span class="l">【袁眉批： 英雄未有不爱名者。】</span>李鬼道：“孩儿今番得了性命。自回家改业，再不敢倚著爷爷名目在这里翦径。”李逵道：“你有孝顺之心，我与你十两银子做本钱，便去改业。”<span class="q">【金夹批： 从来真正孝子，定能爱重孝子，宋江不许李逵取娘，便是宋江一生供状，写得真假画然。】</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真圣人。】</span>李逵便取出一锭银子，把与李鬼，拜谢去了。<span class="z">【余评： 李逵欲欠李鬼，闻李鬼说有老母，便以金白赠之，叙不戮，见李逵此处勇有慈心。】</span>李逵自笑道：“这厮却撞在我手里！既然他是个孝顺的人，必去改业。我若杀了他，天地必不容我。<span class="q">【金夹批： 再说一遍，与上文宋江对看。O孝子之心，只是一片忠恕，写得妙绝。O两句天地不容，骂杀宋江矣。】</span><span class="l">【容眉批： 君子可欺也，不可罔也。】</span>我也自去休。”拿了朴刀，一步步投山僻小路而来。走到已牌时分，看看肚里又饿又渴，四下里都是山径小路，不见有一个酒店饭店。
正走之间，只见远远地山凹里露出两间草屋。李逵见了，奔到那人家里来，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妇人来，髻鬓边插一簇野花，搽一脸胭脂铅粉。<span class="q">【金夹批： 夫妇二人，黑白之极，读之一笑。】</span>李逵放下朴刀，道：“嫂子，我是过路客人，肚中饥饿，寻不著酒食店。我与你几钱银子，央你回些酒饭。”那妇人见了李逵这般模样，<span class="q">【金夹批： 妙绝趣绝，真是看不惯，却不知即是日日看惯之人也。O做了他半世老婆，却从不曾认得，绝倒。】</span>不敢说没，只得答道：“酒便没买处，饭便做些与客人了去。”
李逵道：“也罢；只多做些个，正肚中饿出鸟来。”那妇人道：“做一升米不少么？”李逵道：“做三升米饭来。”那妇人向厨中烧起火来，便去溪边淘了米，将来做饭。李逵转过屋后山边来净手。只见一个汉子，颠手颠脚，从山后归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奇文。O上文若便了结，亦何以知李鬼之必非养娘之人哉，定然曲折到此矣。】</span>李逵转过屋后听时，<span class="l">【袁夹批： 却也细腻。】</span>那妇人正要上山讨菜，开后门见了，便问道：“大哥！那里闪朒了腿？”那汉子应道：“大嫂，我险些儿和你不见了！你道我晦鸟气么？指么出去等个单身的过，整整等了半个月日，不曾发市。甫能今日抹著一个，你道是谁？<span class="q">【金夹批： 绝倒。O原来他正是我，原来我不是他，我亦不道是他，你可知道是我。O远便千里，近只目前，妙绝。O猜不着时，便猜尽天下人亦猜不着，猜得着时，便只消猜一个，恰早猜着也。】</span>原来正是那真黑旋风！恨撞著那驴鸟！我如何敌得他过，倒吃他一朴刀，<span class="q">【金夹批： 倒字妙绝，人之骄妻妾也，每用此言矣。】</span>搠翻在地，定要杀我。我假意叫道：<span class="q">【金夹批： 捎带宋江。】</span>‘你杀我一个，害了我两个！’他便问我缘故。我便假道:‘家中有九十岁的老母，无人养赡，定是饿死！’那驴鸟，真个信我，<span class="l">【袁眉批： 供状分明。】</span>饶了我性命；又与我一个银子做本钱，教我改了业养娘。我恐怕他省悟了赶将来，且离了那林子里，僻静处睡了一回，从山后走回家来。”<span class="q">【金夹批： 文笔周致。】</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才没破绽。】</span>那妇人道：“休要高声！却才一个黑大汉来家中，教我做饭，莫不正是他？如今在门前坐地。你去张一张看；若是他时，你去寻些麻药来，放在菜内，教那厮吃了，麻翻在地，我和你对付了他，谋得他些金银，搬往县里住去，做些买卖，却不强似在这里翦径？”
李逵已听得了，便道：“叵耐这厮！我倒与了他一个银子，又饶了性命，他倒又要害我！这个正是天地不容！”<span class="q">【金夹批： 妙绝。O凡三言之。O孝顺之道，必须则天明，事地察，可见天地只容孝子也。】</span>一转踅到后门边。这李鬼恰待出门，被李逵劈 （髟角）揪住。那妇人慌忙自望前门走了。<span class="q">【金夹批：放走妇人，文格奇变。】</span>李逵捉住李鬼，按翻在地，身边掣出腰刀，早割下头来；<span class="z">【余评： 此杀李鬼，正谓不仁之报，亦天报之速也。】</span>拿著刀，奔前门寻那妇人时，正不知走那里去了；<span class="q">【金夹批： 便不了。】</span>再入屋内来。去房中搜看，只见有两个竹笼，盛些旧衣裳，底下搜得些碎银两并几件钗环。李逵都拿了，又去李鬼身边搜了那锭小银子，<span class="q">【金夹批： 细。】</span>都打缚在包裹里；去锅里看时，三升米饭早熟了，<span class="q">【金夹批：好。】</span>只没菜蔬下饭。李逵盛饭来，吃了一回，看著自<span class="l">【袁眉批： 看着自三字妙甚。】</span>笑道：“好痴汉！放著好肉在前面，却不会吃！”<span class="q">【金夹批： 可云吃鬼肉，亦可云自吃自，笔笔绝倒人。】</span><span class="l">【容夹批：趣人。】</span>拔出腰刀，便去李鬼腿上割下两块肉来，把些水洗净了，灶里抓些炭火来便烧；一面烧一面吃；<span class="l">【容眉批： 好下饭。】</span>吃得饱了，把李鬼的尸首抛放屋下，放了把火，提了朴刀，自投山路里去了。
比及赶到董店东时，日已平西。<span class="q">【金眉批：日已西第三段。】</span>迳奔到家中，推开门，入进里面，只听得娘在床上问道：“是谁入来？”李逵看时，见娘双眼都盲了，坐在床上念佛。<span class="q">【金夹批： 眼盲，便令下文深山讨水情景都有，且被虎吃后，便不疑到偶然走开也。O念佛娘养出吃人儿子，可笑一。半世念佛临终却被虎吃，可笑二。只二字，活画出村里老妪来。】</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对母佛娘。】</span>李逵道：“娘，铁牛来家了！”娘道：“我儿，你去了许多时，这几年正在那里安身？你的大哥只是在人家做长工，止博得些饭食吃，养娘全不济事！我时常思量你，眼泪流干，因此瞎了双目。<span class="q">【金夹批： 又与眼瞎作一注，妙甚。】</span><span class="z">【余评： 凭此妇为子伤心，以致目瞽，今见得子，又遭大虫食肉葬，胡命薄如是，天也，非人也。】</span>你一向正是如何？”李逵寻思道：“我若说在梁山泊落草，娘定不肯去；我只假说便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宋江对人假说，李逵对娘假说。对人假说，是真强盗；对娘假说，是真孝子。盖对人假说，是做人方法；对娘假说，是为子方法也。】</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达说。】</span>李逵应道：“铁牛如今做了官，<span class="q">【金夹批： 文官乎？武官乎？前云做个将军，然则是武官矣。O古之君子有棒檄色喜色者，盖养志之法当如是也。】</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便伏乔坐衙的机关。】</span>上路特来取娘。”<span class="l">【容夹批：亦是妙人，亦是孝子。】</span><span class="l">【容眉批： 李大哥真是言不必信，行不必果的大人，俗人不知，乃以为诳母。】</span>娘道：“恁地却好也！——只是你怎生和我去得？”李逵道：“铁牛背娘到前路，<span class="q">【金夹批： 殊失官体，绝妙之文。】</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失了官瞻，如何？】</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背娘上任，不止独民县，竟是无民县矣，好笑。】</span>觅一辆车儿载去。”娘道：“你等大哥来，却商议。”李逵道：“等做甚么，我自和你去便了。”<span class="l">【容夹批： 好直性人。】</span>
恰待要行，只见李达提一罐子饭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又一孝子。O吾闻以子养，不闻以盗养，此宋江公孙之别也。又闻以饭养，不闻以官养，此李家弟兄之别也。】</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是个做工的。】</span>入得门，李逵见了便拜道：“哥哥，多年不见！”<span class="q">【金夹批： 真正孝子，定是悌弟，写得蔼然一片。】</span>李达骂道：“你这厮归来做甚？又来负累人！”娘便道：“铁牛如今做了官，<span class="q">【金夹批： 只知其一。】</span>特地家来取我。”李达道：“娘呀！休信他放屁！当初他打杀了人，教我披枷带锁，受了万千的苦。如今又听得他和梁山泊贼人通同，劫了法场，闹了江州，见在梁山泊做了强盗。<span class="q">【金夹批： 然则做了官无疑矣。O笑林有其父名良臣者，其子不敢斥言之也，读孟子曰：今之所谓爷爷，古之所谓民贼也，即是此等骂法。】</span>前日江州行移公文到来，著落原籍追捕正身，却要捉我到官比捕；又得财主替我官司分理，<sp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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