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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汇评忠义水浒传最新章节!

    <span class="q">【金批 :吾尝言:不登泰山,不知天下之高;登泰山不登日观,不知泰山之高也。

    不观黄河,不知天下之深;观黄河不观龙门,不知黄河之深也。不见圣人,不知天下之至;见圣人不见仲尼,不知圣人之至也。乃今于此书也亦然。不读《水浒》,不知天下之奇;读《水浒》不读设祭,不知《水浒》之奇也。

    呜呼!耐庵之才,其又岂可以斗石计之乎哉!

    前书写鲁达,已极丈夫之致矣;不意其又写出林冲,又极丈夫之致也。

    写鲁达又写出林冲,斯已大奇矣;不意其又写出杨志,又极丈夫之致也。是三丈夫也者,各自有其胸襟,各自有其心地,各自有其形状,各自有其装束,譬诸闾吴二子,斗童殿壁,星宫水府,万神咸在,慈即真慈,怒即真怒,丽即真丽,丑即真丑。技至此,技已止;观至此,观已正。然而二子之胸中,固各别藏分外之绝笔,又有所谓云质龙章,日姿月彩,杳非世工心之所构,目之所遇,手之所抡,笔之所触也者。今耐庵《水浒》,正犹是矣。写鲁、林、杨三丈夫以来,技至此,技已止,观至此,观已止。乃忽然磬控,忽然纵送,便又腾笔涌墨,凭空撰出武都头一个人来。我得而读其文,想见其为人。其胸襟则又非如鲁、如林、如杨者之胸襟也,其心事则又非如鲁、如林、如杨者之心事也,其形状结束则又非如鲁、如林、如杨者之形状与如鲁、如林、如杨者之结束也。我既得以想见其人,因更回读其文,为之徐读之,疾读之,翱翔读之,歌续读之,为楚声读之,为豺声读之。呜呼!是其一篇一节一句一字,实杳非儒生心之所构,目之所遇,手之所抡,笔之所触矣。是真所谓云质龙章,日恣月彩,分外之绝笔矣。如是而尚欲量才子之才为斗为石,呜呼,多见其为不知量者也!

    或问于圣叹曰:“鲁达何如人也?”曰:“阔人也。”“宋江何如人也?”

    曰:“狭人也。”曰:“林冲何如人也?”曰:“毒人也。”“宋江何如人也?”曰:“甘人也。”曰:“杨志何如人也?”曰:“正人也。”“宋江何如人也?”曰:“驳人也。”曰:“柴进何如人也?”曰:“良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歹人也。”曰:“阮七何如人也?”曰:“快人也。”“宋江何如人也?”曰:“厌人也。”曰:“李逵何如人也?”曰:“真人也。”“宋江何如人也?”曰:“假人也。”曰:“吴用何如人也?”

    曰:“捷人也。”“宋江何如人也?”曰:“呆人也。”曰:“花荣何如人也?”曰:“雅人也。”“宋江何如人也?”曰:“俗人也。”曰:“卢俊义何如人也?”曰:“大人也。”“宋江何如人也?”曰:“小人也。”曰:“石秀何如人也?”曰:“警人也。”“宋江何如人也?”曰:“钝人也。”

    然则《水浒》之一百六人,殆莫不胜于宋江。然而此一百六人也者,固独人人未若武松之绝伦超群。然则武松何如人也?曰:“武松,天人也。”武松天人者,固具有鲁达之阔,林冲之毒,杨志之正,柴进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吴用之捷,花荣之雅,卢俊义之大,石秀之警者也。断曰第一人,不亦宜乎?

    杀虎后忽然杀一妇人,嗟乎!莫咆哮于虎,莫柔曼于妇人,之二物者,至不伦也。杀虎后忽欲杀一妇人,曾不举手之劳焉耳。今写武松杀虎至盈一卷,写武松杀妇人亦至盈一卷,咄咄乎异哉!忆大雄氏有言:“狮子搏象用全力,博兔亦用全力。”今岂武松杀虎用全力,杀妇人亦用全力耶?我读其文,至于气咽目瞪,面无人色,殆尤骇于读打虎一回之时。呜呼,作者固真以狮子喻武松,观其于街桥名字,悉安狮子二字可知也!

    徒手而思杀虎,则是无赖之至也;然必终仗哨棒而后成于杀虎,是犹夫人之能事也。故必于四闪而后奋威尽力,轮棒直劈,而震天一响,树倒棒折,已成徒手,而虎且方怒。以徒手当怒虎,而终亦得以成杀之功;夫然后武松之神威以见,此前文所详,今亦毋庸又述。乃我独怪其写武松杀西门庆,亦用此法也。其心岂不曰:杀虎犹不用棒,杀一鼠子何足用刀?于是握刀而往,握刀而来,而正值鼠子之际,刀反踢落街心,以表武松之神威。然奈何竟进鼠子而与虎为伦矣?曰:非然也。虎固虎也,鼠子固鼠子也。杀虎不用棒,杀鼠子不用刀者,所谓象亦全力,兔亦全力,观狮子桥下四字,可知也。

    西门庆如何入奸,王婆如何主谋,潘氏如何下毒,其曲折情事,罗列前幅,灿如星斗,读者既知之矣。然读者之知之也,亦为读之而后得知之也。

    乃方夫读者读之而得知之之时,正武二于东京交割箱笼,街上闲行之时,即又奈何以己之所得知,例人之所不知,而欲武松闻何九之言,即燎然知奸夫之为西门,闻郓哥之言,即燎然知半夜如何置毒耶?篇中处处写武松是东京回来,茫无头路,虽极英灵,了无入处,真有神化之能。

    一路勤叙邻舍,至后幅,忽然排出四家铺面来:姚文卿开银铺,赵仲铭开纸马铺,胡正卿开冷酒铺,张公开馉饳铺,合之便成财色酒气四字,真是奇绝,详见细评中。

    每闻人言:莫骇疾于霹雳,而又莫奇幻于霹雳。思之骤不敢信。如所云:有人挂两握乱丝,雷电过,辄巳丝丝相接,交罗如网者。一道士藏纸千张,拟书全笈,一夜遽为雷火所焚,天明视之,纸故无恙,而层层遍画龙蛇之形,其细如发者。以今观于武二设祭一篇,夫而后知真有是事也。】</span>

    话说当时何九叔跌倒在地下,众火家扶住。王婆便道:“这是中了恶,快将水来!”喷了两口,何九叔渐渐地动转,有些苏醒。王婆道:“且扶九叔回家去却理会。”两个火家又寻扇旧门,<span class="q">【金夹批: 一扇已停武大,闲中一映。】</span>一迳抬何九叔到家里,大小接著,就在床上睡了。老婆哭道:<span class="q">【金夹批: 一家老婆哭不了,偏要又寻一家老婆哭起来,以作闲中一映,才子之心,真绣虎也。】</span>“笑欣欣出去,却怎地这般归来,闲常曾不知中恶!”坐在床边啼哭。<span class="q">【金夹批: 武大老婆坐在床边假哭,何九老婆坐在床边真哭,闲中一映,灵心利笔。】</span>何九叔觑得火家都不在面前,踢那老婆道:“你不要烦恼,我自没事。<span class="q">【金夹批: 何也?】</span>却才去武大家入殓,到得他巷口,迎见县前开药铺的西门庆请我去吃了一席酒,把十两银子与我,说道:‘所殓的尸首,凡事遮盖则个。’我到武大家,见他的老婆是个不良的人,我心里有八九分疑忌;到那里揭起千秋幡看时,见武大面皮紫黑,七窍内津津出血,唇口上微露齿痕,定是中毒身死。我本待声张起来,却怕他没人作主,恶了西门庆,却不是去撩蜂剔蝎?<span class="q">【金夹批: 四字新艳,未经人道。】</span><span class="l">【袁夹批:好字句。】</span>待要胡卢提入了棺殓了,武大有个兄弟,便是前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倘或早晚归来,此事必然要发。”<span class="q">【金夹批: 不惟何九料得,读者亦料得,然只谓要发耳,何意后文如此。O此事必然要发六字,不是张皇语,正是轻率语,须知之。】</span>老婆便道:“我也听得前日有人说道:‘后巷住的乔老儿子郓哥去紫石街帮武大捉奸,闹了茶坊。’正是这件事了。<span class="l">【袁眉批: 照出妙。】</span>你却慢慢的访问他。<span class="q">【金夹批: 出得委婉有波纹。O偷奸奇事,金莲却会。通奸难事,王婆却会。捉奸丑事何九老婆却又打听得。看他一群妇人,无不惯家,可发一笑。】</span>如今这事有甚难处。只使火家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若是停丧在家,待武二归来出殡,这个便没甚么皂丝麻线。若他便出去埋葬了也不妨。若是他便要出去烧化时,必有跷蹊。你到临时,只做去送丧,张人错眼,拿了两块骨头,和这十两银子收著,便是个老大证见。<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得曲折明画,读之字字有响。O何九岂见不及此,而必出自其妻,盖作者之意,正欲与王婆、金莲相映击。一边以妇人教妇人,一边早又以妇

    人攻妇人,不用男子一言半句,惟恐不武也。】</span>他若回来不问时,便罢。却不留了西门庆面皮,做一碗饭却不好?”<span class="q">【金夹批: 反说至此句住,最妙。若定要替武家出力,便犯朱雷戴蔡脚色也。】</span><span class="l">【容眉批:何九婶亦慧。】</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何九叔岂无此见识,偏出自其妻,不独变而脱,亦与王婆、金莲辈相形击,用意最精。】</span>何九叔道:“家有贤妻,见得极明!”<span class="q">【金夹批: 四字通俗掉文语,却只说半句,有如歇后者,便活画小人口中极要文,反弄出不文来也。O又何九口中掉文四字,恰好映到金莲,歇后半句,恰

    好映到武大,妙绝。】</span>随即叫火家吩咐:“我中了恶,去不得;你们便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span class="q">【金夹批: 要紧句。】</span>快来回报。得的钱帛,你们分了,都要停当。<span class="q">【金夹批:细。】</span>若与我钱帛,不可要。”<span class="q">【金夹批: 表出西门从前,表也武二以后。】</span>火家听了,自来武大家入殓。停丧安灵已罢,回报何九叔道:“他家大娘子说道:‘只三日便出殡,<span class="q">【金夹批: 一句。】</span>去城外烧化。’”<span class="q">【金夹批:二句。O问一答二,妙笔。】</span>火家各自分钱散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完火家。】</span>何九叔对老婆道:“你说这话正是了;我至期只去偷骨殖便了。”

    且说王婆一力撺掇那婆娘当夜伴灵。第二日,请四僧念些经文。第三日早,众火家自来扛抬棺材,也有几家邻舍街坊相送。<span class="q">【金夹批: 处处不脱邻舍街坊,妙笔。】</span>那妇人带上孝,一路上假哭养家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前一回无数笑字,此一回无数假哭字,照耀可笑。】</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催命鬼哭养家人。】</span>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叫举火烧化。只见何九叔手里提著一陌纸钱来到场里。王婆和那妇人接见,道:“九叔,且喜得贵体没事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化人场上见鬼。】</span>何九叔道:“小人前日买了大郎一扇笼子母炊饼,不曾还得钱,<span class="q">【金夹批: 自从读至捉奸一日,意谓长与炊饼二字别矣,不图此处又提出来,物是人非,令人不得不哭武大也。O真正才子之笔。】</span>特地把这陌纸来烧与大郎。”<span class="q">【金夹批: 说得此来无痕。】</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小小意头,亦有情致。】</span>王婆道:“九叔如此志诚!”何九叔把纸钱烧了,就撺掇烧化棺材。王婆和那妇人谢道:“难得何九叔撺掇,回家一发相谢。”<span class="q">【金夹批: 礼,人之临其所亲之葬也,惟恐其速下也。曰:从此一别,其终已矣。故必求其又迟又迟焉。夫其天性则有然也。何九撺掇而曰难得难得,撺掇而许谢之,此其事,何九得而知之矣。呜呼!天闻若雷,岂必真在苍苍,神目如电,岂必真在冥冥,可不畏哉!可不畏哉!】</span>

    何九叔道:“小人到处只是出热。娘子和干娘自稳便,斋堂里去相待众邻舍街坊。小人自替你照顾。”<span class="q">【金夹批: 使转妇人,亦即用邻舍街坊,妙笔。】</span>使转了这妇人和那婆子,<span class="l">【袁眉批: 王婆虽巧,又在九叔之后。非知不若也,王婆财重于身,故昏;九叔身重于财,故明。】</span>把火夹去,拣两块骨头拿去撒骨池内只一浸,看那骨头酥黑。<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得好。】</span>何九叔收藏了,也来斋堂里和哄了一回。<span class="q">【金夹批:好笔,不寂寞。】</span>棺木过了,杀火收拾骨殖撒在池子里。众邻舍各自分散。<span class="q">【金夹批: 勤写邻舍,妙甚。】</span>那何九叔将骨头归到家中,把幅纸都写了年月 、日期,<span class="q">【金夹批:妙。】</span>送丧的人名字,<span class="q">【金夹批: 妙。】</span>和这银子一处包了,做一个布袋儿盛著,放在房里。<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自此为始,骨殖银两在何九处。】</span>

    再说那妇人归到家中,去槅子前面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位”;灵床子前点一盏琉璃灯,里面贴些经幡钱垛金银锭采绘之属;每日却自和西门庆在楼上任意取乐,却不比先前在王婆房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如今家中又没人碍眼,任意停眠整宿。这条街上远近人家无有一人不知此事;却都惧怕西门庆那厮是个刁徒泼皮,谁肯来多管。<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

    尝言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span class="q">【金夹批:只用两句闲话,便疾注而下,如箭过相似。】</span>光阴迅速,前后又早四十余日。<span class="q">【金夹批: 前云少则四十余日。】</span>却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言语 ,监送车仗到东京亲戚处,投下了来书,交割了箱笼,街上闲了几日,<span class="q">【金夹批: 绝妙闲笔。补足那边,便衬起这边有许多事也。】</span>讨了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阳谷县来。前后往回恰好过了两个月。<span class="q">【金夹批: 前云多亦不过两个月。】</span>去时残冬天气,回来三月初头。<span class="q">【金夹批:好笔,明净之极。】</span>于路上只觉神思不安,身心恍惚,赶回要见哥哥,<span class="q">【金夹批: 写武二路上,便写得阴风袭人。O并不用友于恭敬等字,却写得兄弟恩情,筋缠血渗,视今之采集经语,涂泽成篇者,真有金屎之别。】</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点时节情事,俱好。】</span>且先去县里交纳了回书。知县见了大喜,看罢回书,已知金银宝物交得明白,赏了武松一锭大银,酒食管待,不必用说。<span class="q">【金夹批: 完知县公事。O偏不疾来,偏去先完县事,心手都闲。】</span>武松回到下处房里,换了衣服鞋袜,戴上个新头巾,锁上了房门,<span class="q">【金夹批: 先写此句,与后孝服相映。O完县事后,偏又不疾来,偏又去下处脱换衣服,逶逶迤迤,如无事者,妙绝。O县中下处二段,使读者眼前心上,遂有微云淡汉之意,不复谓下文有此奔雷骇电也。O此回读之,只谓其用笔极忙,殊不知处处都着闲笔。】</span>一迳投紫石街来。两边众邻舍看见武松回了,<span class="q">【金夹批: 一笔未落,先紧接邻舍,妙笔。O一笔未落,只写一句邻舍看见,却早已阴风四射,飒飒怕人。】</span>都吃一惊。大家捏两把汗,暗暗的说道:“这番萧墙祸起了!这个太岁归来,<span class="l">【容夹批: 画。】</span>怎肯干休!必然弄出事来!”<span class="q">【金夹批:亦只谓弄出事来耳,何意后文如此。】</span>

    且说武松到门前揭起帘子,<span class="q">【金夹批:帘子十六。O同是帘子字,此处便写得惨淡无光。】</span>探身入来,<span class="q">【金夹批: 疾。】</span>见了灵床子,<span class="q">【金夹批: 句法咽住。O见灵床,已见亡夫武大郎之位七字矣,却因骤然,故又有下句。】</span>又写“亡夫武大郎之位”<span class="q">【金夹批: 咽住。】</span>七个字,<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咽住。O此三字不与上句连,盖上句亡夫武大郎之位,只是突然见了,一直念下,不及数是几个字,是第一遍。次却定睛再念第二遍,便是逐个字念,如云亡一个字,夫二个字,武三个字,大四个字,郎五个字,之六个字,位,阿呀,是七个字,不差了,下便紧接呆了,真化工之笔,虽才子二字,何足以尽之。】</span><span class="q">【金眉批: 须知此两行中,有四遍亡夫武大郎之位字。】</span>呆了;<span class="q">【金夹批:又咽住。】</span>睁开双眼<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咽住。O此四字中,又念一遍。】</span>道:“莫不是我眼花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咽住。O念过三遍,方说一句话。】</span>叫声“嫂嫂,<span class="q">【金夹批: 便咽住。O此二字须一住,索解人不得。】</span>武二归了。”<span class="q">【金夹批: 便咽住。O此四字连上读者,俗子也。】</span>

    那西门庆正和这婆娘在楼上取乐,听得武松叫一声,惊的屁滚尿流,一直奔后门,<span class="q">【金夹批:后门八。】</span>从王婆家走了。那妇人应道:“叔叔少坐,奴便来也。”原来这婆娘自从药死了武大,那里肯带孝,每日只是浓妆艳抹和西门庆做一处取乐;听得武松叫声“武二归来了”,慌忙去面盆里洗落了脂粉,<span class="q">【金夹批: 忙。】</span>拔去了首饰钗环,<span class="q">【金夹批:忙。】</span>蓬松挽了个髯儿,<span class="q">【金夹批: 忙。】</span>脱去了红裙绣袄,<span class="q">【金夹批:忙。】</span>旋穿上孝裙孝衫,<span class="q">【金夹批: 忙。O好一歇矣,下方接哭下来,绝倒。】</span><span class="l">【袁眉批:细数出,更见心慌手忙。】</span>方从楼上哽哽咽咽假哭下来。<span class="l">【袁眉批: 前着许多笑字,后着许多假哭字,此文字中眼目。】</span>

    武松道:“嫂嫂,且住。休哭。<span class="q">【金夹批: 夫死而哭,乃曰休哭,此岂英雄寡情耶?夫哭亦有雄有雌,情发乎中,不能自裁,放声一号,罄无不尽,此雄哭也。若夫展袂掩面,声如蚊蚋,借泪骂人,吱咽不已,此名雌哭,徒聒人耳,哭奚为也。】</span>我哥哥几时死了?<span class="q">【金夹批: 一句。】</span>得甚么症候?<span class="q">【金夹批:一句。】</span>吃谁的药?”<span class="q">【金夹批: 一句。O三句一气问,妙绝。】</span>那妇人一头哭,一头说道:<span class="q">【金夹批:活画妇人。】</span>“你哥哥自从你转背一二十日,猛可的害急心疼起来;病了八九日,求神问卜,甚么药不吃过,<span class="q">【金夹批: 句法调侃砒霜。】</span>医治不得,死了!撇得我好苦!”<span class="q">【金眉批: 问过一遍O此一遍妇人所对,悉含糊未明,活是只图遮掩得过时情事也。】</span>隔壁王婆听得,生怕决撒,即便走过来帮他支吾。<span class="q">【金夹批: 是。】</span>武松又道:“我的哥哥从来不曾有这般病,如何心疼便死了?”<span class="l">【袁眉批:征问得细腻。】</span><span class="z">【余评: 武松反复究兄死之原,其心疑乎嫂之不良也。】</span>王婆道:“都头,却怎地这般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谁保得长没事?”那妇人道:“亏杀了这个干娘。<span class="q">【金夹批: 确。】</span>我又是个没脚蟹,不是这个干娘,邻舍家谁肯来帮我!”<span class="q">【金夹批:反衬邻舍,趣甚。】</span>武松道:“如今埋在那里?”<span class="q">【金夹批: 补问一句。O上三句一气注射而出,此一句却在最后独出,妙绝。】</span>妇人道:“我又独自一个,那里去寻坟地,没奈何,留了三日,把出去烧化了。”武松道:“哥哥死得几日了?”<span class="q">【金夹批: 上一气问三句,是死日、病症、吃药。补问一句是葬处,已都晓得了,忽然临去,又于四句中,将死日再问一遍,写得惊疑恍惚,闪闪烁烁,妙绝。】</span><span class="q">【金眉批: 重问一句。】</span>妇人道:“再两日,便是断七。”

    武松沉吟了半晌,<span class="l">【袁眉批:且沉吟,未便哭,神伤心戚,有甚于哭。】</span>便出门去,<span class="q">【金夹批: 半晌是迟,便去是疾,今两句合写,是迟是疾,却只是一霎时上事,妙笔。】</span>迳投县里来,开了锁,<span class="q">【金夹批: 细。】</span>去房里换了一身素白衣服,<span class="q">【金夹批:与前换衣闲处相映。】</span>便叫士兵打了一条麻绦系在腰里;<span class="q">【金夹批: 读者自从柴家庄上得见武二,便读过他许多要寻哥哥句,不意今见此一语,为之泪落。】</span>身边藏了把尖长柄短、背厚刀薄的解腕刀,<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刀亦特地出色增出八个字,非同等闲。】</span><span class="l">【袁眉批:说刀亦不轻易,妙。】</span>取了些银两在身边;<span class="q">【金夹批: 细。】</span>叫一个士兵锁上了房门,<span class="q">【金夹批:细。】</span>去县前买了些米面椒料等物,香烛冥纸。就晚到家敲门。那妇人开了门,武松叫士兵去安排羹饭。武松就灵床子前点起灯烛,铺设酒肴。到两个更次,安排得端正,武松扑翻身便拜,道:“哥哥阴魂不远!你在世时软弱,今日死后,不见分明!你若是负屈衔冤,被人害了,托梦与我,兄弟替你做主报仇!”把酒浇奠了,烧化冥用纸钱,便放声大哭,<span class="q">【金夹批: 嫂嫂便叫休哭,自家却又大哭,快哉英雄,毒哉英雄。】</span><span class="q">【金眉批:一番设祭未算设祭。】</span>哭得那两边邻舍无不凄惶。<span class="q">【金夹批: 本是描写武二大哭却又紧紧不放两边邻舍字,妙甚。】</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情真感人。试看英雄泪流,早知淫妇血溅。】</span>那妇人也在里面假哭。<span class="q">【金夹批: 嫂嫂休哭。O邻舍真恓惶,嫂嫂只假哭,为之一叹。】</span>武松哭罢,将羹饭酒肴和士兵吃了,<span class="q">【金夹批: 不管嫂嫂。O好汉好钱,买来好酒好饭,岂肯喂猪狗耶?】</span>讨两条席子叫士兵中门傍边睡。<span class="q">【金夹批: 妙绝。不惟为下文睡着睡不着点染,要看他中门傍边四字,深防谨避,直与云长秉烛达旦一意。】</span>武松把条席子就灵床前睡。那妇人自上楼去下了楼门自睡。<span class="q">【金夹批: 下了楼门四字,与上中门傍边四字一意,三尺童子读之,皆知非写妇人,正写武二也。】</span>约莫将近三更时候,武松翻来覆去睡不著;<span class="q">【金夹批: 活画。】</span>看那士兵时,齁齁的却似死人一般挺著。<span class="q">【金夹批: 要写武二睡不着,须写不出,掉转笔忽写一句士兵睡着,便已活写出武二睡不着也,只是心上有事,心上无事耳,一反衬,便成活画。其妙不可不知。】</span>武松爬将起来,看那灵床子前玻璃灯半明半灭;侧耳听那更鼓时,正打三更三点。<span class="q">【金夹批: 先写此两句,使读者黑黑魆魆,先自怕人。】</span><span class="l">【袁眉批:说得凄然。】</span>武松叹了一口气,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语,口里说道:“我哥哥生时懦弱,死了却有甚分明!”<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句一顿,下便疾出,有张有势。】</span>说犹未了,只见灵床子下卷起一阵冷气来,盘旋昏暗,灯都遮黑了,壁上纸钱乱飞。那阵冷气逼得武松毛发皆竖,<span class="l">【袁眉批: 灯昏鬼出,形容几句,真觉毛发俱竖。】</span>定睛看时,只见个人从灵床底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span class="q">【金夹批: 一灵噙住兄弟二字,写得真好武大。】</span>我死得好苦!”<span class="z">【余评: 武大阴魂出现,使松知兄死于枉屈,假弟以报仇,乃天道昭彰者也。】</span>武松听不仔细,<span class="q">【金夹批: 只如此妙,若出俗笔,便从头告诉一遍,非惟无理,兼令文章扫地矣。】</span>却待向前来再看时,并没有冷气,亦不见人;自家便一交颠翻在席子上坐地,<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寻思是梦非梦,回头看那士兵时 ,正睡著。<span class="q">【金夹批:回踅一句,文势环滚。O嫂嫂此时,正在梦与鬼交也。】</span>武松想道:“哥哥这一死必然不明!……却才正要报我知道,又被我的神气冲散了他的魂魄!……”<span class="q">【金夹批: 借武二口自注一句。】</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即在武松口里解说。】</span>放在心里不题,等天明却又理会。

    天色渐白了,士兵起来烧汤。武松洗漱了。那妇人也下楼来,看著武松道:“叔叔,夜来烦恼?”<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武松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么病死了?”<span class="q">【金夹批: 重问起,妙绝。O前是三句一气注射问去,此却一句一递问来,写尽前日吃惊,今日精细。】</span><span class="q">【金眉批:重问起。】</span>那妇人道:“叔叔,却怎地忘了?夜来已对叔叔说了,害心疼病死了。”武松道:“却赎谁的药吃?”<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三句三谁字,累累如贯珠,写武二意思定要问出一个人来也。O此一问却问不出人来。】</span>那妇人道:“见有药帖在这里。”<span class="q">【金夹批: 妙应前文,可见精细。】</span><span class="l">【袁夹批:应。】</span>武松道:“却是谁买棺材?”<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此一问,虽问出一个人却不济事,与无人同。】</span>那妇人道:“央及隔壁王干娘去买。”武松道:“谁来扛抬出去?”<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此一问,却问出一个人来了。】</span>那妇人道:“是本处团头何九叔。尽是他维持出去。”武松道:“原来恁地。且去县里画卯却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写武二机密。】</span>便起身带了士兵,<span class="q">【金夹批:细。】</span>走到紫石街巷口,问士兵道:“你认得团头何九叔么?”士兵道:“都头恁地忘了?前项他也曾来与都头作庆。<span class="q">【金夹批: 借影作色。】</span><span class="l">【袁夹批:找出,有情。】</span>他家只在狮子街巷内住。”<span class="q">【金夹批: 好街名,映衬出武二下文霍跃辊掷来。】</span>武松道:“你引我去。”士兵引武松到何九叔门前,武松道:“你自先去。”士兵去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武松却推开门来,叫声“何九叔在家么?”这何九叔却才起来,<span class="q">【金夹批:是天初明时节。】</span>听得是武松归了,吓得手忙脚乱,头巾也戴不叠,<span class="q">【金夹批: 画。】</span><span class="l">【容夹批:画。】</span>急急取了银子和骨殖藏在身边,<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便出来迎接道:“都头几时回来?”武松道:“昨日方回。到这里有句闲话说则个,请那尊步同往。”何九叔道:“小人便去。都头,且请拜茶。”武松道:“不必,<span class="q">【金夹批: 句。】</span>免赐。”<span class="q">【金夹批:句。O下二字即上二字,叠写两句,活画出心忙口杂。】</span>

    两个一同出到巷口酒店里坐下,叫量酒人打两角酒来。何九叔起身道:“小人不曾与都头接风,何故反扰?”武松道:“且坐。”<span class="q">【金夹批: 写武二说不出话来处,入神入妙。】</span>何九叔心里已猜八九分。量酒人一面筛酒。武松更不开口,且只顾吃酒。<span class="q">【金夹批: 惊才怪笔。】</span><span class="l">【袁眉批:那个英雄不精细?】</span>何九叔见他不做声,倒捏两把汗,却把些话来撩他。

    武松也不开言,并不把话来提起。<span class="q">【金夹批:惊才怪笔。】</span>酒已数杯,只见武松揭起衣裳,飕的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span class="q">【金夹批: 惊才怪笔。O读之眼眦都裂。】</span><span class="l">【容夹批:菩萨圣贤。】</span>量酒的惊得呆了,那里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黄,不敢吐气。<span class="q">【金夹批: 先写量酒,次写何九,笔法错落颠倒,东坡所称以手扪之,谓有洼窿者也。】</span>武松揭起双袖,<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加上四字,出色惊人。】</span><span class="q">【金眉批:武二真正神威。】</span>握著尖刀,<span class="l">【袁夹批:如生。】</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英气如生,奸邪丧胆。】</span>指何九叔道:“小子粗疏,<span class="l">【袁夹批:却是精细。】</span>还晓得‘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休惊怕,只要实说!<span class="q">【金夹批: 开剖明画。】</span>——对我一一说知哥哥死的缘故 ,便不干涉你!<span class="q">【金夹批: 捉住何九不知头路,便把一一缘故都要他说出来,活写出初见何九,初开口问事时也。下文如飞换转话头,都是生龙活虎之笔。】</span>我若伤了你,不是好汉!<span class="q">【金夹批: 百忙中出妙语。】</span>倘若有半句儿差,我这口刀<span class="q">【金夹批:四字怕人。】</span>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笼!<span class="q">【金夹批: 百忙中出妙语。】</span><span class="l">【容眉批:武二郎做事,知、仁、勇都足备得,妙人妙人,汉子汉子。】</span>闲言不道,<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四字写武二机变灵疾。】</span>你只直说我哥哥死的尸首是怎地模样!”<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上文一总笼统要问兄死缘故,说到此处,忽记起妇人说何九只是扛抬烧化,便疾换出此二句来,写匆忙便真匆忙杀人,写机变便真机变杀人。】</span>武松说罢,一双手按住胳膝,两只眼睁得圆彪彪地,看著何九叔。<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加出二十一字,出色惊人。】</span><span class="l">【袁眉批:画怒现出全身。】</span>

    何九叔便去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儿,<span class="q">【金夹批:好。O骨殖银两在酒楼上。】</span>放在桌子上,道:“都头息怒。这个袋儿便是一个大证见。”<span class="z">【余评: 何九叔将骨头、银子付武松作证,亦真心之所发。】</span>武松用手打开,看那袋儿里时,两块酥黑骨头,一锭十两银子;便问道:“怎地见得是老大证见?”何九叔道:<span class="q">【金眉批: 上文入殓送丧一篇,却于何九口中重述一遍,一个字亦不省。】</span>“小人并然不知前后因地。<span class="q">【金夹批: 此等事定应撰出一个月日。】</span>忽于正月二十二日,在家,只见茶坊的王婆<span class="q">【金夹批:好说。】</span>来呼唤小人殓武大郎尸首。至日,行到紫石街巷口,迎见县前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大郎,<span class="q">【金夹批: 好说。】</span>拦住邀小人同去酒店里吃了一瓶酒。西门庆取出这十两银子付与小人,分付道:‘所殓的尸首,凡百事遮盖。’小人从来得知道那人是个刁徒,不容小人不接。<span class="q">【金夹批: 好说。】</span>吃了酒食,收了这银子,小人去到大郎家里,揭起千秋幡,只见七窍内有瘀血,唇口上有齿痕,系是生前中毒的尸首。<span class="l">【容眉批: 不得不直说了。】</span>小人本待要声张起来,只是又没苦主;他的娘子已自道是害心疼病死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好说。】</span>因此,小人不敢声张,自咬破舌尖,只做中了恶,扶归家来了,只是火家自去殓了尸首,不曾接受一文。<span class="q">【金夹批: 好说。】</span>第三日,听得扛出去烧化,小人买了一陌纸去山头假做人情;使转了王婆并令嫂,暗拾了这两块骨头,包在家里。——这骨殖酥黑,系是毒药身死的证见。这张纸上写著年月 、日时并送丧人的姓名,<span class="q">【金夹批:好说。】</span>便是小人口词了。都头详察。”<span class="l">【容眉批: 何九叔这个干已(系)脱得好。】</span>武松道:“奸夫还是何人?”<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六字俗笔所无,真正是东京初回,不知头路人语。】</span><span class="l">【容夹批:痴,不必问。】</span>何九叔道:“却不知是谁。小人闲听得说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有个卖梨儿的郓哥,那小厮曾和大郎去茶坊里捉奸。这条街上,谁人不知。<span class="q">【金夹批:好。】</span>都头要知备细,可问郓哥。”<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武松道:“是。既然有这个人时,一同去走一遭。”

    武松收了刀,藏了骨头银子,算还酒钱,<span class="q">【金夹批:骨殖银两在武二身边。】</span>便同何九叔望郓哥家里来。却好走到他门前,只见那小猴子挽著个柳笼栲栳在手里,籴米归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如画。】</span><span class="l">【袁夹批:亦有意致。】</span>何九叔叫道:“郓哥,你认得这位都头么?”郓哥道:“解大虫来时,我便认得了!<span class="q">【金夹批: 亦借影作色。】</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好点缀。】</span><span class="l">【袁夹批:映带得好。】</span>你两个寻我做甚么?”郓哥那小厮也瞧了八分,便说道:“只是一件: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我却难相伴你们吃官司耍。”<span class="l">【容夹批: 太早些,然实传小猴子之神。】</span><span class="l">【袁夹批:此句妙在加一耍子。】</span><span class="l">【袁眉批:郓哥亦是有孝心的人,所以能做捉奸的事体。】</span>武松道:“好兄弟。”<span class="q&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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