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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q">【金批：今夫文章之为物也，岂不异哉！如在天而为云霞，何其起于肤寸，渐舒渐卷，倏忽万变，烂然为章也！在地而为山川，何其迤逦而入，千转百合，争流竞秀，窅冥无际也！在草木而为花萼，何其依枝安叶，依叶安蒂，依蒂安英，依英安瓣，依瓣安须，真有如神镂鬼簇、香团玉削也！在鸟兽而为翚尾，何其青渐入碧，碧渐入紫，紫渐入金，金渐入绿，绿渐入黑，黑又入青，内视之而成彩，外望之而成耀，不可一端指也！凡如此者，岂其必有不得不然者乎？夫使云霞不必舒卷，而惨若烽烟，亦何怪于天？山川不必窅冥，而止有坑阜，亦何怪于地？花萼不必分英布瓣，而丑如榾柮；翚尾不必金碧间杂，而块然木鸢，亦何怪于草木鸟兽？
然而终亦必然者，盖必有不得不然者也。至于文章，而何独不然也乎？自世之鄙儒，不惜笔墨，于是到处涂抹，自命作者，乃吾视其所为，实则曾无异于所谓烽烟、坑阜、榾柮、木鸢也者。
呜呼！其亦未尝得见我施耐庵之《水浒传》也。
吾之为此言者，何也？即如松林棍起，智深来救，大师此来，从天而降，固也；乃今观其叙述之法，又何其诡谲变幻，一至于是乎！第一段先飞出禅杖，第二段方跳出胖大和尚，第三段再详其皂布直裰与禅杖戒刀，第四段始知其为智深。若以《公》、《谷》、《大戴》体释之，则曰：先言禅杖而后言和尚者，并未见有和尚，突然水火棍被物隔去，则一条禅杖早飞到面前也；先言胖大而后言皂布直裰者，惊心骇目之中，但见其为胖大，未及详其脚色也；先写装束而后出姓名者，公人惊骇稍定，见其如此打扮，却不认为何人，而又不敢问也。盖如是手笔，实惟史迁有之，而《水浒传》乃独与之并驱也。
又如前回叙林冲时，笔墨忙极，不得不将智深一边暂时阁起，此行文之家要图手法干净，万不得已而出于此也。今入此回，却忽然就智深口中一一追补叙还，而又不肯一直叙去，又必重将林冲一边逐段穿插相对而出，不惟使智深一边不曾漏落，又反使林冲一边再加渲染，离离奇奇，错错落落，真似山雨欲来风满楼也。
又如公人心怒智深，不得不问，才问，却被智深兜头一喝，读者亦谓终亦不复知是某甲矣，乃遥遥直至智深拖却禅杖去后，林冲无端夸拔杨柳，遂答还董超、薛霸最先一问。疑其必说，则忽然不说；疑不复说，则忽然却说。
譬如空中之龙，东云见鳞，西云露爪，真极奇极恣之笔也。
又如洪教头要使棒，反是柴大官人说且吃酒，此一顿已是令人心痒之极，乃武师又于四五合时跳出圈子，忽然叫住，曰除枷也；乃柴进又于重提棒时，又忽然叫住。凡作三番跌顿，直使读者眼光一闪一闪，直极奇极恣之笔也。
又如洪教头入来时，一笔要写洪教头，一笔又要写林武师，一笔又要写柴大官人，可谓极忙极杂矣。乃今偏于极忙极杂中间，又要时时挤出两个公人，心闲手敏，遂与史迁无二也。
又如写差拔陡然变脸数语，后接手便写陡然翻出笑来数语，参差历落，自成谐笑，皆所谓文章波澜，亦有以近为贵者也。若夫文章又有以远为贵也者，则如来时飞杖而来，去时拖杖而去，其波澜乃在一篇之首与尾。林冲来时，柴进打猎归来，林冲去时，柴进打猎出去，则其波澜乃在一传之首与尾矣。此又不可不知也。
凡如此者，此所谓在天为云霞，在地为山川，在草木为花萼，在鸟兽为翚尾，而《水浒传》必不可以不看者也。
此一回中又于正文之外，旁作余文，则于银子三致意焉。如陆虞候送公人十两金子，又许干事回来，再包送十两，一可叹也；夫陆虞候何人，便包得十两金子？且十两金子何足论，而必用一人包之也？智深之救而护而送到底也，公人叫苦不迭，曰却不是坏我勾当，二可叹也；夫现十两赊十两便算一场勾当，而林冲性命曾不足顾也。又二人之暗自商量也，曰“舍着还了他十两金子”，三可叹也；四人在店，而两人暗商，其心头口头，十两外无别事也。访柴进而不在也，其庄客亦更无别语相惜，但云你没福，若是在家，有酒食钱财与你，四可叹也；酒食钱财，小人何至便以为福也？洪教头之忌武师也，曰“诱些酒食钱米”，五可叹也；夫小人之污蔑君子，亦更不于此物外也。武师要开枷，柴进送银十两，公人忙开不迭，六可叹也；银之所在，朝廷法网亦惟所命也，洪教头之败也，大官人实以二十五两乱之，七可叹也；银之所在，名誉、身分都不复惜也。柴、林之握别也，又捧出二十五两一锭大银，八可叹也；虽圣贤豪杰，心事如青天白日，亦必以此将其爱敬，设若无之，便若冷淡之甚也。两个公人亦赍发五两，则出门时，林武师谢，两公人亦谢，九可叹也；有是物即陌路皆亲，豺狼亦顾，分外热闹也。差拨之见也，所争五两耳，而当其未送，则满面皆是饿纹，及其既送，则满面应做大官，十可叹也；千古人伦，甄别之际，或月而易，或旦而易，大约以此也。
武师以十两送管营，差拨又落了五两，止送五两，十一可叹也；本官之与长随可谓亲矣，而必染指焉，谚云：“掏虱偷脚”，比比然也。林冲要一发周旋开除铁枷，又取三二两银子，十二可叹也；但有是物，即无事不可周旋，无人不顾效力也。满营囚徒，亦得林冲救济，十三可叹也；只是金多分人，而读者至此遂感林冲恩义，口口传为美谈，信乎名以银成，无别法也。嗟乎！
士而贫尚不闭门学道，而尚欲游于世间，多见其为不知时务耳，岂不大哀也哉！】</span>
话说当时薛霸双手举起棍来望林冲脑袋上便劈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薛霸的棍恰举起来，只见松树背后，雷鸣也似一声，那条铁禅杖飞将来，<span class="q">【金夹批： 第一段，单飞出禅杖，却未见有人。】</span><span class="l">【容眉批：这个和尚是活佛。】</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从天而下，说得骤捷快人。】</span><span class="z">【余评： 若非智深，他日梁山安能有林冲，此星宿之象，天使智深成功。】</span>把这水火棍一隔，丢去九霄云外，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来，<span class="q">【金夹批： 说时迟那时快六字，神变之笔。O行文有雷轰电掣之势，令读者眼光霍霍。O看他先飞出禅杖，次跳出和尚，恣意弄奇，妙绝怪绝。O第二段，单跳出和尚，却未曾看得仔细。】</span>喝道：“洒家在林子里听你多时！”两个公人看那和尚时，穿一领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著禅杖，轮起来打两个公人。<span class="q">【金夹批： 第三段，方看得仔细，却未知和尚是谁。】</span>林冲方才闪开眼看时，认得是鲁智深。<span class="q">【金夹批： 第四段，方出鲁智深名字，弄奇作怪，于斯极矣。】</span><span class="q">【金眉批： 此段突然写鲁智深来，却变作四段，第一段飞出一条禅杖，隔去水火棍；第二段水火棍丢了，方看见一个胖大和尚，却未及看其打扮；第三段方看见其皂布直裰，跨戒刀，轮禅杖，却未知其姓名；第四段直待林冲眼开，方出智深名字，奇文奇笔，遂至于此。】</span>林冲连忙叫道：“师兄！不可下手！我有话说！”<span class="q">【金夹批： 极急时下语不及，只此四字，妙妙。O顷刻不至即休矣，又有甚话说耶？】</span>智深听得，收住禅杖。两个公人呆了半晌，动弹不得。林冲道：“非干他两个事；尽是高太尉使陆虞候分付他两个公人，要害我性命。他两个怎不依他？你若打杀他两个，也是冤屈！”<span class="q">【金夹批： 为高俅杀林冲映衬，故特下此句。】</span><span class="l">【容眉批：腐。】</span>
鲁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断了，便扶起林冲叫：“兄弟，俺自从和你买刀那日相别之后，<span class="q">【金夹批： 重叙林冲第一段。】</span><span class="q">【金眉批：看他夹叙补前之缺。】</span>洒家忧得你苦。<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一段。】</span>自从你受官司，<span class="q">【金夹批：重叙林冲第二段。】</span>俺又无处去救你。<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二段。】</span>打听得你配沧州，<span class="q">【金夹批：重叙林冲第三段。】</span>洒家在开封府前又寻不见，<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三段。】</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叙得十分情切，往事活现。】</span>却听得人说监在使臣房内；又见酒保来请两个公人，说道，‘店里一位官寻说话∶’<span class="q">【金夹批： 重叙林冲第四段。】</span>以此，洒家疑心，放你不下。恐这厮们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将来。<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四段。】</span>见这两个撮鸟带你入店里去，<span class="q">【金夹批：重叙林冲第五段。】</span>洒家也在那店里歇。<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五段。】</span>夜间听得那厮两个，做神做鬼，把滚汤赚了你脚，<span class="q">【金夹批： 重叙林冲第六段。】</span>那时俺便要杀这两个撮鸟；<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却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span class="q">【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六段。】</span><span class="l">【容眉批：鲁智深是有用之人。】</span>洒家见这厮们不怀好心，<span class="q">【金夹批： 重叙林冲第七段。】</span>越放你不下。<span class="q">【金夹批：补叙自家第七段。】</span>你五更里出门时，<span class="q">【金夹批： 重叙林冲第八段。】</span>洒家先投奔这林子里来，等杀这厮两个撮鸟。<span class="q">【金夹批：补叙自家第八段。】</span>他倒来这里害你，<span class="q">【金夹批： 方叙到林冲正文。】</span>正好杀这两个！”<span class="q">【金夹批： 方叙到自己正文。O文势如两龙夭矫，陡然合笋，奇笔恣墨，读之叫绝。】</span>林冲劝道：“既然师兄救了我，你休害他两个性命。”<span class="l">【容夹批： 腐。】</span>
鲁智深喝道：“你这两个撮鸟！洒家不看兄弟面时，把你这两个都剁做肉酱！且看兄弟面皮，饶你两个性命！”就那里插了戒刀，<span class="q">【金夹批： 前割索子扯出，此仍插入，精细之极。】</span>喝道：“你们这两个撮鸟，快搀兄弟，都跟洒家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奇语绝倒。】</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提了禅杖先走。<span class="q">【金夹批： 好景。O此回写智深，都在禅杖上出色，如前文禅杖飞来，此文提禅杖先走，后文拖禅杖去了，皆妙景也。】</span>两个公人那里敢回话，只叫“林教头救俺两个！”<span class="l">【容夹批： 画。】</span>依前背上包裹，<span class="q">【金夹批：好。】</span>拾了水火棍，<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扶著林冲，<span class="q">【金夹批：好。】</span>又替他 拕了包裹，<span class="q">【金夹批：好。】</span>一同跟出林子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好景。】</span>
行得三四里路程，见一座小酒店在村口。深、冲、超、霸四人入来坐下，<span class="l">【袁眉批：四名合举，亦奇。】</span>唤酒保买五七斤肉，打两角酒来吃，回些面来打饼。酒保一面整治，把酒来筛。两个公人道：“不敢拜师父在那个寺里住持？”<span class="q">【金夹批： 贼。】</span>智深笑道：“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别人怕他，俺不怕他！<span class="q">【金夹批： 又贼。O一卷气闷书后，忽然作此快语。】</span>洒家若撞著那厮，教他吃三百禅杖！”<span class="l">【容夹批： 妙，妙。】</span>
两个公人那里敢再开口。<span class="q">【金夹批：陡然起，陡然倒，直至后文，方乃陡然而合，笔力奇拗之极。】</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画。】</span>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还了酒钱，出离了村口。林冲问道：“师兄今投那里去？”<span class="q">【金夹批： 急语可怜，正如渴乳之儿，见母远行，写得令人堕泪。】</span>鲁智深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洒家放你不下，<span class="l">【袁眉批： 放不下父母便成孝子，放不下兄长便成悌弟，放不下朋友便成信人义士。凡不好的人只是放得下三字，遂无所不薄。频提出放你不下，真披沥肝胆之语。】</span>直送兄弟到沧州。”<span class="q">【金夹批： 天雨血，鬼夜哭，尽此二十一字。】</span><span class="l">【容夹批：活佛。】</span>两个公人听了，暗暗地道：“苦也！<span class="l">【容夹批： 画。】</span>却是坏了我们的勾当！转去时，怎回话！”且只得随顺他一处行路。
自此，途中被鲁智深要行便行，要歇更歇，<span class="q">【金夹批：一路忽作快语。】</span><span class="q">【金眉批： 此段看他错错落落，写成一片。】</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那里敢扭他；好便骂，不好便打。<span class="q">【金夹批： 都作快语。】</span>两个公人不敢高声，只怕和尚发作。<span class="q">【金夹批：尽是快语。】</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妙，快人意。】</span><span class="l">【袁夹批：又点一句，妙。】</span>行了两程，讨了一辆车子，林冲上车将息，三个跟著车子行著。<span class="q">【金夹批： 极意写，写得快绝。】</span>两个公人怀著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随顺著行。鲁智深一路买酒买肉将息林冲。那两个公人也吃。<span class="q">【金夹批： 极意写，写得快绝。】</span><span class="l">【容夹批：更妙。】</span>遇著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两个公人打火做饭。<span class="q">【金夹批： 极意写，写得快绝。】</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谁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span class="q">【金夹批： 此段要补出。】</span>“我们被这和尚监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听得大相国寺菜园廨宇里新来了个僧人，唤做鲁智深，想来必是他。<span class="q">【金夹批： 猜此一语，吊在此处，并不得明白，直至后文智深回去后，林冲夸他倒拔垂杨，方成一答，文情奇绝。】</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毕竟薛霸贼恶。】</span>回去实说，俺要在野猪林结果他，被这和尚救了，一路护送到沧州，因此下手不得。舍著还了他十两金子，<span class="q">【金夹批： 公人苦语。】</span>著陆谦自去寻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子干净。”董超道：“说得也是。”两个暗暗商量了不题。
话休絮繁。被智深监押不离，行了十七八日，<span class="q">【金夹批：省。】</span>近沧州只七十里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无僻静处了。鲁智深打听得实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写得何等恩义周匝。】</span>就松林里少歇。<span class="q">【金夹批： 松林二字，放在此处，入后径说头硬似松树，所谓身在画图中也。】</span><span class="l">【袁夹批：伏。】</span>智深对林冲道：“兄弟，此去沧州不远了，前路都有人家，别无僻静去处，洒家已打听实了。俺如今和你分手。异日再得相见。”<span class="l">【容夹批： 妙人。】</span>林冲道：“师兄回去，泰山处可说知。<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句反在感恩之前，妙绝，有无限儿女恩情在内，读者细味之，当为之呜咽。】</span>防护之恩，不死当以厚报！”<span class="l">【容夹批： 腐。】</span>鲁智深又取出一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把三二两与两个公人，<span class="l">【容夹批：更妙。】</span>道：“你两个撮鸟，本是路上砍了你两个头，兄弟面上，饶你两个鸟命。如今没多路了，休生歹心！”<span class="l">【容夹批： 妙。】</span>两个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银子，却待分手。鲁智深看著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的头硬似这松树么？”<span class="q">【金夹批： 奇语。O此句上更不添指着松树四字，妙。】</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若是俗笔，此处必添指着松树四字。】</span>二人答道：“小人头是父母皮肉包著些骨头。”<span class="q">【金夹批： 不待词毕，写得妙。】</span><span class="l">【容夹批：趣。】</span><span class="l">【袁夹批：不待词毕。】</span>智深轮起禅杖，把松树只一下，打得树有二寸深痕，齐齐折了，喝一声：“你两个撮鸟，但有歹心，教你头也与这树一般！”<span class="l">【容夹批： 妙绝，快绝。】</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必如此显个手段，方去后常有个莽和尚现前，不敢起歹心。】</span>摆著手，<span class="l">【袁夹批： 活画。】</span>拖了禅杖，叫声：“兄弟，保重！”自回去了。<span class="q">【金夹批： 来得突兀，去得潇洒，如一座怪峰，劈插而起，及其尽也，迤逦而渐弛矣。】</span><span class="l">【容眉批： 真佛，真菩萨，真阿罗汉，南无阿弥陀佛。】</span><span class="z">【余评： 智深、林冲二人分别，各有不忍，身须相离，其心念念，岂一刻不想乎？】</span>董超、薛霸，都吐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入去。<span class="q">【金夹批： 活画。】</span>林冲道：“上下，俺们自去罢。”两个公人道：“好个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树！”林冲道：“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出来。”<span class="q">【金夹批： 直至此处，方才遥答前文，真是奇情恣笔，不知者反责林冲漏言，可为失笑。】</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痴子不济。】</span><span class="l">【容眉批：鲁智深固不怕，不使他知也好。】</span><span class="l">【袁夹批：漏泄春光。】</span>二人只把头来摇，方才得知是实。<span class="q">【金夹批： 奇情恣笔。】</span>
三人当下离了松林。行到晌午，早望见官道上一座酒店，三个人到里面来，林冲让两个公人上首坐了。董、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span class="q">【金夹批： 又找一句，见十七八日着实过不得。O松林分手，其文已毕，却于入酒店后，再描一然，所谓劲势犹动也。】</span>只见那店里有几处座头，二五个筛酒的酒保都手忙脚乱，搬东搬西。林冲与两个公人坐了半个时辰，酒保并不来问。<span class="q">【金夹批： 生出文情来。】</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无情却有情，接脉在意想之外。】</span>林冲等得不耐烦，把桌子敲著，说道：“你这店主人好欺客，见我是个犯人，便不来睬著！我须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主人说道：“你这人原来不知我的好意。”<span class="q">【金夹批： 奇，生出文情来。】</span>林冲道：“不卖酒肉与我，有甚好意？”店主人道：“你不知；俺这村中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此间称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唤做小旋风。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孙。自陈桥让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赐与他‘誓书铁券’在家，<span class="l">【袁眉批： 好来历。】</span>无人敢欺负他。<span class="l">【容夹批：此句无谓。】</span>专一招集天下往来的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常常嘱付我们酒店里：‘如有流配的犯人，可叫他投我庄上来，我自资助他。’<span class="q">【金夹批： 如此一位豪杰，却在店主口中，无端叙出，有春山出云之乐。O看他各样出法。】</span><span class="z">【余评： 柴进施财济贫，亦天星使其交结英雄，风动四方。】</span>我如今卖酒肉与你吃得面皮红了，他道你自有盘缠，便不助你。我是好意。”林冲听了，对两个公人道：“我在东京教军时常常听得军中人传说柴大官人名字，<span class="q">【金夹批： 衬一句，遂令上文愈显。】</span>却原来在这里。我们何不同去投奔他？”薛霸、董超，寻思道：“既然如此，有甚亏了我们处？”<span class="q">【金夹批： 公人语。】</span>就便收拾包裹，和林冲问道：“酒店主人，柴大官人庄在何处？<span class="q">【金夹批：是。】</span>我等正要寻他。”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约过三二里路，大石桥边，转湾抹角，那个大庄院便是。”
林冲等谢了店主人出门，走了三二里，过得桥来，一条平坦大路，早望见绿柳阴中显出那座庄院。四下一周遭一条阔河，两岸边都是垂杨大树，树阴中一遭粉墙。转湾来到庄，前那条阔板桥上坐著四五个庄客，都在那里乘凉。<span class="q">【金夹批： 时序随所叙事渐渐而下。】</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没要紧处，点出时节，妙。】</span>三个人来到桥边，与庄客施礼罢，林冲说道：“相烦大哥报与大官人知道，京师有个犯人--迭配牢城，姓林的--求见。”<span class="q">【金夹批： 自负不小。】</span>庄客齐道：“你没福；<span class="l">【袁眉批：不就相见，顿挫含蕴，愈有情致。】</span>若是大官人在家时，有酒食钱财与你，今早出猎去了。”<span class="q">【金夹批： 自己问了住处，走到庄前矣，却偏要不在家，摇曳出柴大官人身分来。O又遥遥伏下出猎二字。】</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伏得冷。】</span>林冲道：“不知几时回来？”庄客道：说不定，敢怕投东庄去歇，<span class="l">【袁夹批：伏。】</span>也不见得。许你不得。”<span class="q">【金夹批： 极力摇曳，又伏东庄。】</span>林冲道：“如此是我没福，不得相遇，我们去罢。”别了众庄客，和两个公人再回旧路，肚里好生愁闷。<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处若用我们且等，则上文摇曳为不极矣，直要写到只索去罢，险绝几断，然后生出下文来。】</span>
行了半里多路，只见远远的从林子深处，一簇人马奔庄上来；中间捧著一位官人，骑一匹雪白卷毛马。马上那人生得龙眉凤目，齿皓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带一张弓，插一壶箭；<span class="q">【金夹批： 好柴大官人。O林冲来时如此来，林冲去时如此去，作章法。】</span>引领从人，都到庄上来。林冲看了寻思道：“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问他，只肚里踌躇。<span class="q">【金夹批： 本是一色人物，只因身在囚服，便于贵游之前，不复更敢伸眉吐气，写得英雄失路，极其可怜。】</span>只见那马上年少的官人纵马前来问道：“这位带枷的是甚人？”<span class="q">【金夹批： 极力写柴大官人。】</span><span class="l">【袁眉批：非具只眼者，安能一见便问。】</span>林冲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东京禁军教头，姓林，名冲。为因恶了高太尉，寻事发下开封府，问罪断遣，刺配此沧州。闻得前面酒店里说，这里有个招贤纳士好汉柴大官人；<span class="q">【金夹批： 令闻广誉，诵之成响。】</span>因此特来相投。不期缘浅，不得相遇。”那官人滚鞍下马，飞奔前来，说道：“柴进有失迎迓！”就草地上便拜。<span class="q">【金夹批： 极力写柴大官人。】</span>林冲连忙答礼。那官人携住林冲的手，同行到庄上来，<span class="q">【金夹批： 极力写柴大官人。】</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堂堂王孙携一配军之手同入庄门，而庄客亦不之怪者，真义气所化也。今大家门墙，穷士便不敢窥足矣，可感可叹。】</span><span class="z">【余评： 林冲得柴进相待，亦是一幸也。】</span>那庄客们看见，大开了庄门。柴进直请到厅前，两个叙礼罢。柴进说道：“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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