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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q">【金批：此回凡两段文字，一段是林武师写休书，一段是野猪林吃闷棍；一段写儿女情深，一段写英雄气短，只看他行文历历落落处。】</span>
话说当时太尉喝叫左右排列军校，拿下林冲要斩。<span class="z">【余评： 高俅怒发，言将林冲腰斩，林冲亦知其故，奈有口难逃此声屈难者哉。】</span>林冲大叫冤屈。太尉道：“你来节堂有何事务？见今手里拿著利刃，如何不是来杀下官？”林冲告道：“太尉不唤，怎敢入来？见有两个承局望堂里去了，故赚林冲到此。”太尉喝道：“胡说！我府中那有承局？这厮不服断遣！”--喝叫左右，--“解去开封府，分付腾府尹好生推问，勘理明白处决！就把这刀封了去！”左右领了钧旨，监押林冲投开封府来。恰好府尹坐衙未退。<span class="q">【金夹批： 二字好似升堂。】</span>
高太尉干人把林冲押到府前，跪在阶下。府干将太尉言语对滕府尹说了，将上太尉封的那把刀放在林冲面前。府尹道：“林冲，你是个禁军教头，如何不知法度，手执利刃，故入节堂？这是该死的罪犯！”林冲告道：“恩相明镜，念林冲负屈衔冤！小人虽是粗卤的军汉，颇识些法度，如何敢擅入节堂。为是前月二十八日，<span class="l">【袁夹批： 应亦有据。】</span>林冲与妻到岳庙还香愿，正迎见高太尉的小衙内把妻子调戏，被小人喝散了。次后，又使陆虞候赚小人吃酒，却使富安来骗林冲妻子到陆虞候家楼上调戏，亦被小人赶去。是把陆虞候家打了一场。两次虽不成奸，皆有人证。次日，林冲自买这口刀，今日太尉差两个承局来家呼唤林冲，叫将刀来府里比看；因此，林冲同二人到节堂下。两个承局进堂里去了，不想太尉从外面进来，设计陷林冲，望恩相做主！”府尹听了林冲口词，<span class="q">【金夹批： 府尹不开口。】</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府尹不开口处，便是孙定可进言处，林冲可出死处。】</span>且叫与了回文，一面取刑具枷扭来上了，推入牢里监下。林冲家里自来送饭，一面使钱。林冲的丈人张教头亦来买上告下，使用财帛。
正值有个当案孔目，姓孙，名定，为人最鲠直，十分好善，<span class="l">【袁眉批： 鲠直的才是真好善。】</span>只要周全人，因此，人都唤做孙佛儿。他明知道这件事，转转宛宛，在府上说知就里，禀道：“此事果是屈了林冲，只可周全他。”<span class="l">【袁眉批： 世上明知冤屈的也有，谁肯如此。】</span>府尹道：“他做下这般罪，高太尉批仰定罪，定要问他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杀害本官，怎周全得他？”孙定道：“这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span class="q">【金夹批： 虽无孔目唐突府尹之理，然自是快语。】</span><span class="l">【容眉批：真是佛儿。】</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反跌妙，于正说更激。】</span>府尹道：“胡说！”孙定道：“谁不知高太尉当权倚势豪强。更兼他府里无般不做，<span class="q">【金夹批： 此一句上不承，下不接。妙绝快绝。言高府中则多犯弥天之罪耳，应杀应剐耳。】</span>但有人小小触犯，便发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却不是他家官府！”<span class="q">【金夹批： 小小字妙，触犯字妙，杀剐字妙。】</span>
府尹道：“据你说时，林冲事怎的方便他，施行断遣？”孙定道：“看林冲口词，是个无罪的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快人快语。】</span>只是没拿那两个承局处。<span class="q">【金夹批： 此语开不得林冲死罪，然一有此语，便入不得林冲死罪矣，妙笔。】</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透彻，只此一句，便是定不得死罪的断案。】</span>如今著他招认做不合腰悬利刃，误入节堂，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膝府尹也知道这件事了，自去高太尉面前再三禀说林冲口词。<span class="l">【袁眉批： 真好孔目，亦好府九月。】</span>高俅情知理短，<span class="q">【金夹批：一句。】</span>又碍府尹，<span class="q">【金夹批： 一句。】</span>只得准了。
就此日，府尹回来升厅，叫林冲，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沧州牢城；当厅打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监押前去。两个人是董超、薛霸。<span class="q">【金夹批： 特特注明二人。】</span>二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开封府来。只见众邻舍<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句非邻舍情重，亦非林冲有恩，只为便于后文写休书耳。】</span>并林冲的丈人张教头都在府前接著，同林冲两个公人，到州桥下酒店里坐定。林冲道：“多得孙孔目维持，这棒不毒，因此走动得。”张教头叫酒保安排按酒果子管待两个公人。酒至数杯，只见张教头将出银两赍发他两个防送公人已了。林冲执手对丈人说道：<span class="q">【金眉批： 一路翁婿往复，凄凄恻恻，祭十二郎文与琵琶行兼有之。】</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此一番往返语，情事凄然，使人酸涕。】</span>“泰山在上，年灾月厄，撞了高衙内，吃了一场屈官司；今日有句话说，上禀泰山∶自蒙泰山错受，将令爱嫁事小人，已经三载，不曾有半些儿差池；虽不曾生半个儿女，<span class="q">【金夹批： 为后文省手也，却于林冲口中叙出曲曲人情。】</span>未曾红面赤，半点相争。今小人遭这场横事，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span class="l">【容眉批： 可怜。】</span>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邻在此，<span class="q">【金夹批： 始知前文先叙邻舍笔法之妙。】</span>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林冲去得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张教头道：“贤婿，甚么言语！你是天年不齐，遭了横事，又不是你作将出来的。今日权且去沧州躲灾避难，早晚天可怜见，放你回来时，依旧夫妻完聚。老汉家中也颇有些过活，便取了我女家去，并锦儿，<span class="q">【金夹批： 细。】</span><span class="l">【袁夹批：缀在下，有分晓，又不遗落。】</span>不拣怎的，三年五载养赡得他。又不叫他出入，高衙内便要见也不能彀。休要忧心，都在老汉身上。<span class="l">【袁眉批： 丈人贤，故女贞。】</span>你在沧州牢城，我自频频寄书并衣服与你。休得要胡思乱想。只顾放心去。”林冲道：“感谢泰山厚意。只是林冲放心不下。枉自两相耽误。泰山可怜见林冲，依允小人，便死也瞑目！”张教头那里肯应承。众邻舍亦说行不得。<span class="q">【金夹批： 又夹一笔，妙。】</span>林冲道：“若不依允小人之时，林冲便挣扎得回来，誓不与娘子相聚！”<span class="q">【金夹批： 截轶语。】</span><span class="l">【袁夹批：可怜。】</span>张教头道：“既然恁地时，权且由你写下，我只不把女儿嫁人便了。”<span class="q">【金夹批： 截铁语。O一路翁婿往复，凄凄惨惨，曲曲折折，至此各用一句截铁语收之。】</span><span class="l">【容夹批：是。】</span>当时叫酒保寻个写文书的人来，买了一张纸来。那人写，林冲说<span class="q">【金夹批： 如画。】</span>道是：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为因身犯重罪，<span class="q">【金夹批： 重罪妙。此书分明写与高衙内者，故竟云重罪，不云其他情节也。】</span>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并非相逼。<span class="q">【金夹批： 句句出脱衙内。O此数句，本老生常谈耳，用来恰字字如锦。】</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写得老气，愈可痛。】</span>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年．．．月．．．日。
林冲当下看人写了，借过笔来，去年月下押个花字，打个手模。<span class="q">【金夹批： 写林冲斩头沥血，见机生智，令人泪落。】</span>正在阁里写了，欲付与泰山收时，只见林冲的娘子，号天哭地叫将来。<span class="q">【金夹批： 省却又回去也。】</span><span class="l">【袁眉批：丈人、娘子作两番说，便有情澜。】</span>女使锦儿抱著一包衣，一路寻到酒店里。林冲见了，起身接著道：“娘子，小人有句话说，已禀过泰山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如闻其声，如见其人。】</span>为是林冲年灾月厄，遭这场屈事，今去沧州，生死不保，诚恐误了娘子青春，今已写下几字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头脑，<span class="q">【金夹批： 高衙内也，却不直说高衙内，盖恐伤其心也。】</span>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了贤妻。”那娘子听罢哭将起来，说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span class="q">【金夹批： 林冲娘子只说得此一句，下更无语，都是张教头说，情景入妙。】</span>林冲道：“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后两下相误，赚了你。”张教头便道：“我儿放心。虽是女婿恁的主张，我终不成下得你来再嫁人？这事且 由他放心去。他便不来时，我安排你一世的终身盘费，只教你守志便了。”<span class="q">【金夹批： 都是娘子心中话，却不好在娘子口中说，故都借张教头出之。】</span>那娘子听得说，<span class="q">【金夹批： 有笔力。】</span>心中哽咽；又见了这封书，<span class="q">【金夹批：有笔力。】</span>一时哭倒，晕绝在地，林冲与泰山张教头救得起来，半晌方才苏醒，兀自哭不住。<span class="l">【袁夹批： 余哀动人。】</span>林冲把休书与教头收了。众邻合亦有妇人来劝林冲娘子，搀扶回去。<span class="q">【金夹批： 真是如何回去，忽乘便从邻舍二字上生出妇人来，见景生情，文章妙诀。】</span><span class="q">【金眉批：漏锦儿。】</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曲尽。】</span>张教头嘱付林冲道：“只顾前程去，挣扎回来厮见。你的老小，我明日便取必去养在家里，待你回来完聚。<span class="q">【金夹批： 重将此句特特说。】</span>你但放心去，不要挂念。如有便人，千万频频寄些书信来！”林冲起身谢了，拜谢泰山并众邻舍，背了包裹，随著公人去了。张教头同邻舍取路回，<span class="q">【金夹批： 了。】</span>不在话下。
且说两个防送公人把林冲带来使臣房里寄了监。董超、薜霸，各自回家，收拾行李。只说董超正在家里拴束包裹，只见巷口酒店里酒保来说：“董端公，一位官人在小店中请说话。”董超道：“是谁？”酒保道：“小人不认得，只教请端公便来。”却原来宋时的公人都称呼“端公”。<span class="l">【袁眉批： 端公之称，后又有解，今且留口。】</span>当时董超便和酒保迳到店中阁儿内看时，见坐著一个人，头戴顶万字头巾，身穿领皂纱背子，下面皂靴净袜，见了董超，慌忙作揖，道：“端公请坐。”董超道：“小人自来不曾拜识尊颜，不知呼唤有何使令？”那人道：“请坐，少间便知。”董超坐在对席。酒保面铺下酒盏菜蔬果品按酒，都搬来摆了一桌。那人问道：“薛端公在何处住？”董超道：“只在前边巷内。”那人唤酒保问了底脚，“与我去请将来。”酒保去了一盏茶时，只见请得薛霸到阁儿里。董超道：“这位官人，请俺说话。”薜霸道：“不敢动问大人高姓？”那人又道：“少刻便知，且请饮酒。”三人坐定，一面酒保筛酒。酒至数杯，那人去袖子里取出十两金子，放在桌上，说道：“二位端公各收五两，有些小事烦及。”二人道：“小人素不认得尊官，何故与我金子？”
那人道：“二位莫不投沧州去？”董超道：“小人两个奉本府差遣，监押林冲直到那里。”那人道：“既是如此，相烦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腹人陆虞候便是。”董超，薛霸，喏喏连声，说道：“小人何等样人，敢共对席。”陆谦道：“你二位也知林冲和太尉是对头。今奉著太尉钧旨，教将这十两金子送与二位；望你两个领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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