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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q">【毛批：泸水之险不可涉，西洱河之险不可方舟，可谓险之极矣。不谓又有哑泉、柔泉、黑泉、灭泉之恶，尤有甚焉。南方属火，炎天如火，蜀兵方苦于火，而忽又苦于水，真有出于意料之外者。惟南方险阻出于意料之外，乃愈显丞相功绩，出于意料之外耳。
四擒孟获，以假弃旧寨为欲退之势而擒之，是以退为进也。五擒孟获，以深入重地为不可退之势而擒之，是以进为进也。五擒之难，倍难于四擒；则五纵之难，亦倍难于四纵。于四擒见孔明之智，于五擒见孔明之勇，于四纵五纵见孔明之仁。
孔明乃先主之所谓水也，而有四泉以难孔明，则是以水厄水矣。又有二溪以助孔明，则又以水济水矣。至于拜井出泉，而水又自能生水。然则蜀人之有孔明，其亦如鱼得水乎！
每读《封神演义》，满纸仙道，满目鬼神，觉姜子牙竟一无所用，不若《三国志》中之偶一见之也。如伏波显圣，山神指迷，入山求草，祝井出泉，未尝不仰邀神助，恍遇仙翁；然不可无一，不容有二。使尽赖鬼谋，何以见人谋之善；使尽仗仙力，何以见人力之奇哉！
文章之妙，妙在极热时写一冷人，极忙中写一闲景。如万安隐者，飘飘然有世外之风，其地则柏涧松岩，其人则竹冠藜杖。孔明之遇之，殆与先主之遇水镜，刘璝之问紫虚，陈震之谒青城，几相仿佛矣。然先主遇水镜于难后，孔明则求万安于难中；紫虚、青城未尝赖之以救败，万安则实赖之以救死。是彼虽极闲，而见者之心极忙；彼虽极冷，而见者之心极热：又不似前三人之有意无意，为可见可不见之人也。最相类又最不相类，岂非绝世奇事，绝世奇文。
孔明之见隐者不足奇，而奇莫奇于即孟获之兄也。有四泉之恶，则有二溪之美以为之反；有助虐之孟优，则有助善之孟节以为之反：地既有之，人亦宜然。然我谓孟获之五擒而不服者正在此。何也？纳孟获之弟之诈降以诱孟获，与以孟获诱孟获无异也；赖孟获之兄之相救以制孟获，与以孟获制孟获无异也。以孟获诱孟获，而孟获不服；以孟获制孟获，愈不服；惟以孔明胜孟获，而孟获始倾心折服。则吾得而更观五纵之后矣。】</span>
却说孔明自驾小车，自变量百骑前来探路。前有一河，名曰西洱河，水势虽慢，并无一只船筏。孔明令伐木为筏而渡，其木到水皆沉。<span class="q">【毛夹批：东方有弱水，南方亦有弱水。】</span>孔明遂问吕凯，凯曰：“闻西洱河上流有一山，其山多竹，大者数围。可令人伐之，于河上搭起竹桥，以渡军马。”孔明即调三万兵入山，伐竹数十万根，顺水放下，于河面狭处，搭起竹桥，阔十余丈。<span class="q">【毛夹批：渡泸水尚可用筏，渡此处只可搭桥，比前又险。】</span>乃调大军于河北岸一字儿下寨，便以河为壕堑，以浮桥为门，垒土为城。过桥南岸，一字下三个大营，以待蛮兵。<span class="q">【毛夹批：倚竹桥为寨，全赖篾片之力。】</span>
却说孟获自变量十万蛮兵，恨怒而来。将近西洱河，孟获引前部一万刀牌獠丁，直扣前寨搦战。孔明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乘驷马车，左右众将簇拥而出。<span class="q">【毛夹批：一边忿怒，一边安闲，相形之下，好看煞人。】</span>孔明见孟获身穿犀皮甲，头顶朱红盔，左手挽牌，右手执刀，骑赤毛牛，<span class="q">【毛夹批：又是一样打扮。】</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骑牛出战，好看。】</span>口中辱骂；手下万余洞丁，各舞刀牌，往来冲突。孔明急令退回本寨，四面紧闭，不许出战。蛮兵皆裸衣赤身，直到寨门前叫骂。<span class="q">【毛夹批：蛮子一味蛮骂。】</span>诸将大怒，皆来禀孔明曰：“某等情愿出寨，决一死战！”孔明不许。诸将再三欲战。孔明止曰：“蛮方之人不遵王化，今此一来，狂恶正盛，不可迎也。且宜坚守数日，待其猖獗少懈，吾自有妙计破之。”<span class="q">【毛夹批：蛮人正使蛮性，须要让他头势。】</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此待蛮子每一妙法。】</span><span class="z">【渔眉批：蛮性。且让过势头。】</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囗（此）待蛮子第一要法。】</span>于是蜀兵坚守数日。孔明在高阜处探之，窥见蛮兵已多懈怠，乃聚诸将曰：“汝等敢出战否？”众将欣然要出。孔明先唤赵云、魏延入帐，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二人受了计策先进。却唤王平、马忠入帐，受计去了。<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此两路受计，不叙明白。】</span>又唤马岱分付曰：“吾今弃此三寨，退过河北；吾军一退，汝可便拆浮桥，移于下流，却渡赵云、魏延军马过河来接应。”岱受计而去。又唤张翼曰：“吾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孟获知之，必来追赶，汝却断其后。”张翼受计而退。<span class="q">【毛夹批：此两路受计，先说明白，又是一样笔法。】</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两路受计，却说明白。】</span>孔明只教关索护车。众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蛮兵望见，不敢冲突。
次日平明，孟获引大队蛮兵径到蜀寨之时，只见三个大寨，皆无人马，于内弃下粮草车仗数百余辆。孟优曰：“诸葛弃寨而走，莫非有计否？”孟获曰：“吾料诸葛亮弃辎重而去，必因国中有紧急之事：若非吴侵，定是魏伐。故虚张灯火，以为疑兵，弃车仗而去也。<span class="q">【毛夹批：看这般光景，必然料到此处，蛮子原不呆。】</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蛮子料到此处，亦不大呆。】</span>可速追之，不可错过。”于是孟获自驱前部，直到西洱河边。望见河北岸上寨中，旗帜整齐如故，灿若云锦；沿河一带，又设锦城。蛮兵哨见，皆不敢进。获谓优曰：“此是诸葛亮惧吾追赶，故就河北岸少住，不二日必走矣。”<span class="q">【毛夹批：蛮子亦会猜，但孔明手法太高，故猜不着耳。】</span>遂将蛮兵屯于河岸；又使人去山上砍竹为筏，以备渡河；却将敢战之兵，皆移于寨前面。却不知蜀兵早已入自己之境。<span class="q">【毛夹批：只一句轻轻拈出，方知前所嘱赵云、魏延之计，乃此计也。】</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只一句轻轻点出，方知前边赵云、魏延受计乃此。】</span>
是日，狂风大起。四壁厢火明鼓响，蜀兵杀到。蛮兵獠丁，自相冲突，孟获大惊，急引宗族洞丁杀开条路，径奔旧寨。忽一彪军从寨中杀出，乃是赵云。<span class="q">【毛夹批：来得突兀。】</span>获慌忙回西洱河，望山僻处而走。又一彪军杀出，乃是马岱。<span class="q">【毛夹批：此处方知所授马岱之计。】</span>孟获只剩得数十个败残兵，望山谷中而逃。见南北西三处尘头火光，因此不敢前进，<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此处火光是王平、马忠，妙在虚写，令读者自知。】</span>只得望东奔走，方才转过山口，见一大林之前，数十从人，引一辆小车；车上端坐孔明，呵呵大笑曰：“蛮王孟获！天败至此，吾已等候多时也！”<span class="q">【毛夹批：作乐得他好。】</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恶！可恨！气杀人。】</span>获大怒，回顾左右曰：“吾遭此人诡计！受辱三次；今幸得这里相遇。汝等奋力前去，连人带车砍为粉碎！”<span class="q">【毛夹批：痴蛮子只怕踏了空。】</span>数骑蛮兵，猛力向前。孟获当先呐喊，抢到大林之前，趷踏一声，踏了陷坑，一齐塌倒。大林之内，转出魏延，自变量百军来，一个个拖出，用索缚定。<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此是四擒。】</span>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蛮兵，并诸甸酋长洞丁。此时大半皆归本乡去了，除死伤外，其余尽皆归降。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抚慰，尽令放回。<span class="q">【毛夹批：到底只用此法。】</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只用此法。】</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孔明纯用此法。】</span>蛮兵皆感叹而去。少顷，张翼解孟优至。<span class="q">【毛夹批：擒孟优只用虚写。】</span>孔明诲之曰：“汝兄愚迷，汝当谏之。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再见人耶？”孟优羞惭满面。伏地告求免死。孔明曰：“吾杀汝不在今日。吾且饶汝性命，劝谕汝兄。”令武士解其绳索，放起孟优。优泣拜而去。<span class="q">【毛夹批：先打发去一个。】</span>不一时，魏延解孟获至。孔明大怒曰：“你今番又被吾擒了，有何理说！”<span class="q">【毛夹批：此时又是一样面孔。】</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若只管赐酒食，便没趣矣。】</span>获曰：“吾今误中诡计，死不瞑目！”<span class="l">【贽眉批： 好老面皮。】</span>孔明叱武士推出斩之。<span class="q">【毛夹批：此时又是一样做法，若只管赐酒食善言劝之，便没趣矣。】</span>获全无惧色，回顾孔明曰：“若敢再放吾回去，必然报四番之恨。”<span class="q">【毛夹批：蛮子真是蛮皮。】</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蛮子原通。】</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好老皮面（当作“面皮”）。】</span>孔明大笑，令左右去其缚，赐酒压惊，就坐于帐中。<span class="q">【毛夹批：先硬后软。】</span>孔明问曰：“吾今四次以礼相待，汝尚然不服，何也？”获曰：“吾虽是化外之人，不似丞相专施诡计，吾如何肯服？”<span class="q">【毛夹批：蛮子偏会强辩。】</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极是，极是！他何尝蛮？】</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所言极是，他何尝蛮？】</span>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复能战乎？”获曰：“丞相若再拿住吾，吾那时倾心降服，尽献本洞之物犒军，誓不反乱。”<span class="q">【毛夹批：蛮子偏会活脱。】</span>孔明即笑而遣之。获忻然拜谢而去。<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此是四纵。】</span>
于是聚得诸洞壮丁数千人，望南迤逦而行。早望见尘头起处，一队兵到；乃是兄弟孟优，重整残兵，来与兄报仇。<span class="q">【毛夹批：两人一样蛮皮。】</span>兄弟二人，抱头相哭，诉说前事。优曰：“我兵屡败，蜀兵屡胜，难以抵当。只可就山阴洞中，退避不出。蜀兵受不过暑气，自然退矣。”<span class="l">【贽眉批<span class="h">（钟眉批）</span>： 难兄难弟。】</span>获问曰：“何处可避？”优曰：“此去西南有一洞，名曰秃龙洞。<span class="z">【渔眉批： 秃龙洞抵不得卧龙岗。】</span>洞主朵思大王，<span class="q">【毛夹批：洞名人名，宛似《西游记》上名色。】</span>与弟甚厚，可投之。”于是孟获先教孟优到秃龙洞，<span class="q">【毛夹批：秃龙争当卧龙？】</span>见了朵思大王。朵思慌引洞兵出迎，孟获入洞，礼毕，诉说前事。朵思曰：“大王宽心。若蜀兵到来，令他一人一骑不得还乡，与诸葛亮皆死于此处！”<span class="q">【毛夹批：说得利害，竟似洞中妖怪声口。】</span>获大喜，问计于朵思。朵思曰：“此洞中止有两条路：东北上一路，就是大王所来之路，地势平坦，土厚水甜，人马可行；若以木石垒断洞口，虽有百万之众，不能进也。<span class="q">【毛夹批：关门塞狗洞，不算好汉。】</span>西北上有一条路，山险岭恶，道路窄狭；其中虽有小路，多藏毒蛇恶蝎；黄昏时分，烟瘴大起，直至已午时方收，<span class="q">【毛夹批：与泸水可以夜渡者又不同。】</span>惟未、申、酉三时，可以往来；<span class="z">【渔眉批： 可知也有可渡时候。】</span>水不可饮，人马难行。此处更有四个毒泉：一名哑泉，其水颇甜，人若饮之，则不能言，不过旬日必死；<span class="q">【毛夹批：人之哓哓多言者，当令饮此。】</span>二曰灭泉，此水与汤无异，人若沐浴，则皮肉皆烂，见骨必死；<span class="q">【毛夹批：今之好洁太甚者，当令遇此。】</span>三曰黑泉，其水微清，人若溅之在身，则手足皆黑而死；<span class="q">【毛夹批：若此泉，恐世人多有在心。】</span>四曰柔泉，其水如冰，人若饮之，咽喉无暖气，身躯软弱如绵而死。<span class="q">【毛夹批：今之刚狠太甚者，当令饮此。】</span>此处虫鸟皆无，惟有汉伏波将军曾到，<span class="q">【毛夹批：此处先点伏波一句，为下文孔明祷伏波伏线。】</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先点伏波将军一句，为下孔明祈祷张本。】</span>自此以后，更无一人到此。<span class="l">【贽眉批： 好个去处，倒好躲债。】</span>今垒断东北大路，令大王稳居敝洞，若蜀兵见东路截断，必从西路而入；于路无水，若见此四泉，定然饮水，虽百万之众，皆无归矣。何用刀兵耶！”<span class="q">【毛夹批：孔明惯用火攻，朵思却欲以水胜。】</span>孟获大喜，以手加额曰：“今日方有容身之地！”<span class="l">【贽眉批： 得地利矣，恭喜恭喜。】</span>又望北指曰：<span class="z">【渔眉批： 且莫笑。】</span>“任诸葛神机妙算，难以施设！四泉之水，足以报败兵之恨也！”<span class="q">【毛夹批：先主以孔明为水，谁知好水又遇着恶水。】</span>自此，孟获、孟优终日与朵思大王筵宴。
却说孔明连日不见孟获兵出，遂传号令教大军离西洱河，望南进发。此时正当六月炎天，其热如火。<span class="q">【毛夹批：与上文五月渡泸相应。○火字与水字正相应。】</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与五月渡泸相应。】</span>有后人咏南方苦热诗曰：
山泽欲焦枯，火光覆太虚。不知天地外，暑气更何如？
又有诗曰：
赤帝施权柄，阴云不敢生。云蒸孤鹤喘，海热巨鳌惊。忍舍溪边坐，慵抛竹里行。如何沙塞客，擐甲复长征。
孔明统领大兵正行之际，忽哨马飞报：“孟获退往秃龙洞中不出，将洞口要路垒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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