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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q">【毛批：自曹丕以三路取吴，而吴、魏之衅生；自曹丕以五路取蜀，而吴、蜀之交复合。吴、蜀之交复合，而吴、魏之衅乃愈生矣。以前回观之，则五路之中，孔明又以孙权一路为急。盖其于四路，不过退之已耳。若孙权一路，则不但退之，又将用之。退之使不侵蜀，用之即侵魏也。吴纵不侵魏，而魏必侵吴，以致吴之侵魏；既致吴之侵，而吴必结我以侵魏。是吴以两路答三路之师，蜀亦以两路答五路之师也。然则魏之伐吴，适所以自伐；而蜀之通吴，乃其所以伐魏欤？
孔明之遣邓芝，为伐魏地也。然为伐魏地，亦正为吞吴地也。先主尝仇吴矣，先主仇之，而孔明通之，岂孔明之心异于先主哉？以为不先灭魏，则吴未可吞；而不先通吴，则魏未可灭。魏灭而蜀与吴势不两存。观邓芝“天无二日”之言，章章可见。然则孔明反先主伐吴之事，实欲终先主吞吴之志耳。
屈灵均作《天问》，柳子厚作《天对》，一问于千百载之前，一对于千百载之后。窃谓子厚未识灵均寄托之本意，恨不再起灵均以难之。若秦宓既为天对以答问，又复为天问以索对，殆以一人而兼灵均、子厚之长矣。
吴侯初以刀锯鼎镬待蜀使，而吴使至蜀，蜀岂得无答礼乎？有秦宓之舌剑，可以当刀斧手；其悬河之口，可以当油鼎之沸矣。然孔明亦尝舌战东吴之士，何以不自折之，而乃用秦宓也？曰：师相之体固宜养重，与前番入吴时，又自不同故也。
前有周郎赤壁之火，又有陆逊猇亭之火，无分毫相犯，斯亦事与文之最奇者矣。乃不意两番之后，又有徐盛南徐之火，又与前两番无分毫相犯。如赤壁、猇亭之用火甚迟，南徐之用火甚速，其不同者一。曹操、先主之兵烧之而后退，曹丕之兵至于退而后烧；前两番则以火蹑其后，后一番则以火截其前，其不同者二。周郎之兵先小胜而后大胜，陆逊之兵先小败而后大胜，而徐盛则止是一胜，其不同者三。不但此也。程普不服周郎，韩当、周泰不服陆逊，是以老成轻量少年；孙韶不服徐盛，是以少年轻量老成，此则其同而不同者也。曹操有连环之舟，先主有连营之屯，其连在敌；徐盛有连城之势，其连在我，此又其同而不同者也。孔明以草为人，用之大雾之中；徐盛以草为人，见之大雾之后。孔明以石为兵，御陆逊于既胜；徐盛以木为城，惑曹丕于初来。其仿佛处皆种种各别。如此妙事，如此妙文，使今之捏造稗官者执笔而摹之，岂能效其万一耶？
若曹丕自守邺都，吴亦以徐盛代守荆州，而令司马懿与陆逊相拒于江淮之间，其鬬智必有可观，惜未见此两人之交手也。且使攻南徐者为曹操，则龙舟之役未必如此之惫；又使助徐盛者有孔明，则曹丕之奔必无生还之路矣。读书者将前后彼此相易而观之，则其人才之分数自出。】</span>
却说东吴陆逊，自退魏兵之后，吴王拜逊为辅国将军，江陵侯，领荆州牧。自此军权皆归于逊。张昭、顾雍启奏吴王，请自改元。权从之，遂改为黄武元年。<span class="q">【毛夹批：魏曰黄初，吴亦曰黄武，皆应“黄天当立”之谶。】</span>忽报魏主遣使至，权召入。使命陈说：“蜀前使人求救于魏，魏一时不明，故发兵应之，<span class="q">【毛夹批：蜀安肯求救于魏，如此说谎骗孙权不信。】</span>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取川，东吴可来接应。若得蜀土，各分一半。”<span class="q">【毛夹批：前既救蜀，今又取蜀，便是自相矛盾之语。】</span>权闻言不能决，乃问于张昭、顾雍等。昭曰：“陆伯言极有高见，可问之。”权即召陆逊至。逊奏曰：“曹丕坐镇中原，急不可图，今若不从必为 仇矣。臣料魏与吴皆无诸葛亮之敌手，今且勉强应允，整军预备，只探听四路如何。若四路兵胜，川中危急，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则发兵以应之，先取成都，深为上策。如四路兵败，别作商议。”<span class="q">【毛夹批：已在孔明算中。】</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亦是。】</span><span class="z">【渔眉批：早不出孔明所料。】</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囗囗（陆逊）之囗（计），果不囗（出）孔明所料。】</span>权从之，乃谓魏使曰：“军需未办，择日便当起程。”使者拜辞而去。权令人探得：西番兵出西平关，见了马超，不战自退；南蛮孟获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计杀退回洞去了；上庸孟达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曹真兵出阳平关，赵子龙拒住各处险道，果然“一将守关，万夫莫开”，曹真屯兵于斜谷<span class="h">【钟夹批：斜谷在陕西西安府郿州也。】</span>道，不能取胜而回。<span class="q">【毛夹批：四路兵退却，在孙权一边听得，不向西蜀一边叙来，笔法变换，却又极省笔。】</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四路兵退却在孙权口中叙出，文法变换，又省笔法。】</span>孙权知了此信，乃谓文武曰：“陆伯言真神算也。孤苦妄动，又结怨于西蜀矣。”<span class="q">【毛夹批：怕结怨于蜀一语，绝妙斗笋。】</span>
忽报西蜀遣邓芝到。张昭曰：“此又是诸葛亮退兵之计，遣邓芝为说客也。”权曰：“当何以答之？”昭曰：“先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待其油沸，可选身长面大武士一千人，各执刀在手，从宫门前直摆至殿上，却唤芝入见。休等此人开言下说词，责以郦食其说齐故事，效此例烹之，看其人如何对答。”<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如此恐吓，亦是下着。】</span>权从其言，遂立油鼎，命武士立于左右，各执军器，召邓芝入。芝整衣冠而入。行至宫门前，只见两行武士，威风凛凛，各持钢刀、大斧、长戟、短剑，直列至殿上。芝晓其意，并无惧色，昂然而行。<span class="q">【毛夹批：以前能有喜色，故此时能无惧色。】</span>至殿前，又见鼎镬内热油正沸。左右武士以目视之，芝但微微而笑。<span class="z">【渔眉批： 总嚇不动。】</span>近臣引至帘前，邓芝长揖不拜。<span class="q">【毛夹批：妙。】</span><span class="h">【钟眉批：使乎！使乎！】</span>权令卷起珠帘，大喝曰：“何不拜！”芝昂然而答曰：“上国天使，不拜小邦之主。”<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以硬对硬。】</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使乎使乎，可人可人。】</span>权大怒曰：“汝不自料，欲掉三寸之舌，效郦生说齐乎？可速入油鼎。”芝大笑曰：“人皆言东吴多贤，谁想惧一儒生。”<span class="q">【毛夹批：不但说自己不惧，反说东吴惧他，妙甚。】</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反说东吴惧他。妙甚。】</span>权转怒曰：“孤何惧尔一匹夫耶？”芝曰：“既不惧邓伯苗，何愁来说汝等也？”权曰：“尔欲为诸葛亮作说客，来说孤绝魏向蜀，是否？”芝曰：“吾乃蜀中一儒生，特为吴国利害而来。<span class="q">【毛夹批：不说为蜀，反说为吴，妙甚。】</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不说为蜀，反说为吴。妙绝。】</span>乃设兵陈鼎，以拒一使，何其局量之不能容物耶？”<span class="q">【毛夹批：又用激法。】</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妙妙！】</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开得好囗。】</span>权闻言惶愧，即叱退武士，命芝上殿，赐坐而问曰：“吴、魏之利害若何？愿先生教我。”<span class="l">【贽眉批： 仲谋真如小儿，可发长者一笑。】</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囗囗（仲谋）真如小儿，可发一笑。】</span>芝曰：“大王欲与蜀和，还是欲与魏和？”<span class="q">【毛夹批：妙在先问他主意。】</span>权曰：“孤正欲与蜀主讲和；<span class="q">【毛夹批：此句待他自说，妙甚。】</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待他自说，更妙。】</span>但恐蜀主年轻识浅，不能全始全终耳。”芝曰：“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诸葛亮亦一时之俊杰；<span class="z">【渔眉批： 权欺阿斗，邓芝请出孔明，更妙。】</span>蜀有山川之险，吴有三江之固。<span class="q">【毛夹批：上二语说吴、蜀人才，此二语说吴、蜀形势。】</span>若二国连和，共为唇齿，进则可以兼吞天下，退则可以鼎足而立。<span class="q">【毛夹批：此言与蜀和之利。】</span><span class="l">【贽眉批（钟眉批： 至言至言），有理有理。】</span>今大王若委贽称臣于魏，魏必望大王朝觐，求太子以为内侍。如其不从，则兴兵来攻，蜀亦顺流而进取。<span class="q">【毛夹批：妙在又用一句硬话。】</span>如此则江南之地，不复为大王有矣。<span class="q">【毛夹批：此言与魏和之害。】</span><span class="l">【贽眉批<span class="h">（钟眉批）</span>： 说得如此利害。】</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又用一句硬话，言与魏和之害。】</span>若大王以愚言为不然，愚将就死于大王之前，以绝说客之名也。”<span class="q">【毛夹批：答还说客一句，妙甚。】</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更妙。】</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又答还说客一句，更妙。】</span>言讫，撩衣下殿，望油鼎中便跳。<span class="q">【毛夹批：此等做法，却是放刁，妙不可言。】</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妙。】</span>权急命止之，请入后殿，以上宾之礼相待。权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孤今欲与蜀主连和，先生肯为我介绍乎？”<span class="q">【毛夹批：反使孙权求他，妙不可言。】</span>芝曰：“适欲烹小臣者乃大王也；今欲使小臣者亦大王也。大王犹自狐疑未定，安能取信于人？”<span class="q">【毛夹批：反是他作难起来。妙不可言。】</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说得更自入人。】</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反作起难来，妙。】</span><span class="h">【钟眉批：说得便自入人。】</span>权曰：“孤意已决，先生勿疑。”<span class="q">【毛夹批：以孙权不决，故撩他此一句出来。】</span>于是吴王留住邓芝，集多官问曰：“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荆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处也？蜀有邓芝，不辱其主；吴并无一人入蜀，以达孤意。”<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孙权亦用激法。】</span>忽一人出班奏曰：“臣愿为使。”众视之，乃吴郡吴人，姓张，名温，字惠恕，现为中郎将。权曰：“恐卿到蜀见诸葛亮，不能达孤之情。”<span class="q">【毛夹批：又激他。】</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又激他一句。】</span>温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span class="q">【毛夹批：孙权不注意后主而注意孔明，使者之意亦不在后主而在孔明。】</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此人便有腐气。】</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孙权注意在孔明，使者之意亦在孔明。】</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此人便有怒气。】</span>权大喜，重赏张温，使同邓芝入川通好。<span class="q">【毛夹批：以上按下东吴，以下再叙西蜀。】</span>
却说孔明自邓芝去后，奏后主<span class="z">【渔眉批： 此处再叙后主。】</span>曰：“邓芝此去，其事必成。吴地多贤，定有人来答礼，陛下当礼貌之，<span class="q">【毛夹批：不必用油锅武士。】</span>令彼回吴以通盟好。吴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于蜀矣。吴、魏宁靖，臣当征南，平定蛮方，<span class="q">【毛夹批：便为七擒孟获张本。】</span>然后图魏。<span class="q">【毛夹批：便为六出祁山张本。】</span>魏削则东吴亦不能久存，<span class="q">【毛夹批：仍照顾先主伐吴之意。】</span>可以复一统之基业也。”<span class="z">【渔眉批： 着着先定。】</span>后主然之。
忽报东吴遣张温与邓芝入川答礼。后主聚文武于丹墀，令邓芝、张温入。温自以为得志，昂然上殿，见后主施礼。后主赐锦墩坐于殿左，设御宴待之。后主但敬礼而已。<span class="q">【毛夹批：说不出一句话。】</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只此便知后主无能为也。】</span>宴罢，百官送张温到馆舍。次日，孔明设宴相待。孔明谓张温曰：“先帝在日，与吴不睦，今已晏驾。当今主上，深慕吴王，欲捐旧忿，永结盟好，并力破魏。望大夫善言回奏。”<span class="q">【毛夹批：邓芝见吴主，不曾提起先主伐吴之事，却于孔明对吴使补出。】</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只此数语，言内言外包括尽矣。】</span>张温领诺。酒至半酣，张温喜笑自若，颇有傲慢之意。<span class="q">【毛夹批：孔明此日任其傲慢，不与计较，自是相体。】</span>次日，后主将金帛赐与张温，设宴于城南邮亭之上，命众官相送。孔明殷勤劝酒。正饮酒间，忽一人乘醉而入，昂然长揖，入席就坐。<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此人定是孔明约来。】</span>温怪之，乃问孔明曰：“此何人也？”孔明答曰：“姓秦，名宓，字子勑，现为益州学士。”温笑曰：“名称学士，未知胸中曾学事否？”<span class="q">【毛夹批：此句笑今人则可，笑秦宓则不可。】</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笑今人则可，笑秦宓不可。】</span>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学，何况于我？”<span class="h">【钟眉批：此人定是孔明约来，亦留侯之四皓也。】</span>温曰：“且说公何所学？”宓对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通；古今兴废，圣贤经传，无所不览。”<span class="q">【毛夹批：此等大话，我今亦闻之矣，但未是真有如秦宓者耳。】</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此人定是孔明约来，亦留侯四皓也。】</span>温笑曰：“公既出大言，请即以天为问：天有头乎？”<span class="q">【毛夹批：问得诙谐。】</span>宓曰：“有头。”<span class="q">【毛夹批：答亦诙谐。】</span>温曰：“头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诗》云：‘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也。”<span class="q">【毛夹批：便将西蜀高抬。】</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便将西蜀高抬，妙。】</span>温又问：“天有耳乎？”<span class="q">【毛夹批：诙谐。】</span>宓答曰：“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何能听？”<span class="q">【毛夹批：敏妙之极。】</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胜讲学诸公多矣。】</span>温又问：“天有足乎？”<span class="q">【毛夹批：诙谐。】</span>宓曰：“有足。《诗》云：‘天步艰难。’无足何能步？”<span class="q">【毛夹批：敏妙之极。】</span><span class="h">【钟眉批：胜讲学诸公多多。】</span>温又问：“天有姓乎？”<span class="q">【毛夹批：诙谐。】</span>宓曰：“岂得无姓！”<span class="q">【毛夹批：妙。】</span>温曰：“何姓？”宓答曰：“姓刘。”<span class="q">【毛夹批：妙。】</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答姓刘，更妙。】</span>温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姓刘，以故知之。”<span class="q">【毛夹批：天子为天之子，以子之姓，姓其父也。然则天子屡易姓，则天之姓亦屡易矣。】</span>温又问曰：“日生于东乎？”<span class="q">【毛夹批：日言君象，是言君在东吴也。】</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温言君在东吴之意。】</span>宓对曰：“虽生于东，而没于西。”<span class="q">【毛夹批：又将西蜀抹倒东吴。】</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大通大通。】</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囗囗绝囗。】</span>此时秦宓语言清朗，答问如流，满座皆惊。张温无语。宓乃问曰：“先生东吴名士，既以天事下问，必能深明天之理。昔混沌既分，阴阳剖判；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至共工氏战败，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既轻清而上浮，何以倾其西北乎？<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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