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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自高祖斩蛇起义，诛无道秦，是由乱而入治也；<span class="l">【贽眉批： 极似设帐卖药者。】</span>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乱；光武中兴，重整基业，复由乱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干戈又复四起，此正由治入乱之时，未可猝定也。将军欲使孔明斡旋天地，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力耳。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数之所在，理不得而夺之；命之所在，人不得而强之’乎？”<span class="q">【毛夹批：妙在极忙极热之时，偏听此极闲极冷之语。○说孔明徒费心力，是于孔明未出山时，早为他临终结局伏下一笔。妙。】</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腐谈可厌。】</span><span class="z">【渔眉批：此冷谈处又衍出一番大议论，亦有做作。】</span>玄德曰：“先生所言，诚为高见。但备身为汉冑，合当匡扶汉室，何敢委之数与命？”<span class="q">【毛夹批：与孔明“成败利钝，非所逆睹”之言一样意思。】</span>州平曰：“山野之夫，不足与论天下事，适承明问，故妄言之。”<span class="q">【毛夹批：州平更不往复，一作收科。】</span>玄德曰：“蒙先生见教。但不知孔明往何处去了？”<span class="q">【毛夹批：玄德见话不投机，亦借问孔明作收科。】</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话不投机半句多。】</span>州平曰：“吾亦欲访之，正不知其何往。”<span class="q">【毛夹批：愈问愈冷。】</span>玄德曰：“请先生同至敝县，若何？”<span class="q">【毛夹批：如此闲冷之人，安肯到县？玄德此言，不过了世事语。】</span>州平曰：“愚性颇乐闲散，无意功名久矣，容他日再见。”<span class="q">【毛夹批：既无意功名，安肯他日再见？州平此言，亦是了世事。】</span>言讫长揖而去。<span class="q">【毛夹批：去得扬洒，与水镜一般。】</span>玄德与关、张上马而行。张飞曰：“孔明又访不着，却遇此腐儒，闲谈许久！”<span class="q">【毛夹批：偏是腐儒最喜闲谈，翼德骂之，诚为畅快；但州平非其人耳。】</span>玄德曰：“此亦隐者之言也。”<span class="q">【毛夹批：昔之隐士，翼德见之犹以为腐儒；若今之腐儒，恐玄德见之必不以为隐士也。】</span><span class="l">【贽眉批：总是丈夫语言。】</span>
三人回至新野，过了数日，玄德使人探听孔明。回报曰：“卧龙先生已回矣。”玄德便教备马。张飞曰：“量一村夫，何必哥哥自去，可使人唤来便了。”<span class="q">【毛夹批：有翼德阻挡，愈衬得玄德殷勤。】</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毕竟老张爽快。】</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写冀德阻挡，愈见得玄德殷勤。】</span><span class="h">【钟眉批：老张爽快。】</span>玄德叱曰：“汝岂不闻孟子云：‘欲见贤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孔明当世大贤，岂可召乎！”<span class="q">【毛夹批：孔明能比管、乐，玄德能读《孟子》。】</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玄德记得一肚皮《四书》，上可讲道学，下可教蒙馆矣。呵呵。】</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旧本云：“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是俨然以君自任了，故改去。】</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四书句囗（烂）熟，只是腐儒，玄德英雄，何亦如此？】</span>遂上马再往访孔明。关、张亦乘马相随。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彤云密布。行无数里，忽然朔风凛凛，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银妆。<span class="q">【毛夹批：卧龙冈雪景必更可观。】</span>张飞曰：“天寒地冻，尚不用兵，<span class="q">【毛夹批：正与前荀彧“大寒不可用兵”一语相反而相应。】</span>岂宜远见无益之人乎？不如回新野以避风雪。”<span class="q">【毛夹批：写翼德愈衬出玄德。】</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老张快人。】</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快语。】</span>玄德曰：“吾正欲使孔明知我殷勤之意。<span class="z">【渔眉批： 此语是有意要孔明，恐亦非玄德语气。】</span>如弟辈怕冷，可先回去。”飞曰：“死且不怕，岂怕冷乎！但恐哥哥空劳神思。”<span class="q">【毛夹批：用兵不怕冷，访客却怕冷。一笑。】</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佛，张活佛。】</span><span class="h">【钟眉批：老张妙人妙话。】</span>玄德曰：“勿多言，只相随同去。”将近茅庐，忽闻路傍酒店中有人作歌。<span class="q">【毛夹批：此何人？】</span>玄德立马听之。其歌曰：
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阳春。君不见东海老叟辞荆蓁，后车遂与文王亲。八百诸侯不期会，白鱼入舟涉孟津。牧野一战血流杵，鹰扬伟烈冠武臣。又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楫芒砀隆准公。高谈王霸惊人耳，辍洗延坐钦英风。东下齐城七十二，天下无人能继踪。二人非际圣天子，至今谁肯论英雄？<span class="q">【毛夹批：歌中之意，独有取于吕望与郦生者，隐然合着管仲、乐毅也。管仲相于齐，而吕望封于齐；乐毅下齐七十余城，而郦生亦下齐七十余城。孔明自比管、乐，而此作歌之人与孔明相仿佛；故其所歌之人，亦与管、乐相仿佛耳。】</span>
歌罢，又有一人击桌而歌，<span class="q">【毛夹批：此又何人？】</span>其歌曰：
吾皇提剑清寰海，创业垂基四百载。桓灵季业火德衰，奸臣贼子调鼎鼐。青蛇飞下御座傍，又见妖虹降玉堂。<span class="q">【毛夹批：首回中事，忽于此处一提。】</span>群盗四方如蚁聚，奸雄百辈皆鹰扬。吾侪长啸空拍手，闷来村店饮村酒。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千古名不朽！<span class="q">【毛夹批：前歌是吊古，此歌是感今；前歌是嗟遇，此歌是自慰。一唱一和，如相赠答。】</span>
二人歌罢，抚掌大笑。玄德曰：“卧龙其在此间乎？”<span class="q">【毛夹批：我亦疑二人中必有一卧龙。】</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若是孔明如此，又不好笑。然处处孔明，亦足见玄德之诚也。】</span>遂下马入店。见二人凭桌对饮，上首者白面长须，下首者清奇古貌。<span class="q">【毛夹批：先闻其歌，后见其貌。】</span>玄德揖而问曰：“二公谁是卧龙先生？”<span class="h">【钟眉批：处处孔明，足见玄德之诚。】</span>长须者曰：“公何人？欲寻卧龙何干？”<span class="q">【毛夹批：亦妙在不即通名，先问玄德。】</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又妙在先问。】</span>玄德曰：“某乃刘备也。欲访先生，求济世安民之术。”<span class="h">【钟眉批：囗（其）志远大。】</span>长须者曰：“我等非卧龙，皆卧龙之友也。<span class="q">【毛夹批：又妙在两人都不是孔明，使玄德又望一个空。】</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谁知又是一个空。】</span>吾乃颍川石广元，此位是汝南孟公威。”<span class="q">【毛夹批：水镜说孔明之友，自徐庶而外，更有崔、石、孟三人，今玄德俱不期而会。一则遇于初访孔明之后，一则遇于再访孔明之前；或一人独遇，或两人并遇：参差错落，妙事妙文。】</span>玄德喜曰：“备久闻二公大名，幸得邂逅。今有随行马匹在此，敢请二公同往卧龙庄上一谈。”广元曰：“吾等皆山野慵懒之徒，不省治国安民之事，不劳下问。明公请自上马寻访卧龙。”<span class="q">【毛夹批：又妙在极闲极冷。】</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极闲，极冷。】</span>
玄德乃辞二人，上马投卧龙冈来。到庄前下马，扣门问童子曰：“先生今日在庄否？”童子曰：“现在堂上读书。”<span class="q">【毛夹批：读者至此，疑其只有两顾，不消三顾矣。】</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今番是了。】</span>玄德大喜，遂跟童子而入。至中门，只见门上大书一联云：“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span class="q">【毛夹批：观此二语，想见其为人。】</span>玄德正看间，忽闻吟咏之声，乃立于门侧窥之，<span class="q">【毛夹批：不即入见，且窥听之。写得纡徐有致。】</span>见草堂之上，一少年拥炉抱膝，歌曰：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span class="q">【毛夹批：疑其人之为龙，而听其歌，则又以凤自况。】</span>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玄德待其歌罢，上草堂施礼曰：“备久慕先生，无缘拜会。昨因徐元直称荐，敬至仙庄，不遇空回。今特冒风雪而来，得瞻道貌，实为万幸。”<span class="q">【毛夹批：此时玄德意中以为既遇孔明，即今读者意中亦以为既遇孔明矣。】</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读者至此必谓是孔明和，谁知又是一个空。】</span>那少年慌忙答礼曰：“将军莫非刘豫州，欲见家兄否？”<span class="q">【毛夹批：妙在又不是孔明，又使玄德望个空。】</span>玄德惊讶曰：“先生又非卧龙耶？”<span class="l">【贽眉批： 那里便是卧龙？】</span>少年曰：“某乃卧龙之弟诸葛均也。愚兄弟三人：长兄诸葛瑾，现在江东孙仲谋处为幕宾；孔明乃二家兄。”<span class="q">【毛夹批：前徐庶止叙孔明之弟而未及其兄，今却在诸葛均口中补叙出诸葛瑾。】</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补徐庶语中所未及。】</span>玄德曰：“卧龙今在家否？”均曰：“昨为崔州平相约，出外闲游去矣。”<span class="q">【毛夹批：第二番又不遇。○方欲邀石、孟同来，谁知反为州平约去。】</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崔州平同往。不意反为崔州平约去。】</span>玄德曰：“何处闲游？”均曰：“或驾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或访僧道于山岭之上，或寻朋友于村落之间，或乐琴棋于洞府之内：往来莫测，不知去所。”<span class="q">【毛夹批：说出高人韵事，又妙在极闲极冷。】</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极闲极冷。】</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写出孔明乐趣。】</span>玄德曰：“刘备直如此缘分浅薄，两番不遇大贤！”均曰：“少坐献茶。”张飞曰：“那先生既不在，请哥哥上马。”<span class="q">【毛夹批：我知翼德此时决耐不得矣。】</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毕竟老张是个有主意的人。】</span><span class="z">【渔眉批：老张实耐不得了。】</span>玄德曰：“我既到此间，如何无一语而回？”因问诸葛均曰：“闻令兄卧龙先生熟谙韬略，日看兵书，可得闻乎？”均曰：“不知。”<span class="q">【毛夹批：又答得极闲极冷。】</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又闲又冷。】</span>张飞曰：“问他则甚！风雪甚紧，不如早归。”<span class="q">【毛夹批：又借翼德焦燥，衬出玄德谦恭。】</span><span class="h">【钟眉批：老张有血性。】</span>玄德叱止之。均曰：“家兄不在，不敢久留车骑，容日却来回礼。”<span class="z">【渔眉批： 越闲越冷。】</span>玄德曰：“岂敢望先生枉驾。数日之后，备当再至。愿借纸笔作一书，留达令兄，以表刘备殷勤之意。”<span class="q">【毛夹批：第一次通名，第二次致书，以次而来，渐渐相近。】</span>均遂进文房四宝。玄德呵开冻笔，拂展云笺，写书曰：
备久慕高名，两次晋谒，不遇空回，惆怅何似！窃念备汉朝苗裔，滥叨名爵，伏睹朝廷陵替，纲纪崩摧，群雄乱国，恶党欺君，备心胆俱裂。虽有匡济之诚，实乏经纶之策。<span class="h">【钟眉批：亦恺切。】</span>仰望先生仁慈忠义，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鸿略，<span class="q">【毛夹批：称吕望、子房，正与司马徽、徐元直所言相应。】</span>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达，再容斋戒熏沐，特拜尊颜，面倾鄙悃。统希鉴原。<span class="z">【渔眉批： 情辞流动，绝好书启。】</span>
玄德写罢，递与诸葛均收了，拜辞出门。均送出，玄德再三殷勤致意而别。<span class="q">【毛夹批：第一次嘱其童，第二次嘱其弟，以次而来，又渐渐相近。】</span>方上马欲行，忽见童子招手篱外，叫曰：“老先生来也！”<span class="q1">【毛夹批：此必孔明无疑矣。玄德视之，见小桥之西，一人暖帽遮头，狐裘蔽体，骑着一驴，随后一青衣小童，携一葫芦酒，踏雪而来。<span class="q">【毛夹批：绝妙一幅画图。】</span>转过小桥，口吟诗一首。<span class="q">【毛夹批：又写得极闲极冷。】</span>诗曰：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雪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span class="q">【毛夹批：堂上之歌有凤，雪中之歌有龙：凤与龙又闲闲相对。】</span>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玄德闻歌曰：“此真卧龙矣！”<span class="q">【毛夹批：我亦以为此番定然不误。】</span>滚鞍下马，向前施礼曰：“先生冒寒不易！刘备等候久矣！”那人慌忙下驴答礼。诸葛均在后曰：“此非卧龙家兄，乃家兄岳父黄承彦也。”<span class="q">【毛夹批：妙在又不是孔明，又使玄德望个空。○不用黄承彦通名，却用诸葛均代说，又变一样文法。】</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又一番。】</span>玄德曰：“适间所吟之句，极其高妙。”承彦曰：“老夫在小婿家观《梁父吟》，记得这一篇。适过小桥，偶见篱落间梅花，故感而诵之。不期为尊客所闻。”<span class="q">【毛夹批：宋太祖雪中访赵普，见了《论语》半部；刘玄德雪中访孔明，听了诗歌几篇。然半部致太平，是赵普欺人之语，不若诗歌之足以动听也。】</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也不是个俗丈人。】</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有好女婿，不可无好丈人。】</span>玄德曰：“曾见令婿否？”承彦曰：“便是老夫也来看他。”<span class="q">【毛夹批：又妙在答得极闲极冷。】</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问语甚急，答得极闲极冷。】</span>玄德闻言，辞别承彦，上马而归。正值风雪又大，回望卧龙冈，悒怏不已。<span class="q">【毛夹批：前番玩景，此番无心玩景，惟有悒怏。写得有情致。】</span>后人有诗，单道玄德风雪访孔明。诗曰：
一天风雪访贤良，不遇空回意感伤。冻合溪桥山石滑，寒侵鞍马路途长。当头片片梨花落，扑面纷纷柳絮狂。回首停鞭遥望处，烂银堆满卧龙冈。<span class="z">【渔眉批： 有首二句清雅。】</span>
玄德回新野之后，光阴荏苒，又早新春。<span class="q">【毛夹批：冬雪则龙蛰，春雪则龙起。访卧龙者，固当于春时访之。】</span>乃令卜者揲蓍，选择吉期，斋戒三日，熏沐更衣，再往卧龙冈谒孔明。<span class="q">【毛夹批：明禋休享，成王以敬神之道敬周公；斋戒熏沐，昭烈亦以敬神之道敬孔明。】</span>关、张闻之不悦，遂一齐入谏玄德。<span class="l">【贽眉批： 二公真真圣人。】</span>正是：
高贤未服英雄志，屈节偏生杰士疑。
未知其言若何，下文便晓。
<span class="l">【李贽总评：崔州平所言，大是有见，只不合说出，说出便似能言鹦鹉，终不济事耳。到底孔明虽出也不曾济得惩事，又似不及州平之先见云。
《梁父吟》末句云：“独叹梅花瘦”，何等清韵。有俗士改之曰：“盛感皇天佑。”如此则不成《梁父吟》矣。呜呼，俗士可与言诗文乎哉？
孔明装腔，玄德做势，一对空头。不如张翼德，果然老实也。呵呵。】</span>
<span class="h">【钟敬伯总评：治乱相寻，古今已然，崔州平之言固也。虽然，拨乱反治，属之人事，不徒归之造化。毕竟州平隐士腐谈，不若玄德英雄本色。】</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