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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言者，正恐此属垣之有耳也。】</span>玄德自知语失，遂起身如厕。因见己身髀肉复生，亦不觉潸然流涕。<span class="q">【毛夹批：刘表下泪是儿女态，玄德下泪是英雄气。】</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佛，佛。】</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刘表是骨肉泪，此亦骨肉泪，丈夫、儿女相去天渊。】</span>少顷复入席。表见玄德有泪容，怪问之。玄德长叹曰：“备往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散；今久不骑，髀里肉生。日月磋跎，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span class="q">【毛夹批：刘表为家庭系情，玄德为天下发愤。】</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是丈夫。】</span><span class="z">【渔眉批：真丈夫语，能使丈夫堕泪。】</span><span class="h">【钟眉批：英雄作老大之悲，诚耶？诈耶？】</span>表曰：“吾闻贤弟在许昌，与曹操青梅煮酒，共论英雄，贤弟尽举当世名士，操皆不许，而独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span class="q">【毛夹批：青梅煮酒事已隔数回，忽于此处一提。】</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前事又一提。】</span>以曹操之权力，犹不敢居吾弟之先，何虑功业不建乎？”玄德乘着酒兴，失口答曰：“备若有基本，天下碌碌之辈，诚不足虑也。”<span class="q">【毛夹批：前于曹操面前，假作愚人身分；今在刘表面前，却露出英雄本色。】</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失言矣。】</span><span class="h">【钟眉批：英雄本色，不觉一露。】</span>表闻言默然。玄德自知语失，托醉而起，归馆舍安歇。<span class="q">【毛夹批：前写玄德默然，后写刘表默然；前写刘表长叹，后写玄德长叹；前写刘表下泪，后写玄德下泪；前云玄德自知失语，起身如厕，后又云玄德自知失语，托醉而起：皆故意作此两两相对之笔，闲甚，妙甚。】</span>后人有诗赞玄德曰：
曹公屈指从头数，天下英雄独使君。髀肉复生犹感叹，争教寰字不三分？
却说刘表闻玄德语，口虽不言，心怀不足，别了玄德，退入内宅。蔡夫人曰：“适间我于屏后听得玄德之言，甚轻觑人，足见其有吞并荆州之意。今若不除，必为后患。”<span class="q">【毛夹批：屏后所闻，着怒只在前语；今激刘表，却只说他后语。妇人狡猾。】</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妇人，小人每与英雄作对，何也？】</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专在屏风后听说话，岂是好妇人？】</span>表不答，但摇头而已。<span class="q">【毛夹批：活画刘表。】</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描写得象。】</span>蔡氏乃密召蔡瑁入，商议此事。瑁曰：“请先就馆舍杀之，<span class="z">【渔眉批： 必在荆州亦成语识。】</span>然后告知主公。”<span class="q">【毛夹批：读至此，为玄德捏一把汗。】</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囗杀妇囗囗囗。】</span>蔡氏然其言。瑁出，便连夜点军。<span class="q">【毛夹批：蔡瑁不奉刘表之命，便欲点军杀玄德，想见蔡瑁之横，蔡夫人之专，而刘表之弱。】</span>
却说玄德在馆舍中秉烛而坐，三更之后，方欲就寝，忽一人叩门而入，视之乃伊籍也。<span class="q">【毛夹批：来得闪忽。】</span>原来伊籍探知蔡瑁欲害玄德，特夤夜来报。<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此伊籍第一番救玄德。】</span>当下伊籍将蔡瑁之谋，报知玄德，催促玄德速速起身。玄德曰：“未辞景升，如何便去？”籍曰：“公若辞，必遭蔡瑁之害矣。”玄德乃谢别伊籍，急唤从者，一齐上马，不待天明，星夜奔回新野。比及蔡瑁领军到馆舍时，玄德已去远矣。瑁悔恨无及，乃写诗一首于壁间，<span class="q">【毛夹批：幻想。】</span>径入见表曰：“刘备有反叛之意，题反诗于壁上，不辞而去矣。”<span class="q">【毛夹批：玄德谏刘表是几句真话，蔡瑁陷玄德是一首假诗。】</span>表不信，亲诣馆舍观之，果有诗四句。诗曰：
数年徒守困，空对旧山川。龙岂池中物，乘雷欲上天！<span class="q">【毛夹批：龙跃池中，正应马跃溪中。假诗之句，已预为之谶矣。】</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虽代笔，却也说得相似。】</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此虽代笔，却也相似。】</span>
刘表见诗大怒，拔剑言曰：“誓杀此无义之徒！”行数步，猛省曰：“吾与玄德相处许多时，不曾见他作诗。此必外人离间之计也。”<span class="z">【渔眉批： 自三思者终是君子。会作诗的多惹祸招灾，亏玄德不是建安才子。】</span>遂回步入馆舍，用剑尖削去此诗，弃剑上马。<span class="q">【毛夹批：忽而大怒，忽而猛省，忽而拔剑，忽而弃剑，如潮起潮落，是刘表好处，是文字曲处。】</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到底是个人。】</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刘表到底是个人。】</span>蔡瑁请曰：“军士已点齐，可就往新野擒刘备。”表曰：“未可造次，容徐图之。”<span class="q">【毛夹批：既识破假诗，不即说明，乃作此葫芦提语，是刘表缓处，是文字曲处。】</span>蔡瑁见表持疑不决，乃暗与蔡夫人商议，<span class="h">【钟眉批：玄德此年流年，必有阴人作耗，一笑。】</span>即日大会众官于襄阳，就彼处谋之。<span class="l">【贽眉批： 玄德此年流年必有阴人作耗。一笑。】</span>次日，瑁禀表曰：“近年丰熟，合聚众官于襄阳，以示抚劝之意。请主公一行。”表曰：“吾近日气疾作，实不能行。可令二子为主待客。”瑁曰：“公子年幼，恐失于礼节。”表曰：“可往新野请玄德待客。”<span class="q">【毛夹批：请玄德赴会，不用蔡瑁说，却用刘表说。妙甚。】</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也忒没心事得快。】</span>瑁暗喜正中其计，便差人请玄德赴襄阳。<span class="h">【钟眉批：囗（中）他圈套了。】</span>
却说玄德奔回新野，自知失言取祸，未对众人言之。忽使者至，请赴襄阳。孙干曰：“昨见主公匆匆而回，意甚不乐，愚意度之，在荆州必有事故。今忽请赴会，不可轻往。”<span class="q">【毛夹批：一个说不该去。】</span>玄德方将前项事诉与诸人。<span class="q">【毛夹批：归时不说，至此方说，曲甚。】</span>云长曰：“兄自疑心语失。刘荆州并无嗔责之意。外人之言，未可轻信。襄阳离此不远，若不去，则荆州反生疑矣。”<span class="q">【毛夹批：一个说不该不去。】</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君子心事光明坦荡，自是如此。】</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孙乾有识，云长有度，张飞有气，子龙有胆。】</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君子心事光明。】</span>玄德曰：“云长之言是也。”张飞曰：“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不如不去。”<span class="q">【毛夹批：又一个说不该去。】</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妙人，妙语。】</span><span class="z">【渔眉批：一个说该去，一个说不该去。】</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囗囗（老张）妙人。】</span>赵云曰：“某将马步军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无事矣。”<span class="q">【毛夹批：一个愿领兵随去。】</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一个说随去。】</span>玄德曰：“如此甚好。”遂与赵云即日赴襄阳。
蔡瑁出郭迎接，意甚谦谨。<span class="q">【毛夹批：写蔡瑁之诈。】</span>随后刘琦、刘琮二子，引一班文武官僚出迎。玄德见二公子俱在，并不疑忌。是日请玄德于馆舍暂歇。赵云引三百军围绕保护。云披甲挂剑，行坐不离左右。<span class="q">【毛夹批：写赵云之忠。】</span>刘琦告玄德曰：“父亲气疾作，不能行动，特请叔父待客，抚劝各处守收之官。”玄德曰：“吾本不敢当此，既有兄命，不敢不从。”次日，人报九郡四十二州官员俱已到齐。蔡瑁预请蒯越计议曰：“刘备世之枭雄，久留于此，后必为害，可就今日除之。”越曰：“恐失士民之望。”瑁曰：“吾已密领刘荆州言语在此。”<span class="q">【毛夹批：蔡瑁欺刘表既用假诗，欺蒯越又传假命。】</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既作假诗，又传达室假命。】</span>越曰：“既如此，可预作准备。”瑁曰：“东门岘山大路，已使吾弟蔡和引军把守；南门外已使蔡中守把；北门外已使蔡勋守把。<span class="q">【毛夹批：三蔡伏兵只在蔡瑁口中叙出，最省笔。】</span>只有西门不必守把，前有檀溪阻隔，虽有数万之众，不易过也。”<span class="q">【毛夹批：先说得如此之险，方见后文脱难之奇。】</span>越曰：“吾见赵云行坐不离玄德，恐难下手。”瑁曰：“吾伏五百军在城内准备。”<span class="h">【钟眉批：小人奸恶，可恨可恨！】</span>越曰：“可使文聘、王威二人另设一席于外厅，以待武将。先请住赵云，然后可行事。”<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与张绣欲谋曹操，先使人灌醉典韦，同一方法。】</span>瑁从其言。当日杀牛宰马，大张筵席。玄德乘的卢马至州衙，命牵入后园拴系。<span class="q">【毛夹批：此处写马、写后园，极似闲笔，却俱暗为后文伏线。妙。】</span>众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两边分坐，其余各依次而坐。赵云带剑立于玄德之侧。文聘、王威入请赵云赴席。云推辞不去，<span class="q">【毛夹批：极写赵云精细。】</span>玄德令云就席，云勉强应命而出。蔡瑁在外收拾得铁桶相似，将玄德带来三百军，都遣归馆舍，只待半酣号起下手。<span class="q">【毛夹批：读至此，又为玄德捏一把汗。】</span>酒至三巡，伊籍起把盏，至玄德前，以目视玄德，低声谓曰：“请更衣。”玄德会意，即起如厕。伊籍把盏毕，疾入后园，接着玄德，附耳报曰：“蔡瑁设计害君，城外东、南、北三处，皆有军马守把，惟西门可走，公宜速逃！”<span class="q">【毛夹批：此伊籍第二番救玄德，写得又闪忽，又精微。】</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好个救星。】</span><span class="z">【渔眉批：伊籍第二番救玄德。】</span>玄德大惊，急解的卢马，开后园门牵出，飞身上马，不顾从者，匹马望西门而走。门吏问之，玄德不答，加鞭而出。门吏当之不住，飞报蔡瑁。瑁即上马，引五百军随后追赶。<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前云伏兵五百在城，正为此句伏线。】</span>
却说玄德撞出西门，行无数里，前有大溪拦住去路。<span class="q">【毛夹批：读至此，又为玄德捏一把汗。】</span>那檀溪<span class="h">【钟夹批：檀溪，在襄阳城府西。】</span>阔数丈，水通湘江，其波甚紧。<span class="q">【毛夹批：极言其险，愈见后文脱难之奇。】</span>玄德到溪边，见不可渡，勒马再回。<span class="q">【毛夹批：若此时便写跃马，则无步骤矣。勒马再回，情势逼真。】</span>遥望城西，尘头大起，追兵将至。玄德曰：“今番死矣！”遂回马到溪边。回头看时，追兵近矣，<span class="q">【毛夹批：急极矣，险极矣。】</span>玄德着慌，纵马下溪。<span class="q">【毛夹批：纵马下溪，是慌极举动，情势是逼真。】</span>行不数步，马前蹄忽陷，浸湿衣袍。<span class="q">【毛夹批：不便写跃马，偏有此一折。愈出愈奇，愈险愈妙。】</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说得光景危险，脱处方才得力。文字不贵一直去，皆类此。】</span>玄德乃加鞭大呼曰：“的卢，的卢！今日妨吾！”<span class="q">【毛夹批：急到没去处，险到没去处，读者以为必无生路矣。下文忽然死里逃生，真乃出人意表。】</span><span class="z">【渔眉批：“的卢，的卢！今日妨吾！”危急中尚作韵语，谁谓玄德不能诗耶？】</span>言毕，那马忽从水中涌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西岸。<span class="l">【贽眉批： 谁云妨主耶？】</span>玄德如从云雾中起。<span class="q">【毛夹批：文不险不奇，事不急不快。急绝险绝之际，忽翻出奇绝快绝之事，可惊可喜。】</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尚能救主，谁云妨主？】</span>后来苏学士有古风一篇，单咏跃马檀溪事。诗曰：
老去花残春日暮，宦游偶至檀溪路；停骖遥望独徘徊，眼前零落飘红絮。暗想咸阳火德衰，龙争虎斗交相持。襄阳会上王孙饮，坐中玄德身将危。逃生独出西门道，背后追兵复将到。一川烟水是檀溪，急叱征骑往前跳。马蹄踏碎青玻璃，天风响处金鞭挥。耳畔但闻千骑走，波中忽见双龙飞。西川独霸真英主，坐下龙驹两相遇。檀溪溪水自东流，龙驹英主今何处？临流三叹心欲酸，斜阳寂寂照空山。三分鼎足浑如梦，踪迹空留在世间。
玄德跃过溪西，顾望东岸，蔡瑁已引军赶到溪边，大叫：“使君何故逃席而去？”<span class="q">【毛夹批：本是逃死，乃云逃席。】</span>玄德曰：“吾与汝无仇，何故欲相害？”瑁曰：“吾并无此心。使君休听人言！”玄德见瑁手将拈弓取箭，乃急拨马望西南而去。<span class="q">【毛夹批：写蔡瑁尚有余势，玄德尚有余慌。】</span>瑁谓左右曰：“是何神助也？”<span class="q">【毛夹批：不特蔡瑁吃惊，即读者至今犹未信。】</span>方欲收军回城，只见西门内赵云引三百军赶来。<span class="q">【毛夹批：前频写赵云随身保护，读者以为玄德全仗此人矣。不谓报信者乃伊籍，跃溪者乃的卢，赵云竟未及相助。今玄德已去，蔡瑁将归，而赵云忽然劈面赶来，读者又疑后文赵云必杀蔡瑁也。】</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好收拾法。前极写赵云，只道救玄德者乃（以下缺字）。】</span>正是：
跃去龙驹能救主，追来虎将欲诛仇。
未知蔡瑁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span class="l">【李贽总评：的卢妨主，其言甚验。毕竟刘表是主，救玄德而去，非妨刘表而何？余之注脚的卢者如此，聊发读者一笑而已。
但看蔡夫人及其弟蔡瑁，乃见妇人，小人得阴气偏多，偏与君于为难也。吁！人亦徒为妇人，徒为小人耳，何妨于君子乎哉！何妨于君子乎哉！】</span>
<span class="h">【钟敬伯总评： 人言的卢妨主，余观玄德英主檀溪逃难，此马一跃三丈，飞上西岸，的卢不啻千里龙驹，能救主耳，谁云妨主哉！】</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