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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q">【毛批：前陈琳檄中未及衣带诏一事，以尔时董承谋未泄，故诏未宣布尔。及官渡之战，袁绍声言曰：“吾奉衣带诏讨贼！”此语差强人意，不劳陈琳再作檄文一篇矣。然犹未诵此诏于军前也。至玄德在军前将此诏朗诵一番，尤为痛快。 《易》曰：“孚号有厉。”玄德有焉。大义所在，岂可以成败论之耶！
苏老泉读书至此而叹曰：此孟德、本初之所以兴亡乎！孟德既胜乌桓，曰：“吾所以胜者，幸也。前谏吾者，乃万全之策也。”遂赏谏者，曰：“后勿难言。”本初败于官渡，曰：“诸人闻吾败必相哀，惟田别驾不然，幸其言之中也。”乃杀田丰。为明主谋而忠，其言虽不验而见褒；为庸主谋而忠，其言虽已验而见罪。何其不同如此哉！玄德势小，曹操不敢小觑之；本初势大，曹操偏能小觑之。然徐州之役，八面埋伏，是小题大做，固不敢小视玄德也；仓亭之战，十面埋伏，是大题大做，亦不敢小视本初也。狮子搏兔搏象，皆用全力，曹操可谓能兵矣。
刘备之于曹操，初与之为交而后与之为仇者也。刘备之于袁绍，初与之为敌而后托之为援者也。刘备之于吕布，初与之为敌而后与之为交，既与之为交而又与之为敌者也。刘备之于孙权，初托之为援而后与之为敌，既与之为敌而终托之为援者也。在徐州则先为主而后为客，在西川则先为客而后为主。惟其于刘表可谓始终如一，惜表之不足与有为耳。
刘备与诸将聚饮沙滩之时，惜众人，遣众人，正所以留众人也；亦如舅犯从重耳归晋国之时，辞公子，别公子，正所以要公子也。遣之而其心愈坚，辞之而其心愈固。一是患难方深，一是安乐将至；一是以君怼臣，一是以臣结主。虽是两样局面，却是一样方法。
此回有伏笔，有补笔，有转笔，有换笔。如袁氏谭、尚相争尚在后面，而在郭图口中先伏一笔；刘备投托孙权尚隔数卷，而在孙干口中先伏一笔；檀溪跃马逃难亦在后文，而于蔡瑁口中先伏一笔：此伏笔之法也。黄星垂象本桓帝时事，而于此方补一笔；袁绍爱幼子已见前回，尚未说明何人，而于此方补一笔；袁谭守青州已见前文，若袁熙、高干之守幽、并，未经叙明，而于此方补一笔：此补笔之法也。袁绍兵败心灰，正议后嗣，忽因二子一甥来助，复与曹操相持，是忽转一笔；操欲乘势攻绍，忽因秋成在即，又因刘备来袭，回救许昌，是忽转一笔；刘备既投荆州，曹操欲攻刘表，忽因程昱之谏，置表而图绍，又忽转一笔：此转笔之法也。仓亭之战，曹操设计，袁绍中计，前后详叙两番，至汝南之袭，但叙刘备中计，不叙曹操设计，前隐后现，又换一样笔法；袁绍授剑，田丰伏剑，刘备投表，刘表接备，皆详叙两边，至刘备之败，则用实写，龚都之死，却用虚写，又换一样笔法：此换笔之法也。诸如此类，妙不可言。】</span>
却说曹操乘袁绍之败，整顿军马，迤逦追袭。袁绍幅巾单衣，引八百余骑，奔至黎阳北岸，大将蒋义渠出寨迎接。绍以前事诉与义渠。义渠乃招谕离散之众，众闻绍在，又皆蚁聚，军势复振，议还冀州。军行之次，夜宿荒山。绍于帐中闻远远有哭声，<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军中闻夜哭，抵得唐人《塞上行》数篇。】</span>遂私往听之。却是败军相聚，诉说丧兄失弟，弃伴亡亲之苦，各各捶胸大哭，<span class="q">【毛夹批：李华《吊古战场文》是闻鬼哭，袁绍此夜是闻人哭。】</span>皆曰：“若听田丰之言，我等怎遭此祸！”<span class="q">【毛夹批：不骂袁绍，只哭想田丰，袁绍愈觉难堪。】</span>绍大悔曰：“吾不听田丰之言，兵败将亡，今回去，有何面目见之耶！”<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不因其言验而敬信之，乃因其言验而羞见之，谗人之言自此得入也。】</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此亦本初良心囗囗。】</span>次日，上马正行间，逢纪引军来接。绍对逢纪曰：“吾不听田丰之言，致有此败。吾今归去，羞见此人。”<span class="q">【毛夹批：开之以谮端。】</span>逢纪因谮曰：“丰在狱中闻主公兵败，抚掌大笑曰：‘果不出吾之料！’”<span class="q">【毛夹批：哭是耳闻，笑是传说；哭是实，笑是虚。】</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小人谮人，每每如此。】</span>袁绍大怒曰：“竖儒怎敢笑我！我必杀之！”<span class="q">【毛夹批：逢纪之谮田丰，亦如郭图之谮张合、高览，而绍皆信之，是当疑而不疑也。】</span>遂命使者赍宝剑先往冀州狱中杀田丰。<span class="q">【毛夹批：晋惠公杀庆郑而后入，庆郑固有可死之罪也。袁绍杀田丰而后归，田丰有何可死之罪乎？】</span>
却说田丰在狱中。一日，狱吏来见丰曰：“与别驾贺喜。”<span class="q">【毛夹批：用反击法，妙。】</span>丰曰：“何喜可贺？”狱吏曰：“袁将军大败而回，君必见重矣。”<span class="q">【毛夹批：纯用反笔。】</span>丰笑曰：“吾今死矣！”<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奇。】</span>狱吏问曰：“人皆为君喜，君何言死也？”丰曰：“袁将军外宽而内忌，不念忠诚。若胜而喜，犹能赦我；<span class="q">【毛夹批：贺得袁绍喜，方可贺得田丰喜。】</span>今战败则羞，吾不望生矣。”<span class="q">【毛夹批：知人必败，又知其必羞，田丰真知人哉！】</span><span class="h">【钟眉批：田丰前囗囗不囗囗。】</span>狱吏未信。忽使者赍剑至，传袁绍命，欲取田丰之首，狱吏方惊。丰曰：“吾固知必死也。”狱吏皆流泪。<span class="q">【毛夹批：军士夜哭，是思活田丰；狱吏流泪，是惜死田丰。】</span>丰曰：“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识其主而事之，是无智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span class="q">【毛夹批：此绍不识丰，非丰不识绍也。然丰不怨绍，只怨自己；怨自己，真深于怨绍也。】</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囗（真）大丈囗（夫）。】</span>乃自刎于狱中。<span class="z">【渔眉批： 先该自刺双目。】</span>后人有诗曰：
昨朝沮授军中失，今日田丰狱内亡。河北栋梁皆折断，本初焉不丧家邦！<span class="l">【贽眉批： 说得极是。】</span>
田丰既死，闻者皆为叹惜。
袁绍回冀州，心烦意乱，不理政事。其妻刘氏劝立后嗣。<span class="q">【毛夹批：兵败之后，忽然劝立后嗣，正为后文伏笔。】</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兵败之后，忽然劝立后嗣，为后文伏笔。】</span>绍所生三子：长子袁谭，字显思，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显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显甫，是绍后妻刘氏所出，生得形貌俊伟，绍甚爱之，因此留在身边。<span class="q">【毛夹批：方知前日因幼子患病而不肯发兵，正是此人。】</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方知前日因幼子患病而不肯发兵者，正是此人。】</span>自官渡兵败之后，刘氏劝立尚为后嗣，绍乃与审配、逢纪、辛评、郭图四人商议。原来审、逢二人，向辅袁尚；辛、郭二人，向辅袁谭。四人各为其主。<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一家之中，又分二党。】</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兄弟各自树党，乱本兆矣。】</span>当下袁绍谓四人曰：“今外患未息，内事不可不早定，吾将议立后嗣：长子谭，为人性刚好杀；次子熙，为人柔懦难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礼贤敬士，吾欲立之。公等之意若何？”<span class="q">【毛夹批：袁绍与刘表正是一流人。】</span>郭图曰：“三子之中，谭为长，今又居外；主公若废长立幼，此乱萌也。今军威稍挫，敌兵压境，岂可复使父子兄弟自相争乱耶？<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下回事早伏在此。】</span>主公且理会拒敌之策，立嗣之事，毋容多议。”<span class="q">【毛夹批：言亦侃侃。】</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好话。】</span><span class="z">【渔眉批：且搁开。】</span><span class="h">【钟眉批：郭图乃探本之言。】</span>袁绍踌躇未决。忽报袁熙引兵六万自幽州来；袁谭引兵五万自青州来；外甥高干亦引兵五万自并州来，各至冀州助战。绍喜，再整人马来战曹操。<span class="q">【毛夹批：立嗣之事，至此忽然放下，文势一顿。】</span>
时操引得胜之兵，陈列于河上，有土人箪食壶浆以迎之。操见父老数人，须发尽白，乃命入帐中赐坐，问之曰：“老丈多少年纪？”答曰：“皆近百岁矣。”操曰：“吾军士惊扰汝乡，吾甚不安。”<span class="l">【贽眉批： 老奸。】</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大是。】</span>父老曰：“桓帝时，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辽东人殷馗善晓天文，夜宿于此，对老汉等言：‘黄星见于干象，正照此间。后五十年，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span class="q">【毛夹批：前回于百忙中，忽叙沮授夜观天象；此回于百忙中，忽叙殷馗预卜星文。】</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于百忙中忽然提起往事。】</span>今以年计之，整整五十年。袁本初重敛于民，民皆怨之。丞相兴仁义之兵，吊民伐罪，官渡一战，破袁绍百万之众，正应当时殷馗之言，兆民可望太平矣。”操笑曰：“何敢当老丈所言？”遂取酒食绢帛赐老人而遣之。号令三军，如有下乡杀人家鸡犬者，如杀人之罪。<span class="q">【毛夹批：有时贱人如鸡犬，有时贵鸡犬如人，皆老奸权变处。】</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老奸停当之甚。】</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有时贱人如鸡犬，有时贵鸡犬如贵人，老奸滑贼。】</span><span class="h">【钟眉批：老瞒虽奸，此却好处。】</span>于是军民震服。操亦心中暗喜。<span class="q">【毛夹批：喜得恶。】</span>
人报袁绍聚四州之兵，得二三十万，前至仓亭下寨。操提兵前进，下寨已定。次日，两军相对，各布成阵势。操引诸将出阵，绍亦引三子一甥及文官武将出到阵前。操曰：“本初计穷力尽，何尚不思投降？直待刀临项上，悔无及矣！”<span class="h">【钟眉批：甚是。】</span>绍大怒，回顾众将曰：“谁敢出马？”袁尚欲于父前逞能，便舞双刀飞马出阵，来往奔驰。操指问众将曰：“此何人？”有识者答曰：“此袁绍三子袁尚也。”言未毕，一将挺槍早出。操视之，乃徐晃部将史涣也。两骑相交，不三合，尚拨马刺斜而走。史涣赶来，袁尚拈弓搭箭，翻身背射，正中史涣左目，坠马而死。袁绍见子得胜，挥鞭一指，大队人马拥将过来混战。大杀一场，各鸣金收军还寨。<span class="q">【毛夹批：叙战处亦先作一顿。】</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还算不得全胜。】</span>操与诸将商议破绍之策。程昱献十面埋伏之计，劝操：“退军于河上，伏兵十队，诱绍追至河上；我军无退路，必将死战，可胜绍矣。”<span class="q">【毛夹批：十面埋伏，是韩信破项羽之计；背水为阵，是韩信破陈余之计。今抄两篇旧文字，合成一篇新文字。】</span><span class="h">【钟眉批：程昱好个十面埋伏计。】</span>操然其计。左右各分五队。<span class="q">【毛夹批：分左右妙。】</span>左：一队夏侯惇，二队张辽，三队李典，四队乐进，五队夏侯渊；右：一队曹洪，二队张合，三队徐晃，四队于禁，五队高览。中军许褚为先锋。<span class="q">【毛夹批：名为十面，却是十一队，名为十一队，却只是左右中三队。变化之极。】</span>次日，十队先进，埋伏左右已定。至半夜，操令许褚引兵前进，<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中军先进。】</span>伪作劫寨之势。<span class="q">【毛夹批：好。】</span>袁绍五寨人马一齐俱起。<span class="q">【毛夹批：五寨十队，彼此相对。】</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五寨正与十队相应。】</span>许褚回军便走，袁绍引军赶来，喊声不绝。比及天明，赶至河上，曹军无去路。操大呼曰：“前无去路，诸军何不死战！”<span class="q">【毛夹批：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span>众军回身奋力向前，许褚飞马当先，力斩十数将，袁军大乱。袁绍退军急回，背后曹军赶来。正行间：一声鼓响，左边夏侯渊，右边高览，两军冲出。<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第五队为第一。】</span>袁绍聚三子一甥，死冲血路奔走。又行不到十里，左边乐进，右边于禁杀出，<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第四队为第二。】</span>杀得袁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span class="l">【贽眉批： 好看好看。】</span>又行不到数里，左边李典，右边徐晃，两军截杀一阵。<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第三队为第三。】</span>袁绍父子胆丧心惊，奔入旧寨，令三军造饭。方欲待食，左边张辽，右边张合，径来冲寨。<span class="q">【毛夹批：第二队为第四。】</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第二队为第四，尚有一队在后。】</span>绍慌上马，前奔仓亭，人马困乏，欲待歇息，后面曹操大军赶来，<span class="q">【毛夹批：忽说曹操大军，几疑忘却一队，不知其正是作顿跌也。】</span>袁绍舍命而走。正行之间，右边曹洪，左边夏侯惇，挡住去路。<span class="q">【毛夹批（渔眉批：第一队为第五。）○以上队队分明，前用顺叙，后用倒出，不惟阵法纵横，笔法亦甚错落。】</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十对伏兵，逐一（交待）。】</span>绍大呼曰：“若不决死战，必为所擒矣！”奋力冲突，得脱重围，袁熙、高干皆被箭伤。军马死亡殆尽。绍抱三子痛哭一场，<span class="l">【贽眉批： 也只得哭了，别无恁好计策也。】</span>不觉昏倒，<span class="h">【钟眉批：也只得哭了。】</sp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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