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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人类补完计划最新章节!

么让我不会做出可怕的事?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好怕我自己,维希,我也怕旧二十二太空号。维希、维希,你要帮助我保护我自己。我现在该怎么办啊,现在、我现在、我现……”

    她没有答案。他睡着之后,她也睡了。黄色灯光明亮地照耀在两人上方,机器人面板测到没有人类正在“开启”状态,于是接手了宇宙飞船玤和帆的全部控制权。

    塔勒塔沙在早上叫醒他们。

    那天之后,以及随后的每一天,再也没人提起盒子的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那两个男人注视彼此的模样,就像看着毫无血缘关系的野兽,维希则开始轮流注视他们。整个房间笼罩一股气氛,似乎在说只要一不小心出差错就可能致命。她从来不知道有这种充满丰沛生命力的东西存在。它没有气味,看不到,也无法以手触摸。尽管如此,那却是再真实不过的东西,或许,那就是人们所谓的:危险。

    她试着对他们都更亲切一点,让自己体内可以少一点那种感觉。但崔斯变得暴躁、满怀嫉妒,而塔勒塔沙则总是那副歪了一边的虚伪笑容。

    Ⅳ

    危险陡然而至。

    塔勒塔沙的手盖了上来,把她拉出睡眠箱。

    她试图反抗,但他像机器一样无情。

    他将她整个人拉出来,翻过身,浮在半空。她整整有一两分钟完全碰不到地板,而他显然正等在那里,意图再次控制她的行动自由。她在空中扭过身体,还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崔斯的眼神追着自己的动作旋转。她隔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看到了崔斯。他被一条紧急缆线绑住,电缆的另一端就系在墙上其中一根支柱。他比她还要无助。

    冰冷而深沉的恐惧向她袭来。

    “这算犯罪吗?”她对着虚无的空中喃喃自语,“你现在对我做的事,算是犯罪吗?”

    塔勒塔沙没有回话,他狠狠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她打了他一巴掌,他则打回去,力道之猛,她觉得自己的整个下巴变成一道巨大的破口。

    她曾经不小心弄伤自己几次,医疗机器人总是会冲过来替她治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类伤害过她。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其他人?除了男人之间的那些游戏,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根本不会!不应该是这样,但还是发生了。

    突然之间,她想起崔斯说过的旧二十二太空号,还有人们在太空中失去自我时会发生的事,邪恶意念在他们内心滋长。在人类演化了一百多万年后,这种邪恶仍如影随形————甚至一路跟进太空。

    罪恶借着人的身体重新现世。

    她试着跟塔勒塔沙说话。“你真的要像现在这样铸下大错吗?在这艘船上?这样对我?”

    他的表情难以判读,因为有大半张脸都冻结成一个永不满足、龇牙咧嘴的笑容。他们面对着面,她的脸颊因为那个巴掌热辣辣的,但他完好的那半边脸却看不出被她打后该有的痕迹。那半边脸只显现出力量、警戒,以及某种难以想象、完全不该出现的协调状态。

    最后,他仿佛一面在自己灵魂中神游,一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我高兴,你懂了吗?”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们?”她设法挤出一些话来。“我和崔斯会完成任何你想做的事,这艘小船上的只有我们,最近的地方甚至在几百万英里外,我们怎么可能不去满足你想做的事?放开他吧,跟我聊一下,我们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什么都可以,你有这个权利。”

    他的笑犹如疯狂的尖叫。

    他用脸贴着她,厉声说话。激动到口沫都飞溅到她的脸颊和耳朵。

    “我不要权利!”他对她大吼,“我不要那些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要什么都按照规矩来。你以为我没听到你们两个每天晚上驾驶舱熄灯后的那些甜言蜜语吗?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把方块丢出船外?为什么需要力量?”

    “我不知道。”她哀伤且温顺地说。她还没放弃,她想,只要他继续说话,也许说着说着就会把心里的结都解开,再次恢复理智。她曾听过有机器人会烧断自己的回路,好让其他机器人来追杀它们。但她从没想过这也会发生在人身上。

    塔勒塔沙发出一声低吼。这声低吼包含了人类的历史————他对生命感到愤怒,因为它承诺得太多,给得却太少;他对时间感到绝望,因为自己一边受它哄骗,又一边被它捏揉。他向后倒到半空中,让自己朝驾驶舱的地板飘去。带磁性的地毯吸着他衣服布料中如丝般的细铁线。

    “你是不是在想‘他可以熬过去的’?”他说。

    她点头。

    “你是不是在想‘他会恢复理智,然后不再来找我们两个的麻烦’?”

    她再次点头。

    “你是不是在想:塔勒塔沙啊,只要等我们到达暮色世界,他就会恢复正常,那里的医生也会治好他的脸,然后我们又可以幸福快乐了。你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她还是点了头。她听见身后嘴巴被塞住的崔斯发出一阵响亮的呻吟,但她不敢把视线从塔勒塔沙那张腐坏、可怕的脸移开。

    “听好了,维希,情况不会这样发展。”他说,语气中的决绝甚至到了冷静的境界。

    “你到不了那里的,维希。我要做我必须做的事,我要对你做从来没有人在太空中做过的事,然后把你的身体从废弃口丢出去。在杀掉崔斯以前,我会让他在旁边看,然后————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某种奇怪的情绪————可能是恐惧————让她喉咙的肌肉一阵紧绷。她口干舌燥,几乎说不出话:“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塔勒塔沙两眼发直,好像正注视着自己的内心。

    “而我也不知道,”他说,“可是我确定那不是我会想做的事。我完全不想。那些事残暴又麻烦,而且等到一切结束,就没有你或他可以陪我说话了。但是,那是我必须完成的事,那是正义,虽然手段有点怪。你们是坏人,所以必须死。我也是坏人,但如果你们死了,我就不会变得那么坏。”

    他露出爽朗的表情抬头看她,仿佛自己非常正常。“你有听懂我的话吗?哪怕只有一丁点?”

    “不、不、不————”维希结巴了。她没办法控制自己。

    塔勒塔沙盯着她,像是注视着一张将令他犯下罪行的脸庞,几乎是雀跃地说:

    “你最好还是要听懂,毕竟要为此而死的人是你,接着是他。在很久以前,你对我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很肮脏、让人无法忍受的错事。不是,不是正坐在这里的你。如果要做出当初你对我做的事,现在你的年纪还不够大,也不够聪明。做出那件事的人不是现在这个你,是实际的、真正的你。可是现在,你就要遭受刀割、火烧、窒息死去,再用药救回,然后再次被刀割火烧被痛苦伤害到只要你的身体还能忍下去。等你的身体停止运作,我会穿上救难衣,把你的尸体和他一起推到太空。他可以活着出去————无所谓,我不在乎,反正没穿太空衣不过只是多吸两口气。然后我的正义就算完成一部分了。人们把这叫作犯罪,但其实它就是正义,是从人类内心深处生出的正义。这样你懂吗,维希?”

    她点头,摇头,又点头。她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回应。

    “然后啊,我还有一些事情得做,”他带着某种愉快的语调继续说,“你知道船外面有什么东西正等着我犯下这些罪吗?”

    她摇摇头,让他自己去回答这个问题。

    “有三万人正待在各自的个人舱里,跟在这艘船后面。我会把他们两个两个放进来,年轻女孩都是我的,其他的就都扔进太空。然后,我会在那些女孩身上发现————发现我一直以来必须做,却始终一无所知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我毫无头绪啊,维希————直到我在太空中遇见你。”

    他沉迷在自己的思绪中,声音变得梦幻起来;扭曲的那半边脸始终笑着,而灵活的那半边则看起来沉思着什么,有些忧郁。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因此觉得他心里可能还有能说理的部分————只要她反应够快,能想象得到那是什么。

    她的喉头仍相当干燥,只能努力地用气音对他挤出几句话:

    “你讨厌我吗?为什么要伤害我?你讨厌女孩吗?”

    “我不讨厌女孩,”他整个爆发,“我讨厌的是自己。这是我在太空中了解到的。你不是人,女孩都不是人,她们软软的,很漂亮,又可爱,让人想抱在怀里,感觉暖乎乎。但她们没有感情。在脸坏掉以前,我也长得很帅,但那都不重要。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女孩不是人,她们比较像机器人,全世界的权力都属于她们,却什么都不用烦恼。男人得顺从,得去恳求、去受苦,因为他们生来就是要受折磨、满心抱歉,然后乖乖听话,而女孩只要漂漂亮亮地微笑,或把好看的腿交叉着,男人就会放弃他过往渴望和努力争取来的东西,只为成为她的奴隶。然后那个女孩————”说到这里,他又开始用高昂、尖锐的声音大吼大叫,“然后那个女孩就可以当女人、生小孩,让更多女孩来纠缠男人,让更多男人成为女孩的牺牲者————更多奴隶、更多残忍————你对我好狠啊,维希!残忍到连你都不晓得自己有多残酷。如果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你,你一定会像正常人一样觉得痛苦。可是你并不痛苦,因为你是个女孩。好了,你马上就会知道答案了:你将受尽苦痛,然后死去,不过,在那之前,你会先了解男人对女人会有什么感觉。”

    “塔拉,”她用鲜少使用的昵称叫他,“不是这样的,塔拉,我从来就没有要让你痛苦的意思。”

    “你当然没有。”他立刻回嘴,“女孩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样的人就是女孩。她们比蛇还恶劣、比机器还过分。”塔勒塔沙气得不得了,在这外界深空之中,在这疯狂崩溃的边缘,他猛然站起,速度之快,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横过空中,还必须在撞到天花板前把自己拦下。

    此时,驾驶舱里发出某个声音,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崔斯正试图挣脱,但这只让事情变得更糟。维希朝崔斯飞去,但被塔勒塔沙一把抓住肩膀。他把她扳过来。他那张可怜而且悲惨的脸上,有两只眼睛瞪着她。

    维希曾经想着死亡可能会是怎样。此时她想: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她的身体仍在船舱中跟塔勒塔沙扭打,被手铐和口衔捆绑住的崔斯发出挣扎的低吼,她试着去抓塔勒塔沙的眼睛,但那股关于死亡的念头让她飘开,飘得很远、很远,深深躲进心里。

    躲到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受人影响的地方。

    一段话在深沉、缥缈的无意识中流进她脑海:

    小姐啊,若有男人

    要来纠缠你,你可以

    想着蓝色,

    数到二,

    再找一只红色鞋。

    要想蓝色并不难,她只要把黄色的驾驶舱灯光想象成蓝色就行。数“一、二”则是世上最简单的事。即使塔勒塔沙使尽力气想抓住她还能活动的手,她还是能想起自己曾在《玛西牙和月球人》中看过的那双最美最美的红鞋。

    灯光瞬间变暗,控制面板的音量震天价响,对着他们大吼:

    “紧急状况,最高紧急状况!人类毁损!人类损毁!”

    塔勒塔沙吓傻了,下意识松开了她。

    控制台仿佛海妖,不断对他们号叫着警报。计算机中仿佛溢满哭声。

    塔勒塔沙直直看向她,换上与先前那股高昂又停不下来的怒意天差地远的语调,冷静而警觉地问:“你的方块————我漏掉你的方块了吗?”

    墙上响起一阵敲门声。船外是几百万英里的虚无,什么都没有,却有人从那儿敲着墙。

    有个他们从来没看过的人走进船里,穿过双层空心墙,仿佛那不过是一片比较浓密的雾气。

    那是个男人,中年,尖脸,身材与四肢都很强壮,衣着很老派;他腰上挂着一整排武器,手里举着一根鞭子。

    “你,那边的,”陌生人对塔勒塔沙说,“把他解开。”

    他用鞭子的握柄指了指还被绑着、塞住嘴的崔斯。

    塔勒塔沙从惊讶中回过神。

    “你不是真的,你只是方块的幻觉!”

    鞭子呼啸而过,塔勒塔沙的手腕上出现长长一条红色鞭痕。他还来不及再开口说话,血滴已经飘在他身边的空中。

    维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脑袋和体内似乎都一片空白。

    她朝着地板的方向一坠,然后看到塔勒塔沙晃动了一下,走向崔斯,开始松开他绳子上的那些结。

    当塔勒塔沙拿掉塞在崔斯嘴里的东西,崔斯立刻对着陌生人(而非塔勒塔沙)说:

    “你是谁?”

    “我不存在,”陌生人说,“但如果我想,我可以杀掉你们任何一个。你最好照我的话做。听好了,你也一样。”他稍微转过身,看着维希补充说,“你也是,因为喊我出来的人就是你。”

    三人专注听着,刚才的愤怒已经完全消失。崔斯揉着手腕,甩甩手,让血液恢复循环。

    陌生人以优雅的动作转回去,大部分的话都是直接对着塔勒塔沙讲的。

    “我是从这位年轻女士的方块中分流出来的。你们有注意到灯光变暗吗?堤加-布拉斯在她的冷冻箱里留了一颗假的方块,把我另外藏在船上。当她对我想出解锁的念头时,会同时产生一瞬的微伏,要求我的终端计算机送出更多电力。我是由某只小动物的大脑制成,但拥有堤加-布拉斯的人格和力量,能够存活十亿年。当电流达到最强时,你们的心智就会产生一股扭曲的力量————那就是我。”他说,并特别跟塔勒塔沙解释。“我并不存在,但如果我真的需要掏出那把不存在的手枪,对着你的脑袋射击,以我的控制力,完全足以让你的骨头听我命令。到时,你的头壳会出现一个洞,你的血跟脑浆会从里头往外喷————就像现在从你手上流出来的血一样。要是不相信,你可以看看自己的手。”

    塔勒塔沙拒绝低头。

    陌生人用非常从容的语气继续说:“我的手枪不会射出子弹或射线,不会爆炸,不会跑出任何东西————什么都没有。但你的身体会相信这件事,即使脑袋不信,那也一样;你的骨骼会相信我,不管你到底觉得那是真的或假的。我现在正在对你身上每一个细胞说话,与任何我认为是活着的东西进行沟通。如果我对着你想象一颗子弹,你的骨头就会被那个想象中的伤口拉开,皮肤会破裂、涌出血液;你的大脑会整个喷散开。让它们产生反应的并不是物理上的力道,而是它们与我的沟通联结————最直接的沟通联结。傻瓜啊,那或许不是真实的暴行,但照样能达到我的目的。这样你懂了吗?看看你自己的手吧!”

    塔勒塔沙没把眼神从陌生人身上移开,但说话的声音异常冰冷:“我相信你。我想我应该是疯了。你要杀我吗?”

    “我不知道。”陌生人说。

    “你是人还是机器?”崔斯说。

    “我不知道。”陌生人对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维希问,“他们造出你,然后把你和我们一起送过来的,有帮你取名字吗?”

    “我的名字是施桑[4] 。”陌生人向她鞠了个躬。

    “很高兴见到你,施桑。”崔斯伸出手。

    他们握手。

    “我可以感觉到你的手。”崔斯讶异地看着另外两人。

    “我真的可以感觉到他的手。”陌生人笑了,“你们在太空里的这段时间到底都在干吗?我还有工作得做,不闲聊了。”

    “现在你是老大,”塔勒塔沙说,“你要我们做什么?”

    “我还不是老大,”施桑说,“至于你们,你们要去做你们必须做的事。人类的本性如此,不是吗?”

    “但是,请你————”维希说。

    陌生人消失了,宇宙飞船玤驾驶舱中又只剩下他们三人。崔斯的口衔和绳子终于飘到了地毯上,而塔拉的血仍缓缓浮在一旁的空中。

    塔勒塔沙非常沉重且郁闷地说:“好了,我们撑过去了。你们觉得我发疯了吗?”

    “‘发疯’?”维希说,“我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思考受损,”崔斯向她解释,然后转向塔勒塔沙,语气非常严肃。“我认为————”但他的话被控制台打断,小小的铃声响起,有个灯号发出光芒。他们都看到了。灯号上亮着讯息:访客来访。

    储藏室的门打开,一个美丽的女人走进驾驶舱,她看他们的眼神仿佛认识所有的人。维希和崔斯有点吓到,但只是觉得很怪。而塔勒塔沙却是一脸茫然,面色死白。

    Ⅴ

    维希看得出来,那女人穿的洋装样式早在上个世代就消失了————这种款式现在只能在故事盒里看到。裙子的后背全空,一整片用色大胆的彩妆从女人的脊椎部位向外扩散;而洋装的正面就跟其他款式一样,从镶在胸前较低而且丰腴的部位的磁铁垂片垂缀而下。不过,女人的垂片位置在锁骨上方,所以洋装拉得很高,散发一丝老派的拘谨。肋骨下方的垂片则在原位,固定着下方那一大片宽松柔和的裙摆,仿佛未经熨烫定型过裙褶:她戴着来自异世界的珊瑚项链和手镯,个个都成对。她看也不看维希,直接走向塔勒塔沙,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且蛮横的爱。

    “塔尔,乖一点,你最近不太听话啊。”

    “妈妈,”塔勒塔沙倒抽了一口气,“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别跟我顶嘴。”她的语气十分严厉,“当个乖孩子,照顾好那个女孩。那个小女生在哪儿?”她四下张望,终于看到了维希。“就是这个女孩。”她补充道,“当个乖孩子,对那女孩好一点儿。要是你不乖,妈妈会伤透心,妈妈的人生都会完蛋;你会伤透妈妈的心,就像你爸那样————不要让我再说一次了。”

    她倾身吻他额头。就在那瞬间,维希似乎看到他两边的脸扭了一下。

    女人站起身,环顾四方,对崔斯和维希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就走回储藏室,顺手将门带上。

    塔勒塔沙跟在她后面冲了过去,奋力拉开门,然后又“砰”一声将它甩上。崔斯在他身后喊:

    “别在里面待太久,你会冻僵的。”

    崔斯转头对维希说:“这都是你的方块做出来的。那个施桑,他是我看过最强大的守护者,你的看守人一定是个天才。是说,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吗?”他用头示意了一下那扇紧闭的门,“他曾经跟我提过一次,虽然讲得很含糊,不过他是妈妈带大的。他出生在小行星带,但她没把他交出去。”

    “你是说他‘自己的母亲’?”维希说。

    “对,遗传学上的母亲。”崔斯说。

    “好恶心!”维希说,“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塔勒塔沙回到房间,对他们不发一语。

    那个母亲没再出现过。

    不过,那个烙印在方块里的拟真人施桑,仍不断对着他们展现他拥有的权威。

    玛西牙在三天之后出现,和维希聊了半小时,聊她和月球人的冒险故事,然后就又消失了。玛西牙从来没假装自己是真的。就一个真人而言,她长得太美了:瀑布似的浓厚金发,像皇冠一样缠绕在她形状完美的额头上方,深色眉毛在棕眼上方形成一道弧线,再加上那股让维希、崔斯和塔勒塔沙都好喜欢、调皮又可爱的微笑。玛西牙大方坦承,自己是故事盒剧集中的虚构女主角。塔勒塔沙已经从幻影施桑和他的幽灵母亲造成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他问了玛西牙问题,似乎急于搞懂这现象的原理。

    她也非常乐意回答它们。

    “你是什么东西?”他以命令的语气问,完好的那半边露出的亲切笑容比阴着一张脸还可怕。

    “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呀,傻瓜。”玛西牙说。

    “但你不是真的。”他强调。

    “的确不是,”她坦白承认,“但你是吗?”她的笑声快乐,很女孩子气,像个将迷惑的大人用矛盾困住的青少年。

    “听着,”他继续说,“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只是维希在故事盒里看过的某个东西,可是你却跑了出来,送了她几只想象中的红鞋子。”

    “你可以等我走了再去摸摸看那些鞋子。”玛西牙说。

    “那表示它们是方块用船上的东西做出来的。”塔勒塔沙自信满满。

    “也是有这种可能噢。”玛西牙说。

    “我是不懂船,但我猜他就是这样做的。”

    “不过,就算鞋子是真的,你却不是,”塔勒塔沙说,“当你‘离开’我们的时候,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玛西牙说,“我只是来找维希的。当我离开的时候,我想应该就是回到我来这里之前的地方吧。”

    “那里是哪里?”

    “哪里都不是。”玛西牙说,她看起来很立体又很真实。

    “哪里都不是?所以你承认自己也什么都不是啰?”

    “如果你希望要我是那样,我就是啰。”玛西牙说,“不过我觉得这种讨论实在没太大意义。在你来这里以前,你又在哪里?”

    “这里?你是说上这艘船以前吗?我在地球上。”塔勒塔沙说。

    “那在来到这个宇宙之前呢,你在哪里?”

    “我还没出生,所以不存在。”

    “这样啊,”玛西牙说,“其实就跟我差不多,只是有些细节不同。在我存在之前,我不存在;当我存在时,我就在这儿。我是维希的人格发出来的回音,负责让她记得自己是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就是这样啰!”

    玛西牙又开始回头讲她和月球人的冒险,维希着迷地听着那些并不收录在故事盒版本中的故事。玛西牙说完后,握了握两个男人的手,轻轻啄了维希左脸颊一下,穿过船壳,走进太空那仿佛会啮人又教人发狂的虚无中。太空帆在天堂般的景色中遮去一小块,形成一个毫无星光的菱形。

    塔勒塔沙用拳头击打自己另外一只手:“科学已经发展得太进步,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绝对可以杀了我们。”

    崔斯极为冷静地说:“那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又算什么?”

    塔勒塔沙陷入忧郁,沉默不语。

    幻影出现的第十天过后消失了。方块拥有的能力将它导向一个决定性的决策点。很显然,方块和宇宙飞船玤的计算机以某种方式填补了彼此的资料。

    这回,走进来的是一名太空舰长。灰发,满是皱纹,精神抖擞,因为承受过千万个世界的辐射而皮肤黝黑。

    “你知道我是谁。”他说。

    “是的,长官,您是舰长。”维希说。

    “我不知道你是谁,”塔勒塔沙说,“而且我不确定我该不该相信你。”

    “你的手好了吗?”舰长促狭地问。

    塔勒塔沙不发一语。

    舰长要求所有人的注意:“听着,现在的你们无法活着抵达航线上的任何星球。我要崔斯设定间隔为九十五年的巨型塑时,然后我会看着他替你们两个设定一次五年的值班期,这时间应该足够去设定太空帆、检查缠在一起的个人舱绳,然后送出报告信标。这艘宇宙飞船玤应该要有个水手,但这里的设备不够把你们任何一个人变成水手,所以我们得让你们三人都睡在冷冻床上,然后把赌注下在机器人的驾驶技术上。你们的水手是死于血栓,机器人在叫醒你们之前,就把他推出驾驶————”

    崔斯的表情抽动了一下:“我以为他是自杀的。”

    “完全不是。”舰长说,“现在,听好了:如果你们服从命令,大约三个睡眠周期后就能到达目的地,不听的话,就永远也到不了。”

    “我无所谓,”塔勒塔沙说,“但这个小女孩得在还能活着的时候到达暮色世界。有其中一个突然跑出来的幻影叫我要好好照顾她,不要管其他的事,这么做的确是对的。”

    “我也这么觉得,”崔斯说,“在看到她跟另外那个叫玛西牙的孩子说话前,我完全没意识到她还只是个小孩。也许有天,我会有个像她这样的女儿。”

    对于这些话,舰长没有说什么,但这个睿智的老人对他们露出一个欢欣愉悦的笑容。

    一个小时后,他们将整艘船检查一遍,三人准备要躺上各自的冷冻床。舰长过来对他们做最后的道别。

    塔勒塔沙直接说道:“长官,我真的忍不住想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一个舰长。”舰长马上回应。

    “你懂我的意思。”塔拉疲倦地说。

    舰长似乎检视了一下自己的体内:“我是被你们称为‘施桑’的人格,是从你们的脑中创造出来,暂时性的人工人格。施桑还在船上,但他躲着你们,避免受到你们伤害。他身上刻印了某个男人的性格印纹,那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是个名叫堤加-布拉斯的男人。他身上同时带有五六个强大的太空警官的人格,以防哪天会需要用到那些技能。施桑靠着少量静电维持戒备,若有需要,他的触发机制会向船上的供电系统要求更多电力。”

    “但他是谁?你又是谁?”塔勒塔沙继续说,语气近乎恳求,“在我差点犯下极为严重的罪行时,你们这些幽灵就这样冒出来救了我。难道你们只是幻觉吗?你们是真的吗?”

    “这已经算是哲学问题了。我是科学创造出来的,这种事我不懂。”舰长说。

    “拜托,”维希说,“能不能告诉我们,对你而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指的不是它‘是’什么,而是你觉得它‘像’什么。”

    舰长陷入萎靡,仿佛所有的训练与纪律都从他身上消失,好像突然变得非常苍老。“我想,在说话或做事的时候,我感觉就跟其他的舰长没两样,但只要一停下来想这件事,我就会发现自己变得非常沮丧。我知道我只是你们脑中的回音,是输入方块里的那些经验和知识的产物,所以我想,我还是会做真实的人类会做的事,其他的就不去深究太多。我做的都是我分内该做的,”他挺起腰、站直身体,重新变回自己,然后又重复了一次,“都是我分内该做的。”

    “那么,施桑,”崔斯说,“你觉得他怎样?”

    一阵敬畏的神情————几乎可说是恐惧————在舰长的脸上蔓延开:“他?噢,他啊。”因为声音里的惊叹情绪,他的语气似乎变得丰富,在宇宙飞船玤小小的驾驶舱中不断回荡。“施桑,他是所有念头的发想者,是活过生命本身的‘活者’,是所有事物的操作者。他比你们最强烈的想象更强大,他让我从你们的脑袋里活了起来,事实上————”舰长用尽最后一分力气,“他是一颗用塑胶层层叠加、保护起来的老鼠大脑!而我根本不晓得自己是谁!大家晚安!”

    舰长整了整头上的帽子,直接钻进船壳。维希跑向观景窗,但船外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没有什么舰长。

    “除了听话之外,”塔勒塔沙说,“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照做了。三人爬上各自的冷冻床,塔勒塔沙帮维希和崔斯接上正确的电极,然后才躺下接上自己的。盖子降下时,他们亲昵地叫着彼此的名字。

    然后便沉沉入睡。

    Ⅵ

    在航行的终站,暮色世界的居民将个人舱匣聚集起来,收起太空帆,并接纳了宇宙飞船玤,直到确定所有的沉睡者都安然落地,才将他们唤醒。

    一起在驾驶舱里入睡的那三人一起被叫醒。维希、崔斯和塔勒塔沙忙着回答死去的水手以及如何修补太空帆等问题,还有他们在旅途中遇到的那些甚至没时间相互讨论的麻烦事。港口的医生想办法将塔勒塔沙的脸复原,他看起来又老又年轻,然而气质异常高贵。维希终于发现原来他长得这么英俊。最后,则是崔斯找到了一点空档,跑来跟她说话。

    “再见了,小鬼。”他说,“回学校读点书,替自己找个好男人吧,很抱歉。”

    “抱歉什么?”维希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令她感到糟糕透顶的恐惧。

    “抱歉我在出状况前跟你那样亲热。你还只是个孩子,但是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他用手指梳过她发间,转身离开。

    她站在那儿,在某个房间的正中,突然感到极度孤独。她希望自己能哭得出来。在这趟旅程中,她到底帮上了些什么忙呢?

    塔勒塔沙悄悄来到她面前。

    他伸出手,她握住他。

    “这需要一点时间,孩子。”他说。

    他也叫我“孩子”?她默默地想,然后礼貌地对他说:“也许我们会再见面,这个世界挺小的。”

    他整张脸亮了起来,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欣喜笑容。光是因为那半边脸不再瘫痪,一切就变得非常不同。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老。不是真的老。

    他的声音稍微有些紧张:“维希,别忘了,我都记得。我记得差点发生的那件事,我记得我们认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也许我们真的看到了那些东西。在这个世界,我们不会再看到它们了。但我要你记住,你救了我们所有人。你救了我,崔斯,还有跟在后头的三万多人。”

    “我?”她说,“我做了什么?”

    “你帮了我们一把,让施桑开始运作。这些都是透过你才完成。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诚实、善良和友善,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么聪明,没有一颗方块能起任何作用。这些并不是因为某只死掉的老鼠对我们展现奇迹,而是你的心和你的善良救了我们。方块只是为你加上声光效果而已。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有你在,下场就会变成两个死人拖着三万具腐败的尸体,一路航进偌大的虚空。你救了我们所有人,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但你确实这么做了。”

    某个公务职员拍了拍他的手臂,塔拉很有礼貌却也坚决地对那人说:“请稍等一下。”

    “就这样了。应该吧。”他对她说。

    她压不住一股想唱反调的念头。虽然很可能一开口就会让情况变得很不愉快,她还是说了:“那你……那时候……说的那些关于女孩子的话呢?”

    “我记得。”他的脸一阵扭曲,仿佛瞬间又回到本来那副丑陋的模样。“我记得。但我错了。是我错了。”

    她看着他,脑中默想着蓝色的天空,想着他身后的两扇门,和她行李箱里的红色鞋子,但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没有施桑、没有声音、没有神奇的方块。

    除了————他又转身回来对她说:“这样吧,让我们先确定下礼拜还能见到面。柜台那些人可以告诉我们之后会到哪里去,我们去问他们,这样以后就还能找得到彼此。”

    他们一起走向入境柜台。

    [1] 来自芬兰文。“viisi”为五,“kuusi”为六。

    [2] Trece : 西班牙文的十三。

    [3] Talatashar : 来自阿拉伯文(thalāth ?ashar )与中文(Sh’san )的十三之合并。

    [4] Sh’san 。来自中文的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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