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陈布雷回忆录最新章节!

籍教师,除外舅及仲车先生外,尚有胡沇东先生授数学,胡可庄先生授英文,赵志游先生授法文,而大哥及申之先生等均以谘议局议员留省,休沐日过从游宴,一时称盛。

    此半年中读英文文学名著,觉最有兴趣,但对于英文作文练习,则用力甚少,不及贞柯等远矣。

    下半年聘美国惠斯康辛大学教授洪培克先生 Stanley K.Hornbeck 为本级主科教员,授历史地理及论理学,陈佩忍先生授中国地理,沈尹默先生授掌故史。(掌故史之名义甚奇特,其内容盖文化史也。)

    秋初饮食不慎,致患痢甚剧,先由秉琳患此病,同学传染者三四人,均不久即愈,独余为最剧,入广济医院治疗一星期未愈,院医医术浅薄,态度傲慢而疏忽,院中设备及卫生均恶劣,臭虫满床席间,诘之尚不自承,愤极出院,迁居上城四明颐养庐。秉琳亦未愈,来同寓,最后请大哥之友江山聂先生(亦谘议局议员)投中药数剂始愈,然已形销骨立矣。向学校请假归里养病,与朱清奇兄同舟归,以食蒸栗过多,归家又复发,又旬日而全愈,予之不谙卫生知识有如此者。在家养病匝月,索居读书,暇辄游田野间,生活闲适,病亦遂痊,侍予疾者五妹为最勤,而四姊调护饭食,尤尽心焉。

    是年吾家改建新居,九月落成,吾父夏间患足疾甚剧,督匠庇材,终日无休,既成,问余等新居何如?余兄妹等各举种种应改进之点以告,吾父莞尔曰:是已费尽吾不少之心血矣,尔等尚求全耶?因举大舅父营新居过奢卒耗其资产,为余等儆焉。

    九月二十四日宏农君来归,外舅留杭未回,由三叔舅代为主持婚礼。

    十月中旬赴杭州销假入校,校课脱落殊多,补习几无从入手,每夜延长自修一小时,尚苦不及,第一日上历史课,洪培克先生问此新来之学生何故迟到?同学答以因结婚请假,先生谓年未二十,且尚在就学期,乃早婚耶?盖先生已卅四岁,犹独身也。

    年假返里,昼夜补课,赖贞柯等假予课室笔录为参考,然对于论理学,终以自修之故,不能领悟澈透也。

    宣统二年庚戌(一九一〇)二十一岁

    肄业浙江高等学校。

    春初赴杭入学,经上海,时大哥及洪佛矢胡飘瓦先生均在沪主天铎报,寄寓数日,闻见渐恢廓,对记者生活,颇歆羡之。

    学校生活与上年无异,同学为学渐趋切实,本年由洪培克先生授十九世纪史及外交史世界地理等,法文亦由洪先生任之,以SEINGUBO着近世文明史为教本,而英文课中选用麦考莱之历史名著,全部学程,均以史地为中心焉。余以兴趣所在,对国际时事尤所喜习,盖在慈湖中学时,习外国史地已有相当基础,皆蔡芝卿先生之教也。

    为铁道国有问题,致杨哲子(度)一书,寄洪佛矢先生教正,佛矢先生为刋入天铎报,覆函称许,勖以课暇常作文字投寄,余倾向新闻事业之心益坚。

    是夏浙江议选官费生十名赴欧美,同学中如孙士燮(理堂)施仁荣(少明)及志尚、养厚、贞柯、威博均往应试,余得外舅之许可,亦往报名,将中学时代之理化生物数学等,均搬出补习,试期既近,则与诸同乡迁往得升堂客寓,甫试国文英文数学三场,而余父书来,谓三弟已夭逝,家中弟妹众多而幼小,不愿余出国远行,遂止。会试场中发现某项谣言,(以主试者有杭州中学教师事前泄题于杭中学生)诸同学亦试未终场而罢。榜发,吾郡翁君文灏(咏霓)居首。

    下半年课程加紧,有法制通义、经济学、及经济地理等课程,法文则赵志游先生授之,用文学名著二种为教本,同学颇苦其艰深,历史已授毕十九世纪史,改授宪法史,兼及政治学与比较宪法等,皆洪培克先生研究有得之学科也,尽心教导,每日需阅参考书五六十页,课暇几无余时。然休沐之日,仍相约游览湖山,盖吾校同学受地理环境之影响甚深,其学风可以平易二字包括之,学习与游息不偏废也。

    仲秋某日,与张褧伯君及志尚、秉琳、威博等数人游西湖,张君任教于陆军小学,与吾校为邻、兼授吾校德文课,其时已截发去辫而不穿西装,予等均慕之。张君谓胡运将终,君等奈何犹留此可耻之纪念物于脑后,遂由志尚倡议,返校时即唤理发匠剪去之。甬籍同学六七人及何君酉生均与焉,然恐家人切责,皆匿不以告,且嘱理发匠制假辫以备用焉。

    是年二月七弟生。

    四姊自丧母以后戚戚无欢,某日以赴厨下治膳,天雨失足倾跌,遂患足疾,一足微跛。

    宣统三年辛亥(一九一一)二十二岁

    肄业浙江高等学校,夏卒业。秋冬留沪任天铎报撰述。

    春赴杭过沪,寓天铎报社旬日,以戴君季陶结婚向报馆请假,嘱余代其事,每日撰短评二则,间亦代撰论说,馆中同人皆与余善,马志千徐筱泉林联青暇时常偕余出游,筱泉以余短评中喜用水浒传等小说中语,称余为小说迷。

    此半年中校课更紧,洪培克老师尽心教授加重速度,予等几如逐车后而驰,师某日语余等曰:尔等之程度,殆可入美国大学二年级而无愧,然余望汝等不以此为止境,终须以所学为尔祖国效用,须知中国方在开始一前此未有之改革期也。外舅于课暇亦常招余往谈,询以为学心得,并指示学问门径,外舅不望余为文士,而以顾亭林等期余等,其授宋元学案,亦往往以学问须为世用相勖焉。

    夏举行卒业试验,身体受气候影飨颇不支,大哥甚忧之,贻书吾父,谓二弟此次考试,不作第二人想,校中教师亦谓其课业优异,足为吾家门楣光?然体弱如此,恐试毕将大病耳!结果以请假扣分列第四名。毕业之日,一二三名均有学校特颁之奖品,唱名至余,独空无所有,同学成为余不平,谓就本届试验成绩言,至少亦应有名誉奖状也。监督孙先生教务长邵先生招余往,慰勉甚至,谓教师及学校均以远大期尔,勿介介于等第名次而自馁。邵先生且谓余亦不利于考试者,然学问贵有真实之造诣,尔天资不居人下,而沈潜不足,宜随时自策,无负诸师之望。邵师平日遇余最严,在同级中对余最不假以辞色者,至是乃知其望余之切,终身感之不能忘。

    毕业典礼后,即离杭返家,小住旬日,应天铎报之聘,任撰述记者。

    天铎报开办时,汤蛰仙先生为董事长,大哥任社长。汤先生长厚疏脱,不甚问社中事,而其左右干部,有所谓旅沪学会派者,阴思攫报社为己有,齮龁甚至,大哥拮据支持,甚以为苦,至本年乃以经济枯竭,社中亏欠甚多,让渡于粤人陈芷兰。芷兰者,汉冶萍公司沪经理,其背景为一部份粤人,与盛宣怀家或亦有相当关系。大哥既卸职,社中更聘粤人李怀霜君为总编辑,然社事虽已让渡,而前后局交接未完,故飘瓦先生等建议使余入社为编辑,藉便前后局之接洽,余知为临时职务,然颇乐于尝试,遂请命于父,允就其聘焉。

    秋初到沪就职天铎报,约定每日撰短评二则,每十日撰社论三篇,月薪四十元,以在馆不能住宿,赁居于南京路第一行台旅社,社主人俞鸿奎君,与天铎前局同人有交谊,对予颇优待,以前楼临街一室居余,仅月取十二元为住宿兼膳费,有时且招往其账房共饭,可谓廉极矣。天铎之旧同事沈筱汀君与余同室而居者约一月,沈君去后,予独居之。少年初涉社会,对一切都感觉新异而有趣味,交游渐多,来者不拒,居常备白玫瑰酒一瓶,每日购酱牛肉小银币二角,以待宾客,虽收入甚微,且常常欠发,亦不感如何拮据也。每日午后到报馆收集材料,夜九时入馆撰文,十二时归,过望平街口之陈一鹗纸店前,必市果物少许,携至寓所食之,甚怡然自得。

    在天铎撰文字,署名布雷,一月后渐有知者,八指头陀赠诗有“迷津唤不醒,请作布雷鸣”句。然布雷二字,实太浅露而不雅,友人中常有询命名之意义者,其实余以此二字之别署,乃在高等学校为学生时同学汪德光君为代拟者,盖余此时面颊圆满,同学戏以面包孩儿呼余,(忆为邵振青所创始,)由面包而BREAD,再由译音而改为布雷,汪君盖谓余好撰文字投报馆,以布鼓自拟,亦甚有趣味云尔。然后来竟以此名,而训恩之原名,及君木先生字余以彦及,转鲜有人知之者。

    居上海三月,以新闻事业常往请益者为宋教仁先生(钝初),(其时主民立报,与于右任(骚心)吕天民(辟)等同事。)宋先生亦善视余,记第一日往访于民立报编辑部,宋询予学历毕,问何以来报界作事?余答以为求学问长见闻而来,自信较入大学为有益也。宋顾隔座之吕曰:君闻之否,此君乃以报馆为学校,不亦海上奇闻乎?自是过从甚密。宋擅长史地,尤善于论列国际大势,其时沪报以国际时事为论题者仅有民立报,而予亦不自量度,每值国际政治有变动时,必争先为文论列之,次日民立亦必有一文,相互印证以为乐。又神州日报有胡寄尘君,年与余相若,好为词章笔记,暇辄相过从焉。报馆以外,则与南社诸子如柳亚子高剑父陈道遗诸君游,又常往洪君苓西处,苓西弟视余,多所规益焉。

    八月十九日武昌义师发动,天铎报在编辑方针上为倾向革命者,然怀霜殊谨慎,不敢称义军,而各报多称逆军,天铎又义不可附和,乃用革军字样,而以论说属予,予遂连日有撰长文之机会,作谈鄂十篇,按日刋布之。

    沪浙相继独立后,宁波亦建军府,虑乡间不靖,且四姊七妹等均有病,八弟甫堕地,在襁褓中,恐父亲一人不易处理,遂乞假归,移家人于鄞,借翁厚甫先生家暂住。

    庶母在产月中,不欲远行,吾父亦愿居乡以镇定人心,故仅伯母全家及余家兄弟姊采往,七弟方二岁太幼,亦未同行,余伴送至鄞,安置妥贴后仍走沪,大哥留余佐军府文书,余以纷纷投效者甚多,心不喜若辈,遂谢绝之,搭轮到沪,凌晨至报馆,排字工人三五辈迎于门次,谓陈先生迟迟不来,甚令人盼绝,吾报今发行及四千份,如再努力。必驾神州、民立而上之,时报新闻报不足道也。其时民气旺盛,人人望民军胜利,民国成功,即商贾工人,有同感焉。

    参加张园之民众大会,识何海鸣、江亢虎诸人,邵元冲亦偕湘友数人来沪,久始知为同学邵骥也。十月中旬,季陶来余寓,坚劝赴东北佐蓝秀豪(天蔚)戎幕,余以父命不许,且心不愿离天铎报而他适,坚谢其意,季陶谓余无大志。

    孙大总统既膺选,撰发对外宣言,初稿用英文,交王亮畴先生携沪发表,为天铎总经理陈芷兰所知,要之来报馆,谓吾社有陈君,可任译事。亮畴初不信,命试译一段,以为不失原意,遂全译之,亮畴为校正文字,即交天铎报首先发表,翌日民立报始知之,徐君天复(血儿)谓于右任先生曰:此文乃为天铎报抢去先登,可惜可惜!

    余在天铎任事五月,酬薄事多,祇为兴趣关系,毫不计较,而年少锋芒显露,不自敛抑,渐为怀霜所忌。怀霜是时功名心热,奔走于黄克强处甚勤,必深晚一时后始到社,酒食征逐,所志日荒,余亦不喜其所为。一日突邀余至其室,言社中经济困难,君之月薪,只能发三十元,其余十元,将填给股票,余允之。又数日乃遣人示意,谓论说一栏宜以庄乘黄君为主撰,陈君但撰短评可已。余知不可留,即日收拾行装,辞职归里,半年中之报馆生活,暂告结束。

    方余将归沪时,戴季陶周少衡(浩)方创办民权报,姚雨平叶楚伧创太平洋报,邓孟硕(家彦)邵元冲、宁太一创民国新闻,均有约余相助之意,而陈陶遗君与其友人雷季兴君方接盘申报,亦约予入馆任撰译。予自思民国成立,此后报纸,宜鼓吹建设,非可长以摧陷廓清之偏锋论调炫众而导乱,故仅允陶遗为担任西报翻译、仍请命于父决定之。会乡人中有以海上纷华之场,非少年所宜独居,劝外舅及余父勿再令予任报馆事者,余父信予勿涉于邪,而外舅不欲予以记者为职业,适吟苇先生等有设立效实中学之议,遂决就效实之聘,除夕作函致陶遗,旋得覆请任义务译述记者,按期寄稿于申报,申报则以外国报纸杂志五六种赠余,作为酬报云。

    是年八月八弟生。

    清廷既覆,孙大总统一月一日就职,改用阳历,定明年为民国元年。

    民国元年壬子(一九一二)二十三岁

    任教于郡城效实中学。兼为申报任特约译述员半年。

    效实中学者,盖吾郡教育界鉴于六邑小学毕业生日多,公立之第四中学办理不甚完善,而郡城其他私立中学,皆外国教会所主办,意在传教,学科均不充实,故认为有自办一完美的中学之必要。此议刱于钱吟苇、赵林士、芝室、李霞城、陈谦夫、蔡琴孙诸君,而大哥亦力赞之。会鼎革后北都俶扰,北京大学陷于停顿状态,陈季屏、何旋卿两师及叶叔眉、何吟苢两君君闲居无俚,逐约集同人为效实学会,假育德小学为校舍,而李云书先生慨然移赠益知中学之全部校具及仪器,由学会聘季屏先生为校长,招收学生三班,以正月二十日开学,余及威博亦受聘任教科,余任英文一班及外国史,威博任算学及理化一班,每周均授课十八小时,年薪各四百金。

    初任教职,觉亦颇有兴味,以所任课程简易,不需多所预备,每日尽有余时自修。予是时之主要兴趣,仍在新闻事业,故阅览英法文书报最勤,每三日必译稿一篇,寄登申报,署名曰彦,至暑假后始停寄。

    三月同盟会甬支部成立,加入为会员。开成立大会之日,与徐家光、林斗南诸君为选举事激辩甚久,张申之先生为主席,调解之不可得,事后赵林士先生谓余辩论术可造,然郡中父老,皆以为倔强太过焉。余斯时年少气盛,自视若不可一世,尤喜演说,每逢会集,辄自登坛,好评骘人,尤力诋彼时学法政者之志趣卑下,至谓法政学校不关门,民国必无治日,(盖是时浙江一省公私立法政学校凡七所,辩护士之市招,多于酒家,政府无管理取缔之法令,故有激而言此。)以此甚招当时父老之忌,君木师闻之,招往诲戒,谓少年时炫露才华,祇自形其浅薄,且尔自视身体精神视萍壶公(即范贤方,当时法政界所奉之领袖也)何如?彼一食能尽一豚肩斗酒,尔能之乎?尔岂亦将步彼等后尘,为政治活动乎?以尔之身体,如奔走政治,不数载必劳瘁以夭其年,速自韬戢,努力学问,庶免谤毁。余深感师意,遂力自检饬,自兹勿复在广座中轻易发言。

    是年四姊归冯君木先生为继室,作伐者大哥也。

    获交丽水章叔言(訚),叔言为君木先生得意弟子,居慈溪最久,性介直孤冷,好词章,以家庭多隐痛,喜作苦语,然性情笃厚,待人出于至诚,朋辈中别具一格者也。

    自余任教于郡城,离家较近,每月归省一次,颇有家庭团聚之乐。是年六妹等就学于宁波女校,其学费则予以修脯所入支给之,顾吾父不欲予代为负担,仍一一记于册焉。

    民国二年癸丑(一九一三)二十四岁

    继续任教于效实中学校。

    是年加任世界地理及法制经济课,学生程度渐高,预备教材亦不敢不精审,与从前所学者相印证,觉教学相长之语有至理也。

    正月四姊近于家。四姊自归冯氏,抱病之日为多,春初念家特甚,自城中归宁,竟不起。姊敏感多愁,体本孱弱,丧母后益终年戚戚,顾惠爱弟妹特甚,又讳言疾,常强起助庶母理家事,卒坐此耗损,盛年遽殒,可痛已!

    外舅在师范学校任国文教科,春仲患病,命予代课,每日自效实出门,循西城,登城堞而往,课毕复循故道归,有时携书相随,遇夕阳好时,辄坐城堞上读之,自谓有清趣也。至夏初,外舅病愈始已。

    是年始学说文,读段氏说文解字及王菉友说文句读,又常从君木师讲论文字,然以心浮气粗,作辍无恒,故所得殊鲜。

    高校同学之任教于甬上者,有志尚、秉琳、曾佑(在中学工业学校)、贞柯、轩臣(在师范学校)、威博等,每值课暇,常相过从,以教授心得相质证,甚以为乐。

    是年夏为效实甲班生六七人补习心理论理英法文等各学科,志尚亦来校担任补习物理,吟苇先生及大哥等均来同寓,课暇谈宴无虚日,凡一月余而罢。盖是年北大招考,效实诸生提早毕业,往应入学考试,故为指导预备也。试验结果,汪焕章、冯中钩及大侄孟扶均录取,吾郡之学界,始渐渐知效实中学之程度。

    民国三年甲寅(一九一四)二十五岁

    继续任教于效实中学校。

    春,五殊于归翁氏。

    是年王志尚、董公劦二君均应聘来效实任教职,志尚仍兼中工之物理化学教职,威博亦间往中工作课外讲演,贞柯亦改就中工之聘,两校同人常相过从,林吾黎叔谓两校学风相近,宜交换任教,故予亦间往中工代国文课焉。本年范均之先生长四中,延余担任法制经济,每周授课四小时,时德之表哥在四中任数学教课,有时或在彼处留宿。

    夏初忽自念长此任教,学无一长,终非久计,拟入北大哲学系,商之大哥,彼亦同意,唯吾父未赞成,遂止。

    闺五月,长儿积泉生,产于保黎靥院,余翌日自甬往视之。

    六月十九日,先考弃养,享年四十有九。

    先考近年精神衰,常自忧不寿。去年除夕,召余兄弟及诸妹告之曰:“日者谓余年四十,汝母将辞世,又谓余四十八岁甚不吉,过此则寿至六十余,汝母逝世为三十九,其言竟验,故余近年常恐一旦弃汝等而去,今已除夕,当无他患,故为汝等言之也。”余兄弟闻言,方自欣幸,不意今年乃遘此奇变。吾父之病,自六月五日起,仅略有寒热而已,顾是年天气酷热,勿宜于调摄,乡间又无良医,至初十以后,始延保黎医院吴莲艇医士逐日诊治,断为伤寒。至十七日以后,乃日益加剧,是夜余朦胧中梦有人以草索缚余身,大呼而醒,自兹惴惴,不敢复睡。及十九日夜九时许,气促痰塞,余趋呼榻前,父握余手,瞠目直视,发音馍糊不可解,盖舌已僵木矣!观其睫中,泪迹荧然,大痛几哭出声。父握余手,屈余之拇指及食指者再。余再三揣度,不解父意,最后高声语父,谓家事及宗族事耶?儿必辍一切事业,锐意承之,勿贻吾父忧也。父微颔其首而殁。呜呼!自兹余乃为无父无母之人。追纪及此,几勿复能下笔也。

    吾父既逝,余家弟妹众多,四弟十四岁,五弟十岁。六弟八岁,七弟五岁,八弟四岁,六妹二十岁,七妹十八岁,八妹十六岁均未嫁,九妹生于是年五月才弥月耳,且宗族事,乡党之公益事,均无人继理,念余父临终遗意,余遂摆脱一切,决心家居,函四中及效实辞去教职。

    七月下旬,为父设奠,殡于良八房之高原,宾客来会葬者,念吾父之慈惠好义,悯余之寡昧孱弱而当繁重之家事,咸为雪涕。外舅亦来临奠,时庶母必欲以家政内务归余妇宏农君,宏农君胆怯勿敢承受,赖外舅以大义相责,始流涕受命焉。

    余幼时习为疏脱,既长就傅,留学于外,居家之日少,益不复亲庶务,吾父以余不习家事,即假归,亦任令独处书室,勿令佐杂务,故簿籍会计,米盐出纳,僮仆管理等事,与余若格格不相入,亦以吾父气体康强。必享遐寿,可长承庇荫,故不复措意及之。今突遭此变,几如千钧之任,突然加于肩上,忧思无计,累月失眠,虑以勿克继承,贻吾父羞。某日突问大姊:“余得勿如族兄训礼乎?”训礼者,以愚騃勿肖其父,为族党所鄙弃者也。大姊闻而转述于伯母,家人皆以余忧戚过度,为余深忧之。余又尝贻书告余友,谓今而后乃知书生之无用,余向日在校之所习,到乡村理家族事,一无所用之,而乡人所视为克家之条件,在余乃无一而备,非如小学生从头学起不可,兄等须知弟在乡,即厮养丐卒,亦有轻视弟之权利,以彼等所知多于弟也。以此一念,时萦脑际、忧伤抑郁,不复能释,而宏农君骤承家事之重,其柔弱勿胜任亦与余相类,长日叹吁;无可慰藉,此为余后来神经衰弱致疾之主因。

    余之所以如此重视家族事者,盖吾父于我等幼时,常为述祖父之遗训。祖父好义行,能任事,晚岁居家,创义田,饬族规,扩义塾,辟水利,皆斥产为之,而躬自经纪其事,临终勖余父,以继承先志管理族事为先,功名非所望,但入学明义理可已。余父半生硁硁,守之勿衰,平诗屡为余辈述此言,且谓汝大哥作事于外,所沾被较广,勿能夺其志,环顾无可继余任此者,每言此辄叹喟不怡,以三弟夭逝,为余家之大不幸,故易篑之顷,屈余两指示意者,必为弟妹教养与宗族事无疑也,余自此遂决定居家十年,勿复有求学进取之意。

    以两个月之时间,习珠算及权量法,整理各种册籍,汇记分类而保管之,延傅企棠伯来余家助收租事。企棠为余乳母之后夫,家中人皆以奶伯呼之,会计则依孝族叔主之,然依孝叔有稚气,非教督覆核之不可。

    此半年中最为余痛苦忧患之时期,笔墨书籍,几一概屏绝,无暇及此,亦无心及此也。

    民国四年乙卯(一九一五)二十六岁

    家居。

    春间事务稍闲,甬上诸友人以余枯守家园,将成心疾,屡屡招往效实小住。然余观同学数人,皆能安心任课,群居讲学,日有进益,返顾自身,傫然在疚,学业成就,自分无望,徒增枨触而已。

    余父新丧时,庶母哀戚过度,且不知余与余妇宏农君之性情,常以孤雏无托为虑,半年后渐相习,对余夫妇亦开诚相对,余劝其勿与邻里作深谈,有所苦当直接告余,庶母竟从余言,每晚餐后,必携六弟至余室,命余督之温习,且谈家务,盖庶母性固忠厚,故邻里之言,亦无得而入焉。

    余所经管之账目,有吾三家共有之惇睦堂、慎思轩,与族产之大宗祠、义田会、义学会,有本村共有之节爱堂(施棺施药)、水利会,及维安会(去年新创为冬防用),皆以田产为大宗,暇辄巡行畎亩间,以先父所绘之图,按丘对视,冀一一识其所在,然记忆迟钝,随记随忘,能忆识之者,不及十之二也。

    是年十月,皋儿生。

    民国五年丙辰(一九一六)二十七岁

    家居。在效实中学任课,每周五小时(英文及法制),星期五去甬,星期六归。

    学为骈文,取洪稚存、胡天游、曾宾谷诸家文集读之,其时外舅教授京师,常来书询余课业,既知习骈文,心勿喜焉,驰书戒之曰:骈文不易学,其弊将窒丧性灵,习为矫作,愿尔以远大自期,勿沾沾于文词也。然余实心喜骈文整饬有含蓄,虽不能学,辄喜时时翻阅之。

    是年春为公家置田产,受诒于人,忿甚欲涉讼,卒调停了事,吃亏数百金。

    是年夏,何旋卿先生辞效实校长,学会同人举余承其乏,余辞不获,又不能离家,乃任其名义,而以副校长属健之表兄,负实际责任。

    冬,决定为父营葬事,卜地于王家桥北之山麓,取其高旷坚实,且与吾仲父振家公之域相近也。吾父生前,最关心于戚族友人之丧葬:一归叶源深表伯之柩于安徽,二归魏品怀表伯之柩于江西,均只身长途任之不以为苦,居乡常劝人速葬,且力为经纪而助成之,不迷信堪舆之说,谓此何能福人,然他人既信之,则亦当令地师卜其有无妨碍于他人之墓宅,所谓推己及人,乡用乡法,不能以他人所信者,强指为乌有也。至是余以父丧将三年,乃商于陆氏姊丈,决计以明年为余父营窀穸。

    学期既终,辞效实校长,诸友仍劝留任半年。

    冬十二月,皓儿生。

    民国六年丁巳(一九一七)二十八岁

    家居。仍在效实兼课,每周三小时。

    春仲”先父墓工开工,离家甚近,每日往视一次,四月落成,请外舅撰墓表,钱太希君书碑,碑两旁镌二语曰“甲子夕树贞石万千,春郁佳城。”王仲邕先生所撰,以进穴竖碑之日,适为甲子日也。既成,奉先考妣之柩安葬,思圻兄亦来送葬,谓石工殊不诚实,未照原定计划做到,碍于介绍者,不便处罚,自咎办事无能而已。

    入夏后为七妹料理嫁奁,每至甬一次,必购若干事以归,盖父母均逝,不得不由余自理之,邻媪均谓书生乃亦解此等事,而大哥则以为躬亲琐细,甚无谓也。

    九月七妹于归董氏,时适杭绍间有战事,一夕数惊,赖圻兄及望弟同为照料,小舅母亦来余家相助料理。

    余自是年起,又稍稍购读新出之杂志书报,恐家居荒陋日甚,将与时代隔绝,且藉以稍解岑寂无聊之情绪。

    是年,三姊逝世。三姊体素丰硕,七八岁时患颈疮后,渐多病,自嫁陆氏,以姑氏精强干练,持家劳苦,常未明而起,三姊素不耐操作,勉从姑氏后,且生育儿女四五人,体遂日衰,吾父逝世之年,三姊适归宁在家,曾大病,旋即愈,至本年患胸疾,乃竟不起,思圻姊丈甚伤之,余偕宏农君携泉儿临其大殓。三姊宽厚和缓,状貌性情,在余兄弟姊妹中最类余父,不图亦短命如斯也。

    民国七年戊午(一九一八)二十九岁

    家居。

    六妹已长未字人,留心物色,迄无当意者。今春以乌崖琴、沈润夫二君之介,与定海马涯民(瀛)君缔婚。当议婚时,余亲往镇海,访乌崖琴君于镇海高等小学校,信宿而归,庶母问定海在何处,如太远,宁徐徐云尔,余兄弟均以马君学行有声于时,且家事简单,遂缔婚焉。

    是年二月,长女细见生。连育三男,乃得一女,且酷肖其母,极爱怜之。

    二月外舅六十生辰,献寿序一篇,携妻儿往祝,留五日而归。(此当移至民国六年)

    十一月,庶妣逝世。庶妣自归先父后,身体本不甚健康,自前年起,乃发觉有肺病,乡间无名医,庶妣又迷信神巫,服药不久即弃去,九月后,疾大剧,至十一月二十六日逝世,遗三弟一妹,又是余等之责任。忆先父弃养时,自谓再越十年,俟六弟成人,即可交卸家事,今不可期矣,与宏农君言及此,辄自慨命运之屯赛也。

    冬遣六妹于归马氏,成婚于沪,伯母及诸妹均伴送至沪,余亦留旬余始归。

    民国八年己未(一九一九)三十岁

    家居。

    君木师屡劝学诗,有“昔人以曾子固不能诗为憾事,子固何尝不能诗,吾子性情极宜于此事,望勿自馁以副师友之期望”等语,感师相勉之意,今年春间搜罗诗饱集若干种,排日诵习之。然偶学为诗,辄粗率不能入目,吟苇先生语余:“此事宜未冠时为之,则放手大胆,久亦有成。今尔眼高手疏,都是年龄智力关系,即强学亦难有成,不如辍之。”吟苇先生研究学习心理,其言确中予病,予遂放弃作诗之尝试。

    三月以锡卿宗老(义宁咸和典副经理)之约,结伴游赣,家中事托本源世伯照料。去时由九江乘舆,经瑞昌武宁而至修水(舆行约六日程),住公和典中,约二旬而归。归途由水道至涂家埠,登岸换乘南浔路火车到九江,凡四日程。余本拟乘此到南昌访熊氏诸世丈,而锡卿宗老思归急,遂同归。过沪因无船留滞四日,盖适值五四运动,沪工商界亦罢业以响应之,故海轮均停航也。

    余此次访问赣典之动机,因锡卿宗老决计辞职归里,吾家将无人在彼照料,故从锡卿宗老之劝,亲往一视。经视察结果,觉熊氏股东散漫不问事,典中内容渐见空虚,昔年公积,多半耗于钱店之贷款,不易收回。在修水时,约熊氏派人来商,亦无人来,如此情形,知非可久,归商于大哥,大哥谓鞭长莫及,且我三家股权仅占二十分之三,(计二十股每股资本制钱三千贯,余家孟仲季三家均得一股)亦不能独为主张,唯有将存款逐渐提回,以观其后而已。后卒如大兄之言,存款如数汇归,迄收束时,每股收回股本国币三千六百金,亦云幸矣。余家不远数千里在赣西僻县合资经营典业,后人当不知其详,盖余祖父克介公为茶商,每年到江西之义宁州(后改名修水县)办茶,余伯父仲父,均佐祖父经营茶业,仲父逾冠即逝,伯父亦先祖父而殁,祖父年六十,决意归里不复出,而赣人士与祖父感情极好,临别遮留,必欲祖父留一纪念于其地,乃与南昌熊氏合设公利典于义宁州,祖父之意,谓典当所以便民,非寻常商业比也。其后逐渐发展,有同利分典、永利钱庄,并在山口镇以本典名义与人合设咸和典、鼎和钱庄。初时魏品怀表伯主之,其后吴晓卿、章子琨随相继为经理,余往访乃在子琨住经理时代。

    九月二十二日,宏农君以产后症殁,距季女怜克之生,才二十余日耳。

    宏农君本年妊季女怜儿,以生育太频,气血亏竭,身体殊感疲乏,面色浮肿而黄,且常惴惴,恐产时不安全。夏初某日,忽垂泪相告,谓“夜得恶梦,梦三姊入棺,与多人哭送,忽发现旁有一新棺,署一杨字,此不祥之兆,余将不复为君永久之伴侣矣。”余以梦境无征,百端譬慰之,终不释然,且隐备后事,余不知也。九月产怜女后,略有血晕,亦仅数十分钟即醒,然六七日后,发热渐高,且右手右足,均感麻痹,知觉神经,亦略有伤损,舌微僵,发语较艰涩,往往所发之音,非其所指之本字,如谓“镜子”为“刀”,以其光泽相似也;谓“尺”为“秤”,以其用途相似也。然此类舛讹,亦不多,且间亦自觉而笑,唯精神极疲顿,延西医丁君茂水诊视不见痊,外伯舅来诊四次亦无效,后甬上友人介一徐姓医来,言能愈风疾,投药数剂,仅服二剂,以外伯舅言中止。迄九月二十二日,气喘甚,招余往榻前,频摇其首,示不可救,执余手言“难过”二字而气绝。其时外姑亦在余家视疾,闻爱女竟逝,遽昏晕,余之激刺,更不忍追记矣。宏农君逝后之一星期内,昏昏茫茫,家人皆恐余成不治之心疾。

    十月殡宏农君于良八房吝母殡宫之旧址,撰长文以奠之,旋托怜女于外家,以宗族公益事交锡卿宗老代管,决明年弃家远适,以减悲忧。

    民国九年庚申(一九二〇)三十一岁

    以家事请小舅母居我家,托为照料,泉、皋、皓三儿寄养于宁波儿童公育社,余乃离家赴甬,再就效实中学之聘,担任教科。

    儿童公育社为余与黎叔诸君所发起,设所址于鄞县江东,与育德小学毗邻,便于照料也。社中聘王旦文女士主持养育,收幼儿自襁褓至十余龄者十四五人保育之,亦有识字、运动、读书等课目,每-见量全年纳费六十元,开办及两年,后以来者不多停办。

    是年上半年,余兼任四明日报社撰述,每日上午在效实授课,下午则至报馆写短评一二则,随感录六七百字,日日如此,君木师最喜阅余之随感录,谓笔墨与思想均非海内报纸所多见,实溢情之誉也。余此半年中,唯一宗旨,为使脑筋不得闲,故逐日工作,不以为苦,唯偶一返里,见细儿襁褓中麻衣如雪,又不免悲感无端矣。

    本年二月,四弟妇来归。

    六月应商务书馆之聘,赴沪任韦纸大字典编译之职,冯君蕃五所介绍也。既至沪,与蕃五同寓于宝山路小顺泰里,每日入所工作七小时,张叔良君为主任,吴致觉(康)及曹文奎。于贯一、厉志云诸君均同事,工作余事,喜阅哲学及时事之书籍以自遣,亦常与人通信论学,盖此时之生活,渐由静极而思动矣。

    汤节之君发起商报于上海,以资金久不集,未出版,大哥及应季审君闻而为言于上海证券交易所赵林士先生等,出资助成之,设筹备所于宁波路,约余为编辑主任,自十月起开始筹备,以阳历一月一日正式出版,此为余正式任报馆工作第二期之开始,初出版时之编辑部同人,有潘公展、潘更生、邝逸虎、陈铁生诸人,大哥任总稽核。

    民国十年辛酉(一九二一)三十二岁

    在商报任事数月后,觉邝、陈诸人思想太陈旧,对编辑方针不了解,颇苦之。

    三月,八妹于归冯氏。嫁事皆舅母代为主持之。

    七月以老友洪承祁君之邀,辞商务职,入中易信托公司,任筹备处文书主任,何旋卿师及德之表哥任科长,十月正式开幕,承祁为经理,盛同孙、俞佐庭任副经理,公司业务分信托及银行两部,然实际乃以证券买卖为主业。余心勿喜就商业,碍于亲友情面担任其事,颇感心理与生活之矛盾。不数月,以上海证券交易所之牵累,公司内部渐不能支,而承祁仍强自支厉焉。

    六月,六妹在沪寓逝世。六妹身体本亦虚弱,嫁后操作劳,渐不支,六月间以湿热症遽夭其年,予闻讯临视,已不能言矣,助涯兄为料理其丧。

    十一月,太原君来归。

    与太原君议婚,系何旋卿师为介绍,初夏订婚,会太原君有失恃之痛,不得不将婚期延展,余竟不获一见王氏之外姑,引为憾事。王氏外舅讳树模字侯东,外姑张氏,太原君其季女也,予订婚时外舅已九十一岁矣。

    婚礼为两家便利,在宁波举行,假江北岸宁波旅社行礼,张让三先生证婚,翌日归家谒祭祖庙,午后返甬,第三日乃同轮赴沪,迁入卡德路广安里之新居,与董廉三君同住。廉三夫人王女士,为太原君之同学,时时对余家事加以指导,而廉三亦与予友善,两家同寓,甚不寂寞。年假后诸儿以公育社结束,均来沪依母以居,唯细儿仍留官桥,怜儿仍留杨氏外家,予至是既破之家,得以复完,又开始一挈家寓沪之新生活焉。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