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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陈布雷回忆录最新章节!

    清光绪十六年庚寅(一八九〇)一岁

    十一月十五日亥时生。

    光绪十七年辛卯(一八九一)二岁

    正月 嗣母应孺人逝世。

    光绪十八年壬辰(一八九二)三岁

    六月 三弟训懋(字勉甫)生。是年夏大水。

    光绪十九年癸巳(一八九三)四岁

    九月 五妹生。

    夏患痰厥,昏迷不省事者半月,女佣方氏调护甚至,及长犹髣髴忆之。

    光绪二十年甲午(一八九四)五岁

    先考授余识方块字,至年终每日能识三十字。是年大侄孟扶生,余据短几,吃糖面,乐甚。

    二十一年乙未(一八九五)六岁

    正月随伯母至祝家渡,奉父命拜袁莘耕先生为从业师。

    从大哥读书,诵毛诗。

    大哥是年家居读书,以老屋西之仓屋为书室,即所谓新屋者是也。先父命余从之读,同学者袁耕先表兄,伯母之姨甥也。每晨挟书包入学,午后四五时退,书室之前楹悬治家格言,以是为先师孔子之位,出入必行礼焉。大哥抚爱倍至,从学一年,未赏责扑,即呵斥亦不加。

    六月 六妹生。

    是年初冬,从母居外家旬日,挟毛诗自随,每日请大舅父授新书一章。

    光绪二十二年丙申(一八九六)七岁

    是年以大哥不常家居,先考亲授予读,诵毛诗及尔雅。

    苦尔雅难读,请于先考,愿易他书,先考命之曰:“此书非幼时先读不可,汝长自知之。”先考承先大父遗志,经纪里中自治公益教育慈善诸事,族中长老,常过予家,即就书室与先考谈,先考必命辍读侍坐,且教以进退应对之仪。

    光绪二十三年丁酉(一八九七)八岁

    从族父小坨先生读,读礼记。

    是年先考延族父小坨先生馆予家,以祖堂东屋楼下为书室,同学者族兄和龄(小坨先生子)余麟诸人,三弟亦于是年上学。

    八月 七妹生。

    斯时余家兄弟姊妹六七人,居室逼仄,人口众多,且须具馆师膳,皆先母躬亲料理之,乳媪二人以外,仅灶下婢一人,以是先母体日衰。顾于予等督教备至,夜辍读归,先母坐灯下治缝纫,必命余旁坐读书。先伯母则每夕过余家,与先母谈家常。伯母嗜水烟,每至,余姊及余兄弟奉茶烟甚勤,伯母抚爱甚至;一室融融,必至戌初始归寝,所常坐起者,即为祖堂西之一室。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一八九八)九岁

    从徐二沆(尔康)先生读。同学者三姊四姊及三弟,书室移设于东楼上,楼下则吾父居之。徐先生为吾邑南乡人(其所居曰官路沿),与先考为同学,以小坨伯父老病,先考乃延徐先生课予等读。先生深目高颧,好深思,习医术,督课极严。

    是年春读礼记卒业,继读春秋左氏传,旁晚读唐诗,日课一首。

    其时维新变法之议甚盛,先考及大哥均以为八股必废,故不欲予先习四子书,而以五经立识字为文之根基。是年清廷果下诏废八股,改以策论课士,旋复诏复其旧,大哥以为八股之运命必不久,且本为高明者所不屑为,何必以是苦童子,先考深韪其言,徐先生初不信,大哥力陈其理,亦释然。

    光绪二十五年己亥(一八九九)十岁

    仍从徐先生读。本年三姊辍学,魏梦麟表弟来附读,大侄孟扶亦同学焉。

    三月,春秋左氏传卒业,接读书经,始习算,旁晚则记诵龙文鞭影故事一二则。

    自去年起,先考常于课余为讲述廿一史约编,本年徐先生授余廿四史弹词。

    余是时颇有意练习作文,先考及兄不之许,谓此时且先读书耳。春间闻人言,叶经伯(念经)先生有子名虎儿,长余数月,为论说文已成篇,益羡慕不能已。坚请于父师,始命学作史论,然笔墨思路均拙滞。四月,大哥阅余课文,乃以增广古今人物论一册授余,教以议论文作法,自是始稍有进步。是年秋,冯君木先生来余家访大哥,先生年少有文名,丁酉以拔萃授教谕,余是时已知拔贡荣于乡荐,私念使余得为冯先生,岂非人生快事乎?

    九月订婚于杨氏,作伐者叔舅杨石蚕先生,大哥在繁露祠结社读书之诗友也。

    余七八岁以后,性行顽劣,体既弱,乃好戏侮弟妹,先母常叱责之,余屡改而屡犯,母氏尝流涕责戒,谓尔天姿虽佳,如此志行薄弱,父母均将失望矣。自此益思在学问上努力,以博母氏欢心。三弟性厚重沉着,故母氏益爱之,余虽羡三弟,然未尝妒之,但自憾意志薄弱耳。

    十二月八妹生。是日岁除,悬像祀祖,母氏料量祀事,薄暮始休息,未几八妹生,吾母之劬劳可想矣。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一九〇〇)十一岁

    仍从徐先生读。四姊亦辍学,其他同学如旧。

    诵书经已卒业,接读周易。先考以书经易经均艰深不易读,恐易窒性灵,商于徐先生,每三日命余诵昭明文选一篇,必能背诵始已。

    是年读舆地歌括,自是对天文地理略有基础知识。

    徐先生自去年起从大哥习算,应求志书院月课,往往获隽,对数学大感兴趣,课余习算甚勤。夏习完四法,接授代数。童稚之年,对算理不能领悟,依题练习而已。是年起有夜课,必至十时后始辍读,放学时大侄最先,梦弟三弟次之。余最后。以作课时间太长,常患头痛发热,又不敢直告先生,即请假亦无效,退又不敢告母氏,因母氏须照管一弟四妹,未可再劳,每病作,悄悄登床自睡,明晨热亦自退,又上学如常。

    是年有拳匪之乱,每闻大哥归家与先考谈时事,始知中国国势之大概,亦常自大哥处得阅时务报等刋物,虽在可解不可解之间,顾独喜阅之。

    冬月某日,大哥嘱大嫂治食,邀余往食汤团,食毕,课予以英文字母,盖大哥望余成学之切有如此者。

    光绪二十七年辛丑(一九〇一)十二岁

    仍从徐先生读。同学者仍如旧。

    习易经既毕,温读已习诸经,并授公羊谷梁传,每旬日课文三篇,以三六九为课期。是年习代数一次方程毕,徐先生望余心切,乃继授以几何,用形学备旨为课本,教以三角形圆形诸原理,余毫无基础,茫然不解,而徐先生不察,以为惰也。某日为族父懿炳伯寿辰,会宾朋于其家,徐先生以三角形内容圆之一题,命余解答,余实不能答,至薄暮未缴卷,徐先生禁闭之,谓不答即不能出书室一步,而自已则易鲜衣往吃寿酒去矣。余悲愤失望,益无心习算,赖邻人缓颊始已。此事先父亦不谓然,旧时塾师之不明儿童心理往往如此,余后来习数学不落人后,固赖徐先生之教,而对形学格格不入,亦徐先生为之也。

    是年五月,四弟训慈生。先母连生四女,至是又得一男,阖家欢喜。

    冬日徐先生以病请假,大哥来代课。时大哥已习日文,方游日考察农业归,每日挟养鸡全书一厚册,且课读且翻译焉。大哥命余学作诗,秋日成苦雨一绝:“游子浮云梦不成,挑灯独坐夜凄清,明朝欲向横塘路,大雨潇潇久未晴。”

    光绪二十八年壬寅(一九〇二)十三岁

    与三弟出就外傅于三七市董氏。时三弟仅十一岁,邻人以为太稚,不宜离家。吾母望余等成学,不顾也。是时吾乡董叶二氏为提倡新学之中心地点,叶经伯先生及董子咸、子宜二先生均轻赀财、好宾客,吾邑有志改革之士,如陈山密、钱去矜、魏仲车、钱君勰、胡君诲诸先生与大哥等,常常会其家。今年叶氏设日文讲习所,延日人山森等主讲,董氏则聘姚鲁彦先生设馆授子弟以英算,故余父母命余兄弟往董氏就学焉。

    正月至董宅就傅,董蔼堂(佐宸)先生授中文,习四子书,阅纲鉴辑览,均上午课之。姚鲁彦先生授英文及笔算,均下午课之。同学者董佐钦、及弟二人董君夷、君执昆弟,又董凤四先生之子尤青,及余兄弟等共八九人,董君贞柯奉母命来学英文,余与贞柯缔交自此始。是年与董氏群从相识,觉友朋之可乐,获交季劭少相昆季,皆性情笃厚能自爱,季劭与余善,少相与三弟极相得,过从几无虚夕,季劭兄弟扼于其兄,不获同习英算,甚惜之。

    八月,大哥举于乡。十一月二姊归叶表兄德之。其时大哥提倡新学,以自然科学之研究相倡导,又同情于颠覆满清之革命思想,既中举,友人群以相谑。大哥于二姊于归时张筵会宾客,揭一帖子于书室曰:“问新贵人以何为目的?处旧世界也算有面光”,盖已有文字通俗化之趋向矣。

    冬尽,自董氏归家度岁,阅作新社刋行之万国历史及世界地理,常为两姊及弟妹讲述之。

    光绪二十九年癸卯(一九〇三)十四岁

    仍与三弟就董氏读。从蔼堂先生习中文,姚鲁彦先生习英文数学,关于史地及理化常识,则鲁彦先生时时指导余等自学。夏,鲁彦先生以事离馆,何旋卿(其拒)先生代之。是年春习四子书毕,董先生命余就所习之群经及汉魏文温习之,并命读唐宋文,且习作四书五经义等。以董先生体弱,所作文有时封寄大哥改削之,顾大哥亦事繁,故余此一年于作文方面进步最少,且年渐长大,虽有严师,而无畏友以相砥砺,致为学不能专壹有序,唯鲁彦师则常于课后招至其室,训迪鼓励无所不至,稍得自免于荒嬉。

    是时子咸、子宜、去矜、经伯先生及大哥等经营出版事业于沪上,输入新书及报纸杂志甚多,董氏斋中堆积盈架,暇辄往取读,尤喜阅新民丛报、新小说、警钟报、浙江潮杂志,有时于夜课向子咸先生借读,翌日午前尽一卷而归之。子咸先生常戒予为学不可太贪,贪则伤身损智,余为求知欲所驱使,泛欢涉猎,有如饕餮,不能从其教也。

    少时喜模仿,不解所以而好为趋时之举。此一年余有幼稚之举三:(一)与贞柯、君夷及三弟组覆同志社,辟一密室,请画师绘一墨笔黄帝像悬室中,相率礼拜之,且习为革命之演说,一也。(二)以俄国革命有女杰苏菲亚,谓吾邑亦当有一苏菲亚,乃竭力教董氏表妹名椿仙者以文字,耸恿其父纫佩姑丈令其读书于上海爱国女学校,鲁彦先生等竟从而助之,卒底于成,二也。(三)威博之父冯三(德成)先生来董氏,余以一童子与谈种族革命之大义,冯三先生以其幼稚可笑,故作不解以叩其竟,且时时反驳之,谓尔虽有此志,汝父且欲汝入清朝试场则奈何?岂有革命家而学作制举文字者乎?大窘无以应,遂不为四书五经义者一月,经父师督责始复为之,此又一极可笑之事也。

    冬十月,父命应童子试,心不愿而不敢违。随父入县城观场,场中文字草草,榜发置第一五一名,与考者亦一五-名。父大怒,即日命归家,谓教汝读书,乃居阖邑童子之末,辱门楣甚矣。余亦懊丧,愿更试第二场。父不许,遂废然归。母亲询知之亦大不怿,余遂不再往董氏,闭户思过,以为不雪此耻,何以对父母?及府试期近,坚请再往一试,父母知余有悔意,顾仍不许,谓此去再取得一末尾资格以归,祇益辱耳。悲怅无以自明,二姊知余志坚,则询余真知悔乎?慰励百端且为请于母氏,母氏言于父,勉强许之,遂买舟往宁波就试。

    十一月应府试,主试者萍乡喻先生(兆蕃)。自以早年科第,欲拔幼童列前茅,于考生年在十七以下者,均为别置试场于内堂而亲试之。余文实不佳,喻先生故意降格相看,第一试四书义置第十一名,第二试为史论置第一名,第三试为史论策问各一篇置第四名,第四试为策问时务置第二名,第五试五经义,试毕未发榜,召余一人至其内署书室,亲授论策题各一面试之,并为具馔,引余见其夫人,试毕赠予湖北局刻古文辞类纂一册,命老仆高升送余归寓。翌日总榜发,列第一,父始色霁。时风雪甚,寓中诸就试者均已先归,余随父买舟归,过父执孙以文先生家,以文先生以手拊余背曰:汝所以得此,乃县试失败之所激也,不患蹉跌,患不能自奋,宜永记之。

    是年七弟训慜生,生而美慧,逾年即殇,吾父母借之甚。

    光绪三十年甲辰(一九〇四)十五岁

    二月至宁波应院试,录取第五名,为慈溪县学生。予幼时体弱而好荒嬉,常贻慈母忧,至是始稍慰母心。

    三姊于归陆氏。

    偕三弟入慈溪县中学堂肄业,予列甲班。三弟列乙班。

    慈溪县中学开办于两年前,主持者不谙教育,未见如何成绩,本年由县学训导仁和关来卿先生(维震)任监督,稍稍革新之。时主讲中文者为陈山密先生(镜堂)、蔡芝卿先生(和铿)、蔡芳卿先生(和锵)、陈季屏先生(和翰);主讲英文算学者为胡志程先生(哲良),体操亦胡先生任之。内分三班,甲班又分二组,洪君苓西(钟美)程度最高,为甲班甲组生。余与冯仲肩(堪)、冯威博(度)、陆蒙艺(羽)光)、董铁珊(劦)、茅咢言(启谔)等均为甲班乙组生。裘由辛(遹骏)、洪全堂(曰沛)、陈子翰(庆标)及三弟均为乙班生。内弟杨志成、仲未均为丙班生。全校同学约三十人,分东西斋居之,每二人占一室,寝室与自修室合,教师兼任管理,每夜就寝后必巡视各室,余及三弟居蔡芝卿师之对门一室,芝卿师监护周至,即饮食寒暖之微,亦负责指导,后来学校所不常见也。

    校课午前为修身、经学、史地与国文,午后为英文、算学与体操。余是年于历史地理所得最多,地理习谢洪赍所著瀛寰全志一厚册,历史阅通鉴辑览半部并习万国史纲目完。校内生活简朴;用青油灯,老仆邹成孝每半月携菜油一小瓮及食物少许来校一视余兄弟;每次均携来制钱六百文供余兄弟之零用,剃头洗衣购果食均取给焉,缴学费以外,不见整个之银币也。

    校中规定每星期作文一篇,列最优等者记功二次,优等记功一次,中等无功过,下等记过一次,最下等两次,又有临时试验及学期试验,县令亲至课之,凡学业成绩每积一功奖银币二角,县令亲课时视课业优劣奖银币二圆至五角,余与三弟半年内以所得者积累存储得二十一圆,暑假归以奉母,母氏大喜,嘉余等不妄用也。

    在校与洪君苓西、冯君威博交最笃,洪君长于余,视余犹弟,冯君与余年相若,而天资颖异,为学勤奋,为全校所爱重。

    是年夏吾邑成立县教育会,钱君勰、王容子、林黎叔、俞叔桂等均热心与其役。

    光绪三十一年乙巳(一九〇五)十六岁

    仍肄业慈溪县中学堂。

    本年由鄞县毛价臣先生(宗藩)授中文及经学,蔡芝卿先生任史地,芳卿先生任算学,胡志程沈子刚二先生分授英文及体育。

    毛先生为鄞县之宿儒,邃于经史,一时称淹雅,顾余等年稚,学问又浅,未能领悟其所教。先生耳重听,性情孤介,态度尤冷漠,而课徒严。某日,授经学,责詈过当,同学咸不平,次日复上经学课,相率迟迟不赴讲堂,关先生来督责,始挟书入堂,则毛先生拂袖归室不复出矣。关先生大怒,欲革斥诸生,而同学九人竟上书请去毛先生,且出校以示决绝,既出无所归,结队寄宿于城中冯登青(梯云)同学之家,相持几三日,各生家长成闻讯来校,慈湖旧同学数人出而调停州乃各具悔过书仍返校肄业,校中悬牌各记大过一次,风潮始平。然毛先生竟因此辞职。事后同学窃闻蔡芝卿先生昆季相语,谓“以毛先生之学问而诸生竟哄逐以辱之,我辈不复有教人之资格矣。”同学闻之咸大悔戚,其幼稚如此。

    四月,五弟训恕(行叔)生。

    四月初六,先妣以产后症逝世,享年三十有九。距五弟之生才二小时,余自兹为无母之人。

    月初,余以陈氏义母某孺人之丧,奉父命请假往送葬,事毕将回校,到家一转,禀辞母氏,母氏卧楼上,女佣传母命止勿上楼,仅谓好好读书留心冷暖而已,予凄然心动欲一见母氏,女佣谓汝母腹痛无大病也。到校之第三日,老仆邹氏自家来,迎余兄弟归,谓母病甚矣,遂与三弟徒步归,过皇桥值大雨,狼狈甚,心知不祥,忧急无似,至里门遇承志族叔祖,询母病如何?曰不起矣!与三弟惊痛大哭而入,则母氏已移灵于堂。吾母柔嘉淑慎,好损己益人,佐吾父拮据持家二十年,以勤将俭,爱令誉甚于其身,思虑绵密而治事周至,育五男六女,卒以产损,年仅三十有九,邻里悼泣,出于至诚,吾父之痛,更可知矣。

    四月十二日仍回校,每值虞祭,即与三弟步行自城归。

    是年夏,寓城中正始小学者匝月,从凭敦善君学英文,以理化初步为教本,威博同学焉。

    慈溪县中学校下学期大刷新,聘钱吟苇(即去矜)先生为学监,凭汲豪先生(毓孳)授经学,凭君木先生开授国文,钱君勰先生(勰群)授博物理化及音乐,诸生益蹈厉向学,慈湖中学之名大着,与奉化之龙津中学几相颉颃焉。

    余自本年上学期即以课余问业于君木先生之门,至是正式从学,先生评余文条畅有余而凝谧不足,教以选字修辞练句之要,谓“文从字顺各率职”,知此七字,乃始可以学文。每周于校课外,选古人文字四五首令余等讽诵之,且令课毕往其家讲论,冯先生热情恳挚,同学有尺寸之长,则誉不去口,善诱曲譬,务令获益而后已,所居槐花树下,门弟子常满坐焉。

    光绪三十二年丙午(一九〇六)十七岁

    奉父命转入宁波府中学堂肄业。

    宁波府中学堂旧名储材学堂,去年改今名,喻庶三先生锐意改革,以刷新教育为己任,本年改聘关来卿先生为监督,充实学科,扩充学额,去年冬招考,慈溪县中学生应考者十一人,全部录取,且均列前茅,其后诸同学以县中续办,不愿转入府中,唯余及三弟弟奉父命向县中退学转入肄业。余父之意,盖欲令余兄弟稍广交游以长见识,且庶三先生向余父言,必欲余兄弟入府中,余父不欲拂其意也。

    府中学科完备,本年添聘俞仲鲁(鸿梴)先生为学监,王艺卿(绍翰)先生授经学,魏仲车(支枋)先生授国文,陵公锐先生授史地,叶德之表兄授算学,胡可庄先生授英文,石井信五郎先生授博物、理化、图画、体操。教师人才亦颇整齐,唯较之县巩,各科间互有短长,而旧学生之风纪精神,则较县仲大有逊色焉。

    余入府中后受知于凌公锐先生最深,凌先生常勉予专习史地,谓有此基础,泽以文字,可望深造也。先生长于口辩,故又鼓励予学为演说,每值同学会开会,必登坛练习,初时觉发言艰涩,稍久亦习之。同学中过从较密者为鄞县卓葆亭、蔡增佑,镇海沈养厚、刘宗镐,余姚毛汶泉,同邑洪承祁、沈炳延、赵酉官(之倧)诸君。

    入校后二月,以言动不谨,激起学校风潮,不得已自动退学,记其概略如下:

    府中学本年录取新生约卅余人,与旧生之数略相等,校中为管理便利,以旧生居西楼,新生居东楼,遂以居处之分隔,伏相互歧视之恶因。旧生大抵皆二十岁以上之人,新生之平均年龄则在十六七之间,以旧学及英文成绩言,则旧生优于新生,(甲班同学十一人旧生居其十人,杨菊庭戴轩臣罗惠杰皆同班也。)但新生多出身于学校,所受之新教育,较旧生为完全,故旧生常蔑视新生为未冠之童子,而新生则以为此学校也,非科举之场,仅能习英文国文者,岂得为完全之学生乎。至以生活言,则旧生中确有习染甚深而不足为训者,如群居谈论,好为风月戏谑之谈,而夜问私出赌博为狭邪游者亦有之。学监俞先生婉言劝导,辄受其辱,故新生益不平。盖知旧生方恋恋于以前主校之某君,又常以不根之词谋离间教职员,(怂恿胡可庄石井二先生联合以对抗新聘之教师,且讽示关来卿师使知难而退。)而使学校改革不澈底也。会新生同学中有好事者发起图书展览会,邀集西楼诸同学来参观,谓吾东楼之书架上,有世界史世界地理代数几何动植矿物理化社会学图画音乐诸科书籍,以较君等所有,孰为美富乎?西楼同学惭沮而隐恨之。某日同学会开大会,新学生相约以学生新道德为题,斜正同学生活之腐化,余亦为演说者之一,旧同学始集矢于余矣,顾余尚不知已为旧生侦伺猜防之且的物也。其时洪君苓西就学于复旦公学,一日贻书抵予,询府中学自关师来后改革之状况何如,余则覆一长函,备言旧同学之腐败,英文每周八小时,尚欲请求增加,祇准备作洋奴耳,石井教法猾稽而无条理,学校前途极悲观云云。书成,刘君宗镐索观之,余以事他往,嘱刘君勿为旧学生见也。刘君短视甚,适旧生某君来余室,自其后尽窥之,以告西楼诸同学,下午遂私开投信柜,取余书而诉诸监督,要求将予即日斥退,否则旧生全体退学。顾新生又为余抱不平,联名二十人,上书监督,谓如斥退陈某,则我等亦全体退学。关先生乃召集全校学生,以余轻动笔墨,破坏同学名誉,牌示记大过两次。公锐先生等均为予不平,君木师尤愤愤,谓今日世界乃有破坏书信秘密自由之举,且处罚过当,为吾甬教育之羞。而旧生犹坚持非将予除名不可,盛省传先生又从而助之,势汹汹将不利于余,德之表兄劝余出居育德学校暂避之。如是相持者数日,教育会会长张让三先生召余往,劝自动告退,以保全学校,然教育会之其他评议员如赵林士先生等,则谓如此处理,太觉偏颇。时旧生势益张,见关先生亦不为礼,喻庶三先生知此为新旧势力之争,非断然处置,则将扰攘无休,遂突往学校,召集旧生,宣布旧生亦各记大过二次,谓陈生对不起同学,已服其罪,诸生对不起学校,亦应处罚,如不服者,退学可也。余至是始悟以余一人,将使全校解体,遂即日自请退学,而风潮始平。

    退学后无所归,寄寓育德小学者凡三月,入师范学校简易科,作选科生,从钟宪鬯先生学博物,顾麟士先生学日文及图画,夜与冯孝同君同宿于育德小学,间亦为育德诸教师代课焉。

    余自府中学潮后如深感失学闲居之痛苦,每值三弟休沐日来访,辄相告语,谓此后必当慎言慎行,力戒轻妄之举动。实则三弟厚重沉默,少时已若成人,无待余之规勉也。

    自今年入府中后,喜阅新出译本之小说,或恋爱、或侦探冒险、或历史小说,每出过书肆,必购三五册以归,寝馈于斯,若甚有至味者,退学闲居后尤沉溺之,大哥尝切戒之而未能改也。暇时辄焦虑于转学问题,以县中不能再回校,师范又程度不合,踌躇无所出。六月某日,邂逅范秉琳君,其兄均之(承佑),大哥之友也,予二人因亦缔交焉。秉琳方肄业于浙江高等学校之预料,与予之程度适相合,力劝予前往同学,顾高校不招插班生,非请求特许不可。辗转谋之林士均之诸先生,事为张葆灵(世杓)先生所闻,力以介绍人自任,为作书三通,分致高校教务长王伟人(惟忱)先生,及教员韩强士寿科庚(昌田)二先生,求破例插班,愿受试验。遂返家请于父,父许之,命随族父安甫伯(赴杭经商)往杭州,临行送之于门,族之父老有询予何往者,吾父笑曰:如游僧托砵,贫人求佣,何方栖止,难自定耳。临歧闻此言,触动愁绪,为之泪下。

    抵杭州寓长铨宗老处,彼方执业于下城张同泰药铺也。往访秉琳,介见王教务长及韩寿二先生,韩寿二人竟谓张世杓何人?已不甚能忆之矣。王教务长出见,意极诚恳,但谓本校不招生,破例插班,事实上所不许可。子恳请再四,谓愿受严格试验,如程度不及,不敢强求,否则远道来此,求学无所,想先生主持省校,亦不忍使一无告青年流浪失所。王先生谓且商之监督,明日再来见。次日再往,则监督吴雷川先生(震春)亲自延见,询所学及府中退学原因,余直陈无隐,吴先生似感动,谓且先试国文英文,观汝之程度何如,遂命题授纸,凡二时许缴卷。午餐后吴先生令人传言,明日再来授试算学理科及史地,余始觉有一线之希望。既归寓,张同泰之肆友邀游西湖,从容问予,汝来就学乎?余告以能在杭读书否,须视试验结果而定。中有一徐姓者突然问予,既读书之处未定,携书箧及衣物如许何为者,如不录取则又尽携以归乎?窘甚,几不知所答。翌日往受试,知尚有海宁同学郑晓沧(宗海)亦申请插班而入学者。午后校中牌示,准予插入预科二年级乙组肄业,急驰书告父,半年来流荡不定之生活,至此得有归宿,深感葆灵先生州绍之力及吴王二先生成余志验之惠。盖清季革命思潮之波及学界者,为南洋公学之墨水壶风潮,舆论赞美,成为极时髦之举动,当时之青年以能发动学潮为荣,吾郡吾邑亦不能免,余虽非主动人物,亦几为学潮下之牺牲者,事后思之有余惕焉。

    入高等学校后,余之生活又为一变。二年级之教师授经学者鲁朴存先生,授国文历史者范效文(耀雯)先生,授地理者姚汉章先生,授英文者孙显惠先生,授理化者郦敬斋先生,授数学者谢伯诗先生,均以勤学率导诸生,同学亦勤奋向学,余在此半年中,颇觉读书之可乐。友朋中最相契者为陈君哲(中)祝廉先(文白)毛志远(云鹄)汪达人(德光)及镇海虞梅洲(振韶)徐圃云与秉琳等数人,而梅洲圃云视余犹弟,其扶助匡掖之益尤多。

    是年冬,庶妣罗孺人来归。

    光绪三十三年丁未(一九〇七)十八岁

    肄业浙江高等学校预科。

    校内教师大概仍去年之旧,唯数学改聘嘉兴丁先生,丁先生授几何,口讷音微,演示算式则极敏捷,其精熟与谢伯诗先生相等,而教法则不及问先生之详尽。盖丁先生天分高,专以自悟望同学也。其他科目,有日籍教师四人,一为辻安弥,授西史西地,岸然道貌,笃嗜汉学。二为铃木龟寿,授博物,精力弥满,而性情躁急。三为元桥义敦,授音乐,先授歌谱,令学生讽诵玩习,其歌词则指定学生之文字优美者自撰之,学生既于歌谱脱口成诵,又歌唱同学自制之歌词,弥感兴趣,故音乐课为当时甚受欢迎之一课。四为宫长德藏,授普通体操,其人粗犷无文,蓄野狗数头,出入以相随,同学成鄙恶之。兵式操及器械操,则吴禹门、陆麟书二先生任之,对学生极放任。

    高校斯时有一极不良之风气,即所谓“逃班”。逃班云者,对于自己所不感兴趣或认为不难补习之学科,即自动逃课是也。此风倡于三四天资秀异者、中材生亦渐渐效之,余平均每日终有一小时逃班,以在室中或操场空地上自己读书为乐,所读书以文学史地方面之笔记小册为多,泛滥涉猎,无计昼、无统系,学问基础之薄弱,不能不深悔少年时之自悮也。同学来者益多,久而相习,以学问才华相慕重者,则有歙县之黄念耘(素曾)(国文、外国文、算学皆冠绝全校),休宁之汪达人(德光),金华之邵振青(锡濂),德清之莫存之(善诚),绍兴之朱内光(其辉),永嘉之林智敏,绍兴之邵翼如诸君。以性情气谊相投合者,则为绍兴之沈柏严(家璠),吴县之邹亚云(铨),兰溪之胡心猷(时铎)诸君。常以民族革命之义相勉,而陈君君哲尤激昂,时时以鼓吹种族革命之刋物假阅焉。是年秋,校中聘沈士远先生来主国文课,张冷僧(宗祥)先生来教地理,两先生乐与学生接近,同学时时往其室谈话,沈先生常以复报、民报、及海外出版之新世纪报等,密示同学,故诸同学于国文课艺中,往往倡言光复汉物,驱逐胡虏,毫无顾忌,唯有时以□□字样代之而已。

    吾校教育方针重自治自觉,管理不甚严而考试甚勤,自监督教职员以至于学生,皆重在情感之陶冶而不重形式,全校融化于一种和易之空气中,亦自然孚治,鲜有自暴自弃或嚣张乖戾越出常轨者。有校友会,以监督、教务长任正副会长,每级举会正一,书记会计庶务各一人,作种种课外活动及练习学生自治能力。余两次被举为本级之书记,会正则汪达人(德光)任之。又因史地博物均日籍教师教授,不用课本,而用表示讲解,故各级均由学生自编讲义,举二三人为编辑,缮印装订分配均同学任之,余尝被推编辑生理学讲义之后半部,故于消化系统等理解较详确。

    是年春蒋百器(尊簋)自日本休学陆军归,成立新军二标,蒋为标统,二标之官兵皆征自民间,多识字受教育者,亦有塾师投笔应征,甚为当时所重视,二标成立之日,杭州各学校学生齐往梅东高桥举行盛大之欢祝会。

    秋,参加浙路拒款会充学生代表,先后二月,奔走之日多,受课之时少,于学业损失甚大。浙路拒款运动者,以当时汪大燮任邮传部长主铁道国有,将以沪杭甬铁路借英款建筑,浙人群起反对,以力保主权为号召,自耆老绅士学界商界均有组职团体宜传请愿之举,省城各校均派代表参加,予被推为本校代表之一,时时开会,或集队请愿,其时校中正授几何第三、四卷,予完全未上课,自此以后,数学成绩大退步。

    是年六月,六弟训悆生。

    光绪三十四年戊申(一九〇八)十九岁

    肄业高等学校预科。夏毕业入正科。

    是年校中课程及教师无甚变动,唯余对于数学理化之兴趣日减,丁先生授几何三角,疾如奔驰之马,余既以去年参加学生运动,脱节甚多,益觉追赶不上,唯三角觉尚简易耳。郦先生授理化,讲解不清晰,实验亦不常做,同级中除特有自然科学倾向者十余人外,皆未获益也。故余此半年中,仍以涉猎文集书报等为多,于海上之神州日报国粹学报等尤喜阅之。

    四月杭州各校举行联合运动会于梅东高桥运动场,到者三千人,金华胡丽卿(自南)君得长跑第一,夺得锦标,全校以为荣。余在会场任会场新闻编辑,以油印分送观众,图画教师包蝶仙先生指导之,是为余练习新闻事业之始。

    夏,修毕预科学程,同级卒业者凡五十余人,余成绩列第五,毕业典礼之夕,学校治酒食飨同学,监督吴先生为两级同学每人尽一杯,其饮量真不可及。

    下学期升入本科第一类肄业。按当时学制,高等学校为中学与大学问之中间学校,与日本学制相同,高等学校分三类:第一类志愿习文哲法政者入之,第二类志愿习理工者入之,第三类注重生物等志愿习医及博物等科者入之,余在中学时之志愿,本欲习农业,(当时极希望到日本入札榥农学校,即今东北帝大,以其在北海道农区,且校内课程亦完备。)屡与陈君哲诸君等相约必达此志愿。是年请于吾父,不许出国。校中教师同学,均以余于理科非所擅长,高校特设一、二两类,可入第一类肄业,此为余后来为学做事之分歧点,若在中学时代不以学生运动而抛荒数学及理化,则当时必入第二类也。

    第一类第一学年之课程注重外国文及历史地理,而国文经学等,所占课时亦多,时任英文者为邵裴子先生(长光)。任法文及外国史地者为张镜人先生(文定),而国文经学则外舅逊斋先生任之,同级仅十五六人,课程简单集中,练习机会亦多,此半年中以同学皆沉着好学,获益不少,而友朋之乐,亦更视昔为胜,盖贞柯威博自慈湖中学来,轩臣自宁波中学来,志尚自奉化中学来,正科两类同学二十八九人吾郡占其六人,一时称盛焉。

    在高校预科时,有满洲籍同学六七人,盖暗寓监视学生之性质者,汉籍生均不与交通,此六七人乃别室以居,(自修室每室可容十二人,但满生之室,无有愿与同住者。)自为风气,然亦有沉着苦学之士,有名迎福者,为学最勤,课业亦佳,及预科毕业后,仅二人升入正科,一名恩良入第一类,一名连煦入第二类,同学至此始有与通谈者,彼辈以势孤,亦乐与汉生交接,闻初入预科时其势焰张甚,同学杨春时君,即彼辈所排斥退学者也。

    是年清光绪帝及慈禧后同时逝世,溥仪嗣帝位,明年改号宣统。

    冬十一月,三弟勉甫殁于家。三弟少余两岁,而厚重笃实,自幼言动若成人,资性敏慧,尤有治事才,以遗传之性格言,酷类余父,故父母手足均笃爱之。性尤纯厚,自去年起,悯父之勤劬,即以辍学助父理家族事为请,余父常语人,谓恩儿(指余)阔疏好务外,异日继余志者,其为次儿乎?去年吾父游江西,弟请假理家事,井然有条理,族人某相助司会计,偶有情弊,弟辄发其覆,人不敢欺焉。本年突患冬温症,自校请假归家,乡间无良医,误于药,遽于十一月初五日殇,阖家痛悼。吾父初不令予知之,已知不可隐,始函告吾同学嘱为告余,然威博志尚等恐伤余心,亦不以告,同学有奉化江汉声者,有憨直名,某日在盥洗室睨予而笑。坚询之,谓君自有可笑者,君弟已夭逝,而尚欢乐如常乎?威博等乃举以语余,盖距弟之丧已二旬余矣。大哥寄余诗曰:“朔风生道路,吾弟近何如,为寄数行泪,相怜一尺书,意将依汝老,迹渐与人疏。无限穷居况,萧条逼岁除。”

    年假归里,日与四姊五妹六妹等谈三弟往事,忍泪相对,戚戚无欢。

    宣统元年己酉(一九〇九)二十岁

    肄业浙江高等学校。

    本年上半年教员多仍旧,余以志尚威博等怂恿,兼习德文,一月后觉同时兼习德法两国文字,必至一无所成,遂放弃德文,专以法文为第二外国语,然法文教师为张文定先生,其所采课本太陈旧,发音多英美音,故进步殊少。

    自入正科后,甬籍教师人数增加,甬籍同学亦占同学总数五分之一,同学间渐渐学作甬语,成为一时风尚。其时甬籍教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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