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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其为人,而加以爱敬。否则必是一无心人,即无情人也。

    又次再当言及《四郎探母》之一剧。四郎之父杨老令公,亦为中国戏剧中一悲剧人物,《李陵碑》一剧为其代表。四郎军败被俘,改易姓名,获辽王萧太后宠爱,得为附马,尚主居辽宫,安享富贵。民族国家大防,遗弃无存。而其家世所传,为边疆统帅忠君死敌之高风亮节,亦堕地难收。大节已丧,其人本无足论。乃犹有一节,堪值同情。方其居辽宫,已垂十五年,一旦忽闻其老母其弟重临前线,自思自叹,欲期一见,以纾泄其心中之郁结。乃苦于无以为计。其不安之心情,终于为辽公主识破。又侦得其姓名家世之真,乃不加斥责,又深付以诚挚之同情,愿于其母处盗取一令箭,俾四郎得托辞出关,一见其母。而更不虑其一去而不归,冒此大险,夫妇爱情至此可谓已达极顶。而四郎归宋营,见其母,见其弟,见其妹,见其前妻,其悲喜交集之心情,亦可谓人世所稀遘。而终又不得不辞母离妻而去。其母其弟其二妹皆无以强留,而其前妻十五年守寡,一面永诀,从此天壤隔绝,将更无再见面之机会。但除嚎啕痛哭外,亦更有何术可加挽回。此探母之一出,亦诚可谓极人生悲剧之最上乘。任何人设身处地,亦惟有洒一掬同情之泪而止。而四郎返辽,其事已为辽王侦破,将处以极刑。公主乞情不获,其二舅代公主设计,教以从怀中幼婴身上博取老祖母回心,此幼婴即公主前夕凭以取得老祖母身前之令箭者。老祖母亦终于以慈其幼孙而回心转意。四郎获释,而一家夫妇祖孙重得团圆。遂亦以一大喜剧终。而在此回令之一幕中,亦复充满人情味,有夫妇情,有母女情,有兄妹情,有祖孙亲,人情洋溢,乃置军国大计民族大防于不顾。若为不合理,而天理不外于人情,则为中国文化传统一大原则。故中国戏剧乃无不以人情为中心。人情深处,难以言语表达,故中国戏剧又莫不以歌唱为中心。惟有歌唱,乃能回肠荡气,如掬肺腑而相见也。

    近代国人,一慕西化,于自己传统喜加指摘。乃嫌此剧不顾民族国家大防,终是一大憾事。有人于回令一幕重加改造,四郎终于为宋破辽,以赎前愆。此终不免于情感至高之上又羼进功利观,转令此至高无上之一幕人生悲剧,冲淡消失于无形中。而或者又谓,满洲皇帝亦以外族入主中华,故特欣赏此剧,得于宫中演唱。此尤浅薄之见,无足深辩。其他京剧在宫中演唱者,岂尽如《探母》一剧之漫失民族与国家之大防乎。四郎之失误处,乃在其被俘不死之一念上。此后之获荣宠、享富贵,皆从此贪生之一念生。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此后探母一幕,四郎之内心遗恨,已透露无遗。在其回令重庆再生一喜剧之后,四郎之内心亦岂能于其探母及再见前妻之一番心情遗忘无踪,再不重上心头。可见所谓千古恨者,乃恨在四郎之心头,所以得为四郎一人千古之恨。果使四郎被俘时,能决心一死,以报国家民族,亦以报其杨门之家风,则地下有知,亦可无恨。岂复有此下回营探母一幕悲剧之发生。亦将再不成为回令重生之后此一悲剧之长在心头,而成其为一人千古之恨矣。惟在四郎被俘而荣为附马之一段期间,则全不在此一剧中演出,然此正为国家民族大防所在。果使善观此剧,同情四郎,则于此大防与四郎之失足处,亦自可推想得之。所谓王道天理不外人情,其最深涵义亦正在此见。惟其于荣为驸马安享富贵十五年之久之后,而犹不免于探母一悲剧之发生,斯则四郎所以犹得为一人,犹能博得百年千年后千万他人之同情。但其终不免有失足处,亦从此而见民族国家之大防,皆从人心之情感上建立。苟无此情感,又何来有此大防乎。

    继前述五剧外,犹有一纯悲剧当续述,则为孙尚香之祭江。尚香嫁刘先主,乃出吴蜀对立之国际阴谋。既已成婚,尚香终亦离夫回国。生离犹可忍,死别更难堪。刘先主卒于白帝城,尚香临江祭吊,时仍有老母在堂,而尚香心哀其夫之死,不惜投江自尽。听其唱词哀怨,当无不泣下者。惟此乃为中国戏剧中一纯悲剧,而尚香爱夫之情,较之上述五剧,尤为特出。中国人重国重天下,重治平大道,皆重情。而夫妇则为人伦之首,此意甚深,可以体会,难以言宣也。

    中国古人于此人生大本源处有甚深之窥见,故其论人生,首重论人性。性即情之本源,性在内,情在外,由性表现出情,而心则统辖之,故曰心统性情。果使人类无心,则性可犹存,而情则无着。如植物皆有性,但不得谓植物皆有心,而其无情则更显然。近代生物学家亦发现植物有情。惟心情之为用,则必于人类始著。故中国人把握性情为人伦一主题,此可谓是人文科学一最客观最具体之一最高真理。中国理学家所提通天人合内外之最大宗主,亦当由此窥入。

    《中庸》言:"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发而皆中节之谓和。"喜怒哀乐皆人之情感,必发于外,而有其未发之"中"。此"中"即是人之性。喜怒哀乐皆同具于一性,在人生中,焉有有喜无怒,有乐无哀之一境。故前论,喜剧中即涵悲剧,悲剧中亦涵喜剧,即此义。及喜怒哀乐之发而中节,而达于和之一境,即无喜怒哀乐明切之分别可言。此和字所指,亦重在内,不重在外。圣人之心,若惟见有道,不见有事。方舜之登廪入井,终皆幸免于死。然岂得谓其心中有喜有乐,抑有哀有怒。方周公之兴师东征,大义灭亲。亦岂得谓其心中有怒有哀,抑有喜有乐。孔子出仕为司寇,岂其心中有喜有乐。膰肉不至而去鲁,岂其心中有怒有哀。大圣人之心,皆惟见其浑然率性,大中至和,渊然穆然,一若无私人喜怒哀乐情感之存在。其实从性生情,从情见性。性即情也,情即性也。

    若谓圣人无情,此则大谬不然。大贤希圣,范仲淹为秀才时以天下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则又何有私人忧乐存其心中。顾亭林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亦异乎私人之情感。故大圣大贤,若有事,若无事。若有情,若无情。其率性履道大中至和之一境,则不宜于舞台上戏剧中以歌唱演出。如我上举五剧中人,皆非有圣贤修养,然皆不失为性情中人。一片天真,至情动人,亦可不计其为喜为悲,而皆可以感天地,而泣鬼神。凡属人类,则莫不付之以同情。乃亦非是非得失可以辩论。果使大圣大贤遇之,亦必曰孺子可教,引进之为吾道中人矣。

    近代国人,一切奉西方为准则。西方重事不重人,计功不计道,性情非所乐言。其小说戏剧中,有神怪,有武侠,有冒险,有侦探,亦皆惊心动魄,出奇制胜。然令人生羡,不求人同情。言情方面,则惟男女恋爱。果使成双作对,志得意满,反嫌不够作文学题材,故必以悲剧为尚。而其所谓喜剧,则多滑稽,供人笑料,非我上言喜剧之比。中国人好言团圆,则近代国人皆付之以鄙笑。不知天上明月,正贵其有一月一圆之一夜,亦贵其一月仅有一圆之一夜。而又不免失之于阴雨,掩之以浮云,斯其所以明月之圆更为下界世人所想望。而中秋一夕,天高气爽,更入佳景。中国之大圣大贤,则中秋之圆月也。如吾上举五剧中人,则浮云掩之,阴雨濛之,偶亦有光透出云雨间,而其光又缺不圆,然亦同为地上人所喜见,以其终为想望圆月清光之一依稀仿佛之情景也。

    近代国人又好言《红楼梦》,以为近似西方文学中之悲剧。然贾家阖府,以仅有大门前一对石狮子尚留得干净,斯其为悲剧,亦仅一种下乘之悲剧而已。下乘悲剧,何处难觅。而且大观园中,亦仅有男女之恋,非有夫妇之爱。潇湘馆中之林黛玉,又何能与寒窑中之王宝钏,以及韩玉娘、薛三娘诸人相比。贾宝玉出家为僧,亦终是一俗套,较之杨四郎虽同为一俗人,然在杨四郎尚有其内心挣扎之一番甚深悲情,不脱俗,而见为超俗。贾宝玉则貌为超俗,而终未见其有脱俗之表现。衡量一国之文学,亦当于其文化传统深处加以衡量。又岂作皮相之比拟,必学东施效颦,乃能定其美丑高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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