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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理·特各司德

    查理·特各司德(Charles Decoster)一八二七年生于明尼处(Munich),一八七九年殁于比京。主要作品有《弗朗特尔的传说集》(Lé gendes Flamandes,一八五八)、《巴彭松小说集》(Conter Brabancons,一八六一)及《底尔·乌朗司毕该尔与拉默·戈特柴克的传说》(La Lé gende de Thye Uylanspiegel et de Lamme Gocdzak,一八六七)。

    查理·特各司德被认为是当代比利时文学真正的先驱者。职业是某政治机关里的一个小职员,他的生活,完全贡献给文学工作。他对于文学,对于民族文学有一种信仰。用了一个民间传说的人物,那无赖的乌朗司毕该尔做轮廓,他将弗拉芒民族的骄傲、独立,永远与统治的外族反抗的精神,加以不朽的塑造。荷兰人民反对斐力伯第二的大暴动的史迹,被他写成一部真正的民族诗史。以下所译的虽然只是那部大作的片段,亦足以见他的风格之一斑。

    在佛兰特的但默地方,当五月在山楂树上开了它的花朵,乌朗司毕该尔,格拉安斯的儿子,降生了。

    一个饶舌的收生婆,名叫迦太林娜的,用暖的布裹了他,注视着他的脑袋,指出一块皮肤。

    “戴着顶子呢,是吉利的星宿照临着降生的!”她高兴地说。

    可是不久以后,指着孩子肩上一粒黑点,她悲切地说道:

    “唉!”她哭着,“这是魔鬼手指的黑印。”

    “撒旦先生!”格拉安斯接下去说,“那么他是大清早就起床的,所以他有时间来点我的儿子?”

    “他就没有睡过,”迦太林娜说,“这儿只有相特克莱惊动的那些母鸡。”

    于是她出去了,将孩子交在格拉安斯手里。

    这时破晓的光线已穿过黑暗的云层,燕子们一边叫一边掠过草地,太阳在嫣红的地平线上露出耀闪的脸子。

    格拉安斯开了窗,对乌朗司毕该尔说:

    “戴顶的儿子,那边太阳老爷出来了,它出来对佛兰特的土地行敬礼。瞧着它,如果你能够看见;将来你如果有什么疑难,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对,你请教它得了:它是光明温暖的。你应当亲切得像它的光明,你应当善良得像它的温热一样。”

    “格拉安斯,我的男人,”瑞得更说,“你在对聋子说教;快来吃奶,我的儿子。”

    于是母亲将她美丽的天然奶瓶供献给新生的婴孩。

    在但默地方,人家叫乌朗司毕该尔的父亲为Kooldraeger或烧炭人格拉安斯;格拉安斯的毛发是黑色的,眼睛发光,皮肤的颜色正像他的货物。他是短小、立方、强健而有快乐面孔的人。

    有时,白昼结束,黄昏降临了,他跑到某一处酒家去,在勃吕奇路上,想用Cuyte酒洗一洗他被木炭熏黑的嗓子,一路上那些站在门口吸取夜的凉爽的妇人们亲切地对他叫:

    “晚上好,烧炭人。”

    “晚安。”格拉安斯回答。

    从田野间回来的一群群的小女孩子,围在他跟前,好像不让他走,说:“你拿什么来做买路钱?璀璨的缎带,或是金镯、绒鞋,还是布施用的钱币呢?”

    可是格拉安斯拦腰抱了一个过来,在她的颊上或脖子上吻着,看他的嘴接近她清新的皮肤的那一部分;接着他说:

    “小乖乖,别的一切都去向你的爱人要求吧。”

    于是她们咯咯大笑着扬长而去了。

    孩子们从他粗大的嗓音,以及靴子的声响上认出他来了。边向他奔过去,边说:

    “晚安,烧炭人。”

    “上帝给你们一切,我的小天使们,”格拉安斯说,“可是别靠近我,要不然,我叫你们全变成小黑人儿。”

    那些孩子,不怕他,逞着性儿跑近他。他执住衣襟拖了一个过来,用他的黑手摸摸孩子清新的嘴脸,就这样将他推开,因见别人全十分乐,他也笑笑。

    瑞得更,格拉安斯的妻子,是一个善良的长舌妇,像旭日般强壮,像蚂蚁一般勤勉。

    她和格拉安斯两人一同耕地,两头牛似的拖着犁。拖犁是艰苦的事,而更苦的却是锄地,因为他们要艰难地操作着农具的木齿去咬坚硬的土地。然而他们还是照样干,满心快活地,一边哼几支小调儿。

    泥土虽然坚硬也枉然;太阳虽然用最猛的光线射在他们身上也无用。他们拖着锄,屈膝弯腰,即使用尽最后的力而停下来,也不要紧,因为只要瑞得更向格拉安斯转过她温柔的脸来,格拉安斯在那脸上吻一下,他们就忘却了大大的困倦。

    前一天晚上,有人到市政府通知,皇后娘娘,查理大帝的夫人,身怀六甲,将近临盆,叫大家为她祈祷。

    迦太林娜浑身颤抖地跑到格拉安斯家中。

    “你出了什么乱子?长舌妇人。”那男子问。

    “嘿!”她断断续续地说,“今天晚上,魔鬼将要刈草一般出来斫人。”

    “小姑娘们给活埋!她们的身上刽子手来跳舞。流了九个月血的石块,今晚要碎了。”

    “可怜下我们呀!”瑞得更呻吟着,“可怜下吧,上帝老爷;这是佛兰特地方的不吉之兆。”

    “这一切你亲眼见的,还是梦中见的?”格拉安斯问。

    “亲眼见的。”迦太林娜说。

    迦太林娜,惨白着饮泣,接下去说道:

    “两个小孩子出世,一个在西班牙,是婴孩斐力伯,另一个在佛兰特地方,是格拉安斯的儿子,他以后将被人唤作乌朗司毕该尔。斐力伯将来变成刽子手,蹂躏我国的凶手查理第五所生的。乌朗司毕该尔会变成会开玩笑的智者,可是他将有好的心眼儿,对于他父亲格拉安斯,则将成为勇敢的助手,通晓一切当行的事,诚实和气,谋生过活。查理大帝,斐力伯王,戎马一生,南战北讨,暴敛横征,以及用其他罪恶,贻祸地方。格拉安斯每星期全做工,依照着正理与法律生活着,用笑来代替哭泣,借以对付他的辛苦的劳作,他可以说是佛兰特地的模范劳动家。乌朗司毕该尔,永远年轻,他不会死的,他会在世界上到处跑,永远不会驻足在一处,他将成为浪子,高贵的人,画家,雕刻家……就这样地在世界上浪游,颂赞着那些美好的东西,对于愚劣的事物则不惜破口大骂。佛兰特的高贵的民族,格拉安斯是你的胆;瑞得更是你的勇健的母亲;乌朗司毕该尔是你的精神;一个波俏温妙的姑娘,乌朗司毕该尔的伴侣,而且和他一样不朽的,是你的心;一个大腹子的人,叫作兰姆·高安特沙克,将是你的胃。于是在上则有民族的吞噬者,在下,是一些牺牲者;在上,是盗窃的黄蜂,在下,是勤劳的工蜂,而在天上,基督的创痕流着血。”

    说了这些话以后,那善良的巫婆迦太林娜就入睡了。

    乌朗司毕该尔,断了乳以后,像小白杨树一般慢慢地长大了。

    自此以后格拉安斯不大去亲他了,而用了一种生气的样子爱惜他,使他不至于太狎昵。

    如果乌朗司毕该尔从外边回来,诉说着在外与人争闹吃了亏,格拉安斯就打他,因他不能战胜别人,他就这样地被教育着。乌朗司毕该尔变成小狮子一般勇悍了。

    有时格拉安斯不在家,乌朗司毕该尔向瑞得更要一个里亚a去玩儿。瑞得更生了气,说:“你怎么老想玩儿?给我在这儿捆干柴。”

    看她的样子是什么也不会给了,乌朗司毕该尔像鹰似的喊叫起来,可是瑞得更故意把木桶中洗的铁锅与碟子,弄得震天价响,表示她全不理睬他。乌朗司毕该尔于是哭了,而那温爱的母亲取消了强装的严厉,跑到他身旁,抚慰他并且说:“给你一个特尼叶b够么?呵,你知道一个特尼叶值到六个里亚呢。”

    因为她过于宠爱他了,只要格拉安斯不在家,乌朗司毕该尔就是家里的君王。

    这一年的五六月,是真正的花之月。从来人家没有在佛兰特见到过这样芳香的山楂花,在花园里从来没有这么多玫瑰、茉莉与耐冬花。每逢风从英吉利吹来,将这众香国的芬芳向东方推送过去,每个人,尤其是在昂韦,欣欣然仰起了鼻子,说:

    “你闻到从佛兰特吹来的好风么?”

    那些勤勉的蜜蜂采取花上的蜜,酿蜡,在不足够容纳它们的蜂房里产卵。

    这是何等的劳动音乐,在盖覆这灿烂丰饶的大地的蓝天之下!

    人们用芦草、麦草、柳条、干草等,编成蜂桶。簸箕匠、篓匠、箍桶匠,都用毕了他们的工具。至于箱匠们,早就不够应付了。每一蜂群有三万蜜蜂,两千七百土蜂。蜜糕有这样美妙,甚至但默地方的主教,向查理大帝进贡了十一块,感谢他因他的命令使宗教裁判能够严厉地执行了。吃那些蜜糕的是斐力伯吃掉的,可是他吃了下去一点益处也没有。

    流浪人、乞丐、无赖子等一切游手好闲的不正当的人们,成天在道上懒散地跑来跑去的人,宁可被吊死而不愿意做工的人,全被这好吃的蜂蜜引诱了来,他们也想有一份儿。他们每天晚上一群群地逡巡着。

    格拉安斯预备许多蜂桶,以便招诱蜂群;有几桶已经满了,别的却还空着,等候蜜蜂到来。格拉安斯每夜看守着这珍贵财产。当他疲倦时,他叫乌朗司毕该尔代替他。后者正满心愿意。

    呵,有一天晚上,乌朗司毕该尔因为要取暖,避在一只空桶里,身体蜷缩着。因桶上有两个开口,眼可以从孔中向外望。

    他正快要入寐,忽听到篱笆旁的小树上有声响,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他当他们是贼。他从一个桶孔里望出来,看到他们两人各有长发与长须;虽然长须是贵族的标识。

    他们从这个桶边走到那个桶边,接着跑到他所在的桶边,用手提了一下,两人说:

    “我们拿这个,这是最重的一桶。”

    于是两人穿上杠子,将桶抬了就走。

    乌朗司毕该尔可真不高兴坐这种木桶轿子。夜色清明,两个贼人奔着路一言不发。他们走一程停一程,上下气喘不过来,休息了一会儿,又上路了。前面的那一个愤愤地怨责着捡了这么沉重的一桶来,后边的那人悲苦地呻吟着。因为在这世界上有两种无能的怯汉,有一种一见劳作就生气的,还有一种人到不能操劳的时候就怨叹不绝的。

    乌朗司毕该尔,既然没有什么事可做,一只手用力拉走在前面的贼人的长发,另一手拉着后边贼人的长须,以致两人皆受不下去了,怒汉对愁汉说:

    “不要再拉我的头发,要不然我给你一拳,让你的脑袋一直丢进胸膛里边去;你从肋骨里边向外望,好像一个贼在牢中隔着铁栏望外边一样。”

    “我岂敢,老哥,”那愁汉说,“你却拉着我的须。”

    怒汉说:

    “我决不会到癞皮狗毛丛里去捉跳蚤的。”

    “先生,”愁汉说,“别让蜂桶跳得那么重;我可怜的手抓不住了。”

    “干脆让我来叫它们分了家吧。”怒汉说。

    于是他放下了木桶,脱了衣服,扑到他同伴身上去。两人扭成一团,一个咒骂着,另一个直叫着求饶。

    乌朗司毕该尔一听拳头雨一般地下着,就跳出桶来,将桶拖到邻近的树林,预备回头来找它,这就回家去了。

    在一切争执里,阴谋的人物常常得利。

    渐渐成长了,他养成了到处流浪赶市集,会节的脾气。遇到有玩弄牧笛、风笛或三弦琴的,他出一点小钱,请别人教给他玩法。他尤其擅长于玩“洛美尔波”(Rommelpot),这是一种用一个罐头、一个膀胱以及一枝硬的麦草做成的乐器。做法如下:他将浸湿的膀胱张在罐上,用一根线将膀胱的中央拴住在麦草端的结上,麦草另一端一直通到罐底,再将膀胱的周围绷在罐上,绷得很紧,直到快要裂破似的。第二天,膀胱干了,发出鼓的声音,如果抽动麦草,它就发出比七弦琴更妙的声音。于是乌朗司毕该尔用了他鼓胀的罐子,发着狗叫似的声音,和一群孩子,挨门沿户去唱圣诞歌。孩子中的一人,每逢“众王节日”,会手执彩纸做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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