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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半夜飞头记最新章节!

    话说梁锡诚往后一仰,幸得后面立着有人,伸手扶住了,不曾躺下地来。大家向梁锡诚耳根一呼唤,方没有昏死过去,正在劝慰的时候,梁太太来了,见梁锡诚急成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样子,即凑近身说道:“你此时急成这个模样,教我怎么办呢?事情虽然糟透了,你我总得设法收束,不能学他们做客的样,一走了事。于今人已死在我家,后事自得我家经理,就是亲家太太也得好生安慰她一番。

    梁锡诚道:“这些事都好办,我只问你看见无怀在哪里?”梁太太道:“无怀不在我房里,必是在他书房里,他又不能做事,你这时问他干什么?”梁锡诚道:“他若在你房里,或书房里,我也不问你了。我四处都已寻遍,不见他的影子,这小孩子也有些古怪脾气,他见乱子闹得这么大,就是为了他一人,他不辞而走,必不是好消息。我真想不到好好的一桩事,会弄得这么个结局。最可恶周发廷那个老贼,他无端跑来圆媒,出主意在我家成亲,此时闹出了乱子,他竟掉臂而去,不问我家的事了!”

    梁太太听得不见了无怀,心里也很是难过,错愕了半晌,才说道:“无怀从来不大出门,又没有多的亲戚朋友家可走,一个文弱书生,纵去也不远,快派人四路追赶,没有追不着的。”梁锡诚道:“不问追得着追不着,总得派人追寻,不能就是这么由他走了。可怜他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一个从出娘胎不曾出过门的人,今夜就眼见得没有地方给他歇宿。此时重阳天气,夜间已很寒冷,露宿是万万不行的。”

    梁太太道:“这些闲话,此时何用多说?”遂对房中几个帮办喜事的人说道:“承各位替我家帮办喜事,不料弄得这么一团糟,说不得,还得请各位辛苦辛苦,请两位带两个下人,去买一具上等棺材来,花钱多少不问,只要是顶好的,买来了,到账房支钱便了。这几位就请去寻找无怀,找着了,务请拉了回来,诸位替我家辛苦了,我总得重重的酬谢。”

    这些人听了齐声说:“太太不要客气,但是我等力量做得到的,无不尽力!”当下各人分途去干各人的事去了。

    于今且放下梁家喜事变成丧事的话。且说周发廷出了梁家,跨上马一鞭冲到西门,在一家名“同升”的客栈门前下马,将缰索往鞍上一挂,那马作怪,只要将缰索挂在鞍上,周发廷就整日地不来,它也绝不移动一步;若是别人去牵它,它就蹄踢口咬,便给食料它吃,它嗅也不嗅一嗅。周发廷只须在旁边说一句“你吃吧!”它就低下头去吃了。别人去骑它,它挂牌打滚,凡是劣马的举动,它无一不会,无一不来,有周发廷在旁说一句“这是我的好朋友,骑下子有什么要紧!”它就服服帖帖地给人骑了。

    那马在周发廷手中,养了六年,一日行五百里,能两头儿见日。周发廷把它作宝贝一般看待。此时将它放在同升客栈门外,自己急匆匆走进里面,向一个堂倌问道:“住在三号房间里的史先生,不曾出外么?”堂倌答道:“史先生吗?昨夜不曾回栈歇宿,直到今日午饭后才回来,进房便睡了,还没有起来呢!”

    周发廷点了点头,也不回话,径到三号房门口,见房门关着,伸手一推,是虚掩的,周发廷跨进房门,叫了一声“卜存”,即有一个三十来岁,文人装束的人,从床上坐起来,称周发廷为“老伯”。周发廷就床前一张靠椅坐下问道:“你昨夜不曾回栈,不是又去观前街吗?怎的直到今日下午才回呢?”史卜存答道:“观前街小侄也曾去过,只是没有什么消息,老伯去梁家吃喜酒,就吃过了吗?”周发廷恨了一声说道:“果不出你所料,若到鱼塘张家去入赘,怎会弄成这么一个悲惨的结局?我这回多事,真是糟透底了。”遂将喜轿落水、王石田捣礼堂,踢死新娘的话,从头至尾,述了一遍道:“梁锡诚气到无可如何的时候,跪下来求我替他报复王石田。我当时见有许多丫头老妈子在旁,只得做出动气的样子,抢白了他几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来,特地找你商量,那个烂污婊子,是绝不能再容留她在人世上刁唆人了。”

    史卜存听完,倒打着哈哈笑道:“老伯慈悲心,三番五次地不教小侄动手,不然哪有今日?”周发廷叹道:“我当日是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不是和你一样的脾气吗?你师父田广胜,大概也曾将我少年时的举动,说给你听过,只为你此刻用的这把宝剑,你师叔雪门和尚的那副软甲,就几次和他二人动手,想害他二人的性命。那时的脾气,杀死几个人,全不在我意中,不过和宰一只鸡、一只鸭相似。年纪越大,本领越高,心和手就越软了,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分,断不肯认真动气。至对于没有一些儿能耐的弱女子,尤犯不着拿我们的本领去对付她。你将来到了我这般年纪,就自能知道我不是姑息养奸了。”

    史卜存点头笑道:“师父何尝没说过老伯的事,说到有一次,老伯想偷这把剑,被师父看见了。老伯在屋上,要和师父动手,师父趁老伯不留神,在黑暗处藏躲起来,老伯骂完了话,一看不见了师父,老伯就急急忙忙跑了的话,还笑得喘不过气来哩!师父也说老伯回无锡之后,性情完全改变了。今日的事,在老伯的意思,小侄应该怎么办呢?”

    周发廷想了一想道:“我和你同去吧,临时看事做事,你说好么?”史卜存道:“老伯这么高的年纪,这一点点小事,怎用得着亲去?看应该如何办,教小侄去办便了。”周发廷摇头道:“怎能说是小事,你可知道在无锡城中,出了杀人的案子,若是办不出凶手来,无锡县知、县大老爷,都得受处分的。此刻的薛应瑞知县,是两榜出身,清廉无比。我等既自命为行侠作义的人,岂可无端连累清廉的父母官?就是外人在无锡干这事,干得不干不净,事主告发了,连累好人时,我都得出来,替薛知县打个抱不平,何况我们自己去干,能随随便便地不防后路吗?在外省、外县尚且不可,我的祖宗邱墓之乡,岂是可以当耍的?你就同去我家吃晚饭,我年纪虽老,功夫却还不老,你瞧着吧!”

    史卜存只听得田广胜说,周发廷的功夫,比田广胜、雪门和尚都高,却不曾亲眼见过,心里也有些想趁此机会,见识见识。即时欣然应诺了,带了夜行衣服和宝剑,跟着周发廷出了同升栈。周发廷因有史卜存同走,便不肯骑马,史卜存请了几遍,周发廷仍不肯道:“没有几步路,同走着好谈话。”史卜存见周发廷执意不肯,遂接过缰索,牵了那马,在周发廷后面走。

    才走了两箭之地,后面来了一人,周发廷认识他是本城有名的内科医生杨春焕,就是前集书中,荐周发廷去王家治无怀吐血的人。平日周发廷与杨春焕时相来往,凡是杨春焕治不好的病症,总是荐周发廷去治。此时周发廷心中有气,见杨春焕迎面来了,只点了点头,并不停步。杨春焕却立住笑问道:“听说老先生替鱼塘张家圆媒,今日在梁锡诚先生家成亲,怎的新郎就已跑出来,连当差的都不带一个人,出西门去了哩!”

    周发廷本无心和杨春焕多谈的,但是听了无怀一个人出西门的话,不由得立住脚追问道:“你几时见新郎一个人出西门去了呢?”杨春焕笑道:“我刚才遇着,他走得比我快,老先生从西门这条路上来,倒没见着吗?”周发廷摇头道:“我就是从这同升栈里出来,他必是已经过了栈门了,所以不曾看见。你见着他的时候,和他说话没有哩?”杨春焕道:“怎么没说话,我还追上几步,拉住他,问他去哪里。他见我追上去,将他拉住,他毕竟是个文弱书生,胆小得很,登时就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回头望着我半晌才说道:‘你真冒失,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有要紧的事出西门看个朋友,快不要拉住我。’我将手一松,他就急急地走了。”

    周发廷道:“他身上穿着什么裁料、什么颜色的衣服,你看清么?”杨春焕想了一想说道:“衣服吗?我记得是穿着一件蓝湖绣的夹衫,青宁绸单马褂,头上戴一顶马尾纱小帽,我看得很清楚的。因听说他今日做新郎,所以留神看他的装束。”周发廷点了点头道:“再会,再会!”即别了杨春焕,带着史卜存归到家中。

    天色已渐渐昏黑了,周发廷向史卜存说道:“王无怀一个人仓皇跑出西门,必是没给梁家的人知道,独自跑出来的。我料想他遭过了这种变故,若再住在梁家,目睹着那般悲惨之状,心中自是十二分的难过,倒不如悄悄地跑出来,离开那恨海愁城,耳目没有闻见,心里就自然舒服了。但是他年纪虽有了二十来岁,学问也很有个样子,外面的人情世故,我看他那样子,简直是个一点儿不懂得的人。这事原是我出主意,教梁、张二家是这么干的,今日弄成如此结局,总算是我害了王无怀,论情理也应该帮助帮助他,才是我们行侠作义的本色。我们此刻趁他走得不远,追上去问他打算向哪里走。”

    史卜存踌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向周发廷笑道:“这桩差使,小侄要向老伯讨了,由小侄一个人去做。若做得不妥当时,老伯尽管责罚小侄,这点儿小事,都办不了,将来师父知道,准得骂小侄不成材。”周发廷知道史卜存是少年情性,好胜的念头很切,凡事要独力去干,不要帮手,才显得出自己的能耐。即点头笑着问道:“你认识王无怀的面貌么?不要当面错过了,才费周折呢!”

    史卜存笑道:“怎么不认识,哪怕他就把头发剃了,改变了装束,都逃小侄眼睛不过。”周发廷道:“认识就行了。”史卜存当下就在周发廷家,胡乱用了些晚饭,匆匆出了西门,寻觅王无怀。

    且慢,于今写史卜存,写了这么一大段,毕竟史卜存是个什么人,因甚事到无锡来,如何认识王无怀的?书中一句也不曾交代清楚。就是周发廷,也只写成一个生药店的老板,医道很高明就是了,怎的忽然写出这些江湖上英雄、绿林中豪杰的行径来了呢?看官们看到这里,不要把肚子闷破了吗?不趁这时候,将周、史二人的历史,向看官们补述一番,更待何时呢?

    原来周发廷本是一个剑客。他少时在陕西,和一个广西人田广胜,陕西一个和尚法名叫雪门的,同跟着一个剑客学剑,学成之后,唯有周发廷的功夫最好。田广胜剑术虽不及周发廷,只是他生成一双夜眼,于暗室之中,能分辨五色;又会使一种暗器,名叫“金钱镖”,金钱镖这种暗器,江湖上的保镖达官和绿林中的好手,多有会使的,只是田广胜所使的,与普通能武事的人所使大不相同。虽是一般地选用大制钱,在磨刀石上,磨出锋来,拿在手中,使劲打出。然普通能武事的人,一手只能打出一个两个,距离最远不过十丈以内,田广胜却能连珠不断的,看一手能握多少个,便能打多少个。打到二百步开外,钉在木板上,还能入木二三分深。和人交手时,能避得了他这金钱镖的人,极是少有。

    雪门和尚的剑术,也不及周发廷,绝技又不如田广胜,只是服气的功夫,在田、周二人之上。在灰尘很厚的道路上,飞跑数十里,能不蹴起一些儿灰尘;又能几天不吃一点儿食物,不觉饥饿。

    他三人同跟着一个师父,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他师父临死的时候,因没有儿子,就将重要的东西,分传给三个徒弟。周发廷年纪最大,是大徒弟,功夫虽比这两个强,心地却不大纯洁,师父就有些偏爱田广胜和雪门和尚,将一把宝剑,传给田广胜;一副软甲,传给雪门和尚,只将丹药和医方,传给周发廷。背着周发廷,又将丹药医方,拣紧要的,传了些给田广胜、雪门和尚两个。

    师父一死,周发廷就大不服气,仗着自己本领,便向雪门和尚讨那副软甲,几次翻脸,动起手来。雪门和尚一则有田广胜相帮;二则有软甲护身,不曾被周发廷夺去。周发廷见软甲不曾夺得,便变了方针,想偷盗田广胜的宝剑,偏偏第一遭就被田广胜撞破了,宝剑没有偷得,倒受了田广胜一金钱镖。

    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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