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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看牡丹三首[1]

    霧雨不成點,映空疑有無,時於花上見,的皪走明珠[2]。秀色洗紅粉,暗香生雪膚。黄昏更蕭瑟,頭重欲相扶。

    明日雨當止,晨光在松枝,清寒入花骨,肅肅初自持。午景發濃豔[3],一笑當及時。依然暮還斂,亦自惜幽姿。

    幽姿不可惜,後日東風起。酒醒何所見,金粉抱青子[4]。千花與百草,共盡無妍鄙。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蘂[5]。

    [1]元豐三年(一〇八〇)作。題一作《黄州天慶觀牡丹三首》。

    [2]的皪句:紀批(卷二十):“‘走’字似落葉矣,作‘落’字、‘綴’字即得。”按,“走”乃形容花上霧雨圓轉流動之貌,頗得神理,紀批非。

    [3]午景句:楊慎《升庵詩話》卷一《月黄昏》條:“蓋晝午後,陰氣用事,花房斂藏。”故下句云“暮還斂”。

    [4]金粉:花粉。温庭筠《牡丹二首》其二亦用“曉來金粉覆庭莎”字面。

    [5]牛酥句:《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二十三引《復齋漫録》(即《能改齋漫録》,今本無此條)引蘇軾《雨中明慶賞牡丹》及本篇云:“孟蜀時,兵部尚書李昊每將牡丹花數枝分遺朋友,以牛酥同贈,且曰:‘俟花彫謝,即以酥煎食之,無棄穠豔。’其風流貴重如此。”(又見宋邱濬《洛陽貴尚録》)宋袁文《甕牖閒評》卷七亦云:“好事者多用牛酥煎牡丹花而食之,可見其流風餘韻。此事得之《蘇東坡集》中。東坡《雨中明慶寺賞牡丹》詩云‘故應未忍著酥煎’,又詩云‘未忍汙泥沙,牛酥煎落蘂’是也。”

    【評箋】 紀批(卷二十):“三首一氣相生。”

    五禽言五首[1](選一)

    昨夜南山雨,西溪不可渡。溪邊布穀兒,勸我脱破袴。不辭脱袴溪水寒,水中照見催租瘢[2]。

    [1]原共五首,選第二首。元豐三年(一〇八〇)作。詩前有自序云:“梅聖俞嘗作《四禽言》。余謫黄州,寓居定惠院。遶舍皆茂林修竹、荒池蒲葦。春夏之交,鳴鳥百族,土人多以其聲之似者名之,遂用聖俞體作《五禽言》。”按,梅堯臣《禽言四首》詩,分咏子規、提壺、山鳥(婆餅焦)、竹鷄四鳥。

    [2]蘇軾自注:“土人謂布穀爲脱却破袴。”但《甕牖閒評》卷五云,蘇軾此詩“以布穀爲脱却破袴也。然脱却破袴乃是不如歸去,子規之鳥耳,非布穀也”。

    【評箋】 黄徹《溪詩話》卷八:(引張耒詩略)“余謂此詩亦不可不令操權者知也。東坡云:‘不辭脱袴溪水寒,水中照見催租瘢。’等閒戲語,亦有所補。”

    紀批(卷二十):“此種題目,初作猶是樂府變體歌謡遺意,再作則陳陳相因,轉入窠臼矣,何效之者至今不已也。”

    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於女王城東禪莊院[1]

    十日春寒不出門,不知江柳已摇村。稍聞決決流冰谷[2],盡放青青没燒痕[3]。數畝荒園留我住,半瓶濁酒待君温。去年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4]。

    [1]元豐四年(一〇八一)作。施注:“此詩墨迹,刻石成都府治。題云《正月二十一日出城至虎跑作》。虎跑在黄州北二十餘里。”七集本《續集》重收此詩,則題作《代書寄桃山居士張聖可》。潘、古、郭三人,皆蘇軾在黄州的新交。《東坡八首》其一云:“潘子久不調,沽酒江南村;郭生本將種,賣藥西市垣;古生亦好事,疑是押牙孫。”指潘大臨(一説潘丙,潘大臨之叔)、郭遘、古耕道。女王城,《東坡志林》卷四《黄州隋永安郡》條:“今黄州都(東)十五里許有永安城,而俗謂之女王城。”一説爲楚王城的訛稱。

    [2]決決:水流聲。

    [3]燒:讀去聲,作名詞用。

    [4]去年二句:用前《梅花二首》所寫去年來黄途中情景,來渲染今日旅途所感。此梅花常引起蘇軾回憶,如元豐八年所作《王伯敭所藏趙昌花四首》其一有“南行渡關山”,“殷勤小梅花”句,又另見本書所選《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風亭下梅花盛開》詩。

    【評箋】 方回《瀛奎律髓》卷十:“坡詩不可以律詩縛,善用事者無不妙。他語意天然者如此,儘十分好。”

    馮班云:“於題不甚顧,力大才高也。”(《瀛奎律髓》批)

    紀昀《瀛奎律髓刊誤》卷十:“東坡七律,往往一筆寫出,不甚繩削。其高處在氣機生動,才力富健;其不及古人者在少鎔鍊之工與渾厚之致。”又批《蘇文忠公詩集》卷二十一云:“一氣渾成。”

    太守徐君猷、通守孟亨之皆不飲酒,以詩戲之[1]

    孟嘉嗜酒桓温笑[2],徐邈狂言孟德疑[3],公獨未知其趣爾,臣今時復一中之。風流自有高人識[4],通介寧隨薄俗移[5]。二子有靈應撫掌,吾孫還有獨醒時[6]。

    [1]元豐四年(一〇八一)作。徐大受,字君猷;孟震,字亨之,時分别爲黄州知州、通判。

    [2]孟嘉句與下公獨句:兩句見《晉書·孟嘉傳》:“嘉好酣飲,愈多不亂。温(桓温,孟嘉爲其參軍)問嘉:‘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嘉曰:‘公未得酒中趣耳。’”

    [3]徐邈句與下臣今句:兩句見《三國志·魏志·徐邈傳》:徐邈爲尚書郎,“時科禁酒,而邈私飲,至于沉醉。校事趙達問以曹事,邈曰:‘中聖人!’達白之太祖(曹操),太祖甚怒。度遼將軍鮮于輔進曰:‘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爲聖人,濁者爲賢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後曹丕稱帝時,問他:“頗復中聖人不?”他答曰:“時復中之!”

    [4]風流句:指孟嘉。《晉書·孟嘉傳》:太尉庾亮正旦大會江州人士,孟嘉“坐次甚遠”,“(豫章太守褚裒)問亮:‘聞江州有孟嘉,其人何在?’亮曰:‘在坐,卿但自覓。’裒歷觀,指嘉謂亮曰:‘此君小異,將無是乎?’亮欣然而笑”。又陶淵明《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嘉)傳》,高陽許詢“嘗乘船近行,適逢君(孟嘉)過,嘆曰:‘都邑美士,吾盡識之,獨不識此人。唯聞中州有孟嘉者,將非是乎?’”

    [5]通介句:指徐邈。《三國志·魏志·徐邈傳》,盧欽著書,推崇徐邈“志高行絜”,“或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人以爲通;自在涼州及還京師,人以爲介,何也?’欽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等用事,貴清素之士,于是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爲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倣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與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無常而徐公之有常也。’”此詩調侃孟、徐二人,故用同姓古人事,一、三、五句用孟嘉典,二、四、六句用徐邈典,中二聯分承首聯,章法獨創。

    [6]二子二句:言外指徐、孟二人“不飲酒”,不同先人;而風流品德却同乃祖。獨醒,用《楚辭·漁父》“衆人皆醉我獨醒”語。

    【評箋】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九:“《漫叟詩話》云:‘杜詩有“自天題處濕,當暑着來清”,自天當暑,乃全語也。東坡詩云:“公獨未知其趣耳,臣今時復一中之。”可謂青出于藍。’苕溪漁隱曰:東坡此詩‘不止天生此對,其全篇用事親切,尤爲可喜……皆徐、孟二人事也’。”

    韋居安《梅磵詩話》卷上:“詩人喜用全語。東坡戲徐君猷、孟亨之皆不飲酒詩云:‘公獨未知其趣耳,臣今時復一中之。’近世王才臣詩云:‘歸去來兮覺今是,不知我者謂何求。’……下語皆渾然天成,然非詩之正體。”

    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三:“因姓援古以爲着題,古人所有也。只咏孟嘉、徐邈二人事,承説到底,章法獨創,後人亦未見有效之者。”

    查慎行《初白庵詩評》卷中:“中二聯兩兩分承起句,章法獨創。”卷下又云:“用兩人事實作兩聯,天成好對仗。首尾一意反覆,章法新奇。”

    紀批(卷二十一):“小品自佳。”“此種從姓起義,恰有孟、徐二酒事佐之,又不以切姓爲嫌。”

    元豐四年十月二十二日,謁王文父於江南,坐上得陳季常書報,是月四日,种諤領兵深入,破殺西夏六萬餘人,獲馬五千匹。衆喜忭唱樂,各飲一巨觥[1]

    聞説官軍取乞誾[2],將軍旂鼓捷如神,故知無定河邊柳,得共中原雪絮春[3]。

    [1]七集本此詩以《聞捷》爲題,以“元豐四年”云云爲引。《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一六:元豐四年(一〇八一)九月庚戌,“种諤(鄜延路經略安撫副使)攻圍米脂寨三日,城堅守未下。……賊兵八萬餘人自無定川出,直抵我軍,將合米脂之衆以夾攻我”。二十八日,种諤命“諸軍從高前後擊之,賊奔潰”,“獲首五千餘級,獲馬五千,孳畜鎧甲萬計”。又同書卷三一八:“是日(十月十六日己巳),种諤入銀川。”

    [2]乞誾(yín):亦作乞銀,即銀川,西夏語“驄馬”之意。

    [3]故知二句:陳陶《隴西行四首》其二:“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蘇詩由此翻出,一悲一喜,情調迥異。

    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郊尋春,忽記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詩,乃和前韻[1]

    東風未肯入東門[2],走馬還尋去歲村。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江城白酒三杯釅[3],野老蒼顔一笑温。已約年年爲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4]。

    [1]元豐五年(一〇八二)作。參見前《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於女王城東禪莊院》詩。

    [2]東風句:指城中尚無春色。

    [3]釅(yàn):濃,味厚。

    [4]故人句:謂老友不必設法把我調離黄州貶所。招魂,見前《題寶鷄縣斯飛閣》詩注。

    【評箋】 《昭昧詹言》卷二十:“此詩無奇,開凡庸滑調。”

    紅梅三首[1](選一)

    怕愁貪睡獨開遲,自恐冰容不入時。故作小紅桃杏色,尚餘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隨春態,酒暈無端上玉肌。詩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緑葉與青枝[2]。

    [1]原共三首,選第一首。元豐五年(一〇八二)作。此詩蘇軾曾改寫成《定風波·咏紅梅》詞。

    [2]詩老二句:蘇軾自注:“石曼卿《紅梅》詩云:‘認桃無緑葉,辨杏有青枝。’”蘇軾《付過》(一作《元祐三年十二月書付過》)亦云:“若石曼卿《紅梅》詩云:‘認桃無緑葉,辨杏有青枝。’此至陋,蓋村學中語。”(又見《東坡題跋》卷三《評詩人寫物》條)《王直方詩話》贊同云:“作詩貴雕琢,又畏有斧鑿痕,貴破的又畏黏皮骨,此所以爲難。”石曼卿此兩句,“恨其黏皮骨也”(又見《韻語陽秋》卷三)。《溪詩話》卷八亦云:“曼卿《紅梅》云:‘認桃無緑葉,辨杏有青枝。’坡謂有村學中體,嘗嘲之:‘詩老不知梅格在,强拈緑葉與青枝。’至于‘未應嬌意急,發赤怒春遲’,成均(古代學校)瞽宗,無以加也。”王士禛《花草蒙拾》亦云:“疏影横斜、月白風清等作,爲詩人詠物極致。若‘認桃無緑葉,辨杏有青枝’及李筠翁之‘勝如茉莉賽得荼’,劉叔擬‘看來畢竟此花强,祇是欠些香’,豈非詩詞一劫。程邨(即鄒祇謨)常云:‘詠物不取形而取神,不用事而用意’,二語可謂簡盡。”但劉克莊對蘇軾此論有異議:“曼卿《紅梅》詩云:‘認桃無緑葉,辨杏有青枝’,坡公以爲村學堂中語。然卒章云:‘未應嬌意急,發赤怒春遲’,不害爲佳作也。”又,蘇軾作詩亦有與石曼卿詩句構思、句式一致者,如《戲作鮰魚一絶》“粉紅石首仍無骨,雪白河豚不藥人”,言鮰魚比之石首魚、河豚,只是無骨、無毒而已;《書林逋詩後》“詩如東野不言寒,書似西臺差少肉”,言林逋詩如孟郊但不作寒苦之語,書法如李建中但却瘦勁;《過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糝羹,色香味皆奇絶。天上酥陀則不可知,人間决無此味也》“香似龍涎仍釅白,味如牛乳更全清”,亦言玉糝羹之香、味可比龍涎、牛乳,而釅白、澄清則過之。

    【評箋】 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三:“不着意紅字則泛衍,然一落色相,則又如塗塗附矣。石延年句豈不切貼,而詩謂其不知梅格,知此者可與言詩。”

    紀批(卷二十一):“細意鈎剔却不入纖巧,中有寓託,不同刻畫形似故也。”

    寒食雨二首[1]

    自我來黄州,已過三寒食[2],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3]。卧聞海棠花,泥汙燕脂雪[4],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5]。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6]。

    春江欲入户,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裏。空庖煮寒菜[7],破竈燒溼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8]。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9]。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10]!

    [1]元豐五年(一〇八二)作。今存蘇軾手書此二詩墨蹟。寒食,梁代宗懍《荆楚歲時記》:“去冬節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隋松公瞻注:據歷合在清明前二日,亦有去冬至一百六日),禁火三日。”

    [2]三寒食:蘇軾于元豐三年二月到黄州,至作此詩時已過三個寒食節。

    [3]兩月句:謂春雨連綿兩月,氣候一如秋季。

    [4]燕脂雪:指海棠花瓣。從杜甫《曲江對雨》“林花着雨燕脂濕”化出。

    [5]暗中二句:《莊子·大宗師》:“藏舟于壑,藏山于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此處言海棠被造物主暗中背去,實謂花謝。

    [6]何殊二句:喻海棠之被淫雨摧殘,猶如少年病後變成白髮老人。何殊,無異。

    [7]寒菜:原特指冬季之菜,此係泛指。

    [8]那知二句:因見烏鴉啣取坟前燒剩之紙錢,才悟已是寒食節。寒食墓祭焚燒紙錢之俗,唐時已盛。如王建《寒食行》:“三日無火燒紙錢,紙錢那得到黄泉。”張籍《北邙行》:“寒食家家送紙錢,烏鳶作窠啣上樹。”

    [9]君門二句:君門有九重之深,欲歸無望;祖坟在萬里之遥,欲弔不能。

    [10]也擬二句:上句用阮籍典故。《晉書·阮籍傳》:阮籍“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迹所窮,輒慟哭而反。”杜甫《陪章留後侍御宴南樓得風字》:“此身醒復醉,不擬哭途窮。”下句用韓安國典故。《史記·韓長孺列傳》:“安國坐法抵罪,蒙(縣名)獄吏田甲辱安國。安國曰:‘死灰獨不復然乎?’田甲曰:‘然即溺之。’”這句又上承“烏銜紙”,切合寒食節特殊風光。兩句謂自己擬學阮籍途窮之哭,不作死灰復燃之望,以免再受迫害。

    【評箋】 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三:“二詩後作尤精絶。結四句固是長歌之悲,起四句乃先極荒涼之境,移村落小景以作官舍,情況大可想矣。”

    賀裳《載酒園詩話》:“黄州詩尤多不羈,‘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裏’一篇,最爲沉痛。”

    陳衍《宋詩精華録》卷二:“與《鄆州新堂二首》(指《和鮮于子駿鄆州新堂月夜二首》)皆次首勝。”

    魚蠻子[1]

    江淮水爲田,舟楫爲室居。魚蝦以爲糧,不耕自有餘。異哉魚蠻子,本非左衽徒[2]。連排入江住,竹瓦三尺廬[3],於焉長子孫,戚施且侏儒[4]。擘水取魴鯉,易如拾諸塗。破釜不著鹽,雪鱗芼青蔬[5]。一飽便甘寢,何異獺與狙。人間行路難,踏地出賦租。不如魚蠻子,駕浪浮空虚。空虚未可知,會當算舟車[6]。蠻子叩頭泣,勿語桑大夫[7]。

    [1]元豐五年(一〇八二)作。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一:“張芸叟(舜民)作《漁父詩》曰:‘家住耒江邊,門前碧水連。小舟勝養馬,大罟(大網)當耕田。保甲原無籍,青苗不着錢。桃源在何處?此地有神仙。’蓋元豐中謫官湖湘時所作。東坡取其意爲《魚蠻子》云。”蘇軾此詩亦含有諷刺新法之意。但張詩是寫桃花源式的漁民,突出其擺脱賦役壓迫的自由、幸福;蘇詩却寫過着艱苦水上生活的漁民,比遭受賦役壓迫的一般農民强,則與《捕蛇者説》的思想相類。

    [2]左衽:《論語·憲問》:“子曰:‘微管仲,吾其被(披)髮左衽矣。’”左衽,前襟向左掩,喻少數民族或受其統治之人。

    [3]竹瓦句:指水中木排上的小屋,剖竹爲瓦。

    [4]戚施:駝背之人。下“侏儒”,矮子。

    [5]芼(máo):指芼羹,以菜雜肉爲羹。

    [6]算:計數的籌碼,這裏指抽税。

    [7]桑大夫:桑弘羊,漢武帝時任治粟都尉,領大司農;昭帝時任御史大夫。推行鐵鹽官營等政策(包括收取軺車、船隻等運輸税),爲舊時理財名臣。這裏喻指推行新法的官吏。按,蘇軾因不滿新法之擾民,故對桑弘羊特持偏見,論説中每加貶抑,例如熙寧二年十二月《上皇帝書》:“昔漢武之世,財力匱竭,用賈人桑羊之説,買賤賣貴,謂之均輸,於時商賈不行,盜賊滋熾,幾至於亂。”其他類似議論尚多。

    【評箋】 曾季貍《艇齋詩話》:“樂天《鹽商婦》詩云:‘南北東西不失家,風水爲鄉舟作宅’,東坡《魚蠻子》詩,正取此意。”

    紀批(卷二十一):“香山一派,讀之宛然《秦中吟》也。”

    琴詩[1]

    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

    [1]詩前有自序云:“武昌主簿吴亮君采,攜其友人沈君十二琴之説,與高齋先生空同子之文、太平之頌以示予。予不識沈君,而讀其書如見其人,如聞十二琴之聲。予昔從高齋先生游,嘗見其寶一琴,無銘無識,不知其何代物也。請以告二子:使從先生求觀之。此十二琴者,待其琴而後和。元豐五年閏六月。”高齋先生,趙汴,字閲道,曾任參知政事。卒謚清獻。此序似與詩無涉。蘇軾另有《與彦正判官書》:“古琴當與響泉韻磬,并爲當世之寶,而鏗金瑟瑟,遂蒙輟惠,報賜之間,汗不已。又不敢遠逆來意,謹當傳示子孫,永以爲好也。然某素不解彈,適紀老枉道見過,令其侍者快作數曲,拂歷鏗然,正如若人之語也。試以一偈問之:‘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録以奉呈,以發千里一笑也。”則蘇軾自認此詩爲“偈”。舊注即有引佛經爲之闡釋者,如《蘇詩續補遺》卷下(附于《施注蘇詩》後)馮景注云:“《楞嚴經》:‘譬如琴瑟、箜篌、琵琶,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汝與衆生亦復如是。’又偈云:‘聲無既無滅,聲有亦非生。生滅二緣離,是則常真實。’此詩宗旨,大約本此。”所説亦非無據。但蘇軾《西山詩和者三十餘人,再用前韻爲謝》:“石中無聲水亦静,云何解轉空山雷?”自注云:“韋應物詩云:‘水性本云静,石中固無聲;如何兩相激,雷轉空山驚。’”(按,此韋《聽嘉陵江水聲寄深上人》詩)亦與此詩同類,説明蘇軾接受多方面的思想資料的啓發,不必泥定佛經一源。

    【評箋】 紀批(卷二十一):“此隨手寫四句,本不是詩,蒐輯者强收入集,千古詩集有此體否?”

    六年正月二十日復出東門,仍用前韻[1]

    亂山環合水侵門,身在淮南盡處村。五畝漸成終老計[2],九重新埽舊巢痕[3]。豈惟見慣沙鷗熟,已覺來多釣石温[4]。長與東風約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5]。

    [1]此詩仍用前《(元豐四年)正月二十日往岐亭……》等兩詩之韻。

    [2]五畝:《孟子·梁惠王上》:“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此指蘇軾在黄州所墾殖之東坡和建造的住宅。

    [3]九重句:陸游《施司諫注東坡詩序》:“昔祖宗以三館養士儲將相材,及官制行,罷三館。而東坡蓋嘗直史館,然自讁爲散官,削去史館之職久矣,至是史館亦廢,故云‘新掃舊巢痕’,其用事之嚴如此。而‘鳳巢西隔九重門’,則又李義山詩也。(按,李商隱《越燕二首》其二亦有“安巢復舊痕”句)”其説是。蘇軾《王中甫哀辭》在追叙罷制科取士時也説“堪笑東坡癡鈍老,區區猶記刻舟痕”,與此詩同意,且亦押“痕”字,可證。

    [4]豈惟二句:《列子·黄帝》記古有好鷗者,日與鷗鳥游。其父説:“吾聞鷗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次日至海上,鷗鳥舞而不下。這裏謂與黄州鷗鳥相熟,合下句“釣石温”,皆言居日已久,且暗寓放達忘機之意。《宋詩精華録》卷二:“讀五六兩句,覺《旄丘》(按,《詩·邶風》篇名,舊謂乃黎臣怨衞伯不救而作)之何多日也,何其久也,殊少含蓄矣。”

    [5]長與二句:宋吴聿《觀林詩話》:“一僧問王茂公云:凡花皆經歲復開,東坡何獨于梅花言返魂香耶?茂公云:以梅花清絶能醒人,非餘花可比故耳,遂引蘇德哥及聚窟洲返魂香事爲證。僧來從余借二書驗之,皆與梅花了不相關,遂憾茂公之欺。余爲言其事見韓偓《金鑾密記》,出内廷詩,有‘玉爲通體尋常見,香號返魂容易回’之語。其題云:嶺南梅花,一歲再發,故作此詩題于花下。東坡云:‘返魂香入嶺頭梅。’(按,見《岐亭道上見梅花戲贈季常》詩)僧遂釋然。”按,韓偓《湖南梅花一冬再發,偶題于花援》詩三四句云“玉爲通體依稀見,香號返魂容易迴”;結句云“夭桃莫倚東風勢,調鼎何曾用不材”,言梅是“調鼎”之才以喻輔佐君主之宰執大臣。(見《書·説命下》任命傅説爲相之辭:“若作和羹,爾惟鹽梅。”)蘇詩亦含有希望朝廷復用之意。

    【評箋】 方回《瀛奎律髓》卷十:“亂山環合”四句,“謂元豐官制行,罷廢祖宗館職,立秘書省,以正字、校書郎等爲差除資序,而儲士之意淺矣。觀此等語,豈惟可以考大賢之出處,抑亦可見時事之更張,仁廟之所以遺燕安於後世者何其盛,熙豐之政所以大有可恨者何其頓衰!坡下句云‘豈惟見慣沙鷗熟,已覺來多釣石温’,又可痛坡翁一謫數年甘心于漁樵而忘返也。”

    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三:“詞旨温厚,意味深長,在集内近體詩中更進一格。至於陸游之解,方回之評,俱似索解過高,然不可謂非解音知己也。”

    南堂五首[1]

    江上西山半隱堤,此邦臺館一時西。南堂獨有西南向,卧看千帆落淺溪。

    暮年眼力嗟猶在,多病顛毛却未華。故作明牕書小字,更開幽室養丹砂[2]。

    他時夜雨困移牀,坐厭愁聲點客腸。一聽南堂新瓦響,似聞東塢小荷香[3]。

    山家爲割千房蜜,稚子新畦五畝蔬。更有南堂堪著客,不憂門外故人車[4]。

    掃地焚香閉閣眠,簟紋如水帳如煙。客來夢覺知何處?掛起西牕浪接天[5]。

    [1]元豐六年(一〇八三)作。南堂,在黄州南臨臯亭,俯臨長江。(蘇軾有另一南堂在惠州)蘇轍《次韻子瞻新葺南堂五絶》其二:“旅食三年已是家,堂成非陋亦非華。”是其家居之所。

    [2]更開句:蘇軾《與王定國書》:“近有人惠大丹砂少許,光彩甚奇,固不敢服。然其人教以養火,觀其變化,聊以悦神度日。”

    [3]一聽二句:因雨足而聯想到荷花盛開,香氣四溢,亦舉因引果法。

    [4]不憂句:《漢書·陳平傳》:陳平“家乃負郭窮巷,以席爲門,然門外多長者車轍”。這裏化用此典。

    [5]此第五首又見《淮海集·後集》卷二,題作《無題》。

    洗兒戲作[1]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1]元豐六年(一〇八三)九月二十七日蘇軾第四子遯生(朝雲所生),小名幹兒,詩作于滿月時。孟元老《東京夢華録·育子》:“至滿月大展洗兒會,親賓盛集。浴兒畢,落胎髮,遍謝座客,致宴享焉。”

    【評箋】 查慎行《補注東坡編年詩》卷二十二:“詩中有玩世疾俗之意,當是生幹兒時所作。”

    紀批(卷二十二):“此種豈可入集。”

    東坡[1]

    雨洗東坡月色清,市人行盡野人行。莫嫌犖确坡頭路[2],自愛鏗然曳杖聲。

    [1]元豐六年(一〇八三)作。蘇軾《東坡八首·序》:“余至黄州二年,日以困匱。故人馬正卿哀余乏食,爲于郡中請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爲茨棘瓦礫之場,而歲又大旱,墾闢之勞,筋力殆盡。”以其地在黄州東門外,又效白居易的忠州東坡之名,故云東坡,并作爲自己的别號。

    [2]犖确:指險峻不平的山石。

    【評箋】 紀批(卷二十二):“風致不凡。”

    《宋詩精華録》卷二:“東坡興趣佳,不論何題,必有一二佳句,此類是也。”

    和秦太虚梅花[1]

    西湖處士骨應槁[2],只有此詩君壓倒[3],東坡先生心已灰,爲愛君詩被花惱。多情立馬待黄昏,殘雪消遲月出早,江頭千樹春欲闇,竹外一枝斜更好[4]。孤山山下醉眠處,點綴裙腰紛不掃[5],萬里春隨逐客來,十年花送佳人老[6]。去年花開我已病,今年對花還草草,不知風雨捲春歸,收拾餘香還畀昊[7]。

    [1]元豐七年(一〇八四)作。秦觀,字太虚。有《和黄法曹憶建溪梅花》詩。蘇軾此篇即爲和作。

    [2]西湖句:謂林逋去世已久。林逋,字君復,錢塘人,隱居西湖孤山,酷愛梅花,其《山園小梅》云“疏影横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黄昏”,傳爲名句。事迹參看《宋史·林逋傳》。

    [3]只有句:此語過分推許秦觀。《東坡題跋》卷三《評詩人寫物》條:“詩人有寫物之功。‘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他木殆不可以當此;林逋梅花詩云‘疏影横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黄昏’,决非桃李詩。”對林詩亦甚傾倒。

    [4]江頭二句:紀批(卷二十二):“實是名句。謂在和靖‘暗香’、‘疏影’一聯上,固無愧色。”《詩人玉屑》卷十七引范正敏《遯齋閑覽》云:“東坡吟梅一句云‘竹外一枝斜更好’,語雖平易,然頗得梅之幽獨閒静之趣。凡詩人詠物,雖平淡巧麗不同,要能以隨意造語爲工。”

    [5]裙腰:白居易《杭州春望》:“誰開湖寺西南路,草緑裙腰一道斜。”謂孤山寺前,路連白沙堤(即今白堤),草緑時望如裙腰。這裏即指孤山。

    [6]萬里二句:紀批(卷二十二):“悲壯似高岑口吻。”

    [7]畀昊:《詩·小雅·巷伯》:“投畀有昊。”畀,與;有昊,指天。

    【評箋】 元韋居安《梅磵詩話》卷下:“梅格高韻勝,詩人見之吟詠多矣。自和靖‘香影’一聯爲古今絶唱,詩家多推尊之。其後東坡次少游槁字韻,及謫羅浮時賦古詩三篇,運意琢句,造微入妙,極其形容之工,真可企媺孤山,以此見騷人詠物,愈出而愈奇也。”

    海棠[1]

    東風嫋嫋泛崇光[2],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3]。

    [1]元豐七年(一〇八四)作。

    [2]東風句:嫋嫋,一作“渺渺”。按,《楚辭·九歌·湘夫人》有“嫋嫋兮秋風”句,形容微風吹拂。蘇詩作“嫋嫋”爲是,“渺渺”爲悠遠貌,似不恰切。泛崇光,《楚辭·招魂》:“光風轉蕙,汎崇蘭些。”此用其字面。泛,同“汎”,摇動貌。崇光,指在高處的海棠光澤。

    [3]只恐二句:《冷齋夜話》卷一指出此二句事見《太真外傳》,曰:“上皇登沉香亭,詔太真妃子。妃子時卯醉未醒,命力士從侍兒扶掖而至。妃子醉顔殘妝,鬢亂釵横,不能再拜。上皇笑曰:‘豈是妃子醉,真海棠睡未足耳。’”王楙《野客叢書》卷二十四《二花睡足》條亦引此,并曰:“李賀詩‘西施曉夢綃帳寒,香鬟墯髻半沉檀。轆轤咿啞轉鳴玉,驚起芙蓉睡新足’,以芙蓉睡足事爲西施用,亦佳。”皆以花喻美人,并言花能“睡”;蘇詩轉而以美人睡去喻指花兒萎縮。據舊説,花卉午後轉爲萎縮,夜半後又復舒展。楊慎《升庵詩話》卷一《月黄昏》條:“蓋晝午後,陰氣用事,花房斂藏;夜半後,陽氣用事,而花敷蕊散香。凡花皆然,不獨梅也。坡詩‘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粧’。”故夜闌賞花之意境,詩中習見,如白居易《惜牡丹花二首》:“明朝風起應吹盡,夜惜衰紅把火看。”李商隱《花下醉》:“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馮浩《玉谿生詩集箋注》卷一斷言蘇詩即從李商隱此句“脱出”,似太鑿。)又,此爲名句,常被稱贊,如《冷齋夜話》卷五即推爲“造語之工”、“盡古今之變”之例證,并引黄庭堅語:“此皆謂之句中眼。學者不知此妙語,韻終不勝。”但紀批(卷二十二)引查(慎行)云:“此詩極爲俗口所賞,然非先生老境。”(見《初白庵詩評》卷中)

    壽星院寒碧軒[1]

    清風肅肅摇窗扉,窗前修竹一尺圍。紛紛蒼雪落夏簟,冉冉緑霧沾人衣。日高山蟬抱葉響,人静翠羽穿林飛。道人絶粒對寒碧,爲問鶴骨何緣肥[2]?

    [1]壽星院,在杭州葛嶺下,院中有寒碧軒、此君軒、觀台、盃泉,蘇軾皆有詩吟詠。宋潛説友《咸淳臨安志》卷七十九,記壽星院有石刻,蘇軾自書此詩,後云:“僕在黄州,偶思壽星竹軒作此詩。今録以遺通悟師。元祐五年十一月,東坡居士書。”(一説,石刻作“五年五月十二日”)此詩舊注均繫在元祐五年蘇軾第二次在杭州任知州時,實係作者手書之年;其作年應在黄州,故移于此。

    [2]道人二句:戲謔之語。意謂道士絶食修煉,何故肥胖?絶粒,猶辟穀,道士以摒除火食、不進米穀爲一種修煉方法。

    【評箋】 周必大《二老堂詩話》:“蘇文忠公詩,初若豪邁天成,其實關鍵甚密。再來杭州《壽星院寒碧軒》詩,句句切題而未嘗拘。其云:‘清風肅肅……’,‘寒’‘碧’各在其中;第五句‘日高山蟬抱葉響’,頗似無意,而杜詩云:‘抱葉寒蟬静’,并葉言之,‘寒’亦在中矣;‘人静翠羽穿林飛’固不待言;末句却説破,‘道人絶粒對寒碧,爲問鶴骨何緣肥’,其妙如此。”

    紀批(卷三十二):“渾成脱灑。前六句有杜意,後二句是本色。”

    别黄州[1]

    病瘡老馬不任鞿,猶向君王得敝幃[2]。桑下豈無三宿戀[3],尊前聊與一身歸[4]。長腰尚載撑腸米[5],闊領先裁蓋癭衣[6]。投老江湖終不失,來時莫遣故人非[7]。

    [1]元豐七年(一〇八四)三月,蘇軾改遷汝州(今河南臨汝)圑練副使、本州安置。四月離黄州作此詩。自《初到黄州》至本篇,皆作于黄州。

    [2]病瘡二句:以病馬自比,言雖老病不能任事,皇上還給我一官半職,領取俸禄。鞿,馬絡頭。敝幃,典出《禮記·檀弓下》:“敝帷不棄,爲埋馬也。”帷、幃同,指帷幔。一本即作“帷”。晚年所作《和陶〈詠三良〉》却反用此典:“我豈犬馬哉,從君求蓋帷。”“仕宦豈不榮,有時纏憂悲。所以靖節翁,服此黔婁衣!”對君主、仕途的認識有變化。

    [3]桑下句:謂久居黄州,不免有情。《後漢書·襄楷傳》記襄楷上書中有云:“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愛,精之至也。”

    [4]尊前句:牛僧孺《席上贈劉夢得》:“休論世上昇沉事,且鬭樽前見(現)在身。”此用其字面,謂獨與尊前現在之身前赴汝州。

    [5]長腰米:楚語,一種上等粳米。蘇軾《和文與可洋州園池三十首·灙泉亭》亦有“勸君多揀長腰米”句。

    [6]闊領句:汝州飲用水缺碘,多大脖子病。歐陽修《汝癭答仲儀》詩云:“傴婦懸甕盎,嬌嬰包鳧鷇,無由辨肩頸,有類龜縮殼。噫人稟最靈,反不如鳧鶴。”可見患病者苦狀。

    [7]投老二句:蘇轍《東坡先生墓誌銘》:“上(神宗)手札徙汝州,略曰:‘蘇軾黜居思咎,閲歲滋深,人材實難,不忍終棄。’……士大夫知上之卒喜公也。”則上句謂老滯江湖,終有起用之日;下句,紀批(卷二十三):“‘來時’作將來解,‘非’字作非議解。”并云結二句:“既邀量移,似乎漸可自遂,故有此句。”所言與上句意思相貫。兩句或解爲今日離别黄州,日後不免“投老江湖”,再來黄州時必不使故友非議。亦可通。時所作《過江夜行武昌山上聞黄州鼓角》、《滿庭芳》(“歸去來兮”)的結句,皆抒他日重回黄州之意。

    【評箋】 紀批(卷二十三):“婉轉清切,薄而不弱。”

    廬山二勝[1]

    開先漱玉亭[2]

    高巖下赤日,深谷來悲風[3],擘開青玉峽,飛出兩白龍[4]。亂沫散霜雪,古潭摇清空[5],餘流滑無聲,快瀉雙石谼[6]。我來不忍去,月出飛橋東,蕩蕩白銀闕,沈沈水精宫[7]。願隨琴高生,脚踏赤鯶公[8],手持白芙蕖,跳下清泠中[9]。

    [1]元豐七年(一〇八四)蘇軾赴汝州,途經廬山作此詩。兩詩前有自序云:“余游廬山,南北得十五六(所游之處達十分之五六),奇勝殆不可勝紀,而懶不作詩,獨擇其尤佳者作二首。”

    [2]開先,南唐中主李璟所建佛寺,見黄庭堅《南康軍開先禪院修造記》:“廬山開先華藏禪院,江南李氏中主所作也。”一本作開元寺,誤。漱玉亭,因亭前有瀑布噴濺如玉石,故名。

    [3]高巖二句:點出時爲傍晚:紅日降落,風生深谷。

    [4]兩白龍:喻兩道瀑布。《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二十九:“大率東坡每題詠景物,于長篇中只篇首四句,便能寫盡,語仍快健。如《廬山開元漱玉亭》首句云。”

    [5]古潭句:古潭因瀑布汹湧流入,恍然如摇,益顯清空。

    [6]谼(hóng):大山溝。一作“硔”。

    [7]蕩蕩二句:指天上月宫和水中水晶宫。

    [8]願隨二句:劉向《列仙傳》卷上:“琴高者,趙人”,後成仙,“入涿水中取龍子”,後“乘赤鯉”來享用弟子們的奉祠。赤鯶(huàn))公,鯉魚的尊稱。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十七:“國朝律:取得鯉魚,即宜放,仍不得吃,號赤鯶公,賣者杖六十,言鯉爲李也(與皇帝李姓同音)。”

    [9]手持二句:芙蕖(qú),芙蓉,即荷花。李白《廬山謡寄盧侍御虚舟》:“遥見仙人彩雲裏,手把芙蓉朝玉京”,亦寫游仙事。清泠(líng),《莊子·讓王》:“舜以天下讓其友人北人無擇”,無擇以爲羞,“因自投清泠之淵。”此用其字面,謂意欲隨仙入水遨遊,極寫瀑布溪流之美。

    【評箋】 紀批(卷二十三):“不必定有深意,直是氣象不同。”“寫瀑布奇勢迭出,曲盡其妙。此巨靈開山手,徐凝惡詩誠不足道。”

    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卷二十三:“此詩前亦易辦。後四句陡然便住,有非神工鬼斧所及,他人縱來得,亦了不得也。”

    棲賢三峽橋[10]

    吾聞太山石,積日穿綫溜[11],況此百雷霆,萬世與石鬭。深行九地底,險出三峽右,長輸不盡溪,欲滿無底竇[12],跳波翻潛魚,震響落飛狖。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瘦[13],空濛煙靄間,澒洞金石奏[14]。彎彎飛橋出,半月彀[15],玉淵神龍近[16],雨雹亂晴晝。垂缾得清甘,可嚥不可漱[17]。

    [10]蘇轍《廬山棲賢寺新修僧堂記》記元豐三年蘇轍過廬山:“入棲賢谷。谷中多大石,岌嶪相倚,水行石間,其聲如雷霆,如千乘車行者,震掉不能自持,雖三峽之嶮不過也,故其橋曰三峽。”三峽橋,一名棲賢橋。

    [11]吾聞二句:漢枚乘《上書諫吴王》:“泰山之霤穿石,單極之斷幹,水非石之鑽,索非木之鋸,漸靡使之然也。”霤,即溜,流水。兩句謂泰山之石,年久亦爲水流所穿。

    [12]長輸二句:寫水勢之盛,似欲灌滿無盡之溪和無底之淵。紀批(卷二十三):“此種皆韓句。”

    [13]清寒二句:紀批:“十字絶唱。”王文誥評下句:“五字瘦勁,確是三峽橋草木。”

    [14]澒洞(hòng tóng):形容水勢汹湧無際,其聲洪亮。

    [15]彀(gòu):張滿弓弩。這裏以弓形比喻橋影。

    [16]玉淵:潭名,棲賢谷水即注入此潭。

    [17]可嚥句:谷水清甜,若僅用以漱口,殊爲可惜。

    【評箋】 紀批(卷二十三):“《開先漱玉亭》詩,與《三峽橋》詩俱奇警。此(《漱玉亭》)近太白,彼(《三峽橋》)近昌黎。初白謂《三峽橋》詩似杜,未然。”又評《三峽橋》詩:“奇景以精理通之,發爲高談,結爲香艷,絡繹間起,使人應接不暇。”

    題西林壁[1]

    横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2]。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3]。

    [1]元豐七年(一〇八四)作。西林,寺名,一名乾明寺。此詩舊注本編在《廬山二勝》前,但據《東坡志林》卷一《記游廬山》條,自記游廬山作諸詩,“最後與總老同游西林”,作此絶句,“僕廬山詩盡于此矣”,則應編在《廬山二勝》之後。

    [2]遠近句:一作“遠近看山總不同”。

    [3]馮應榴《蘇文忠公詩合注》卷二十三引姚寬《西溪叢語》卷下:“南山宣律師《感通録》云:‘廬山七嶺,共會于東,合而成峯。’因知東坡‘横看成嶺側成峯’之句,有自來矣。”施元之等《施注蘇詩》卷二十一引《華嚴經》云:“於一塵中,大小刹種種差别如塵數,平坦高下各不同,佛悉往詣,各轉法輪。”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卷二十三駁云:“凡此種詩,皆一時性靈所發,若必胸有釋典而後鑪錘出之,則意味索然矣。《合注》《施注》以《感通録》、《華嚴經》坐實之,詩皆化爲糟粕,是謂顧注不顧詩。”所駁頗有理。詩人感興之間,哲理即在其中,未必演繹理念。蘇軾于此詩指明身在其中、有時反而不能認識事物的全貌,而在同時所作《初入廬山三首》其一中,却云:“青山若無素,偃蹇不相親。要識廬山面,他年(指以前)是故人。”則强調要認識事物必須熟悉事物,親近事物。所論角度不同,但都指出人的認識具有不可避免的種種局限性。

    【評箋】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九引《冷齋夜話》記黄庭堅評此詩云:“此老於般若横説豎説,了無剩語,非其筆端有舌,亦安能吐此不傳之妙。”(此條見《冷齋夜話》卷七,文字較差。)

    紀批(卷二十三):“亦是禪偈而不甚露禪偈氣,尚不取厭,以爲高唱則未然。”

    《宋詩精華録》卷二:“此詩有新思想,似未經人道過。”

    郭祥正家,醉畫竹石壁上。郭作詩爲謝,且遺二古銅劍[1]

    空腸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2]。平生好詩仍好畫,書墻涴壁長遭駡;不瞋不駡喜有餘,世間誰復如君者!一雙銅劍秋水光,兩首新詩争劍鋩[3];劍在牀頭詩在手,不知誰作蛟龍吼[4]?

    [1]郭祥正,字功父,當塗人。元豐七年(一〇八四)三月,他以汀州通判、奉議郎勒停家居;七月,蘇軾過當塗爲他作畫,并寫此詩。翁方綱《蘇詩補注》卷四云:“初白(查慎行)補注云:‘黄山谷有和詩,殘脱不全,故不録。’按,山谷詩,崇寧元年在荆南作。其詩曰:‘郭家髹屏見生竹,惜哉不見人如玉。凌厲中原草木春,歲晚一碁終玉局。巨鼇首戴蓬萊山,今在瓊房第幾間。’黄注云:‘家藏此詩真迹,題云《次詠東坡先生屏間墨竹》,止此六句。功甫跋云:東坡作于予家漆屏之上,觀魯直之詩,可以見其髣髴矣。次詠,一作次韻。’愚謂次詠者,次他人所詠,非和坡韻也。查注以爲殘脱,誤矣。”據此,蘇軾曾爲郭祥正漆屏作墨竹,但蘇軾此詩及詩題均爲在壁上作竹石,兩事并不相關,查注固誤,翁注亦未明確指明。李之儀有此詩和作,句、韻全同,且題爲《次韻東坡所畫郭功甫家壁竹木怪石詩》(見《姑溪居士後集》卷四),可作佐證。

    [2]空腸四句:芒角,原指植物初生的尖葉,引申爲鋒芒。槎牙,同“杈枒”。黄庭堅《題子瞻畫竹石》:“東坡老人翰林公,醉時吐出胸中墨。”又《題子瞻枯木》:“胸中元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風霜。”宋鄧椿《畫繼》卷三:蘇軾“所作枯木,枝幹虬屈無端倪,石皴亦奇怪,如其胸中盤鬱也。”均可幫助理解蘇軾創作個性的發揮。又查慎行評此四句云:“稜角四射。”紀昀評云:“奇氣縱横,不可控制。”(卷二十三)亦可從中看出蘇詩和蘇畫風格的一致。

    [3]兩首新詩:今郭祥正《青山集》已佚此二詩。

    [4]蛟龍吼:杜甫《相從歌》:“把臂開樽飲我酒,酒酣擊劍蛟龍吼。”此用其語。

    【評箋】 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三:“畫從醉出,詩特爲醉筆洗剔精神。讀起四句,森然動魄也。句句巉絶,在集中另闢一格。”

    次荆公韻四絶[1]

    青李扶疎禽自來[2],清真逸少手親栽[3]。深紅淺紫從争發,雪白鵝黄也鬭開。

    斫竹穿花破緑苔,小詩端爲覓榿栽[4]。細看造物初無物,春到江南花自開[5]。

    騎驢渺渺入荒陂,想見先生未病時。勸我試求三畝宅[6],從公已覺十年遲[7]。

    甲第非真有,閒花亦偶栽。聊爲清浄供,却對道人開[8]。

    [1]元豐七年(一〇八四)八月蘇軾赴汝州、途經金陵作此詩。王安石于元豐三年被封爲荆國公,時罷相退居金陵。王安石原作題爲《池上看金沙花數枝過酴醿架盛開》(七絶二首、五絶一首,押“開”韻)、《北山》(七絶一首,押“遲”韻),一本此四首合題爲《薔薇四首》。

    [2]青李句:蘇軾《次韻米黻二王書跋尾二首》其一:“三館曝書防蠹毁,得見來禽與青李。”《和王晉卿送梅花次韻》:“東坡先生未歸時,自種來禽與青李。”來禽,即林檎(禽),俗稱花紅、沙果,果味似蘋果,以其食美,引禽來食,故名。這裏用“禽自來”,實指來禽。

    [3]清真句:王羲之,字逸少,有求青李來禽帖:“青李、來禽、櫻桃、日給藤,子皆囊盛爲佳,函封多不生。足下所疏云:此果佳,可爲致子當種之。……吾篤喜種果,今在田里,惟以此爲事,故遠及足下,致此子者大惠也。”(張彦遠《法書要録》卷十《右軍書記》)李白《王逸少》詩:“右軍本清真,瀟洒在風塵。”這裏以王羲之比王安石。

    [4]覓榿栽:杜甫有《憑何十一少府邕覓榿木栽》詩,此用其語,謂因植樹而作小詩。

    [5]細看二句:郭象《南華真經序》稱莊子“上知造物無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兩句謂,造物主并無其物,春天一到,花自開放,不靠造物主主宰。

    [6]勸我句:指王安石約蘇軾在金陵買田卜鄰,相從林下。蘇軾《上荆公書》云:“某始欲買田金陵,庶幾得陪杖屨,老于鍾山之下。”

    [7]十年:一説指十年前,即熙寧七年前王安石執政時代早該和睦相從了。王十朋注本卷二十四引師尹曰:“介甫得詩曰:‘十年前後,我便不廝争。’”一説指王安石退隱的十年,從熙寧七年到元豐七年,意謂在王安石退隱的十年中,早該杖屨追陪。亦可備一説。

    [8]此首蘇軾自注:“公病後捨宅作寺。”《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四六:元豐七年六月戊子,“集禧觀使王安石請以所居江寧府上元縣園屋爲僧寺,乞賜名額,從之,以‘報寧禪院’爲額”。

    【評箋】 紀批(卷二十四):“東坡、半山,旗鼓對壘,似應别有佳處,方愜人意。”

    同王勝之游蔣山[1]

    到郡席不暖[2],居民空惘然,好山無十里,遺恨恐他年[3]。欲款南朝寺,同登北郭船,朱門收畫戟,紺宇出青蓮[4]。夾路蒼髯古,迎人翠麓偏[5]。龍腰蟠故國[6],鳥爪寄層顛[7]。竹杪飛華屋,松根泫細泉。峯多巧障日,江遠欲浮天[8]。略彴横秋水[9],浮圖插暮煙[10]。歸來踏人影,雲細月娟娟。

    [1]元豐七年(一〇八四)作。王益柔,字勝之,宰相王曙之子,河南人。時知江寧府,到任一日,改移南都(宋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蔣山,鍾山,即今紫金山,在南京市東。

    [2]席不暖:班固《答賓戲》:“是以聖哲之治,栖栖遑遑,孔席不,墨突不黔(煙囱未黑)。”謂忙于奔波,不得安居。

    [3]好山二句:謂對蔣山勝景,而遊無十里之遥,他年憶及,恐必抱恨。

    [4]朱門二句:蘇軾自注:“荆公宅已爲寺。”參見前首詩注。舊制:三品以上官,門皆列戟。紺(gàn),黑中帶紅的顔色。青蓮,寺院。

    [5]夾路二句:蒼髯,指松檜。蘇軾《佛日山榮長老五絶》其一:“山中只有蒼髯叟,數里蕭蕭管送迎。”《戲作種松》亦云:“朅來齊安野,夾路鬚髯蒼。”皆指松。典出《高僧傳》:東晉法潛稱松爲“蒼髯叟”,引爲“山中勝友”。

    [6]龍腰句:晉張勃《吴録》記諸葛亮論金陵地形云:“鍾山龍盤,石頭(石頭城)虎踞。”(《太平御覽》卷一五六引,又見《六朝事迹編類·形勢門》)

    [7]鳥爪句:舊謂六朝時僧寶誌,生于鷹窠,手類鳥爪,卒“葬于鍾山獨龍阜”(《景德傳燈録》卷二十七)。

    [8]峯多二句:蔡絛《西清詩話》卷上:“元豐中,王文公在金陵,東坡自黄北遷,日與公游,盡論古昔文字。公嘆息,謂人曰:‘不知更幾百年方有如此人物!’東坡渡江至儀真,和游蔣山詩寄金陵守王勝之益柔,公亟取讀,至‘峯多巧障日,江遠欲浮天’,乃撫几曰:‘老夫平生作詩無此二句。’”并作和詩。

    [9]略彴:小木橋。《錦繡萬花谷·前集》卷二十五《略彴音灼》條:“横木渡水。陸龜蒙詩:‘頭經略彴冠微亞,腰插笭箵帶矗頻。’”

    [10]浮圖:塔。

    【評箋】 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三:“次第寫景,不必作崚鬱屈之勢,而斲削精潔,神彩飛揚,自無一孱筆剩語,不獨‘峯多’、‘江遠’一聯差肩杜老。”

    金山夢中作[1]

    江東賈客木棉裘[2],會散金山月滿樓。夜半潮來風又熟[3],卧吹簫管到揚州。

    [1]元豐七年(一〇八四)作。

    [2]江東句:《溪詩話》卷六:“(此詩)集中題云《夢中作》。蓋坡嘗衣此,坐客誤云:‘木棉襖俗。’飲散乃出此詩,且云:‘雖欲俗不可得也。’坐客大慚。”當時士大夫以皮裘爲常服,故以木棉裘爲俗。此句自指,謂自己的衣着像商人一般。

    [3]風熟:紀批(卷二十四):“今海舶有‘風熟’之語。蓋風之初作,轉移不定,過一日不轉,則方向定,謂之‘風熟’。”

    【評箋】 紀批(卷二十四):“此有感而託之夢作耳。一氣渾成,自然神到。”

    《宋詩精華録》卷二:“公與蔡忠惠(蔡襄)、歐陽文忠(歐陽修)皆有夢中作,詩境皆奇。”

    次韻王定國南遷回見寄[1]

    土暈銅花蝕秋水[2],要須悍石相礱砥。十年冰檗戰膏粱,萬里煙波濯紈綺[3]。歸來詩思轉清激,百丈空潭數魴鯉。逝將桂浦擷蘭蓀,不記槐堂收劍履[4]。却思庾嶺今何在?更説彭城真夢耳[5]!君知先竭是甘井[6],我願得全如苦李[7]。妄心不復九迴腸[8],至道終當三洗髓[9]。廣陵陽羨何足較[10]?只有無何真我里[11]!樂全老子今禪伯[12],掣電機鋒不容擬[13]。心通豈復問云何[14],印可聊須答如是[15]。相逢爲我話留滯,桃花春漲孤舟起[16]。

    [1]元豐七年(一〇八四)冬作。王鞏,字定國,自號清虚先生。長于詩,與蘇軾友善。元豐二年因蘇軾“烏臺詩案”牽連,貶爲監賓州(今廣西賓陽)鹽酒税,七年放歸。

    [2]土暈句:言鏡面色澤模糊。秋水,喻銅鏡之面,唐鮑溶《古鑑》詩:“曾向春窗分綽約,誤迴秋水照蹉跎。”

    [3]十年二句:多年清苦生活戰勝膏粱趨尚,長途飄泊奔波洗清紈袴習氣。冰檗,白居易《三年爲刺史二首》其二:“三年爲刺史,飲冰復食檗。”檗,黄檗,味苦。

    [4]逝將二句:上句謂貶往賓州;下句謂剥奪朝廷賜予的特權。槐堂,王鞏家有三槐堂,這裏指王家。劍履,《漢書·蕭何傳》:漢高祖劉邦論功行賞,“乃令何(蕭何)第一,賜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後世有功大臣亦有享此殊寵者。王鞏係王旦(真宗時知樞密院、進太保)之孫、王素(仁宗時工部尚書)之子,世代顯宦之家,故云。

    [5]更説句:蘇軾自注:“來詩述彭城舊遊。”參看前《百步洪》詩。

    [6]君知句:《莊子·山木》記“大公任”語:“直木先伐,甘井先竭。”

    [7]我願句:《晉書·王戎傳》:“(王戎)嘗與羣兒嬉于道側,見李樹多實,等輩競趣之,戎獨不往。或問其故,戎曰:‘樹在道邊而多子,必苦李也。’取之信然。”

    [8]妄心句:司馬遷《報任安書》:“是以腸一日而九迴。”

    [9]至道句:舊題漢郭憲《洞冥記》卷一:“(東方朔)以元封中,游鴻濛之澤,忽見王母(一本無王字)采桑于白海之濱。俄有黄翁(一本作黄眉翁)指阿母以告朔曰:‘昔爲吾妻,託形爲太白之精,今汝此星精也。吾却食吞氣已九千餘歲,目中瞳子色皆青光,能見幽隱之物。三千歲一反骨洗髓,二千歲一刻骨(一本作剥皮)伐毛,自吾生已三洗髓、五伐毛矣。”

    [10]廣陵句:蘇軾自注:“余買田陽羨,來詩以爲不如廣陵。”

    [11]無何:《莊子·應帝王》記“無名人”語:“出六極之外,而游無何有之鄉。”又《逍遥遊》:“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

    [12]樂全句:蘇軾自注:“謂張安道也。定國其婿。”張安道即張方平,號樂全居士。

    [13]掣電句:機鋒,佛教禪宗指問答迅捷、不落迹象、含有深意的語句。《人天眼目》卷三“汾陽禪師”:“霹靂機鋒着眼看,石火電光猶是鈍,思量擬議隔千山。”

    [14]心通句:心通,禪宗教義不立文字,不依言語,直以心爲印,以心印心,心心不異。問云何,佛經中記述問答時的常用語。

    [15]印可句:印可,承認,許可。《維摩詰所説經》卷上《弟子品第三》:“若能如是坐者(指“宴坐”),佛所印可。”答如是,佛經用語,《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善現啓請分第二》記長老須菩提白佛言:“云何降伏其心?”《大乘正宗分第三》接云:“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

    [16]相逢二句:意謂請代向張安道轉告我行路滞留之故,待明春水漲時,我當舟抵南都拜謁。

    【評箋】 紀批(卷二十四):“筆筆精鋭。”“盤空硬語,具體昌黎。”

    寄吴德仁兼簡陳季常[1]

    東坡先生無一錢,十年家火燒凡鉛[2]。黄金可成河可塞,只有霜鬢無由玄[3]。龍丘居士亦可憐[4],談空説有夜不眠[5]。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6]。誰似濮陽公子賢[7],飲酒食肉自得仙?平生寓物不留物[8],在家學得忘家禪[9]。門前罷亞十頃田,清溪繞屋花連天。溪堂醉卧呼不醒,落花如雪春風顛[10]。我游蘭溪訪清泉[11],已辦布襪青行纏[12]。稽山不是無賀老,我自興盡回酒船[13]。恨君不識顔平原[14],恨我不識元魯山[15]。銅駝陌上會相見,握手一笑三千年[16]。

    [1]吴瑛,字德仁,蘄州蘄春人。曾官知郴州、虞部員外郎。年四十六即致仕。見《宋史·隱逸傳》中。陳慥,字季常,見前《陳季常所蓄朱陳村嫁娶圖二首》注。

    [2]東坡二句:凡鉛,即外丹,道家修煉方法之一。用礦石藥物投入爐中燒煉成“金丹”,能長生不老(“内丹”指從人體内部修煉而成者),亦能用丹點鐵成金。宋張君房《雲笈七籤》卷六十三《金丹訣》原注:“凡鉛者,銅鐵草并有,鉛及有鑛鉛并凡鉛也。”即謂凡鉛在銅鐵草中皆有,與身内之“鉛”不同。此爲戲語,言作者貧困無錢,十年煉丹,并無所得。下二句一轉,言即使黄金可以煉成,但亦不能返老還童。

    [3]黄金二句:《史記·封禪書》:漢武帝時方士欒大云:“臣之師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此反用其意。

    [4]龍丘居士:指陳慥。

    [5]空、有:《後漢書·西域傳論》論佛教宗旨爲“清心釋累之訓,空有兼遣之宗”。唐李賢注:“不執着爲空,執着爲有。兼遣謂不空不有,虚實兩忘也。維摩詰云:‘我及湼槃,此二皆空。’”

    [6]忽聞二句:一説指陳慥懼内。《容齋隨筆·三筆》卷三《陳季常》條:陳慥“好賓客,喜畜聲伎,然其妻柳氏絶凶妬”,此詩“河東獅子”即指柳氏。又見王十朋注本卷十六引趙次公注、《西清詩話》卷下等。今日成語“河東獅吼”即本此。一説爲一般戲語,并無懼内之意。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卷二十五:“《志》(指張耒《吴大夫墓誌》)稱德仁不喜聞人過(按,原文爲“客有臧否人物,公不酬一語”),公素未識面,必不以柳妬告之也。”又云:“佛説獅吼,皆喻法也。本集有柳簿者,行二,季常之客,即真齡也。其遺《鐵拄杖》詩,有‘柳公手中黑蛇滑’句。二人嘗訝公,而語多諧讔。又云‘季常示病,正如小子圓覺,可謂害脚法師鸚鵡禪,五通氣球黄門妾’,餘如《秀英君》則託諸醉,《脊記》則託諸戲,而季常雄冠之説亦云非實語,詩當參看。”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卷三亦贊同王説。兩説似皆有一定道理。盧文弨《鍾山札記》卷四《師子吼》條:“相傳季常之妻柳氏頗妒,然與其良人皆篤好釋典,故蘇之意雖主于靳,而所謂師子吼者,實用禪門語,并未嘗斥言其隱也。偶閲内典,《佛説長者女菴提遮師子吼了義經》云:舍衞國城西有一村,名曰長提,有一婆羅門,名婆私膩迦,有女名菴提遮。佛告舍利弗,是女非凡,已值無量諸佛,常能説《如是師子吼了義經》。蓋師子吼雖佛家常語,而此則女人事,用來尤切。注家但引杜詩,證河東之爲柳,是已(按,見杜甫《可嘆》“河東女兒身姓柳”);而此尚失援引。今人率以河東師子作見成語,不知四字本不相連也。”指陳慥與妻相與説佛,亦可備一説;其辨“河東獅吼”原非成語,則頗有據。(今日已爲成語乃另一回事)獅子吼,佛家喻威嚴。《景德傳燈録》卷一:“佛(釋迦牟尼)初生刹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分手指天地,作師子吼聲,上下及四維,無能尊我者(即唯我獨尊)。”

    [7]濮陽公子:指吴德仁。《元和姓纂》謂吴姓者先世自濮陽過江。

    [8]平生句:蘇軾《寶繪堂記》:“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雖微物足以爲樂,雖尤物不足以爲病;留意于物,雖微物足以爲病,雖尤物不足以爲樂。”

    [9]忘家禪:《景德傳燈録》卷四,記杭州鳥窠禪師語:“汝(指會通禪師)若了浄智妙圓,體自空寂,即真出家,何假外相?汝當爲在家菩薩戒施俱修,如謝靈運之儔也。”

    [10]門前四句:張耒《吴大夫墓誌》:“(吴德仁)既謝仕,歸蘄春,有薄田僅給伏臘,臨溪築室,種花釀酒,家事付子弟,一不問。賓客有至者,不問賢愚,與之飲酒,必盡醉;公或醉卧花間,客去亦不問也。”罷亞,吴景旭《歷代詩話》卷五十二:“杜牧之詩:‘罷亞百頃稻,西風吹半紅。’吴旦生(景旭)曰:《詞林海錯》:‘罷亞,稻多貌。一作稏,又作稏。’《字學集要》謂:‘皆稻名。’蘇軾《寄吴德仁》詩:‘門前罷亞十頃田,清溪繞屋花連天。’”蘇詩此處應解作稻多摇動貌。溪堂,查慎行注本卷二十五引《名勝志》:“溪堂在蘄州(今蘄春縣)治南。至和中吴瑛隱居也。”紀批(卷二十五):“得此四語,意境乃活,如畫山水者,烘以雲氣。”查云:“筆有仙氣,自是太白後身。”(見《初白庵詩評》卷中,“有”作“挾”,“自”作“故”。)

    [11]蘭溪:在蘄水縣境,參看後《游沙湖》文。

    [12]行纏:猶今綁腿,以便遠行。

    [13]稽山二句:李白《重憶(賀監)》:“稽山無賀老,却棹酒船回。”這裏反用其意。下句“興盡”又兼用王子猷事。《世説新語·任誕》:“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以上四句大意謂作者曾去蘄州,未能訪晤吴德仁。

    [14]恨君句:顔平原,唐顔真卿,曾爲平原太守。安史亂時,河朔盡陷,唯平原仍城守完備,唐玄宗説:“朕不識真卿何如人,所爲乃若此!”(《新唐書·顔真卿傳》)一説,顔爲“東坡自謂”(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八);一説,喻陳季常,如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四謂此句“以顔比陳,蓋顔亦用心仙佛故也。若胡仔謂‘東坡自謂’,則文義就吴瑛一直説下,於陳慥絶無照應,而前幅龍丘居士四句但值詼嘲,豈‘簡’之之意耶?”兩説皆可通。

    [15]恨我句:元魯山,唐元德秀,字紫芝,曾爲魯山令。“蘇源明常語人曰:‘吾不幸生衰俗,所不恥者識元紫芝也。’”(《新唐書·元德秀傳》)這裏以元德秀喻吴德仁。

    [16]銅駝二句:銅駝陌,陸機《洛陽記》:“銅駝街在洛陽宫南、金馬門外,人物繁盛。俗語云:‘金馬門外聚羣賢,銅駝街上集少年’。”徐陵《洛陽道》:“東門向金馬,南陌接銅駝。”握手,《後漢書·薊子訓傳》:薊子訓爲東漢時異人,“後人復于長安東霸城見之,與一老翁摩挲銅人,相謂曰:‘適見鑄此,已近五百歲矣!(銅人爲秦始皇時所鑄)’”此二句謂作者與吴德仁日後終當相遇。

    書林逋詩後[1]

    吴儂生長湖山曲[2],呼吸湖光飲山緑,不論世外隱君子,傭奴販婦皆冰玉。先生可是絶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3]。我不識君曾夢見,瞳子瞭然光可燭[4]。遺篇妙字處處有,步遶西湖看不足。詩如東野不言寒,書似西臺差少肉[5]。平生高節已難繼,將死微言猶可録,自言不作封禪書[6],更肯悲吟白頭曲[7]!我笑吴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盞寒泉薦秋菊[8]。

    [1]元豐八年(一〇八五)作。林逋,見前《和秦太虚梅花》詩注。

    [2]儂:吴語,自稱或他稱。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四評此詩開端云:“將以稱美林逋,乃至謂吴儂之傭販皆如冰玉,深一層説入,而林之神清骨冷,其爲高節難繼處,不待羅縷矣。”紀批(卷二十五):“起手如未覩佛相,先現圓光。”

    [3]先生二句:謂林逋雖非與世隔絶之人,然其生稟氣質原自不俗。可是,豈是。蘇軾《送歐陽季默赴闕》:“郎君可是筦庫人!乃使騄驥隨蹇步。”

    [4]瞳子句:皇甫湜《唐故著作佐郎顧況集序》:“湜以童子見君楊(揚)州孝感寺,君披黄衫白絹頭,眸子瞭然,炯炯清立。”

    [5]詩如二句:蘇軾《祭柳子玉文》:“郊寒島瘦。”西臺,李建中,字得中,蜀人。宋書法家,善真行書。掌西京(洛陽)留司御史臺,因稱李留臺、李西臺。見《宋史·李建中傳》。一作“留臺”,不如西臺與東野對偶更工。兩句謂林逋詩似孟郊,但無其寒苦之狀;書法似李建中,却較瘦硬。意即兼有二人之長而去其所短。

    [6]自言句:蘇軾自注:“逋臨終詩云:‘茂陵他日求遺草,猶喜初無封禪書。’”《漢書·司馬相如傳》:“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悉取其書,若後之矣。’使所忠(人名)往,而相如已死,家無遺書。問其妻,對曰:‘長卿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長卿未死時,爲一卷書,曰:“有使來求書,奏之。”’其遺札書言封禪事,所忠奏焉。”

    [7]白頭曲:漢劉歆《西京雜記》卷三:“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爲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絶,相如乃止。”

    [8]不然二句:蘇軾自注:“湖上有水仙王廟。”紀批(卷二十五):“結得夭矯”,“‘修竹’‘秋菊’,皆取高潔相配,不圖趁韻”。

    歸宜興留題竹西寺三首[1](選一)

    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2]。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3]。

    [1]原共三首,選第三首。元豐七年十二月,蘇軾赴汝州途中至泗州度歲,後再次上表請求回常州居住,不再前往汝州。次年(一〇八五)二月轉至南都候旨,不久獲准。四月離南都。五月一日經揚州作此詩。竹西寺,一名山光寺,在揚州。

    [2]此生二句:王維《奉和聖製重陽節宰臣及羣臣上壽應制》:“四海方無事,三秋大有年。”此用其語。大有年,豐收之年。

    [3]山寺二句:王維《既蒙宥罪,旋復拜官,伏感聖恩,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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