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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清醒过来,走上前去,也终于认出这个人,而且也很高兴见到他。不过她高兴的样子转瞬就变得很难过,她心中只装了一件事情,她对任何其他的事情,都无动于衷了。

    我想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个人究竟是谁。他的出现勾起了他们对往事的回忆。可是当朱莉安慰他并鼓励他要有信心时,她也激动得很,情况非常用,竟使我以为她就要停止呼吸了。为了不惊动大家,避免在救助朱莉的时刻出现忙乱,我让仆人把他带到书房,并吩咐他一走进书房就把门关好。我派人把芳烁茵找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护理,病人从昏厥中清醒过来。看到我们神情沮丧地围坐在她床边,她说:“孩子们,这只不过是一次试验罢了,它没有人们想象那样难过。”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可是刚才那一番惊慌使我忘了书房里的人。当朱莉问起那人时,餐桌已经摆好,大家都上桌吃饭了。我想到书房里去和那个人谈话,可是他照我的吩咐从里面把门关上了。所以我只能等到晚饭后才能叫他出来。

    晚饭时,杜波松也在场。他谈到一位传闻要再嫁的年轻寡妇,并发表了一番关于寡妇的悲惨命运的议论。我说:“更可怜的是那些丈夫还活着的寡妇。”芳烁茵听出我这句话说的是她,于是就接过话茬儿说:“是的,特别是当她们还爱她们的丈夫的时候。”于是大家就谈到她的丈人。过去她谈到他时总是很有感情,现在她的恩人即将死去,所以一提到她的丈夫,她就更加感到失去一位亲人是多么难过。她继续用温柔的词句称赞她丈夫的脾气,谴责那些把他带坏的人。她是那样真诚地想念他,以致说到这里,压抑不住难过的心情,竟激动得哭了起来。忽然,书房的门打开了,那个衣衫褴楼的人冲出来,跪在她面前,抱住她的双腿亲吻,放声大哭起来。她手里端着的酒杯掉到地上,她大声问道;“啊,不幸的人!你从哪儿来?”她俯身去拥抱他,如果大家不及时扶住她,她会瘫倒在地的。

    以后的事情,我不说你也想象得出来。刹时间,所有的人都知道克洛得·阿勒回来了,善良的芳烁茵的丈夫回来了!多大的喜事啊!他一走出房间,就给他预备好了衣服。那天,如果每个人有两件衬衣的话,有多少人在座,阿勒一个人就有多少件衬衣。当我走出房间吩咐人们给他找衣服时,我发现大家已经给了他那么多,以致我不得不使用我的权威,让他们把衣服各自收回去。

    芳烁茵不愿意离开她的女主人。为了让她去和她的丈夫一起呆几个小时,我们就托辞说孩子们需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让他们两人领着他们出去。

    这件事情,不像前几次事情那样使病人感到不舒服,她高兴得好像病情随之减轻了许多。下午,只有克莱尔和我在她身边。我们平静地谈了两个小时;她使这次谈话谈得最愉快、最有趣;像这么高兴的谈话,我们过去还从来没有过。

    她首先从刚刚发生的这件激动人心并使她回想起她青年时期的事情谈起,然后她按照时间的顺序对自己的一生做了简短的回顾,并由此得出结论说,不管怎样,她的一生是快活的和幸运的,是一点一点地享受到了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享受到的最大幸福的。而这次在她中年夺去她生命的意外事件,从一切迹象看,是她生活中善与恶的分界线。

    她感谢上帝赐予她一颗敏感和善良的心、健全的智力与和蔼可亲的面孔;她还感谢他让她诞生在一个自由的国家,不受他人的奴役;诞生在一个体面的家庭,而不是诞生在一个恶人的家里;她们家,家道小康,而不是败坏人心的富豪,也不是令人看不起的贫穷人家。她庆幸自己的父母心地善良、品行端正、富有正义感和荣誉感,他们互相取长补短,并按照他们的理性培养她的理性,但又不让她受他们的缺点和意见的影响。她还庆幸自己受到一种合乎理智的和健康的宗教教育,它不仅不使人变得很愚昧,反而使人变得高雅和纯洁;它既不赞同有些人的亵渎宗教,也不主张对宗教持狂热态度;它使人既明智又有信仰,对人既厚道又谦逊。

    说完这些话以后,她紧紧握住她表妹的手,用你熟悉的目光看着她;尽管由于身体虚弱,她的眼神显得有些困倦,但却更加动人。“我刚刚讲的这些得自上天的财富,”她说道,“上帝也赐予了千千万万其他的人,唯有这个财富!……上帝只给了我。我是女人,我有一个女朋友。上帝让我们同时诞生,使我们的性情如此相投,从来没有发生过龃龉,他使我们的心互为对方而具备;当我们还在摇篮里的时候,上帝就把我们连在一起,她在我的生活中永远占据重要的位置;我死的时候,我要她的手来合上我的眼睛。像我这样的情况,如果世界上还能找到第二个,我就不再夸耀。她不是给了我很多明智的建议吗?她不是多次从危险中挽救了我吗?我痛苦时,哪一次不是她来安慰我?没有她,我会落到什么地步?如果我更听她的话,我岂不比现在好上许多倍了也许我今天做的事能称她的心。”克莱尔什么话也没说,把头依在她朋友的怀里,想用哭泣来减轻心里的哀伤,但这也无济于事。朱莉也默不作声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这时,两个人既没说话,也没有哭。

    她们平静下来以后,朱莉接着又说道:“我虽有这些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但我也有不利的一面;世上的事往往如此。我是为了爱而具有这颗心的,我对自己要求甚严,对一般人心目中的财产看得很淡。我父亲的偏见和我的性格可以说是难以调和的。我要自己选择情人。他主动来找我,可是我认为是我选中他的;毫无疑问,这是上帝为我做的选择,他宁肯让我受感情的错误的驱使,也不愿我犯可怕的罪恶。因为,等到我的感情平静后,我心中至少还保持着对美德的爱,他谈吐文雅,娓娓动听,而每天有千百个骗子却用这种语言去引诱千百个出身良家的少女,在那么多男人当中,只有他是诚实的,表里如一的。我是一眼就看中他的吗?不,我开始只注意到他的言谈;他的言谈使我着迷。由于无可奈何,我才做了别人厚颜无耻地心甘情愿做的事。用我父亲的话说,就是我一头扎进他的怀抱。他很尊重我。只是到了这时,我才看中了他这个人。尊重女人的男人都是有一颗善良的心的,所以我认为他是可信赖的人。我开头是信赖他,后来就信赖我自己,我失足的原因就在于此。”

    接着,她极力称赞她的情人的人品,她对他作出公正的评价。我们看出,她对他的公正评价是出自内心的。她甚至为了赞扬他而不惜贬低自己。为了为他说公道话,她宁愿委屈自己;为了维护他的荣誉,她宁愿错怪自己。她甚至说他对通奸行为的厌恶比她更甚,而忘记恰恰是他不赞成人们谴责通奸的人。

    她怀着同样的心情谈到她一生中的其他事情、爱德华绅士、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你的归来以及我们的友谊,对这一切人和事,她都尽说好话。甚至对她遭遇的不幸的事情,她也认为虽然暂时受损失,对她也是有好处的,使她躲过了更不幸的事情。例如;正是在她不该失去母亲的时候,她失去了她的母亲,不过,如果上帝真的保全了她母亲的话,她的家肯定会出乱子的。她母亲如果支持她,哪怕是略表支持,就足以使她有勇气违抗她父亲的意志,结果弄得全家不和,酿成丑闻,甚至会发生祸事,败坏家庭的名声,如果她的弟弟还活着,情况还会更糟。后来,她不由自主地和一位她当时根本不爱的人结了婚,但她认为,和任何别的人结婚,甚至和她爱过的人结婚,也不会比和现在的丈夫结婚更幸福。多尔贝先生的去世,使她失去一位男友,但却把她的女友还给了她。甚至连她的忧虑和痛苦,她也认为有好的一面,因为它们可以使她推己及人,不会对别人的痛苦不表示同情。她说:“对自己的痛苦和别人的痛苦一样看待,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感情啊。对别人表示同情,往往使自己也感到某种非财富和运气所能产生的满意心情。我曾无数次地叹息!我曾流过许多眼泪!唉!如果能重新诞生在同样的环境中的话,我唯一不愿意重犯的,就是我过去所做的那桩错事。不过,我所做的那桩错事,现在想来还是令人愉快的。”圣普乐,我信上告诉你的,是她的原话;你看完她的信后,也许会更清楚地明白她的意思的。

    “你看,”她继续说道,“你看我是多么幸福。我得到的东西已经很多,但我希望还要得到更多的东西。我们家庭将日益兴旺,孩子们将受到良好的教育,我所爱的人都与我团聚或将与我团聚。我现在幸福,将来也幸福;一想到我既享受了现在,又憧憬着未来,我心里就十分高兴,我的幸福一步一步达到顶点,从来没有倒退过;它不期而至,可是当我以为它能持久时,它却离我而去。命运该怎样安排,才能使我长久幸福呢?一个人能永久处于某种状态吗?不,一个人有所得,必有所失,甚至得到某物时的乐趣,也会因为已经到手而消失。我的父亲已经老了;我的孩子们年纪还小,他们的生活还没有安排好。今后,我只有所失,而无所得,这是多么令人痛苦啊!母亲对孩子的爱永无止境,可是子女对母亲的爱,将随着与母亲的分离而日益淡漠。我的孩子们年岁愈大,他们与我的距离就愈远。他们也许会分散在世界各地,他们也可能会把我忘记。你想送一个孩子去俄国,他出发时,我将要流多少眼泪同!一切都将渐渐离我而去,什么也不能填补我失去的东西。我将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自己处于我使你所处的状态。人最终不是要死的吗?也许死在所有的人之后!被人遗忘而孤独地死去。人活得越久,就越想活,哪怕是活得一点乐趣也没有。我也会厌倦生活和畏惧死亡的,人老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和上面所说的情况相反,我现在死,我生命的最后几天是活得很愉快的,因为我还有精力去死;我认为:死只不过是与我所爱的活着的人暂别而已。不,我的朋友们,不,我的孩子们,我没有离开你们,可以说我仍然和你们在一起。我的身虽离开你们,但我的精神,我的心依然在你们这里。你们将常常看到我在你们当中,你们将时时觉得自己在我身边……我们以后会团聚的,我坚信这一点;善良的沃尔玛不会躲避我的。一想到我是回到上帝那里,我的心就异常平静,就不觉得死亡是很痛苦的。上帝也答应我要像对我这样安排你们的命运。我的一生是好的,是幸福地度过的。我过去是幸福的,现在是幸福的,将来仍然是幸福的:我的幸福已定,它是我和命运搏斗以后得来的,是永恒而无止境的。”

    说到这里,神父进来了,他真心敬佩她,尊重她。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的信仰是多么真诚。他昨天和朱莉的谈话,以及他亲眼看到的朱莉的表现,使他深受感动。临死前装腔作势的人,他见得多,而像朱莉这么镇定的,却一个也没有见过。因此,从他对她非常注意的情况看,很可能他还有一个秘密的目的:看朱莉是否能这样镇定到底。

    她侃侃而谈,用不着故意转变话题就可以谈一些适合于刚走进她房间的神父听的事情。她身体健康时,从不谈无意义的小事;此时静静地躺在床上,她也继续若无其事地谈她和她的朋友们关心的问题;她谈的问题,没有一个是无关紧要的。

    当她顺着她的思路谈到她死后给我们留下什么时,她重新提到她过去对离开躯体的灵魂的看法。她欣赏有些人的天真,竞答应朋友们说死后要来告诉他们另一个世界的情形。“这个话,”她说,“同那些胡说八道的吓唬善良女人的鬼魂的故事同样荒谬,好像鬼魂真有喉咙可以说话,真有手可以抓人似的①!一个虚无飘渺的鬼魂怎么能对包在躯体里的灵魂起作用呢?既然和躯体混为一体的灵魂只有通过各种器官的中介才能有所感觉,鬼魂又如何去影响它呢?鬼魂不能对灵魂起什么作用和产生什么影响。脱离躯体的灵魂可以返回它曾经生活过的人间,在它喜爱的人的周围游荡和停留,我承认这样的假设不算荒谬,但它来到人间,并不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它的存在,它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也不是为了影响我们,将它的想法告诉我们,因为它根本没有能力触动我们的大脑;更不是为了看看我们在干什么;因为它没有视觉,看不到我们在做什么事;它来到人间,是为了亲自了解我们的思想和感受,直接和我们沟通,同上帝如何了解我们在世上的思想是一样的;通过直接沟通,我们可以了解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想法,因为我们可以面对面地看见他②。“再说,”她看着神父接着说道,“如果感官什么作用也不起,我们要它又有什么用处呢?我们既看不见永恒的上帝,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我们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旨意,既不传达给我们的眼,也不传达给我们的耳,而是传达给我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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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柏拉图说,在世上一生清白、毫无污点的正派人死后,他们的灵魂也清清白白地脱离躯体;而那些在世上放纵情歌的人死后,他们的灵魂是不能马上恢复原先的纯洁的;它们在离开躯体时,将带上世上的牵挂,像一堆残骸似地把灵魂束缚得不能自由。他说:“人们有时候在坟地看见飘飘荡荡去投胎转世的鬼魂,就是这样产生的。”历代的哲学家都爱用这种一孔之见来否定实际存在的事物和解释不存在的事物。——作者注

    ②我认为这句话说得很好;因为,如果不是为了得到最高智慧的启示,我们面对面地看到上帝又有什么意义呢?——作者注

    从神父的回答以及他们彼此点头首肯的表示,我明白了人的身体的复活是他们过去争论过的问题。此时,我才开始重视朱莉的宗教信条,我觉得她的信仰比较接近理智。

    她对自己的这一套理论,是那样地深信不疑,以致尽管她不固执己见,但若要推翻其中任何一个她目前认为很正确的观点,也会使她十分难过的。她接着说道:“我许多次做好事时,都默想我母亲也在场,她了解我的心,并且赞同我的行为,我就愈发感到愉快。在我们死去的亲人的见证下行善,我们感到活得很有意义!这就是说,她身虽然已死,而心还和我们在一起。”你可以想象得出,当朱莉说这番话时,她把克莱尔的手是握得多么紧。

    神父答辩时,尽管声调柔和,措词也思虑周到,而且还假装观点没有和她不同,可是又担心他对某一个问题的沉默,会被看作是对其他问题的认可,所以他一刻也不忘记教士的立场,要阐明他对来世的看法,虽然他的看法与朱莉的看法截然不同。他说,真正幸福的人的灵魂唯一关心的事情,是上帝的伟大、光荣和权能。在心中这样虔诚地默念上帝,就可使人忘却一切往事;人死后就不会再相遇,也不会彼此相识,即使是在天上,也是如此,何况在天上看到令人陶醉的景致,就不会再想人间的事情了。

    “很可能是这样的,”朱莉接着说道,“我们平庸的思想与上帝的神性相距是如此之远,以致即使我们心中默念上帝的神性,我们也很难想象它能对我们起什么作用。不过,我现在只能按自己的思想考虑问题,我承认,有些感情对于我来说是十分珍贵的,一想到我要失去它们,我就很难过。我甚至为自己的希望制造论据。我认为,我的幸福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我有一颗善良的心。因此,我将回忆我在人间做的事情,怀念我以往喜欢的人,今后,我还将继续喜欢他们;如果再也见①不到他们,那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能让这种事情出现在有福之人的家。”接着,她很高兴地望着神父说:“即使我错了,一两天的错误,很快就过去了;几天之后,我到了天上,就会比你更清楚谁错谁对了。目前,我敢肯定的是,只要我还记得我曾在这世界上生活过,我就会爱我曾经受过的人,而我的神父不会是我爱得最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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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很显然,她这个“见”字,指的是纯粹的理解,类似于说上帝“看”我们,意思就是说上帝理解我们;我们“看”上帝名思就是说我们理解上帝。感觉不能够达到心灵的直接沟通,但理智却做得到,而且,在我看来,比身体运动的接触更能清楚地表达心灵的感受。——作者注

    这一天的谈话到此就结束了。朱莉的心情从未像今天这样平静、闲适和对未来充满希望。据神父说,这表明她在尚未进入真福者的世界之前就提前获得了真福者的安宁。在病中,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兴致好、表情真,还时时安慰别人,讨人欢喜,一句话,又恢复了她原来的样子。她处理问题,既合乎理,又合乎情,既像智者那样冷静,又像基督徒那样热心。她说话既不故作姿态,又无夸张或说教的词句;她朴素的语言,句句都是她真实的感受:在她的谈话中,无处不体现出她的一颗纯朴的心。她有时忍住疼痛不发出呻吟的声音,这并不是故意装出坚强的样子,而是伯使她身边的人感到悲伤;当死亡的恐惧使她一瞬间吓得脸色苍白,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慌,听别人的安慰。然而,她一恢复了镇定,便转而去安慰别人。大家从她温柔的神情中看出和感觉到她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她的快乐绝不是勉强做出的,她说说笑笑的样子,本身就很感动人。大家的嘴上虽挂着微笑,但眼睛里却含着眼泪。她知道,如果不克制恐惧的情绪,她就不可能享受即将失去的东西,因此她显得比平时还高兴,比身体健康时还可爱;她生命的最后一天比任何一天都更令人兴奋。

    傍晚时,她感到不舒服,虽然没有上午严重,但使她不能和孩子们长久待在一起。她发现昂莉叶蒂有些憔悴。我们告诉她说,这个孩子总是哭,一点东西都不吃。“这样是治不好她的病的,”她看着克莱尔说道,“因为病根在血液里。”

    由于她感到好受多了,她希望大家在她房间里吃晚饭。医生晚上也在。芳烁茵也来了;平时,我们要叫芳烁茵来和我们一起进餐,她才来和我们一起进餐,而这一次是她主动来的。朱莉发觉后,笑着对她说:“好,我的孩子,今晚再和我一起吃一次饭,你将来和你的丈夫相处的时间,要比和你的女主人相处的时间多得多。”然后,她对我说:“我用不着说把克洛得·阿勒托付给你,你也会照顾他的。”“是的,”我说道,“凡是你想照顾的人,用不着一一叮嘱我了。”

    晚饭吃得比我预料的还愉快。朱莉觉得自己可以忍受灯光,就吩咐把桌子挪近她的床,而且她胃口特别好,这一点就她的身体状况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医生也不限制她的饮食,给她一块鸡胸脯肉。“不,”她说,“我想吃费拉鱼①!”我们给她一小块,她就着一点面包吃,觉得味道很好。当她吃鱼的时候,你看多尔贝夫人是多么高兴地看着她吃啊;你要是在场亲眼看到就好了,因为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朱莉非但没有因吃下东西感到不舒服,反而一直到晚饭吃完都很高兴。她的心情是那么的好,竟想起我已很久没有喝外国酒,便用略带责怪的口气说:“给先生们拿一瓶西班牙酒来。”她从医生的面部表情看出他在等着品尝真正的西班牙酒,于是,她微笑着看了她表妹一眼。我发现克莱尔对大家吃饭的情形并不留意,她显得心情不安,一会儿看看朱莉,一会儿又看看芳烁茵,她的眼睛好像在对这两个人说什么或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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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费拉鱼是日内瓦湖里的一种非常鲜美的鱼,不是随时都可以捕到的。——作者注

    酒迟迟没有送来。地窖的钥匙找不到,其实找也是自找,因为人们断定,而且也是事实:钥匙在男爵的贴身仆人手里,他无意中把钥匙带走了。还有人说,这显然是因为原来一天喝的酒,现在喝了五天,所以尽管这几天大家都熬夜,但谁也没有发觉该买酒了①。医生听后大失所望。至于我,不论这件事情的疏忽,是因为心情不好造成的,还是由于对仆人的疏于控制造成的,我都对使用这样漫不经心的仆人感到羞愧。我让人把地窖的门砸开,并吩咐他们今后可以随意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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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家有漂亮的仆人的读者们,请你们不要用嘲笑的口气问这种仆人是从哪儿雇来的;因为我早已说过,这种人不是从什么地方雇来的,而是你们自己培养的。要解决这个问题,只须一句话:只要有了朱莉,其他一切都有了。一般地说,不是人有这种或那种之分,而是看你怎样培养他们。——作者注

    酒送上来了,我们都喝。大家都称赞是好酒。朱莉也想喝,她说把酒倒在小匙子里,掺上些水;而医生却把酒倒在杯子里,没有掺水。此时克莱尔和芳烁茵频频传递眼色,不过都是偷偷地,怕被察觉。 朱莉因为病中忌食,身体很弱,再加上平时饮食又有节制,所以不胜酒力。她说:“啊!你们把我灌醉了!等了这么久,才把酒取来,就别喝了,因为,一个醉醺醺的女人是招人讨厌的。”她的话开始多起来,但仍旧和往常一样,思路很清楚,只不过说得快一些罢了。奇怪的是,尽管她的脸上没有红晕,眼睛也因久病疲惫而黯然无光,但除了气色不好以外,她看上去像是一个健康的人。此时,克莱尔突然显得不安。她用害怕的目光一会儿看看朱莉,一会儿看看我和芳烁茵,而她看得最多的是医生。从她的目光就可以看出;她想问什么,可是又不敢问。许多次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生怕听到什么不祥的答复;她此时的心情是那样的焦虑,就好像是喘不上气来似的。

    芳烁茵看到这情形,就鼓足了勇气,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说:“夫人今天好像好些了……刚才的痉挛也不像昨天那样严重……晚上……”她说到这里,突然停止。在芳烁茵说话时,克莱尔全身抖得像一片树叶,向医生投去不安的目光,定睛看着他,并且屡着呼吸,生怕听不清楚医生的话。

    只有傻子才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杜波松站起身来,走过去把病人的脉搏,说:“病人既没有醉,也不发烧,脉搏很正常。”话音刚落,克莱尔就喊起来,微微伸出双臂:“真的!医生!……脉搏怎么样?……还发烧吗?……”她说不下去了,双手仍然向前伸着,眼睛焦急得闪闪发亮,她脸上的肌肉动个不停。医生什么也没有回答,又用手把病人的脉搏,看了看眼睛,又看舌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夫人,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现在不能给你把话说得太肯定了;如果明天这个时候,她还是这个状态,我就敢保证她不会死。”顿时,克莱尔像闪电似的,一个箭步竟弄翻了两把椅子,而且险些撞倒了桌子,跑过去搂住医生的脖子,一边呜咽,一边一遍一遍地吻他,激动得直流眼泪;她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昂贵的戒指,不管医生愿不愿意,硬是给他戴在手指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啊!先生,如果你把她救活了,你救活的就不只是她一人!”

    这一切,朱莉都看在眼里。这情景令她心碎。她望着她的女友,用一种既亲切又痛苦的声调对她说;“啊!你真狠心,硬要我留恋生命!你让我想死不得死吗?难道你想给我送两次终吗?”这简短的几句话像一盆凉水,立刻使大家兴奋的情绪低落下来,不过,尚未使大家心中产生的希望完全消失。

    顷刻间,家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医生所说的话。这些好心人都以为女主人的病已经治好了。他们一致决定,如果女主人病好了,他们就送一件礼物给医生。每个人拿出三个月的工资来买这份礼物,而且立刻把钱凑齐,交到芳烁茵手里,有些人身上的钱不够,就借钱交。他们是那样积极张罗,朱莉在床上都可以听到他们的谈笑声,你想想这对于一位知道自己就要死去的女人来说,是多么使她感动啊!她叫我过去,附在我的耳边说:“他们对我的这番情谊,真使我百感交集。”

    睡觉时,多贝尔夫人像前两夜一样和她的表姐睡一床。她把自己的贴身女仆叫来替换芳烁茵。可是芳烁茵不愿意;我想,如果当时她丈夫不来的话,她还不会不赞成。多贝尔夫人坚持自己的意见,结果两个女仆都在小房间里睡。我睡在隔壁的卧室里。而其他的仆人由于他们的女主人有治好的希望,都兴奋不已,我无论是下命令还是呵斥,都无法说服任何人去休息。结果,这一夜谁都没有锤,都焦急地等待,恨不得缩短自己的生命,马上就是上午九点钟。

    夜里我听到有人走来走去,我也没有在意,但早上醒来时,发觉房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一阵低沉的声音。我屏息静听,好像是有人在抽泣。我飞奔过去,进人朱莉的房间,拉开床帘……圣普乐!……亲爱的圣普乐!……我发现朱莉和克莱尔拥抱在一起,一动不动,一个已经昏迷,另一个正在咽气。我大声叫喊,想拖延她的生命,让她把最后一口气吐在我的嘴里。我扑在她身上。可她已经死了。

    这个敬拜上帝的朱莉已不在人间了……随后那几个小时中的情形,我就不用写了,因为当时连我自己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我稍稍清醒过来之后,就问多贝尔夫人在哪里,人们说已经把她抬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并且把她关在里面,因为她总是回到朱莉的房里,扑在朱莉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朱莉的身体,想使她活过来;她紧紧地抱着朱莉,千遍万遍地呼喊,尽管已无希望,但还是拼命喊叫她的朱莉。

    我进去时,我发现她已经傻了,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对谁都不说话了;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在房间里像发疯似地走来走去,用喑哑的声音不停地嘟嘟哝浓,不知道说些什么,时而发出一阵尖叫,令人不寒而栗。她的女仆在床边,惊恐万状,一动不动,不敢出声,全身颤抖,想躲开她。克莱尔神情已乱的样子确实吓人。我示意女仆出去。因为我担心她对克莱尔只要一句话说得不对,本想安慰她,反而会使她生气。

    我对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她根本就不听。过了一会儿,我见她已筋疲力尽,便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一把椅子上;我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双手,并让人把孩子们叫来,让他们站在她周围。不幸的是,她看到的第一个孩子恰恰是朱莉为之牺牲性命的男孩子,她一见到他就伤心。我发现她脸色都变了,气得转过脸去,用颤抖的双手使劲把孩子推开。我拉过孩子对他说:“可怜的孩子!你使你的母亲付出的代价太大,所以你姨妈才对你生这么大的气,她们的心不完全一样。”这话惹恼了她,对我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看来,我刚才那些话对她还是起了一点作用。她把孩子搂在怀里,想使劲亲他,但她做不到,立刻又把孩子推到我身边。她对这个孩子始终不如对另一个孩子那样喜欢。我暗暗庆幸:将来当她女婿的不是这个孩子。

    多情的人们,如果你们是我,你们怎么办?你们可能和多尔贝夫人一样。而我,我把孩子们和多尔贝夫人安排好以后,把我唯一爱过的女人的丧事安排好以后,我就备马,怀着沉重的心情,把噩耗带给可怜的父亲。我见到他时,他正忍受着摔伤的疼痛,我离开他时,他被女儿的消息弄得惊魂不定。他难过极了,老人内心的痛苦,真是难以形容。尽管他的感情没有表现在外,他不动,也不哭,却令人感伤不已。看来,他经受不住这次打击,我现在就预感到他凶多吉少,我还要遭受一次不幸。我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以便早早赶回家里,再次看一看我最尊敬的女人。但是,事情没有这样简单润为她又活了过来,让我再一次为失去她而痛不欲生。

    当我快走到家门口时,我看到一个仆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还离我很远就喊叫道:“先生,先生,快来,夫人没有死。”我对他这句胡话感到莫名其妙,我赶快跑过去。我看到院子里挤满了人,他们热泪盈眶,大声呼唤,为德·沃尔玛夫人祝福。我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激动异常,谁也不能回答:他们个个都高兴得头脑发昏了。我急忙上楼,进到朱莉的房间,二十多个人跪在她的床周围,眼睛盯着她。我走上前去,看到她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我的心跳个不停,我定睛看她……噢!她是死的!使我空欢喜一阵的幻想无情地破灭了,这短短的瞬间是我一生中最辛酸的时刻。我想了解他们这样胡闹的原因,但大家都添枝加叶,把事情愈说愈乱,我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把事情弄清楚。这件怪事的经过如下:

    我的岳父听到女儿出事后很着急,在我到他那里之前,就派他贴身的仆人到我这里来打听她女儿的消息。年老的仆人觉得骑马太辛苦,就连夜乘船横渡过湖,在我回到家的那一天早晨到达克拉朗。他看到大家难过的神情,心里就明白了。他鸣咽着上楼进人朱莉的房间;他跪在她床前,定睛看着她,边哭边说:“啊!我的好心的女主人!啊!愿上帝让我代替您去啊!我已经老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不中用了,我还活着做什么?而您还年轻。您是家族的骄傲,家庭的幸福,穷苦人的希望……唉!我看着您诞生,难道还要看着您死吗?……”原来,当他非常伤心地两眼看着朱莉哭叫时,他忽然觉得朱莉的脸动了一下:这就激发了他的想象,他以为朱莉转过脸来,看着他,还对他点了一下头。他高兴得立即站起来,跑遍整幢房子,喊叫着说夫人没有死,她向他点头打招呼,他敢肯定她一会儿就会完全清醒过来的。这几句话,使那些正在呼天抢地哭泣的邻居和穷苦人也随声附和地喊道:“她没有死!”这消息越传越远,越传越玄:一般人总是喜欢听稀奇事,巴不得有什么好消息,而且往往一听到什么就想当然地信以为真,每个人都认为既然大家都那么说,就一定是事实。转眼间竟传说死者不但点了一下头,而且还有动作,说了话;有二十个人还声称他们亲眼目睹这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既然认为她还活着,他们就立刻千方百计地想使她真的苏醒过来;他们围在她床边,对她说话,给她身上洒圣水,把她的脉,看是不是已经开始跳动。朱莉的女仆们看到女主人还没有穿戴整齐,周围就来了那么多男人,心里十分气愤,把他们都赶出去,而且立刻认识到这些人简直是在胡闹。不过,这种事情虽然明明是错了,但却令人欣慰,因此,她们也不愿意加以纠正,很可能她们自己就希望奇迹发生。接着,她们细心地给女主人穿衣服:尽管她所有的衣物都留给了她们,但她们还是给她穿上华丽的服装,然后把她放在一张床上,把床帘打开,在大家欢欢喜喜地庆幸女主人复活的时候,她们为她哭泣。

    我正是在人们情绪最激昂的时候回到家里。我立刻意识到此时无法和他们讲道理,如果我吩咐把门关上,把遗体送到墓地,就会引起骚动,说我的妻子还没有断气,我就把她活活埋葬,这样一来,我将遭到这一地区所有人的唾弃。我决定在一旁静观事情的发展。可是遗体在高温下放置了三十六小时,已开始腐烂,尽管她的容颜仍旧清秀,但已出现变形的迹象。我把这情况告诉多尔贝夫人,但她像半死的人似地守在朱莉床前。尽管她已看出刚才那一阵闹闹嚷嚷,全是幻想引起的,但她仍然装出相信的样子,为的是可以长久呆在房间里,让她的心完全沉浸在眼前悲戚的情景中。

    她听完我的话,暗暗下了决心,她走出房间。可是一会儿她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你从印度给她带回的镶有珍珠的金面纱罩①。她走到朱莉的床边,吻了一下面纱,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面纱蒙在她朋友的脸上,大声说:“谁敢用不洁的手揭开这块面纱,谁就会遭到诅咒!谁敢用亵渎神明的眼睛看这张已非原样的脸,谁就会遭到诅咒!”她的动作和她说的话,使在场的人全部大吃一惊,像突然受到神灵的启示似的,立刻异口同声地重复她说的话。她使我家里的人和来悼念的亲友都深感佩服,我们便为朱莉穿戴整齐,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棺材,抬到墓地安葬,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敢碰面纱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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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人们可以看出,多尔贝夫人心里一直怕圣普乐会胡乱猜想朱莉死后的形象,所以想到用这块面纱把她的脸盖着。我认为,如果细心观察的话,也可看出她此举是含有深意的。她这样做,事先无人料到,因为她做得突然,但她必然会这样做,因为她早料到一定有人会胡乱猜想朱莉的遗容。——作者注

    ②沃州的人尽管都是新教徒,但仍极其迷信。——作者注

    我这个最可怜的人,还要去安慰别人,这个工作最难做。我还要去安慰我的岳父,还要去安慰多尔贝夫人和众多的亲友、邻居以及我家的仆人。其他一切事情都可以放下不做,可是我的老朋友!还有多尔贝夫人!你必须亲眼看到她是多么悲伤,才能知道她是多么加重我的悲伤。我关心她,她非但不感谢我,反而责备我;我愈爱护她,她反倒愈恼火,但若我表现得冷漠,她又十分气愤;我要表现得和她一样难过才行:她悲痛欲绝,我也要悲痛欲绝;而最使人难办的是:不知如何对待她才好。同一句话,刚才还使她感到宽慰,过一会儿又会使她生气。她做事和说话都像疯子,在常人看来很可笑。我心里很难过,但我并不因此就不振作精神,强自镇定,安慰他们。我认为,爱护朱莉所爱的人,这比用眼泪来悼念她好得多。

    你举一反三,其他的情况就可推想而知了。我认为,我尽了一切努力劝导克莱尔要保重身体,才能做好她的朋友委托给她的事情。尽管由于伤心和不进饮食,她已精疲力竭,但此刻她好像决心要恢复头脑的清醒,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到餐厅吃饭了。她第一次来吃饭时,我让孩子们到他们的卧室里用餐,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见她这次进餐的情形:任何感情过分冲动的场面,让孩子们看了,都是有害的。感情过分冲动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带孩子气的事情,使孩子们感到有趣,使他们喜欢那些应该害怕①的事情。这种场面,他们已经看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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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喜欢看戏剧,只有少数人才爱看小说的原因。——作者注

    她走进餐厅,看了一眼餐桌,见到两副餐具。她立刻就近坐在她旁边的第一把椅子上,而不愿坐到餐桌旁,也不说她这样做的原因。我猜出了她的心思,于是就吩咐在她表姐平常坐的位子上摆上第三副餐具。这样,她才让我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餐桌旁;她小心地理理裙子,好像是生怕妨碍了那个坐在空位子上的人一样。可是,当她刚把第一匙汤送到嘴边时,就立即又把匙子放下,用生硬的口气说:既然没有人用,就不必摆这副餐具。我表示赞同,吩咐仆人把餐具撤走。她试着吃东西,但吃不下去。她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在哭泣,最后,她突然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听我说的话,回到她自己的卧室里;这一天,她全天只喝了一些茶。

    第二天,还是这样。我想出一个办法:利用她自己任性的做法使她恢复清醒,用亲切的感情消除她的绝望的心情。你知道她的女儿酷似德·沃尔玛夫人。一看见她们两人穿同样衣料的衣服,她就特别高兴;她从日内瓦给她们买了几套同样的服装,让她们同一天穿同样的服装。于是,我就吩咐把昂莉叶蒂打扮得尽可能像朱莉,并教她如何做,让她坐在昨天摆第三副餐具的位子上。 克莱尔一看就明白了我的用意;她很感动,向我投来温柔的感激的目光。这是她第一次被我的关心所打动;我感到这是一个使她心情好转的好办法。

    昂莉叶蒂为能扮演她的干妈妈而高兴,她扮演得那样维妙维肖,以致仆人们看了都哭起来了。不过她仍然称呼她自己的母亲为妈妈,和她说话时语言得体,态度很尊敬。由于她扮演得很成功,又看见我非常赞赏,她的胆子就大起来,竟然把手放在一把匙子上,俏皮地说:“克莱尔,你尝一尝,好吗?”她的动作和语气学得那样像,以致使她的母亲惊讶得战栗了一下。接着,她哈哈大笑,递过自己的盘子说:“好的,孩子,给我盛一点儿,你真是乖。”然后,就胃口大开地吃起来,她吃得那么香,令我大为吃惊。我细细地观察她,我发现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动作比平时笨拙。于是,我不让她多吃。看来我阻止得很及时,因为一小时以后,她觉得胃不好受;如果当时让她多吃的话,肯定是会肚子发胀的。从那天以后,我决定不再搞这些闹着玩的事情,以免她因此而胡思乱想,最后不能控制。痛苦总是比疯癫容易医治,所以我宁愿让她再痛苦一段时间,也不让她丧失理智。

    我亲爱的朋友,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些。自从男爵来了以后,不论我在家还是不在家,克莱尔每天上午都要去看他:他们在一起度过一两个小时。她去照顾他,也减轻了我们对她的照顾。此外,她已开始对孩子们细心照料。三个孩子中,有一个孩子病了,而这个孩子恰恰是她不太喜欢的孩子。此事,使她感到她又有失去亲人之虞,因此就更加努力尽她的职责。尽管如此,她最伤心的时刻还没有到来。她忍住眼泪,等你回来时才尽情地流。要等你回来为她擦眼泪,你应该听我的话,时时想到朱莉的遗愿①。这件事情,是我最先提出来的,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更觉得这个意见既有益又明智。你快来吧!你快来和她留下的人团聚在一起。她的父亲、她的朋友、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等你,都在盼望你,我们不能没有你。最后,用不着我多讲,你来了可以分担我的忧愁,治好我的创伤,将来我得助于你的地方,也许比任何人都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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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朱莉希望圣普乐到克拉朗来当她孩子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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