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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新爱洛伊丝最新章节!

    在你最初的悲哀的日子里,我没有给你写信;如果那时给你写信,是只能使你更加悲痛的。当你此刻读到我信中讲的详细情况时,你的心情也不会比我写这些情况的时候好受。今天,这些情况值得我们两人都记在心上。她离我而去,给我留下了无数的回忆,我要把这些回忆都记下来。你将为她流许多眼泪,你的眼泪可以减轻你的悲哀。而我尽管遵此不幸,但我不能像一个不幸的人那样用哭泣来减轻我的痛苦,因此,我难过的心情更甚于你。

    我要和你谈的,不是她的病,而是她这个人。在孩子落水时,别的母亲也能跳到水中,意外的事件,身体发烧和死亡,这些都是自然的安排,人人都可能遭此厄运。但她临终前对她最后几天时间的使用之好,她谈话的含义之深,她的感情表现之丰富,她心灵的活动之纯洁,所有这些,却只有朱莉一个人才做得到。她的一生和其他人完全不同;就我所知,她的死也和别人不一样。这一切,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出来,而你也只有从我这里才能了解到这些情况。

    正如你所知道的,由于惊吓和激动,她跳下水去,直至被救上岸来以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昏迷状态,到了家里才完全恢复知觉。刚一到家里,她就要见她的儿子;儿子来到母亲身边,她看到他能走路,回答她问他的话,她才放下了心,说想休息一会儿。没过多久,她又醒来,而医生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到,于是她让芳烁茵、她的表妹和我围坐在她的床边。她对我们谈她的孩子,说采用她的教育方法就必须时时刻刻看着他们,否则,稍一疏忽,就会出危险。尽管她不太在乎自己的病,但她预料她生病这段期间里不能像以前那样照看她的孩子,所以要我们大家都分担她的责任。

    她还谈到她的计划,也谈到了你的想法和实现她的计划的最好的途径,谈到她过去在这方面发表的意见,哪些是有利于或不利于计划的实行,最后还谈到在她被迫中断尽母亲的义务期间,我们应如何替她尽她的责任。当时我想,只有认为自己仅仅几天之内不能做这些重要工作的人才像她这样吩咐,但使我惊奇的是,她为昂莉叶蒂想得更为周到,对她的两个儿子,她只考虑他们童年阶段的问题,好像他们成年之后,会有别人来照顾他们似的;对于女儿,她考虑到了各个阶段的问题,她认为,在女儿的教育方面,谁也不能代替她来实行她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总结出来的方法;她简明扼要而又条分缕析地向我们陈述了她为女儿制订的教育计划,她对昂莉叶蒂的母亲①详细阐述了她制订那些计划的理由,并再三鼓励她按照她的计划去做。

    --------

    ①指她的表妹克莱尔,即多尔贝夫人。

    她一边谈孩子们的教育和做母亲的职责,一边又一再提到她过去的事情,因此愈谈愈激动。我发现她过于兴奋,克莱尔不断地把表姐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嘴上亲吻,哭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芳烁茵也非常难过。至于朱莉,她眼睛里虽噙着泪水,但忍住没有哭,以免使我们更加慌乱。我当时思付道;“她知道自己快死了。”我希望她是因为惊吓过度,所以把病情想象得比实际严重,比实际危险。可是我太了解她了,知道她说那些话,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我几次劝她心情不要过于激动,一次又一次地求她不要因为谈话过多而无缘无故地伤心,说有些话可以慢慢讲。她说:“啊!女人不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那是最痛苦的,何况我在发烧,说的虽然是胡话,但谈的是有益的事情,总比清醒地谈无意义的事情好。”

    医生的到来,给全家造成的混乱情形,我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仆人们都拥挤在卧室门口,眼睛里充满了焦急的神情,双手不安地紧握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医生对女主人的病情的诊断,就如同对他们的命运做判决似的。此情此景使可怜的克莱尔受到很大的刺激,我担心她的头痛病又会发作。必须找各种借口把仆人们打发开,以免使她看到这可怕的情形。医生笼笼统统地说病人还有些希望,但从他的声调可以听出是没有希望。朱莉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她的表妹在场,她不敢说。当医生走出房间,我便跟着他走出去;克莱尔也想跟着医生走出房间,但朱莉不让她走,并给我便了一个眼色,让我知道她的用意,我急忙提醒医生说,如果有危险,对多尔贝夫人比对病人还要更加注意隐瞒,以免使她神情慌乱,无法照顾她的朋友。医生说病情确实危险,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才二十四小时,所以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做出确切的诊断;并说病人的命运如何,要看今天夜里病情的发展,到了第三天,他才能作最后的判断。这一番话,只有芳烁菌一个人听见;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她不要把这些话传给别人,并商量好对多尔贝夫人和其他人说什么。

    傍晚时,朱莉强要她的表妹去休息几个小时,因为她已经守了一夜,还想再守一夜。此时,病人知道医生要抽她脚上的血,还要开药方,便叫人去把医生请来。“杜波松先生,”她对他说道,“胆小的病人怕自己的病,医生就瞒哄他,这是人道的做法,我赞成,但是,对所有的病人都这么做,那就是多余了,令人不愉快了,因为对有些人根本不需要这样做。你认为我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我完全照办,但是,如果你给我开的药只是为了使我抱有幻想,那就不用开了。因为,我的身体有病,而不是精神有病,我不害怕生命结束,但害怕我余下的日子使用得不好。一生中的最后时光是非常珍贵的,是不能乱用的。如果你不能延长我的生命,就更不要不让我好好使用大自然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儿时光,因为那样做,等于是在缩短我的生命。我余下的时间愈短,就愈应加以珍惜。能治就治,不能治,就不用管我好了:我自己知道如何死法的。”谁会想到这位平时谈话那样腼腆和温和的女人在关键时刻说话的语气是如此的坚定和有力。

    这一夜是很难熬过的,是决定性的。她一会儿气喘,一会儿胸闷,一会儿昏迷;她的皮肤干瘪发烫。她发高烧,全身发烫,一会儿大声喊叫“马士兰!”好像要想抓住他似的;一会儿又喊她从前发高烧时反复喊叫的另一个人的名字①。第二天医生坦率地对我说,他估计她最多只能活三天。这一可怕的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因为我心里藏着这个秘密,不知如何是好。我独自到小树林里踱步,反复思考我该怎么办,这时,我不免悲伤地想到命运使我在本该享受更甜蜜的幸福的时候,反而又要重新过孤独的生活。

    --------

    ①指圣普乐;朱莉从前出天花发高烧,在昏迷中曾反复喊叫圣普乐。

    头天夜里,我曾经答应朱莉把医生诊断的结果如实告诉她;她对我讲了许多使我深受感动的话,要我履行诺言。我感到我的良心受到压力。唉!难道为了随随便便答应的一句话,就硬要实行,硬要去伤她的心,让她慢慢领略死亡的滋味吗?我有什么理由要采取如此狠心的做法?把她的死期告诉她,这不等于是在使它提前到来吗?在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欲念和希望,这些维系生命的要素,她还会有吗?当她知道她的生命很快就要结束时,她还能享受人生的乐趣吗?难道由我来促她死亡吗?

    我怀着从未有过的不安的心情,疾步走着。我没完没了地走到哪里,愁到哪里,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似的。最后,一个念头终于使我下了决心。你不必去猜测是什么念头,让我告诉你。

    我想,我这样考虑究竟为的是谁?是为她还是为我自己?我采用什么思路来考虑问题?是采用她的思路还是采用我的思路?采用她的思路或我的思路能说明什么问题?我的论点必须具有几分或然性,我才认为它是正确的,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推翻的;但是,应如何论证才能说明它是正确的呢?她也有她的论点证明她是正确的,她认为自己的论点是有依据的;这一点,在她的心目中是确定无疑的。在涉及她的事情上,我有什么权利硬要采用连我自己也半信半疑的论点而不采用她认为是经过检验的论点呢?让我们来比较一下两种论点的结果。按她的论点,她认为她生命的最后时刻的安排将决定她来世的命运。按我的论点,我认为,我为她做的安排,在三天以后就与她毫无关系了。因为,我认为,她三天以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不过,万一她的论点是正确的,其间的差别是多么大啊!永恒的善或恶!……万一这是真的!很可能!这个词儿太可怕了……“不幸的人啊!”我对自己说,“宁伤你的心,而不要伤她的心。”

    以上是我对曾经被你多次批评过的怀疑论感到怀疑的第一个问题。从那个时候起,这个问题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不管怎么说,它使我摆脱了过去迷惑不解的疑问。因此,我立刻做出决定,而且,为了不让自己改变主意,我马上跑到朱莉床前。我让所有的人都走出她的房间,只我一个人坐在她身边;我当时是什么神情,你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在她面前,不必像在心胸狭隘的人面前那样说话吞吞吐吐,句句留神。不过,我还没有开口,她就明白了我的来意。“你认为还有必要把医生的话告诉我吗?”她一边向我伸手,一边说道,“没有必要,我的朋友,我已经感觉到了:我的死期已近,我们已经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

    然后,她对我讲了很多,她的话,将来在适当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她一边讲,一边写她心中想留下的遗言。如果说我以前还不十分了解她的心,那么,她最后对我说的话就足以使我充分了解它了。

    她问我家里的人是否都知道她的病情。我说大家都惊惶不安,但谁也不知道确切的情形。杜波松先生只对我一个人说了真话。她求我当天要严守秘密,还说:“克莱尔只有从我这里得知这个消息,她才能经受得住这个打击。如果让别人告诉她,她会伤心死了的。我决定今天夜里做这件令人难过而又非做不可的事情。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我才想确切知道医生的诊断,以免只凭我自己的猜想使这个可怜的人错受一次如此可怕的打击。在今天夜里之前,不能让她产生任何怀疑。否则你将失去一位朋友,孩子们也将失去一位母亲。”

    她还和我谈到她的父亲。我告诉她说,已经派专人给他送信了,但我不敢告诉她:这个人不但没有遵照我的嘱咐,只把信送到就完了,反而急急忙忙地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讲了,而且把事情讲得如此严重,以致使我的老友以为他的女儿已被淹死,吓得摔倒在楼梯上,而且还受了伤,在布洛勒卧床不起。朱莉非常想见到父亲,可是我知道这个希望根本不能实现,这一点,真使我难过极了。

    一夜的高烧使她的身体十分虚弱。长时间的谈话又消耗了她的许多精力。她精疲力竭,想在白天休息一会儿。到第三天,我才知道,她那一天根本没有入睡。

    在这期间,家里笼罩着非常难过的气氛。人人都愁容满面,默不作声,希望有人来解开他们的疑团,但又不敢向别人打听,生怕听到不愿听到的消息。每个人的心里都这样想:“如果有什么好消息,立刻会告诉我们的;如果有什么坏消息,还是知道得越晚越好。”他们惶惑不安,因此最好还是什么消息也不告诉他们。在这愁闷的等待中,唯有多尔贝夫人在说话,在忙碌。有时候她虽然离开了朱莉的卧室,但不是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而是跑遍整幢房子,见人就问医生说了些什么,他们听到了什么。昨天夜里她已亲眼看到,她不可能不知道她看到的情况是怎样一回事情,只是她企图欺骗自己,想否定她亲眼看到的事实是真的。被她问到的人都只说好的消息,这就更鼓励她去向别人打听;看到她那种忧心忡仲、惊慌失措的样子,别人即使知道许多真实的情况,也是不会告诉她的。

    但在朱莉身边,她竭力表现得很镇定,看着可怜的病人,她默默地伤心,而无坐立不安的样子,她最怕病人看出她有惊慌的表情。可是她并未成功地掩饰她的情绪,甚至在她故作镇静时也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至于朱莉,她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她的病已经过去,只是恢复健康,还需要一段时间。看到她们千方百计地互相安慰,我心里更加难过,因为我十分清楚,她们两人当中,谁也不能像对方所希望的那样高兴起来。

    多尔贝夫人守护了两夜,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脱衣睡觉;朱莉劝她去睡觉,她根本不听。“唉!”朱莉说,“就在我的房间里给她支一张小床,否则你和我同睡一张床,表妹,你的意见呢?”朱莉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我的病是不传染的,如果你不嫌我,那就和我同睡一床吧。”克莱尔接受了朱莉的意见。她们让我走;说实话,我也需要休息。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昨天夜里的情况如何,所以一听到朱莉房间里有动静,我就进去了。根据前一天多尔贝夫人的状态,我猜想她此刻不是我头天晚上见到她那种绝望的样子,便是心情烦躁,坐卧不宁。我进门时,看到她坐在一把椅子上,精神委顿,脸色苍白,确切地说,面呈土色。她眼圈是黑的,眼神呆滞,但显得温柔和镇静,她说话不多,默默地做着别人让她做的事情。朱莉比前一夜里好一些,她的声音比较有力,动作比较灵活,好像她把克莱尔的精力拿去归她用了似的。我从她的脸色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病情好转是表面的,是发烧的结果,不过我发现她的眼睛里闪动着神秘而又快乐的神情,其中的原因,我怎么也猜不出来。医生的诊断和昨天的情况完全一样,病人也和他持同样的看法;至此,我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们让我出去一会儿,当我再进去时,我发现房间已收拾得很整齐,很雅致。壁炉上放着花盆,窗帘微微拉开,并系好;房间里也换过了空气,散发出一股清香,根本就看不出是一个病人的房间。她和平常一样地梳洗过了,她的穿扮尽管简单,但仍显得高雅大方。从这些表现看,她俨然是一位等候客人到来的社交界贵妇,而不像一个等待死神的乡村女人。她见我满脸惊异就微笑起来,她猜到我在想什么。她正想对我说话时,有人把孩子们领进房间,于是她就只顾去管他们了。你可以想象得出:她知道即将离开孩子们,她的抚爱是多么温柔而又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我发现她一次又一次地使劲亲吻她以生命救活的孩子,好像这孩子是她用命换来的,所以更加宝贵似的。

    可怜的孩子们不懂得母亲为什么那样叹息、那样激动和那样使劲地吻他们。他们爱母亲,但这是他们这种年龄的孩子的爱。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母亲现在的病情,不明白她为什么一次一次地爱抚他们,不理解她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他们而伤心。他们看见我们难过的样子,他们就哭了;此外,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尽管他们也听说过“死”字,但他们根本不懂死的含义。他们怕痛而不怕死。当母亲因疼痛而呻吟时,他们会大声哭叫,但是,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说他们要失去母亲时,他们就使里傻气,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有昂莉叶蒂年龄较大,又是女孩,感情和智力都早熟一些,知道妈妈平时比孩子们都起得早,而现在还躺在床上,就感到不安和吃惊。我想起在起床这个问题上,朱莉对维酉帕酉思在能行动时偏偏要卧床不起,而在什么也不能做时却硬要起床的愚蠢做法①有她独特的见解。她说:“我不知道一位皇帝是否应该站着死,但我知道一位母亲是只有在将死的时候才该躺在床上。”

    --------

    ①这话不确切。叙埃多纳说,维西帕西思临死前在床上还像平时一样工作,甚至还接见宾客。不过在接见宾客时,他最好是从床上起来;然后再躺在床上等死。我知道,维西帕西思虽不是一位伟大的人物,但却是一位好国王。一个人不管活着时能扮演什么角色,但在临死前是不应该装腔作势的。——作者注

    她把她心中的感情倾注在孩子们的身上,她一个一个地拥抱他们,特别是拥抱昂莉叶蒂的时间最长,而女孩在受到母亲的亲吻时也哭了;接着,她把三个孩子都唤到身旁,祝福他们,并指着多尔贝夫人对他们说:“去吧,孩子们,去跪在你们的母亲眼前,她是上帝赐予你们的母亲,上帝没有让你们失去你们的妈妈。”孩子们立刻跑过去,跪在她面前,拉着她的双手,称她是好妈妈,他们的第二个妈妈。克莱尔俯身把他们搂在怀里,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啜泣,激动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你可以想象得出当时朱莉是多么激动!这个场面太令人悲痛,我不得不赶快设法使它结束。

    这催人泪下的时刻过去之后,大家又围坐在病人床前谈话;尽管因为发烧,朱莉的精神没有刚才好,但她仍和刚才一样高兴,她无忧无虑,无所不谈,而且无论谈什么都谈得很专心,很有兴趣,当时,好像除了谈话以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似的。为了尽量多和我们在一起,她建议我们在她的房间里用晚餐,你当然知道,她这个建议我们是一定采纳的。上菜时没有出一点儿声响,没有出现混乱和差错,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就像在阿波罗餐厅用餐一样。芳烁菌和孩子们也和大家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看到我们没有食欲,朱莉便略施小计,一会儿说是她的女厨子叫我们多吃,一会儿又说她要亲自尝一尝,一会儿又要我们尽量吃饱,说有了好身体,才能照顾她;总之她想方设法让大家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她做一切都显得高高兴兴,生怕我们难过。总之,即便一位殷勤的家庭主妇在身体健康时接待客人的态度,也没有临死的朱莉对家人这么细心,这么周到和感人。我担心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我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都被搞糊涂了。

    晚饭后,仆人报告说神甫来到我们家。他是我们家的朋友,是经常来看我们的。这一次,尽管我没有派人去请他,因为朱莉没有说要请他来。但他来了,我还是非常高兴的,我想,此时此刻,即使是最狂热的信徒见到他,也不会有我看到他这样高兴。因为他来了,能给我解开许多疑团,使我从一种奇异的困惑中解脱出来。

    你想必还记得是什么原因促使我决心告诉朱莉她已病人膏育,根据我认为这个可怕的消息可能产生的影响,怎么能想象到她的反应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呢?怎么!这个在身体健康时没有一天不进行沉思和喜欢祈祷的虔诚的妇女,在只能再活两天就要去接受严厉的审判的情况下,不仅不为这可怕的时刻做准备,不反思自己,反而雅兴大作,布置自己的卧室,梳妆打扮,和朋友们聊天,使他们高高兴兴地用餐,而且,在谈话中只字不提上帝和灵魂得救!对她这个人和她真正的心情,我怎么猜得透呢?如何把她现在的行为和我过去认为她的虔诚的思想统一起来呢?她对医生说她最后的时刻是非常宝贵的,而她又是这样利用这一段时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尽管我知道她不是那种表面上虔信宗教的人,但我觉得她现在应该思考的是她自己认为非常重要和刻不容缓的事情。如果一个人在这喧嚣的尘世笃信宗教的话,在即将离开尘世和向往天堂之际,能变成不信宗教的人吗?

    对这些问题的思考,使我达到了我意想不到的境界。我开始感到不安,怕我顽固坚持的观点,对她的影响太大。我虽不赞同她的观点,但我也不愿意她把它们都通通放弃。如果我病倒了,我肯定会怀着自己的信念死的,所以我希望她也怀着她的信念离开人世。可以这样说,我对于她,比对我自己还担心。你也许觉得我这矛盾的心理很荒唐,我也认为它不合情理,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在这里,我无意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我只是告诉你罢了。

    不过,解开我的疑团的时刻终于到来,因为神父或早或迟会把话题引到神职人员为之奋斗的目标上来;即使朱莉在答话中能掩饰她真实的想法,但只要我注意听和事先做好准备,她想隐瞒也是难以隐瞒的。

    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里,我把神父在谈到正题前的那些穿插了许多夸奖话的泛泛之词以及他关于以基督徒的身分圆满结束诚实的一生是多么幸福的感人的话,都略而不提。他把开场白讲完以后,便接着说:他有时确实发现她在某些问题上的看法不完全符合教义,也就是说,不完全符合思维最健全的人从《圣经》里推导出的原理,但是,由于她从不固执己见,所以他希望她离开人世时像在生前一样仍然和忠实的教徒们在一起,并在各方面都赞同他们共同表明的信仰。

    因为朱莉的答复是解决我的疑难的关键,尽管都是老生常谈的话,但毕竟不是训诫之词,所以我一字不漏地把她的答复告诉你。她的话,我听得很仔细,并且当时就记了下来。

    “先生,首先请允许我向您表示感谢,感谢您费心引导我走上正确的美德之路,并信仰基督的教义;当我误人迷途时,您又以宽容的态度对待我,帮助我改正错误。我钦佩您的热情,感激您的仁慈。我很高兴地宣布:我做得对的事情,都归功于您,是您鼓励我行善和信仰真理。

    “我生活在耶稣教徒中,我也要死在他们中间;因为耶稣教徒以《圣经》和理智始终作为自己唯一的行动指南;我嘴上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有时我对您的教诲之所以不是言听计从,那是因为我不喜欢伪装,示人以假象。对于我不相信的事,我不能说我相信它。我一直真诚地追求符合上帝的荣耀和真理的事物。在这过程中,我难免走弯路。我从来不妄自尊大地认为自己永远是正确的;我很可能常犯错误,不过我的目的是纯洁的,我嘴上说相信的事,我心里就真正相信。在这个问题上,一切由我决定。上帝没有让我的理智去寻求超过我的能力的事物;他这样做,是仁慈的和正确的溉然他没有赋予我这样的能力,他怎么能对我有所要求呢?

    “先生,在信仰问题上,我要讲的话,就是这些。至于其他问题,您只要看我的身体状况,您就知道我想说什么话了。我因身体疼痛而精神不能集中,因高烧而意识模糊,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能像头脑清晰时那样阐明我想说的问题吗?如果我平常还有说错话的时候,我今天的错话还少得了吗?我在精神委顿的情况下,相信一些我平时不相信的事情,这能怪我吗?一个人只有在头脑清楚时才能正确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而现在,我的头脑已不能正确地思考,在这种情况下,谁有权力让垂危的我去赞同只有在我头脑不清时才可能接受的观点呢?今后我该怎么做法呢?我今后只有笃信我以前相信的事情。因为我依然保持自己正直的秉性,只是判断力差一点罢了。如果现在我在什么事情上搞错了,那也不是故意的,只要把这些话说清楚了,我对我自己的信仰问题就不担忧了。

    “至于死前该做的准备工作,先生,我已经做了,只是做得不好,确实做得不好,但是我已尽力而为,而且超过我现在能做到的程度了。我尽量提早做这项重要的工作,而不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才做。我身体健康时经常祈祷,现在我不做了。病人的耐心就是祈祷。诚实地度过一生,就是为死亡而做的准备工作。当我平时与您谈话,当我独自沉思或努力完成上帝交给我的任务时,我就认为我已经见到了上帝,并用上帝赋予我的全部力量敬拜他。现在,我的力量已丧失殆尽,我哪里还有力量敬拜他呢?我混乱的心灵还能和他沟通吗?我这被疼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生命,还配得上奉献给他吗?不,先生,上帝让我把这残存的生命留给他让我平时爱、而现在即将与他们分别的人;在去上帝那里之前,我要向他们话别,我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他们,因为,不久以后,我就只关心他了,我在世上最后的乐趣,亦即我最后应尽的义务,难道不是在脱离躯体之前完成人类赋予我的使命吗?我这样做,不就是在侍奉上帝,顺从他的意志吗?我的心并不惊慌,又何必去寻求镇静呢?我问心无愧,即使我有良心不安的时刻,那也不是现在,而是当我身体健康的时候。我只要信奉上帝,我心中就不惊慌;我的良心告诉我:不管我犯有多么严重的错误,上帝将以仁心对我,我愈接近他,我愈感到安全。我绝不会在他面前敷衍了事地做一番事后不得不做的忏悔,因为这样的忏悔是出于畏惧心,而不是出于真诚,是在欺骗上帝。我生命的最后这几天,充满了痛苦和忧虑,疾病缠身,苦不堪言,不知何时死去;这样一种残存的生命,我是不会奉献给他的;我是不会只是到了我残存的生命已毫无用处的时候才奉献给他;我要奉献,就要奉献我的全部生命,尽管它充满了罪和错,但它没有不信宗教的人的悔恨和恶人的罪行。

    “上帝将让我的灵魂受什么样的折磨呢?人们说,被天主弃绝的人是仇恨上帝的;难道上帝还不让我爱他吗?我并不害怕自己被列为被天主弃绝的人。啊!伟大的上帝!你是永恒的存在,最高的智慧,生命与幸福的源泉;你是创世主和主宰者,是人类的父亲和万物之王;万能的和仁慈的上帝啊!我从未怀疑过你,在你的关怀下,我是多么热爱生活呀!我知道:我不久就要到你面前接受你的审判,对此,我感到高兴。几天以后,我的灵魂即将离开死去的躯壳,更加虔诚地向你奉献我永恒的敬意,为我的永生带来幸福。在这一时刻到来之前,我将变成什么样子,这我不在乎。我的躯体还活着,而我的精神活动却已结束。我已经走完人生的旅途,我的过去已受过上帝的评判。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忍受痛苦和等待死亡,这是大自然的安排;我,我要尽量活得没有时间去考虑死,尽管现在死神已经来临,但我并不惊慌。睡在慈父的怀抱中,就一觉不想醒来了。”

    这一大段话,她开始说的时候,声音低沉而平稳,然后渐渐提高,因此,给听到的人(我也不例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她眼睛中闪动着超自然的光芒,所以,给人的印象就更加令人难以忘记;她的脸上又重新出现了红晕,她周身好像散发着光辉,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东西称得上是天堂的东西的话,那就是她说话时的面部表情了。

    至于神父,他听完这番话,真是又惊又喜,于是张开双臂,仰头望着天上,大声说道:“伟大的上帝啊,这才是真正使你感到荣耀的崇拜方式,愿你保佑这个崇拜你的人,人类中像她这样奉献你的,为数不多。”

    “夫人,”他走近朱莉的床边说道,“我原以为我来开导你,结果反而是你启发我。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向你说的了。你真心信仰上帝,因此你博得他的爱。怀着这问心无愧的平静的心情,你就能达到你的目的。像你一样生命垂危的基督教徒,我见过许多,但临死前心境能如此泰然的人,我只见过你一个。心境如此平静的死,与那些只因得不到上帝的宽恕才空话连篇地一再祈祷的又悔又恨的罪人的死,是多么不同啊!夫人,你的死与你的一生一样,是值得钦佩的,你为对他人行善事而活,你为尽母爱而自我牺牲。无论是上帝让你回到我们之中做我们的楷模,还是把你召唤到他身边以奖赏你的美德,我们都要像你这样活,也要像你这样死!这样,我们就一定会得到来世的幸福。”

    神父想告辞离去,朱莉挽留他,并对他说:“你是我的朋友,是我最喜欢见到的人之一;正是为了他们,我才这么珍惜我最后的这点儿光阴。我们虽然要长久地分离,但我们不要这么匆匆一见就分手。”神父很愿意留下,于是我便走出她的房间。

    我回来时,发现他们没有改变话题,但语气不同了,好像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似的。神父谈到人们对基督教的错误的理解,说他们把基督教看成纯粹是垂死的人的宗教,说神父都是不祥之人。“人们把我们看作死神的使者,”他说道,“他们往往以为做一刻钟的忏悔就可以勾销五十年的罪恶,只有在这个时刻他们才愿意看到我们。所以我们应该身着丧眼,表情严肃:人们把我们描绘得十分吓人。至于其他宗教的做法,比这还糟。天主教徒临死前,他周围摆满了使他感到恐怖的东西,他还没有死,就要目睹人们为他举行葬仪。当他看到人们为他做驱赶魔鬼的法事时,他便觉得他房间里满屋都是魔鬼;法事还没有做完,他就已经吓死了无数次;教会一而再地让他处在这种恐惧的状态中,以谋取他更多的钱财。”这时,朱莉插话道:“让我们感谢上天没有让我们信仰那些谋财害命、收受贿赂的宗教。它们把天堂卖给富人,让他们把人间的不公平的贫富不均也带到天上。我相信这些邪恶的想法一定会引起人们对宣扬它们的宗教感到怀疑和厌恶。”说到这里,她转过脸来对我说:“我希望将来教育我们孩子的那个人要采取相反的做法,不要老是把宗教和死连在一起。以免使他们认为信仰宗教是一种令人毛骨惊然的可怕的事情。如果这位教师能把他们教得好好地生活,他们就会正确地对待死的问题。”

    这次谈话,当然不像我信上写的一句接一句的这样紧凑,中间停顿的时间也比较多;我从他们的谈话中,终于领会到了朱莉采取的行为原则,并理解她为什么有那些令我惊奇的行为的原因。原来她之所以要那样做,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治愈,所以便尽量避免那些不必要的使人联想到即将举办丧事的东西,以免使周围笼罩一片悲戚的气氛,这样,一方面可以分散我们的悲痛,另一方面也使自己不致于看到徒增悲伤的场面,她说:“死已经够难过了,为什么还要使它变得令人厌恶呢?有些人临死前枉自想方设法地苟延性命,而我则要尽情地把它享受到最后一口气:关键在于自己要拿定主意,我行我志,其他一切听其自然。当我最后要把我亲爱的人都召集到我房间的时候,我怎么能把它变成一个令人厌恶的病房呢?如果我让这个房间充满污浊的空气,那就应该让孩子们都出去,否则就会损害他们的身体。如果我的穿扮令人望而生畏,别人就会认不出我来;因为我完全变了样,尽管你们大家都记得我是你们亲爱的人,但也不能忍受我这副样子。否则,尽管我还活着,我也会像死人一样使大家,甚至我的朋友都觉得害怕。因此我不能那样做;我想达到的目的,是扩大我的生命的影响而不是延长它。我还活着,我还能表现我的爱,我也得到你们的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要活得有生气。人死的那一瞬间并不可怕;来自大自然的痛苦不算什么;一般人所说的那些痛苦,我根本就没有。”

    这些话,和其他类似的话,都是病人和神父之间交谈的,有些话是她和医生、芳烁茵和我谈的。她和我谈话的时候,多尔贝夫人始终在场,但她从不插嘴。她留意着病人,一有什么事就立刻去做。没有事的时候,她一动不动,毫无表情;她默不作声,注意观察病人,对我们的谈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我担心这样不停地说话会使朱莉过于疲倦,于是就趁神父和医生开始交谈的机会,我走到朱莉的身边,悄悄对她说:“一个病人怎么能老是这样谈话!一个认为自己已丧失思考能力的人哪里讲得出这么多道理!”

    “你说得对,”她低声说道,“作为一个病人,我是说得太多了些,但就一个临死的人来说,我说的话并不多。我不久以后就什么话也不说了。至于我所讲的那些道理,不是现在才想到的,而是过去老早就想到了。我身体健康时就知道人终归是要死的。那时,我经常思考在我病情严重的最后时刻我应如何对待;今天我说的这些话,都是我早就想好了的。我现在既无力进行思考,也不能做什么决定,只好说我过去想说的话,做我过去决定做的事情。”

    那一天的其他时间,除了几件小事外,一切都很平静,几乎和大家身体健康时一样各做各的事情。朱莉显得和平时身体好的时候一样,既温柔又招人喜欢。她讲话仍然很有条理,思维也和从前一样敏捷,情绪很好,甚至有时显得很高兴。最后,我发现她的眼睛闪烁着某种使我越来越感到不安的快乐的神情,因此我决心要向她问个究竟。

    我没有等多久,当天晚上就有了机会。其实,她也看出我想和她单独谈话,她对我说:“你的意思我早看出来了,而我确实也有些话要对你谈。”“太好了,”我说道,“但是,既然是我先想到的,那就让我先说吧。”

    接着,我在她身边坐下,注视着她说:“朱莉,我亲爱的朱莉!你让我太伤心了,唉!你一直等到这时候才让我单独和你谈话!”她惊讶地看着我,我继续说道:“是的,我已经猜到了你的心思,你对死感到高兴;你对于离开我也看得很轻。想一想自从我们共同生活以来,你的丈夫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没有思情?”她立刻握住我的双手,用她那动人心弦的声音说:“我?你说我想离开你吗?你是这样猜测我的心吗?我们昨天谈的话,你怎么就忘记了呢?”“可是,”我接着说道,“你已临死,还显得很快活……我看得很清楚……我看你心里很快活……”“别说了,”她说道,“是的,我要高高兴兴地死;过去我是怎样生活,我现在就怎样死,是死得无愧于你的妻子。不要再问我什么了,我不会再对你说什么了。我现在给你一样东西,”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纸,对我说:“你看完就可以明白全部奥秘。”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封信,我看是写给你的。“这封信没有封口,”她一边把信交给我,一边接着说,“以便你看过后好考虑如何做最符合你的心意,又能更好地维护我的荣誉,你最后可以作出决定是把它寄出还是把它销毁。我求你等我死后才看这封信,我相信你能照我的话去做,所以不需要你对我作出保证。”亲爱的圣普乐,她的信随此信寄上。尽管我明明知道写这封信的人已经死去,但我很难相信她确已不在人间。

    然后她忧心忡忡地和我谈起她的父亲。她说:“他知道女儿病危,可是为什么一点儿也没有听说他要来的消息。难道他出了什么事吗?难道他不再爱我了吗?这怎么可能!我的父亲!……如此慈祥的父亲……就这样抛弃我!……在我死前不让我见他一面……不祝福我……也不最后亲亲我!……噢,上帝啊!当他再也见不到我时,他将多么悔恨呀!……”她一想到这些,便非常痛苦。我想,让她知道父亲有病,比让她认为父亲对她漠不关心,心里会好受一些,因此,我决定把真实情况告诉她。果然,当我把她父亲的情况告诉她以后,她反倒没有原先那样难过。当然,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父亲,她还是很伤心的。“唉!”她说道,“我死以后他怎么办呀?他还有什么希望呀?他的家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他怎样生活呀?他孤单一人,他也活不长了。”这时,她脸上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心中又充满了对她父亲的爱,她叹息着,紧握双手,两眼望着天上,我发现这位病人做祈祷已非常吃力了。

    接着,她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我已觉得精神不够,我想,这可能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谈话了。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面上,看在我们爱情的保证——我们亲爱的孩子们的面上,你不要再错怪你的妻子了。我,你说我高兴离开你!你,使我幸福和聪明的人,是你;在所有的男人当中,最适合于我的人,是你;唯一能使我成为贤妻良母的人也是你,我怎能离开你!啊!告诉你,我之所以珍惜生命,那完全是为了想和你在一起。”这一番出自肺腑的话,使我激动得把她握在我手中的手不停地放在我嘴上亲吻,我感觉到我的眼泪浸湿了她的双手。我从来不相信我会流眼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流泪,将来,直到我死,我也只流这一次眼泪。为朱莉流过泪以后,任何事情都不会使我再流眼泪了。

    这一天,她做的事很多。夜里和多尔贝夫人谈话,上午和孩子们谈话,下午和神父谈话,晚上又和我谈话,结果她筋疲力尽。她可能是因为太虚弱,也可能是体温有所下降,高烧已稍减退,这一夜,她比前几夜都睡得好。

    第二天上午,仆人告诉我说,有一个穿一身破旧衣服的人再三要求见夫人,仆人告诉他说夫人病了,他还是坚持要见她,并说他要求她做一件好事,说他了解德·沃尔玛夫人的为人,只要她活着,她就会乐于做这种好事的。由于朱莉曾经有严格的规定,仆人不得回绝任何来访的人,尤其是穷苦人,所以仆人先来向我报告,问我是不是打发他走。我让他进来。他一身破破烂烂,样于非常可怜,不过,在他的外表和谈话中,我倒没有发现什么令人不快的地方。他说他非要见朱莉不可。我告诉他,如果是为了想得些帮助以维持生活,就不要打扰一位病危的女人,我可以替她办这件事情。“不”,他说,“我根本不是来要钱的,尽管我非常需要钱。我要的是一项属于我的财产,一项比世上任何东西都更珍贵的财宝,由于我一时糊涂失去了它。只有夫人才能使我失而复得,因为这项财产本来就是她赐与我的。”

    听了这一番话,尽管我一点也不明白,但我还是决定让他去见朱莉。一个不诚实的人也可能说出那些话,但不会用他那样的语气说的。他要求不要被任何人看见,不管是仆人还是贴身女佣,都不让他们看见。他如此谨慎,使我感到奇怪,不过我还是照他说的办了。我把他领到朱莉的房间。他告诉我说多尔贝夫人认识他,可是当他从她面前走过时,她丝毫没有认出他来。这一点,我当时并没有怎样吃惊。至于朱莉,她一下子就认出他了;她看到他那身打扮,就埋怨我没有给他换衣服。他们见面的情景很感人,克莱尔听到声响,便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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