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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刻骨铭心,我都准备为满足它而付出任何代价,在这种时刻,我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整个的后半生全部交出去,以换得那欢爱云雨如胶似漆的一瞬间,然而,这一瞬间又让我觉得它是不可企及的。

    我向莱娜塔扑将过去,在她面前跪下,就像在那美好的、但却久远的时日里那样,我开始亲吻她的手并且申诉起来:我无限深情地爱着她,这些日子里,由于她那严厉的、不让人接近的做法我已经难受得要命。我说,我已经从阴森森的地狱脱身,本打算走向彩虹夺目的伊甸园,就像亚当不会享用至上的幸福一样,我现在就站在天堂的大门口,门卫手执亮光闪闪的宝剑,正拦住我回去的路,————我同意马上就死去,如果能再一次容允我去嗅一下伊甸园中百合的香。我当时就清楚,即便在这一瞬间,我说的也并不是真心话,我是在重复过去的话语,但是,谎言也是那种昂贵的代价,我当时一心指望用它去买来莱娜塔的充满爱意的目光与亲亲热热的接触。我甚至不惜动用一些更不得体的诱惑手段,想方设法使莱娜塔的意识变得迷迷糊糊,千方百计在她身上重新激活起对情欲的神往,因为我这时,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她的激情的沐浴。

    我不清楚,究竟是我的这一番话语的艺术占了上风,还是在我本人身上当时就燃烧着太多的欲火,这欲火不可能不溅洒到莱娜塔的身上,不可能不将她也煽燃起来,或者,还有一种情形,那就是她身上那种被理智的大石块所强行盖压起来的激情的力量,终于奔突出来————反正只是在这天晚上,爱情女神才能再度降临再显辉煌,她那长着金翅膀的儿子(3)又能得手而吹燃起他那彻夜通明的火炬。我们俩是带着那样的火热而互相依偎在一起,是怀着那样一种温柔的残酷而寻觅着接吻与拥抱,仿佛这是新婚之夜,仿佛这是初尝禁果,在被幸福醉得飘飘欲仙的状态中,我觉得,我们这并不是躺在我们熟悉的房间里,而是置身于沙漠中的某一个地方,在荒凉的悬崖上,在海岸峭壁上的石洞里,我觉得,天上的闪电与森林中的女神都在为这种结合而欢呼致意,就像它们当年为埃涅阿斯(4)的结合而欢呼一样:

    欲火在燃烧,热烈又旺盛,

    在高山颠峰,有山中以太为之见证,

    在悬崖顶上,有林中女神为之呻吟。

    这时候的莱娜塔已抛开修女那严峻的面孔,对我重复着那些满含着柔情蜜意的亲热话语,这些话语,对我来说,是要比所有的维奥拉琴与所有的长笛的声音都更温柔更可心的:

    “鲁卜列希特!鲁卜列希特!我再也不需要什么,只要你来爱我,我不想要那至上的幸福,也不想要天堂,我只想要你与我在一起,要你与我在一起,而我————是你的。我爱你,鲁卜列希特!”

    但是,在激情的冲动过去之后,在我们房间的四堵墙壁仿佛从某种空寂中重又浮现出来而把我们围在其中的时候,我们就看到那些堆积在桌子上的书籍,那掉落在地板上的贝尔托里德·罗根斯布尔格斯基的布道书,也看到我们两个人四肢伸开全身疲乏十分困慵地躺在被折腾得皱巴巴的床上————这时,一种绝望立即占据了莱娜塔的身心。只见她猛然从床上跳下地板,直奔那读经台,往地下一跪,就嘟嘟囔囔地做起祷告来,过后,她也还是那么迅捷地站起身来,脸色苍白,表情愤怒,开始冲着我劈头盖脑地倾泻她的指责:

    “鲁卜列希特!鲁卜列希特!你干了什么好事!我知道,你仅仅对这一点有需求!我知道,你在我身上并不想寻找别的东西,你是不想的。要是这样,你何必非要找我呢?你上妓院去得啦————在那儿你花几个铜子儿就可给自己找到女人的。你也可以去向任何一个姑娘求婚,只要你一开口,你就会得到一个每夜都将让你役使的妻子的。但你还是喜欢引诱我,而这又正是因为我已把我的灵魂与肉体全都交给了上帝!”

    对这一番话我反驳道:

    “莱娜塔,你得发发慈悲,你得讲讲公正!请你回想一下,我一连好几个月厮守在你身旁,但并没有图谋得到你的亲热欢爱,那时,我寻思,你是名花有主已与他人订婚,也就并没有埋怨你的冷漠无情。但是,当我知道,你爱上了我,当我感到,你的爱就在我身边,你难道还要我去平静地领受这份爱?我不信,天主上帝会认为两个互相倾心的情人投入亲热欢爱的状态这事有什么不妥,而你自己在几分钟之前还一再声言,为这种亲热欢爱你准备交出未来生存中至上的幸福。”

    然而,莱娜塔并没有回答我,她反倒又像往常她总有的那样号啕起来,也就是说,一发而不可止地、难以慰藉地失声痛哭起来,这样,我虽明知徒劳但也只好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并安慰她,一边请求她宽恕,一边谴责我自己,向她允诺,像今天的这种事往后是绝对不会重新发生的。莱娜塔根本就没有去听我这番劝说与安慰,只顾一个劲儿地哭泣,她哭得那么伤心,仿佛是在哭那无可挽回地被毁掉的东西————也只有那遭受诱惑者不正派地勾引了的少女才可能这样去哭,或者,女始祖夏娃在识破那诱惑她吃禁果的蛇的虚伪面目之后,也许会这样哭过。我呢,眼看着这些泪水与这份伤心,当时也向自己发出了斩钉截铁的誓言:往后再也不敢屈从这种诱惑,宁可抛弃莱娜塔,也不要让自己以一个寻觅粗俗快乐的人的形象出现在她的心目中,因为我所渴求的并不是粗俗的快乐,而是亲亲热热的目光与温柔可心的话语。

    尽管我对莱娜塔对我自己都许下这些诺言,这一天,还是成了后来的好些个日子里我们生活运转操作的一个模式,后来的日子的形象固然是由另一些黏土捏塑出来的,但一个个还是那种框架,而且不是那么准确,在每一个回合中阿格涅莎都据有其位。通常,一切都是按照这样的程序发生的:白天里,我上阿格涅莎那儿去串门,倾听她那静谧的话语,观赏她那亚麻似的发辫,然后,怀着那犹如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样宁静的心灵,信步向莱娜塔身边回返,途中我总提醒自己,今儿我在严格地控制住自己。回到住所后,大多情形是我们俩开始攻读某一本训诫性的著作,这时为了克服寂寞感,我竭力挑起某些让莱娜塔感到好奇的议论————但是,她的身体就在咫尺之遥,这种接近,渐渐地让我动心,就像饮下某种爱情的琼浆(5)而不能自持,于是,几乎在自己也不知不觉的状态中,我一会儿用嘴唇去吻她的头发,一会儿把她的手更紧地捏在自己手中。现在,回忆起那时的情景,我认为,也许,当时并不总是由我第一个起念,莱娜塔也体验着与我同样的感受,她当时也是违背意志而响应了激情的召唤并沉入其中,或者,在整个这一状态中,是那些与我们为敌,但我们又看不见其形体的生灵在作祟,在施加影响。不论是何种原因所致,反正我们俩每一回的阅读,在我们经受了那第一次堕落之后,毫无例外,都是以一个相同的结局而收场的;起初,是狂热至极的欢爱云雨加上推心置腹的山盟海誓,过后,便是莱娜塔的绝望,她的泪水,她对我无情的谴责,我那姗姗来迟屈殿其后的悔过。每一回都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过来,每一步的形象彼此之间就像一棵树上的叶子那样相似,这些形象的数目,在我们的记忆中是每一天都要增加一个。

    这样,我们的生活,就仿佛那漩涡中愈旋转愈缩小下去的水圈,把它原先以宽大的幅度所包容的东西渐渐地紧缩下去,到头来终于使之封闭在一个非常紧密的小圈子里。我与莱娜塔相处的开头那几个月里,我们俩彼此之间还是格格不入的;接着,在我与亨利希伯爵决斗之后的那两周里,我与莱娜塔的关系则恰恰相反,由格格不入一下子转入亲密无间,达到了一对男女相亲近时所能达到的极限。然后,是我们俩共同生活中的又一个阶段,这个阶段一直延续到莱娜塔看见天使马迪埃尔的幻景之前,在这一阶段中,相互敌视与彼此亲和在前后有十来天的期间里不断地更替,有时,在短短的一周之内我们俩都能来得及既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又成为如胶似漆的情人。现在,这样一个更替循环被封闭在二十四小时这一更短的期间。自天亮到天黑这一时段里,我们俩已经来得及穿越这一高高的阶梯————从兄妹般的亲近,经由友好的信赖,而走向最火热的、最忘我的爱情,过后,便滑入那像匕首一样锋利的仇恨。每一天里,我们俩的心灵都犹如利剑,一会儿是在激情的炉缸中被煅烧得炽热而直闪银光,一会儿便突然沉入那寒气刺骨的冰窟里————这就可以轻易地预见,两颗心灵在承受不了这些剧烈突兀的转折与折腾之后,到头来终归是要被折断的。

    我已经感到自己被这种与莱娜塔相厮守的全部生活折磨得十分憔悴,我在心里暗暗地寻思要抛开她,要跑到另一些国度去,尽管即便在这种时候失去她,失去她的亲热欢爱让我觉得是那么可怕,我干脆都害怕去想象自己在这世界上又成为孤独者。与此同时,莱娜塔在我们发生争吵的那些时刻,越来越频繁地敢于向我扬言:她再也不能与我待在一起了,她说,我身上已经附着上魔鬼,那魔鬼正在引诱她;她认为,她宁可由于对我的思念而忧郁地死,也不愿只为与我亲近而去犯下那些不可赎的罪孽,她声称,唯一的一个避风港,现在她该据有的位置————就是修道院。当时,我对她的这些话并没有觉出特别的意味,况且,我那时也再一次觉得我们俩这种共同生活,犹如一个没有出口的房间,我们自己把这房间所有的门都给封砌死了,现在,我们就在这房间里绝望地辗转反侧,用脑袋苦苦地撞击坚硬冷酷的石墙。

    但是,那种把这些石墙震毁成尘土的灾变,那种突然间把我抛入另一些深渊、另一些尖石之中的灾变,还是在不知不觉中临近了,仿佛命运戴上面具蹑手蹑脚地偷偷地摸过来,从背后把我们俩都掐住了。

    那一天,也许比所有其他的一个日子都要更深切更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至今记忆犹新,那一天是二月十四日,星期日,圣·瓦列恩金日。那天我又上阿格涅莎那儿串门去了,在我们俩交谈时,马特维也在场,于是,我们三人就对与这一节日相关的风俗与迷信(6)着实嘲笑了一番。回返住所的途中,我的心情重又温厚亲热,我对自己说道:“莱娜塔被她所经受的一切而深深地创伤了。应当给她提供清静的安宁,就像给病人提供药品。谁知道,也许,在度过几个月明朗而平和的生活之后,她的爱情与她的悔过均能进入平稳的航道————而且,对我与她来说,那种幸福的、靠劳作而自食其力、丈夫与妻子同心协力的生活,那种我现在已经不再去幻想的生活,也就会成为可能实现的事。”

    我带着这样一种高尚的决定走进莱娜塔的房间,像平常一样,我又撞见她埋首于书堆中,正在攻读一个大部头,正在苦苦地琢磨着书中文字的含义。她当时是那样专注地思索着书中让她感到深奥的内容,她都没有听见我走近她的脚步声,在不禁哆嗦了一下之后,她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向我转过来,只是到了这时候,我才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肩膀。

    莱娜塔好像是把昨天她自己所说出来的那些无情的指责与埋怨全部给忘了,她颇有礼貌地对我说道:

    “鲁卜列希特,今天我等你等了多久呀!请你帮帮我吧————我看出来,这部书非常重要,但我吃不透;这里有一些启示,如果我们能把它们铭记在心中,它们会阻止我们去做许多恶事。”

    我紧挨着莱娜塔身旁坐下来,我看见,这本书是前不久我在雅科夫·格洛克那儿寻找到的,因为这本书早就卖光了:这部书,装帧挺漂亮,还是在上个世纪、在吕贝克(7)城印出来的,它的书名是《由红衣主教图勒克列马茨基主编的女圣徒布基塔的启示》。这部书被打开的地方,是关于女圣徒布尼基塔·什维德斯卡娅在炼狱里的旅行,以及她在那里所观察到的那些磨难的描写。我们直截了当地开始阅读的是某个女罪人的灵魂在那里的磨难,她的脑袋上被套了那么沉重的锁链,以致于她的眼球都被从眼眶中挤压出来,仅仅与眼窝还连着一点根而一直悬到膝盖上,而大脑则被击破,脑浆从耳朵从鼻孔往外流淌;接下去,描写的是另一位女性灵魂的磨难,这一位的舌头竟被从张开的鼻孔里拔出而悬挂到牙齿上;再往下叙述的是那里所可能有的拷刑中的另外一些样式,诸如揭下被鞭笞得血痕累累的人皮,用火刑、用沸油、用钉子、用锯子等各种各样骇人听闻的折磨。

    我当时并未曾有机会去阅读这部书中关于地狱中的苦难的描写,但我在有关炼狱中的磨难的描写中感兴趣的仅仅是描写者那狂放不羁的想象力,不过,由于那位在拉丁文的修辞上并不完全过硬的红衣主教那蹩脚的表述,这种想象力的气势已丧失了不少。然而,女圣徒布尼基塔的视觉所孕生的幻景,却对莱娜塔产生了惊魂动魄的印象,她把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书推开了,全身直打哆嗦,依偎到我身上,看来,她这是在给自己设想阴间的苦难,这些由书中看出来而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些场面,使她的这种设想那么清晰,那么逼真。她像一个被孤零零地扔在黑暗中的孩子似的,怀着那真正的恐惧,终于喊叫起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是对我们大家,对每一个人,对我与你的恐吓!鲁卜列希特,我们赶紧去,去祈祷,上帝还留给我们这么长的生命,就是要让我们去熨平我们所有的罪孽的,去洗涤我们所有的罪愆的!”

    在这一会儿,莱娜塔是天真的、胆怯的,就像那乡村的小女孩,这小女孩正被一个过路的修士恐吓着,后者则指望借助这小女孩受惊吓这一气氛而去更多地出售赦罪符(8),而这种状态中的莱娜塔更让我觉得可亲可爱与难能可贵,这种可爱与可贵是难以言喻的。我情愿追随着她,走到就摆放在这房间里的小祭坛前面,我们俩跪下来,重复着这句神圣的话语:“基督,请宽恕你的奴仆……”就在我们俩做同声祈祷时,就在我们俩像教堂里两座雕像一样肩并肩地伫立着,这个时候,就在我们俩的声音像两朵摆在一块儿而正在盛开的鲜花的香味那样相混合的这种时刻,我们俩的命运被决定了,因为我们俩都未能克服突然从我们心底涌动起来的那份欲望,这欲望犹如那一听到戏蛇者的口哨声就从笼子里爬出来的蛇。

    我现在不想在这里对莱娜塔这一最后的举动发表什么指责,我也不能把这件事的全部罪责揽到我自己身上,姑且让那有资格来判决的人在将来时机成熟时去作断定吧,公正的天平就在那铁面无私者手中。但是,我们俩当中不论是谁,在我们这最后的堕落中是有罪之人,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就是那种悲哀在这里起了很大的作用,它在突如其来令人头晕的激情的狂潮刚刚消退之际,就来与莱娜塔较量,而它在这一回的气势与力量都是过去任何一次望尘莫及的。莱娜塔以那样的惊讶神情,带着那么厉害的战栗从我身旁跳开,仿佛我这是偷偷地,在她熟睡时,或者,像那个塔勒克维尼·鲁克涅茨基一样,用暴力占有了她。她冲我说出了最初的两个词,犹如用钢鞭抽打我的心脏,而且其打击的力量比那所有后来的诅咒还要强烈。这两个词充盈着无边无涯的怅惘、阴郁、苦闷,它们就是:

    “鲁卜列希特!又一回!”

    我一把抓住莱娜塔的双手,想去吻它们,我慌忙不迭地说起来:

    “莱娜塔!我以上帝的名义向你发誓,我以灵魂的拯救向你发誓,我自己也不清楚,所有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这一切————只是由于我爱你爱得太深,我同意去承受布尼基塔所受到的全部磨难,只要能吻吻你的嘴唇!”

    但是,莱娜塔抽出她的手指,赶紧跑到房间的中央,仿佛这是为了离我远点,然后,她就失态地冲我喊叫起来:

    “你在撒谎!你在耍弄虚情假意的鬼把戏!你又一回撒谎!你这恶棍!恶棍!你————是撒旦!在你身上————附着魔鬼!上帝啊,耶稣基督啊,求你保护我免受这个人的侵害!”

    我试图去追上莱娜塔,向她伸出了双手,向她重复了那些已经没有用处的道歉与已经没有结果的誓言,但她闪到一旁,躲开了我,对我嚷道:

    “你从我身边滚开!我恨死你!我非常讨厌你!我那是在丧失理智的状态中说过,我爱你,那是在丧失理智与绝望的状态中说的,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但是,每当你拥抱我时,我就恶心得直哆嗦!该诅咒的家伙,我恨你!”

    我终于开口了:

    “莱娜塔,你为什么只谴责我一个人,而并不是也谴责你自身?难道说,在你就像我对你的诱惑作出让步一样而屈从我的引诱之际,你本人不也是一样地有罪过吗?准确些说,这是不是上帝有罪过————他创造出来的人本是软弱的,但他又并不赋予这些人与罪孽相斗争的力量?”

    在这一刹那,莱娜塔屏住了怒气,她似乎被我这一番渎神的话语而惊愕,她开始用她那充满着野性的目光把四周环视了一遍,她看见了那把放在桌上的刀,她一把抓起这刀,犹如抓住了一件摆脱险境的武器。

    “瞧,瞧,你看着!————她用那已经嘶哑的嗓子对我叫喊道————这就是基督本人遗交给我们的办法,如果我们的肉体诱惑我们的话!”

    莱娜塔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就向自己的肩膀上扎了一刀,只见鲜血立即洇红了伤口,一转眼之后,那鲜血便从她的衣服的袖口流淌出来。我脑海中当即闪现出一个念头:这一冲动————乃是最后一个行动,随之而来的便是所有的气力的坠落,我想用手臂去搂住莱娜塔,就像去搂抱一个已站立不住的女子。然而,与预料相反,刀伤反倒给她平添了新的怒火与新的凶猛劲儿,她带着双倍的愤怒先是一把就将我推开,然后,自己才踉踉跄跄地退到一旁去而重又对我喊叫起来:

    “走开!走开!我不愿让你碰我!”

    过后,莱娜塔就完全丧失了理智,也许,完全屈从于那凶恶的精灵的摆布。这时,只见她抡开臂膀,把那还握在手中的刀子向我掷来,我也只是十分勉强地来得及躲开这一危险的一击。也就在这时,她从桌上抄起那一本本死沉死沉的大部头书籍,把它们当成那射石攻城的木炮里的炮弹,而开始对着我扫射起来,在这些炮弹射完后,她便随手抄起房间里所有其他的小什物,抓到什么就扔过来什么。

    我一边尽力躲开这场冰雹的袭击,一边还想说话而使莱娜塔的理智恢复过来,但是,我的每一句新说的话只能引发更大的刺激,我的每一个动作只能激发一连串的反击。我看见她的脸从来没有这么苍白,它已被抽搐扭曲得面目全非,我看见她的眼睛中的瞳孔已被扩张开来,比平日要大两倍————她这整个变形的面容,她这整个都在不停地哆嗦着的身体,均向我证实,这不是她本人在掌握着自己,而是某一个另外的人在摆布她的身体与她的意志。我听见莱娜塔还在一个劲儿地重复她的喊叫:“走开吧!走开吧!”我看出来,我在她面前这一状态,就把她导入多么强烈的愤怒之中,面对此景此情,我也就当即作出一个也许是尚欠斟酌的决定,但即便是今天我也不敢为这一决定而去谴责我自己:我决定真的离开这个住所,我认为,没有我的时候,莱娜塔定会更快一些把握住自己而平静下来。此外,我这个人还做不到像马尔卑兹卡娅悬崖那样任凭风吹雨打而岿然不动:乖乖地听着人家对我没完没了的侮辱————虽然我在理智上也明白,莱娜塔对这些话是不能负责的,可是,要我一直抑制自己而不也去冲她嚷嚷以回报她的谴责,那还不是一件不费劲的事。

    就这样,我作出了抉择,我转过身去,迅捷地走出了房间,我听到身后传来的莱娜塔那一发不可收拾的哈哈大笑声,仿佛她这是在得意洋洋地庆祝一场早已企盼的胜利。我吩咐路易莎上楼去听候女士的指令,过后,我就披上斗篷,走出这屋子,走进春日的户外,走进已经临近的傍晚的暮色之中————这会儿,眼前这狭窄的街道,身旁这科隆城高大的楼房,悬挂在楼房上空那银白色的月亮,都让我觉得那么奇怪,那般异样,固然,这是由于我刚从那疯人院出来,我刚刚还在那里听见撕心裂肺的号啕、咯吱咯吱的咬牙声与失去控制的笑声。我往前走着,我并不在思索什么,只是用胸口一个劲儿呼吸,只是用眼睛入神地吸纳正在暗下来的天空的宝蓝,突然间,我自己也惊讶起来:我看见自己已置身于维斯曼家的大门口,这好像是我的两条腿自动地把我带到这儿来了。我当然没有第二次走进他们家,但就在我要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街道上的时候,我朝他们家的窗户上瞥了一眼,于是,我觉得,我认出了阿格涅莎那张可爱的、温柔的脸。正是这个场景,也许,是整个散步这一运动,让我宁静下来,我徐缓地往住所那个方向回返。

    可是,在我们的住所里,我碰到的是在诚惶诚恐之中的路易莎,我发现莱娜塔的房间是空荡荡的,地板上散乱地堆积着她的一些用品,她的一部分衣服,某些碎布头、绳子————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刚刚有人急急忙忙地收拾要上路的行装。自然,我立即猜出这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于是,一种极度的恐惧立刻袭上我的心头,摄住了我的心魄,这就像那没有经验的魔法师,在暗地里施发要恶魔显现的咒语,而这恶魔果真以其令人毛骨悚然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又被吓得要死而一下子脸朝下跌倒在地。我十分焦虑地探问路易莎,可是,她能给我解释的并不很多。

    “莱娜塔女士————路易莎这么絮叨起来————对我说,您已经与她告别,她要出门去几天。她吩咐我帮她收拾一下她的行装,但禁止我跟踪她。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反驳过主人们,而总是把主人们所吩咐的事一一做好。可是,这里还是有一件事让我惊讶,莱娜塔女士的一只胳膊上全是血,不过,我已经用干净的毛巾把她的伤口包扎了。”

    与这愚蠢的老太婆去争论,或者,去责骂她一顿,都是于事无补的,于是,我顾不上去回答她的哭诉,也顾不上戴上帽子,赶紧奔往街上。我觉得,莱娜塔不可能离开得很远,我一心指望能追赶上她。请求她,央求她回来。我在街上奔跑着,我撞击着黄昏中已是很稀少的行人,我自己也一次又一次地头撞南墙,钻进死胡同,不知所措,我的心脏像铁匠手中的锤子那样搏击着,我一条街接一条街地奔跑着,寻找着,直至我听见了街头上人们搬动栅栏时的响声,直至我看见了黑暗中这儿那儿都相继闪烁起路灯,及至此时,我方才明白,我这番无目标无方位的寻觅已是毫无意义之举,便拖着自己这大受震惊的身体与丧魂落魄的心灵,走回住所。

    虽然我有这样一种推断来安慰自己:莱娜塔在城门关闭之前肯定是来不及走出这座城市的,但是,没有了她而孤身捱过的第一夜,的确是令人可怖的。起初,我一头扑到自己的床上,痛苦地等待着,也不管有多大可能,等待着马上门铃就响起来,而莱娜塔就回来————我在地上,开始以莱娜塔本人在祈祷时所带有的那份狂热,一个劲地祷告起来,我祈求至高无上的主把莱娜塔归还给我,无论如何也要归还,无论多大代价也在所不惜。我许下了几百条誓愿,我发誓一一去履行,只要莱娜塔能回来;我发誓要去做一千次午祷,我发誓要去行一万次鞠躬礼,我发誓要徒步走到主的棺材前,我同意用那些在未来的日子里期待着我们的、我这后半生的全部其他的快乐作为交换————我自己也明白我的这些誓愿本身的全部荒诞不经,但我还是把它们一一道出,紧紧地捏着拳头,十分庄严地说出。祈祷过后,我就奔到主人已去、空空荡荡的房间————莱娜塔的房间里,这里,依然栩栩如生地弥漫着她的气息,我躺到她的床上,躺到她昨日还将其身体与之相依偎的被褥上,我亲吻着她的枕头,用牙齿去咬她的枕头,我想象着莱娜塔就躺在我的怀抱中,我对她诉说着所有激情似火的话语,所有柔情蜜意的话语,这些亲热话,我还没有来得及在我们俩相厮守相亲近相欢爱的日子里向她全部说出来,我用脑袋撞击着墙壁,为了是让疼痛感来把意识归还给我。我现在还不清楚,在那一夜我怎么没丧失理智。

    朝霞闪现了,第二天刚刚降临,我已经在大地上行走,我已经在城里寻觅莱娜塔,我已经在城门口伺守着她,在驳船都得从那儿启航的码头上等候着她。但是,我在任何地方也没有找到莱娜塔,我在住所也没有等候到她————她没有回到我身边,不论是那一天,还是在第二天,抑或后来的一个又一个日子里,她再也没有回到我身边————她永远也没有回到她自己在科隆城里的这一个房间里。

    (1)以这几个字母打头的几个拉丁文单词组成一句话,意思是:“尘世上的法官们,你们爱上正义吧。”

    (2)1098年在法国西司忒地方兴起的天主教修会。

    (3)指爱神阿佛罗狄忒的儿子厄罗斯。

    (4)埃涅阿斯:希腊神话中特洛伊英雄之一,阿佛罗狄忒之子,曾落难至非洲海岸与这里的女王狄多相爱。

    (5)一种引发爱情的饮料,使人销魂蚀骨的迷魂汤。

    (6)在圣·瓦列恩金日有许多可笑的风俗,其中一条是:在这一天,被姑娘第一眼看上并亲吻过一次的小伙子要为这姑娘服役一年。

    (7)吕贝克:德国地名。

    (8)中世纪欧洲天主教会发售的一种符券,教徒购买这种符券后,可以获得“罪罚”的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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