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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整个天圈,这时,在上升的方向上就能获得那些善良的恶魔的名字,而在下降的方向上呢————则是凶狠的恶魔的名字。恶魔的性格或者其印迹,自有其符箓构成,正是这符箓把那组成其名字的字母粘连在一起。符箓由六个词根与一条联接线而构成,那六个词根相应于六个恒星的经度,行星上的经度也都是汇聚于这条线,至于那表示名字的花押字,则由魔法师所通用的某一种字母来书写:埃及的象形字,古犹太文的字母,被特别地变形了的拉丁字母,最后,还有那事先假定好的字母。咒语————这是召唤操作中最为关键的东西,它是由魔法师与恶魔双方协商议定而由魔法师拟成,并且,在一个咒语中,某一恶魔的全部特征都被准确地标识出来;在一个咒语中,包含着那让恶魔显现要恶魔完成所求的吁请,这种吁请应当是极有说服力的,而所有这些均倚仗着那些秘而不宣的神圣的名字的威力。

    咒语的力量在于那些数字所蕴含的神魔般的意味,对于这个奥秘,皮法戈尔早就作了阐释,而且,任何一个严肃的研究者都不可能否定这一点;咒语的力量更体现在这种情形中————只要召唤的操作程度完全准确,恶魔的名字也书写得很正确,咒语宣读时也没有错误,那恶魔就不可能不向魔法师显现,不可能不服从法师的指使,就像那钢针不可能不遵循磁场效应的规则而总是指向北极。在这种情况下值得注意的是,各种不同的恶魔拥有它们各自喜爱的形式,它们通常总以这特定的形式,显现在对它们发出咒语的人面前。譬如说,萨图尔努斯的恶魔显现时总是很标致很雅气,但带着愤怒的目光;它们的脸色是黑沉沉的,它们的动作————像风一样乍生乍息;在它们显现之前,总能见到一片白色的空间,那空间仿佛覆盖着一层白雪;它们经常借用的形象是————垂着胡须的国王,架乘在一条龙身上,或是一位老妪,拄着一拐棍,或是那四张脸的怪物,或是雕鸮,或是镰刀,或是刺柏。尤皮特的恶魔呢,它们一般是中等个儿,借用多血质易激动的人体;它们的脸色是火红色的,它们的举动是急促的,它们的目光是温情脉脉的,谈话呢————总是迎合你的心意而奉承你;在它们显现之前,常可看见一些人正被狮子吞噬;这类恶魔常常采用那手执寒光闪闪的利剑的国王形象,它骑乘在一头小鹿身上,或是那头戴法冠身着长袍的男人,或是那头戴饰满鲜花的荆冠的少女,或是一头牛,或是一只孔雀,或是天蓝色的服装。月亮的恶魔通常的形象是庞大的、胖乎乎的、冷淡的;它们的脸色————犹如阴沉沉的云彩,表情————恬静,眼睛————像红宝石,并且充盈着液体,湿润润水灵灵;它们有着野猪似的牙齿,它们都秃顶,它们的举动就像那大海的波涛,在它们显现之前总要落下一场雨水;它们借用的形象是手中拿着弓箭的国王,这国王的坐骑是一头扁角鹿,或是小男孩,或是箭,或是那种巨型蜈蚣————等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恶魔们就是隐身于所有这些千姿百态的形式中,而与对它们发出咒语的人进行交谈的,它们用的是念咒人的语言,一开始,这些恶魔总企图去欺骗念咒人,但后来,若是念咒人不对它们让步,它们就转而服从念咒人的心愿,温顺地去完成它们力所能及的一切,不过,它们的魔力也是相当有限的。

    恶魔的特征,对它们施发咒语的操作程序,大体上就是这样的。

    我在这里用四小页叙述的资料,乃是我与莱娜塔在几乎两个月期间一点一滴地搜索并整理出来的,这工作一直延续到十月底,这期间我们俩可勤奋啦,就像那些最用功而堪称榜样的学生那样。莱娜塔不识拉丁文,因而对用这种文字写成的那些书————这种书占多数————我就不得不逐字逐句地给她翻译出来,不过,她的参加丝毫不让我感到什么为难。相反,莱娜塔在许多方面使我的研究难度得以减轻,因为她善于以异乎寻常的轻松去琢磨他人的结论中潜隐的意思,或者去把书中未说完的东西给补充出来————先前我在她身上看出的、并把它视为蛇一般的洞察力的那种品质,现在我倒宁愿对它作新的解释:这女子远非头一回涉足于这些探索奥秘的科学领域,她知道并听说过魔法师呼风唤雨的操作实践中许多东西,那些东西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尚是盲区。我深信,仅仅是莱娜塔的这些回忆,再加上雅科夫·格洛克那些偶尔的暗示,使我有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期间————前前后后一共才十周————掌握一门这么复杂的科学:魔法学。

    值得注意的是,参加到我的工作中之后,莱娜塔仿佛突然间整个儿地换了一个人,在那四、五周期间内,我们俩一块儿悉心钻研,她的心情一直良好,行为中再也没有她素有的那些怪异。她的那股热忱与勤奋很快就超过了我,她能整日整日在书海里度过而孜孜不倦,从灰蒙蒙的清晨到黑沉沉的黄昏而手不释卷,既忘掉教堂里弥撒与祈祷,也忘掉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好几回,我在终日攻读中都累得坚持不住了,我的大脑已拒绝再接受什么知识了,莱娜塔却不愿离开书桌,一边指责我,一边又打开了新的一卷。她是准备好了要夜以继日毫不间歇地拼一场,要挥动铁锹在那一行行铅字所构成的黑洞洞的思想之矿中不停地敲击挖掘,每当我们再一次从这些幽深的矿井中掏出来一个新的金锭,她那副高兴的表情从不见逊色,而她那双手上的劲儿在这种劳作中也从不见减弱。

    话说回来,在莱娜塔的这种孜孜不倦之中也是有其自身的缘由的,因为在企及魔法的一些奥秘之后,她很快也就如同往常总有的那样,盲目而执拗地笃信不疑:借助于那些魔法的秘招,她真的会使她的亨利希伯爵对她的爱心回归。至于说到我本人,则恰恰相反,当我潜心于钻研这些探索奥秘的科学时,我渐渐地失落了自己最原初的目标,到后来已经无私地迷上了自己的工作,犹如一个真正的信仰者。我被在我眼前洞开的那些前景的宏伟壮观而深深折服————恶魔的世界是那么辽阔,在那个世界里我们人类的世界被扔进去犹如大洋中的一个小岛————我一时好像忘掉了亨利希伯爵,也忘掉了我向莱娜塔许下的誓言。与她一块儿在这书海中徜徉,在这书浪中搏击,在这些手稿、图表、算式中搜索,我觉得是这么美好,这么惬意,以致于最终在浪脊波峰上,看见我们的船就要抵达的岸边————而掌握航船方向的正是我自己————的时候,不知怎么我却无法高兴起来,因而也就并不着急驶进港湾。莱娜塔在我们掌握了这“仪式魔法”的基本要领之后,就已经迫不急待地催促我把我们的知识付诸实践,我呢,却许久地寻找借口,好让那命运攸关的日子一再往后延宕,我一再推说行动所需的那些知识尚且不够。

    Ⅱ

    最终,十一月带着它那刺骨的寒风与漫长的黄昏不声不响地向我们走来,在这深秋的日子里,我心中已经没有任何异议了,我看出了必须对莱娜塔的执拗作出让步。我们从啃书本做笔记与理论思考转入实践,着手对这并非没有危险的试验作最后的准备,它最后的准备也远非轻而易举,因为还得小心翼翼地去获取那必不可少但却十分罕见的东西,还得极其仔细地置备一些必需的工具。莱娜塔在这件事上也还是那么耐心地、精神抖擞地帮我,随着每个新的一天的降临,她愈来愈有信心:她与亨利希伯爵相会面的时辰就要临近。她说这事时是那么入神,那么忘情,那么无心无肺,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事给我带来的是多么深的痛苦。在我身上呢,随着那个预定的日子愈来愈临近,渐渐地萌生出一些恶劣的预感,这些预感犹如幽灵,它们站在我心灵的角落里,冲着莱娜塔的话语,也冲着我对她的回答,而阴郁地点点头。

    起初设想那念咒人由我一人去充当,因为莱娜塔觉得,她参加到这种事里会玷污她的灵魂,而她总想为她的亨利希而保持自己灵魂的纯洁。我竭力去推翻这一见解,我指出,我们将去寻求驾驭恶魔的权力,这并不是出于卑劣的利益,而是带有高尚的目标的;迫使那些凶恶的精灵浑身哆嗦而听从指使,这乃是一件很光彩而值得去做的事儿,许多圣者也都曾经染指于此事。例如,圣·基普尼昂与圣·阿纳斯塔西(12)。莱娜塔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同意了我的观点,不过,就像我感觉到的那样,她之所以同意加入进来,更是因为还不完全信赖我作为魔法师的能力,而担心我会把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忘或者索性就是不会去操作。这样,着手进行这场命运攸关的试验的就是我们两人,导师与其助手。

    对我们当时施发咒语的过程本身,我想面面俱到详详细细地予以描述,好让有经验很在行的人士————如果这部故事落入他手中的话————能够判定,我们当时究竟疏漏了什么,我们这个试验终以可怜与可悲的失败而收场其症结何在。

    在长时间的讨论之后,我们择定11月13日,这天是星期五,维纳斯神特别适合使女人们的恋人、情人的爱心回返到这些女人的身边;至于操作的地点————就是那个我曾在其中试过一次向狂欢夜会的飞行,但并未成功地飞出去的房子。在择定的日期之前,我们把施发咒语可能需要的一切物品都聚集在那个房间里,我们还留心那天晚上整个屋子里除了我们俩不要有外人,因为那声响很大的喧哗,可能会招致我们的玛尔塔的疑心。我们自己为进入这场试验,也准备禁食禁酒,并把所有的思绪都集聚起来关注这一件事。

    念咒人要操心的第一件事总是那个魔圈,因为它是抵御敌对力量从外面向他进攻的一种城池,故而一定得精心构筑这魔圈,它得与所要吁请的恶魔的名字相对应,与星宿的位置、试验的地点、季节与时辰一一对应————这就总要很费一番心思。我们预先在纸上仔细地勾画出这魔圈,仅仅到了试验日才把它用一块煤炭涂写出来而移置到房间的地板上。这魔圈由四个同心圆构成————最大的圆其直径长达九肘————它含纳各自封闭的、一个套一个的三个小圆:外层、中层与内层,每圆有一掌之宽。中层的圆圈被切分成九等分的小房子,在每个小房子上都标明其功能:第一个小房子直对西方,它上面书写着我们所择定的施发咒语的时辰之秘密的名称————星期五子夜,Nethos;在第二个小房子上————那个时辰的恶魔的名字,Sachiel;在第三个小房子上————这个恶魔的性格;第四个小房子上————那个日子的恶魔的名字,Anael,以及它的奴仆的名字,Rachiel Sachiel;第五个小房子上————那个季节,即秋季的秘密名称,Ardarael;第六个小房子上————那个季节恶魔的名字,Tarquam Guabarel;第七个小房子上————那个季节之“根”的名称,Torquaret;第八个小房子上————那个季节里大地的名字,Rabianara;第九个小房子上————则是太阳与月亮在那时的名字,Abragini u Matasignais。外层圆被切分成四等分的小房子,它们分别朝向西、北、东、南四个方位,在这四个小房子分别书写上:“气”序列的一个恶魔的名字,它在那日出任长官,它名为Sarabotes rex,以及它的四个奴仆的名字:Amabiel,Aba,Abalidoth,Flaef;内层圆也分成四个部分,在这些小房子上则书写着几个永垂不朽的圣者的名字:Adonay,Eloy,Agla,Tetragrammaton。最后,位于这三层圆最内里的空间,就是念咒人应当立足之地,这空间被十字切分成四个扇形区;而在这几层圆之外,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勾画出的是一颗颗五角星。

    及至子夜时分迫近,我们便把这栋屋子所有的门窗都严严实实地锁闭起来,再一次察看一遍,这屋里除了我们俩还是否有外人,得到确证后,我们俩才走进那试验间。一进去,我与莱娜塔两人均更衣,都换上那崭新的、特意缝制的法衣,这些法衣的料子全是白色的纯亚麻,其款式似长袍,直盖住了我们的脚面,然后,我们俩又都系上那也是这种料子制成的腰带。接着,我们戴上那还是亚麻织成的帽子,那帽子像法冠,它的正前方书写着那神圣的名字;至于我们的脚上则什么也没有穿,光着脚板。身着这套法衣,我们便念叨起那事先编好的祈祷词:“主啊,由于您的天使的功绩,我现在穿上拯救灵魂的法衣,好让我能把我的心愿向您祈呈以使之付诸实现”。这时,我们俩的手中都拿着一柄魔杖,这魔杖是木头的,没有树枝,它带有一个金属的、像短剑那样的尖头。接着,在尚未进入魔圈之际,我们便把那羊皮纸铺到桌上,那桌子摆在一旁,上面覆盖着白色的亚麻料子的桌布,那羊皮纸上刻有五角形的符箓与恶魔Aduachiel的名字及其性格,因为太阳那时正处于向人马星座降落的位置,再把那本守则摆放到三脚供桌上,这供桌就安放在魔圈的边缘,在它的西边,那本守则也就是一个笔记本,它上面详细地记载着所有的咒语,就是我们打算在这个日子里施发的咒语。在三角供桌旁我们点燃起两只由纯蜡制成的蜡烛,而在那四个五角星上————则摆上四只陶土制成的灯盏,灯盏里盛着的是纯植物油,那上面的灯碗也一律是由纯植物的材料做成。

    一切准备就绪了,这时,我看了看莱娜塔,只见她的那份激动已把她窒息到了极点:她的双手止不住地哆嗦着,她的脸色那么苍白,她眼看着就要站立不住了。这时我就像导师对其助手那样,对她说了一句:“朋友,记住这个时刻的重要与威严”,说完,便急匆匆地开始试验。我们先是用圣水溅洒四周,同时在口中念叨事先编好的词语:“主啊,请往我身上溅洒吧”,然后,我毅然决然地从魔圈的西方进入魔圈,透过安放在那儿的以图纸形式呈现的门,我看见莱娜塔也跟随我进了魔圈,这时我便用五角形的符箓把入口锁闭起来。在这一刹那,我的心头冰冷又忧伤,但我坚定而清楚地记住了我应当去做的那一切。

    我面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一一叫出守卫着这个日子的那二十四个恶魔的名字,因为每一方位总有六个恶魔值更;接着,又一一叫出指挥七大行星运转的七个恶魔的名字;过后,又是七个恶魔的名字,它们受命掌管一周的七日,彩虹的七色与七种金属。这时候,莱娜塔也适应过来而开始履行她作为助手的义务,她把我们事先准备好的熏香填洒到那些灯碗中去,这熏香的成分有:薰衣草、蕨粉、亚麻粉、东方人洗衣用的那种树脂,尤其是由植物茎根提炼的,专门献给维纳斯神日的油膏。这种熏香一投入到灯碗中立即燃烧,于是,从灯碗里便升腾起一缕缕带有香味的烟,而这烟慢慢地弥散开去,便开始像一种朦朦胧胧的紫色的雾笼罩整个房间。在那种时刻,这些熏香就像葡萄酒的蒸馏气那样刺激感官,它一会儿麻醉意识使你心绪萎靡,一会儿又催激神经使你精神振奋。

    就在这种状态中,我终于着手进行这场试验中最核心的操作————施发咒语,我努力用礼貌的同时也用威严的腔调去说。起初我宣读了几句教堂里用的祈祷词,那是保护念咒人本身的,接着,我就去对气序列的恶魔们发出吁请,那吁请的开头是这样的:“我们,是按照上帝的形象被创造出来的,天生赋有他的权力,我们,是根据他的意志,以上帝那威力无比与强大无敌的名字而创造来的,艾尼,那是妙不可言的,我们向您施发咒语……”这时我听见莱娜塔对我的呈请进行回应的声音。很快,我就发觉,或者,是我有那样的幻觉:在那浮动飘荡着的熏香所生的烟雾里,某些形体构成了并闪现起来,大概,是一些低级精灵,它们被熏香的气味吸引过来,于是,我便把魔杖的尖头指向它们,禁止它们接触我们。过了一会儿,我认为施发那最边缘的咒语的时刻已到,我就把事先准备好的那最后几句也说了出来:“瞧————这就是所罗门(13)的五角形,我已把它放在您面前”————以及诸如此类的其他咒语。

    这时,好像有一阵冷风吹拂到我的脸上,使我的头发都摇动起来,在这一刹那,我对这场试验会成功的信心,丝毫也不亚于莱娜塔。我向她瞥了一眼,可我见到的却是:她的哆嗦还没有停息下来,由于精疲力竭她几乎就要跌倒在地。那时,心急如焚的我,立即开始急匆匆自西向东沿着魔圈绕行起来,边走边向恶魔阿纳艾尼施发主咒语:

    “听着,阿纳艾尼,我,鲁卜列希特,上帝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奴仆,向你施发咒语,要求你,召唤你,这并不是根据我自己的能量,而是根据圣父的力量、英勇、威严,根据圣子的赎身与拯救,根据圣灵的伟力与宽容。我正是凭借它们而催促你行动,不论你在哪里,在大海中或是在深渊里,在水中或是在火中,在空气中还是在陆地上,都要迫使你,恶魔阿纳艾尼,立即以一个体面的人的形式显现在我眼前。就这样,你赶紧显现,以这些名字具有的英勇精神而显现:阿依阿·萨拉依阿,阿依阿·萨拉依阿,阿依阿·萨拉依阿,不得再磨蹭,你赶快显现,以这些永垂不朽的名字的力量而显现:艾洛伊,阿勒希马,拉布勒,赶紧显现,以对你尊敬的念咒人的人格力量而显现,带着全部的宁静与耐心,不要弄出什么喧哗,不要伤害我与他人的身体,不要撒谎,不要欺骗,不要耍滑头。强有力的恶魔,我现在对你施发咒语,我要强使你显现,以“他”的名义,赫艾依,赫艾依阿,依阿,阿多纳依,萨达伊的名义,就是这萨达伊创造出那四只脚的、在地上爬行的生灵并在第六天创造出人,以那些天使的名义,那些天使在伟大的天使达基耶尔所统帅的第三支天国部队里服役,以那个名字叫做维纳斯的金星的名义,根据这颗星的印迹,而这印迹就是神谕————我要迫使你,阿纳艾尼,你这已被置于第六天之上的恶魔行动,好让你为我尽心尽力……”

    我来得及沿魔圈绕行三次,边走边施发这种咒语。在那紫色的烟中到处都浮动起魔鬼的面孔,从房间的地板上遍地升腾起一缕一缕的雾,这场面就像我在那狂欢夜会上所见到的那样,这是缩微了的夜会景观。我期待着,一些嬉戏着的姑娘在我眼前,在幻象中出现,她们召唤着念咒人去参加她们的游乐,那种开心的调情场面将是维纳斯神的恶魔们就要显现的征兆,可是,我徒然地白等一场,姑娘们并未出现。我三次从莱娜塔身边走过去,看见她处于极度紧张状态,她双眼圆圆地瞪着,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仿佛陷入狂怒之中,但她使劲倚拄着她的魔杖,她像倚在拐棍上。不过,我清楚,常常需要很多小时的劳作,才能把恶魔诱入自己法力所及的魔圈,我没有丧失希望,我开始施发那更有分量的咒语:

    “你磨蹭什么?快点儿!听从你的指使者以巴塔特先生的名义对你发出的指令吧,赶紧奔向阿布拉克,赶紧显现吧,快点,快点,快点!显现,显现,显现!”

    混浊不清的嘈杂声在这时候充塞了整个房间,仿佛是一股风或一阵雨沿着一些又高又大的树叶儿而向我们迫近。对那从未见过的、摄人心魄的景观的期待,这时以其全部的力量占据了我们的整个身心;我的整个身体与我的全部思绪处于紧张状态,准备着一场防御或是一场进攻。但是,就在这个瞬间,就在我把脸转向三角供台,凝视着那浮动的雾霭之时,突然在我身后,在莱娜塔立足之处,传来一个声响,那声响竟产生了那样的震荡,仿佛我们这座房子整个儿顷刻倒坍。我一听见这响声,就不由自主地尖叫一声而转过头向后看去,我第一眼看见的仅仅是:那盏灯,那盏摆在莱娜塔身旁的灯,熄灭了。

    我手执魔杖,以最快的速度扑向那灭灯处,我把魔杖直指前方,因为我清楚,刚才这一闹就给那些凶恶的精灵闯进我们的圈内而打开了缺口,但是,看来,为时已晚,就在这关口,我的目光与莱娜塔的脸相遇,我几乎认不出这张脸了,它被扭曲被扭歪,已经面目全非,应当确认,已有一个或几个恶魔及时地利用起我们这个圈子的缺口,抓住了她并将她控制住了。一分钟之前还是气息奄奄,勉勉强强地支撑着身子站在那儿的莱娜塔,这时突然用异乎寻常的劲儿一把就把我推到一旁,而举起魔杖向另外几盏灯扑过去。我既没有意志力也没有办法去阻拦她,于是,她————准确些说,不是她,而是藏在她身上的那一个借用她的手————几下子就把另外三盏灯与那两只蜡烛给击碎了。我们落入道道地地的黑暗中,在我们的四周升腾起————如果那情形还不是对感官的一种诓骗的话————野性的叫嚣,张狂的笑闹声与唿哨声。

    在这关头,我察觉出一种危险:魔圈已不再护卫着我们,反正它已经被破坏了,因而我就大声地念叨起那消解魔圈的化咒语:“赶快远去吧,一边去,立刻消逝吧!”一边念叨着,一边使出浑身气力把莱娜塔拖出这试验间。临近门槛时,我一边急匆匆地打开门,一边施发那最后的、也被认为是特别有分量的咒语:“通过他本身与他亲自在一起以他的名义”。我想,平生中我还从来没有遭遇到,即便是在与那些红种人的任何一场最惨烈的厮杀中也没有遭遇到,像在这个房间里所遭遇到的这么大的危险,这房间里满是虎视眈眈的恶魔,它酷似莱娜塔说过的那种关着疯狗与毒蛇的笼子。想必仅仅是那尚且一息犹存的性灵把我从死神的魔爪中拯救出来了,因为我毕竟还来得及将门打开并将莱娜塔带出来,起初是把她带到回廊里清新的空气中,然后是带到月光下,洒进她的房间里的月光下。

    但是,莱娜塔的面容依然是那么可怕,完全不像是她那张脸,我甚至觉得,她的眼睛变得更大了,下巴更向外突出来,太阳穴比平日跳动得更剧烈。莱娜塔在我的手臂中狂暴地挣扎着,她拽下头上的法冠,撕下身上那亚麻布料的法衣,用一种粗鲁的、几乎是男性的、完全不是她自己的嗓子,不停息地叫喊着什么。我定神谛听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明白,她这是在用拉丁语说话呢,她说得还挺准确,不论是单个的感叹词,还是整个连贯的句子,都没有错误,尽管我记得,她原来根本就不懂这种语言,也仅仅是在我们俩一块儿攻读魔法学者著作那会儿,她才开始学会几个单词。然而,这时她如此熟练地叫喊出来的这一番话语的意义却是令人震惊的,莱娜塔在抛洒她的诅咒,既诅咒我,也诅咒她自己,还诅咒伯爵亨利希,她说出了一些激烈的亵渎神灵的话语,用那些最为深重的灾难对我对整个世界进行威胁。

    虽然我从未特别地信赖那圣物的护身功能,可是这一回,我已然置身于如此不幸的情境中:每一个瞬间我都在担心,那些从束缚中脱身的恶魔,会从刚才施发咒语的那个房间里奔出而向我们扑杀过来,我觉得,除了把莱娜塔拉到那祭坛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那小祭坛就在她的房间里,在那儿尚可指望上帝的救助。但是,莱娜塔仍在狂怒之中,她不愿去接近那圣物————带有耶稣受难像的十字架,她叫嚷着,她说她仇恨这圣物,憎恶这圣物,她对着基督的形象举起了那紧握的拳头,后来,她终于跌倒在地,再一次陷入惊厥发作的状态,我已有两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但我还从未在这般绝望这般无力的情境中,直愣愣地看着她抽搐而度过了好几个小时,我向这位正遭受折磨的女子俯下身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已经把她控制住的恶魔们在怎样折磨蹂躏她的肉体,而它们之所以得逞,也许就是由于我的姑息。

    渐渐地,我的这种担心平息下去,我感到,我们已经置身于危险之外;同样,莱娜塔的磨难也渐渐地、很自然地过去了,曾潜伏在她身上的那个恶魔,最后一次冲着我嚷出一句,说我们与它后会有期,就放弃她而走开了。这时候的我们俩,躺在地板上,躺在那带有耶稣受难像的十字架旁边,就像那遭受一场海难的一对男女,他们已经爬上了某个很小的悬崖,他们失去了一切,他们也确信,一个巨浪就要把他们冲下来而把他们彻底地吞没。莱娜塔不能说话,那不声不响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滚滚而下,我也拿不出什么话语去安慰她,或是使她振作起来。我们俩就那样在地板上躺着,默默无语,也没有成眠,直至东方破晓,我把莱娜塔抱到床上,因为她既不能行走,也不能站立,并且,不能亲自作出什么决定。我现在得坦白,常常有这样一些时刻,我去问我自己,她是否由于震惊而失去理智,只是她口中有气无力地吐出来的两三个互不连贯的词语,还让我能感觉出,在她身上她那颗原先的灵魂依然在搏击。

    破晓时分,我觉得我的第一个职责就是去操心,把我们夜间的那场试验的痕迹给灭去。于是我,自然也不是没有几分战栗,走进那个试验间。这里仍存留熏香所生的烟,满地都是被打碎的灯盏的碎片,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别的损害了,谁也没有来妨碍我打扫这房间,从地板上擦去那魔圈的印迹,那魔圈可是我那么细心而精微地勾画出来的。我们炮制的这场“速成魔法”试验就这样收场了,为了它我们准备了两个多月,对于它起初是我,后来则是莱娜塔————曾寄予这么丰厚的希冀。

    这一天过后,莱娜塔重又跌入那黑沉沉的绝望之中,我们俩共同探究魔法知识的那种劳作以及对这些知识的信赖,曾使我们得以一度从这绝望中摆脱出来;可是,这一回她的忧郁心绪的发作,其强度远远超过了先前所有的同类情形。在先前的日子里,她还能在自身找到意志与愿望,去与我争辩向我证实她忧伤是有许许多多的缘由的————现在呢,她是既不想说,也不愿听,更不回答。最初的日子里,她还是一个病人时,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把脑袋埋在枕头里,不说一个词儿,不让任何一块肌肉动弹,不睁开眼睛。后来,还是以那样无动于衷的神态,她开始坐在板凳上打发时光,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墙角,沉入她自己的那些思绪之中,或者,并不为什么分心但却听而不闻,人家叫她的名字时,她仿佛毫无反应,简直像某个多纳捷洛所制作的木雕,仅仅时不时地发出微弱的叹息声,进而以此显示她身上尚有一息生命的征兆。莱娜塔也会就这样坐着而过夜的,要不是我说服她,黑暗降临时就应当上床睡觉的,不过,好几回我有机会确信,直到清晨之前的大部分时光她还是圆睁着眼睛,在没有成眠的状态中度过的。

    我千方百计地激发起莱娜塔对生存下去的兴趣,但我的全部尝试在那些日子里均毫无结果。看到那些魔法学的著作她不能不恶心;当我与她谈起要重做我们的试验时,她否定地且带着鄙夷不屑的神态摇了摇头。我邀她去城里到街上走走,她仅仅默默地耸了耸肩。我甚至尝试与她谈起————自然,不是没有几分后怕的————谈起伯爵亨利希,天使马迪埃尔,谈起她最为珍视的那一切,但莱娜塔在大多数时候索性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或者,最后病态地掷出那千篇一律的一句作为对我的回答:“别缠着我!”仅仅有一回,她打破了这种千篇一律的答语。那一次,我特别执着地、带着请求的姿态去规劝她,莱娜塔对我说:“难道你不明白,我这是想折磨我自己!如果我已经没有并且也不再会拥有那最主要的最心疼的东西,这生存对我还有什么意义?我在这儿坐着并回忆着,就挺好,————你何必要迫使我上什么地方去呢,在那里每一个印象都会让我心疼的。”在说出这一番很长的话语之后,她又陷入她的休眠状态。

    这种隐修士似的、死水一潭的生活————在这种情形中,莱娜塔又几乎绝食————很快就产生了后果:莱娜塔的眼窝凹陷下去,就像死人那样,并且出现那浅黑色的眼圈,她的脸色发灰,而手指则变成了透明的,犹如那没有光泽的云母,这些征兆我看在眼里,浑身不禁颤抖起来,我意识到,她这是注定要向她的末日走去,向它靠近。这悲哀,不知疲倦地在莱娜塔的心田挖掘那口黑洞洞的深井,那铁锹愈来愈深挖掘下去,那吊桶愈来愈低地沉落下去,那一天————即那把平头铁锹总要将这根生命线猛然切断的那个日子,已经不难预见。

    (1)点金石:中世纪炼金术士认为可以点铁成金、祛除百病的石头。

    (2)埃奥洛斯:希腊神,掌管诸风。

    (3)据说,古代的吕底亚国王拥有无数财富。

    (4)约翰·特里格米(1462——1516):研究魔法的权威学者。

    (5)彼得·阿蓬斯基(1250——1516):研究魔法的权威学者。

    (6)从涅捷斯海姆来的阿格里巴(1486——1535):研究魔法的权威学者。

    (7)“智者的醋”、“乌鸦的头”等等均是炼金术的术语。

    (8)Sententiae(拉丁文)等:均是经院哲学的教科书名称,《名言录》、《名案例》……

    (9)萨图尔努斯:罗马神话中古老的农业神;尤皮特:罗马神话中最高的天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玛尔斯:罗马神话中的战神;维纳斯:罗马神话中司春、司美、司爱的女神;黑耳枯里乌斯,罗马神话中的贸易神和使者神。

    (10)苏库布:能与男人发生肉体关系的恶魔;英库布:能与女人发生肉体关系的恶魔。

    (11)魔学专家们揭示,恶魔的身体一般是不可能将男人的精子吸收而怀孕的。

    (12)传说圣·基普尼昂与圣·阿纳斯塔西在年轻时就是威力无比的魔法师,而圣·基普尼昂关于魔法操作方面的著述在中世纪末期曾享有极高的知名度。

    (13)所罗门:以色列国王,大卫的儿子,以智慧闻名(圣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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