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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跻春台最新章节!

    良缘皆由夙缔,佳偶自有天成。越嫌越悔越相亲,徒增后来悔恨。

    浙江金华府南门外有一萧锦川,妻裴氏,数代好善,至锦川时家已不丰,夫妻犹是乐善不倦。锦川读书入泮,与同里文生何体尧同窗,心性相投。是年同榜中举,回家拜坟做酒。萧期在前,何夫妇带个四岁女儿名朝霞前来吃酒,见萧子嘉言俊秀,又与朝霞同庚,何曰:“我二人同窗同志又同科,古来虽有也不多;况又儿女同年月,二人有缘结丝罗。仁兄倘若不嫌弃,打个亲家又如何?”(萧)曰:“兄家富厚,小弟贫寒,豚儿犬子,何敢高攀?”何曰:“仁兄不必过谦,你我俱系举人,何论贫富?只要仁兄不弃就是。”时有老孝廉孟祥麟,年已八十,品德兼优,听得此言便曰:“此乃天成佳偶,老夫与尔为媒。”何体尧把庚开好,请孟举人同到中堂,叫妻把女儿带出,交庚行礼,男拜岳丈,女拜公姑。

    过后体尧做酒,就请亲家上门,把酒过了,同路进京,寓涌泉檐。其店先寓一举人贺野泉,系南京常州人,性情豪侠,虽是文举,亦精武艺,与二人相得甚欢,结为弟兄。及进会场,体尧文章得意,发榜高中,萧、贺二人俱落孙山,遂收拾回去。何送出郊外,出书一封,托萧带回,三人洒泪而别。行至中途,与贺分手。萧归,将书送交何妻向氏,凡何家一切事务,锦川代他管理,颇尽忠心。后有京报到家,报何已中两榜进士,分发陕西华阴县正堂。次年何领文凭回家,带起妻女上任,锦川送至任所方回。后又下了两个会场,仍然落第。幸逢挑选,得授山西平阳县府教谕,上任数年,教得有几个门生,在衙顺便教子。

    这嘉言生成聪明,过目成诵,十岁诗文清顺,十四(岁)入泮。是年锦川偶病,半载而亡。这锦川为官清正,没后并无余赀,灵柩难归故里。体尧得讣,亲身来吊,见此情景,凄然泪下,乃赠银二百,令婿盘丧。复见嘉言文字清高,叫他到任读书。嘉言曰:“蒙岳父雅爱,理当从命,但家贫亲老,为人子者岂可远离?伏乞鉴谅。”何嘉其孝,又赠银一百。嘉言盘丧归家,祭葬已毕,闭户读书,不理家政。谁知银钱有限,坐吃山空,不上几年,一贫如洗。

    此时何体尧已升布政,膝下无嗣,辞官回家,亲邻俱来叩贺,朝夕饮。嘉言与孟祥麟之子亦去拜问,内堂拜见。何夫妇见婿衣服褴褛,心中不悦,出就客厅。忽府县来拜,问:“少年何人?”体尧甚觉羞惭,答以故人之子。去后,夫人吵闹,说夫害了女儿,这样穷鬼怎与他结亲?体尧曰:“我亦失悔,慢慢想方把庚取回,另放高门。”其女朝霞幼读诗书,颇知节义,听得悔亲之言,总想上前谏劝,又奈是女儿家,不好开口。过后体尧夫妇又议悔亲之事,欲拿银二百,使孟祥麟之子把庚取转。朝霞只得上堂,对二老禀道:

    爹妈恕罪容告禀,细听你儿把话明。

    已与萧家结秦普,于今缘何要退婚?

    “萧家贫穷,我儿嫁去怎过得日子?不如拿银与他,取庚另放。”

    呀,爹妈呀!

    夫妻本是前生定,先有月老系赤绳。

    从一而终人尊敬,重婚再嫁落骂名。

    贫穷苦楚无怨恨,才算巾帼女儿身。

    孩儿既受萧家聘,生死都是萧家人。

    孤鸿犹且不改性,爹妈呀!何须替儿枉费心。

    “你这妹崽,说话不知高低!又未过门,怎说重婚再嫁咧?”

    呀,爹妈呀!

    一言既出终身定,关乎人伦岂可轻?

    况是童婚名分正,州城远近谁不闻?

    古来烈女夫废命,犹要望门去守贞。

    爹爹为官管万姓,教人敦本重人伦。

    自家有女反失信,恐怕旁人指背心。

    “你这丫头,全不识好(歹)!我不过怕你受穷,是怜惜你,未必就做错了吗?”

    呀,爹爹呀,妈呀!

    女儿本是菜子命,肥瘦厚薄一般生。

    无福王孙成下品,有命茅屋变朱门。

    穷通荣辱由天定,万般由命不由人。

    “你这妹崽,既读诗书,当知在家从父,婚姻由父主持,如此执傲,你的孝在那里?”

    呀,爹妈呀!

    自古孝子从治命,从乱使亲落骂名。

    萧家目今虽贫困,也是簪缨后代根。

    他父与爹有情分,同窗同榜又同盟。

    如今教儿另改姓,他父泉下岂闭睛!

    “他与父虽是好友,如今已死,也说不得了。你看嘉言穷得那个样儿,为父官居二品,岂与穷鬼结亲吗?”

    爹爹呀!

    萧郎读书苦发愤,岂是终居下贱人?

    未变蚊龙遭困钝,一得雷雨便飞腾。

    “你这丫头,为父左讲左答,右讲右答,好,为父就不管你,日后回家不要拨拨借借的!”

    呀,爹爹呀!

    嫁鸡儿当随鸡奔,嫁犬儿愿与犬行。

    你儿听天来安命,有无顾盼随二亲。

    总望爹妈存怜悯,看在儿面莫取庚。

    皇天自然相庇荫,早生兄弟换门庭。

    体尧听此言语,心中大怒,想骂得来,理上又难过去,遂说道:“悔便不悔,为父做官之人,礼仪要备,他有百金为聘,随你嫁去;若无百金,休想完娶!”从此口虽不言,心里总想瞒着女儿把亲悔了。

    一日,朝霞带丫鬟小红在花园观花。那花园门外便是大路,嘉言从此路过,小红认得,便指与小姐看。小姐见他身虽褴褛,体貌魁伟,人材俊秀,看得目不转睛。嘉言见园内女子唇红面白,杏脸桃腮,疑是小姐,看着亦不转眼。小红见得,对小姐道:“我看公子品貌非凡,异日必是朝中贵客。小姐既有心事,何不约他今夜进来相叙?”小姐点头,小红遂喊公子告知,嘉言喜允。二更便至花园,咳嗽一声,小红开门接至闺中。礼毕,朝霞置酒陪饮,便说爹爹欲悔姻亲,以银取庚之事。嘉言曰:“我亦宦家儿郎,虽然贫穷,也不要他的银子,既不喜欢,退庚就是。”朝霞曰:“爹爹虽然如此,我定不从!前日苦苦劝他,爹爹怒骂,要百金为聘,方许过门,奴故特意告知。”嘉言曰:“小生之事,小姐尽知,衣食尚不能全,那有百金作聘?如此看来,夫妻怕有些险。”朝霞曰:“常言道:‘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立志不从,他又其奈我何?倘若逼嫁,我便一死全节!”嘉言曰:“蒙小姐这番雅爱,小生何以报答?”朝霞遂以金钗、金环、玉钏、玉戒、珠翠首饰数件,约值百金之谱赠之,曰:“闺中首饰不多,君可持此回家变卖,送期完娶。”即命小红送出。

    一日,有贼将花园门拨开,打个大洞进小姐房中,去床上扯被盖;小红惊醒,拉着贼手便喊。贼抚其口,朝霞在别床听得,轻轻下床开门,往暗处躲避。小红死不放手,贼以刀骇,小红越喊,贼遂杀死,将衣服首饰包裹而去。小姐见贼去方喊爹妈来看,见小红杀死,衣服首饰一概无存。次日开了失单,命人报案。

    再说嘉言母病,无钱医治,拿了一个翠玉戒指进城去托孙银匠代卖,与他拨钱数百,回家医母。何布政有个管家从银匠处过,见戒指,遂问何来,要钱多少。孙银匠曰:“是萧老爷托我代卖,要五两银子。”管家出银三两买去,带在手上。布政看见,便曰:“此是我在任上去十两银子买的拿与小姐。前日被盗失去。如何又在你手?”管家把孙银匠代萧嘉言卖的话告知布政。布政大怒,曰:“这还了得!身人黉门都要做贼,又敢行凶杀人,老夫定不与他干休!”即打轿进衙,嘱托县官定要从严追究抵命;复命管家在衙作证。

    官命差人将嘉言叫到,骂曰:“尔既为秀才,当守卧碑,焉敢盗物杀人!可知罪么?”嘉言曰:“生员素守法律,闭户读书,曾在何处杀人盗物,谁人见证?”官曰:“你盗何布政小(姐)房中衣服首饰,杀死丫鬟小红,现有玉戒指为凭,管家作证,还不认吗?”嘉言曰:“戒指是我父亲遗留的,因母病无钱,托孙银匠代卖。岳父见生贫穷,意欲悔亲,冒认戒指,诬告生员,望父台详情。”官怒曰:“你这狗材,满口胡说!你岳父官居二品,身管万民,就要悔亲也不拿命案诬你!好好问你,你是不招的,左右与爷重责!”嘉言曰:“生员受朝廷顶带,你也打不下。”官命罚学,又问:“招也不招?”嘉言曰:“犯生实未盗物杀人,如何招认?”官大怒,命掌嘴八十,打得嘉言满口血流,哀哀哭诉道:

    八十掌把我的牙关打烂,尊一声大老爷细听详端。

    因我父为清官一尘不柒,身死后无余积家下贫寒。

    我岳父嫌我穷欲悔姻眷,暗地里将盗案诬害生员。

    “你不作盗,他就要悔亲也奈你不何,今有戒指为凭,你那们辩得脱?”

    生有日从他的花园路衝,见一女与一婢在把花观。

    忽听得小红女将生叫转,说小姐有话叙约在晚间。

    二更时与小姐闺中相见,说他父要百金方许团圆。

    即赠生玉戒指钗环数件,变聘金送佳期配合良缘。

    因母病将戒指去把钱换,我岳父见戒指正中机关。

    就家中被贼盗把生诬陷,望仁恩细详察洗雪寒冤。

    “狗才!前说戒指是你父遗留,今说是他女所赠,前后异词,明明是狗材偷盗,还不招认!左右与爷苔四十!”

    呀!

    这一阵打得我两腿稀烂,皮肤上好一似滚油在煎。

    真乃是黑天冤从空降鉴,将活人抬死坑有口难言。

    “招也不招?”

    我未曾杀死人怎招命案?打死我将冤情诉告帝天!

    “狗才!实在嘴烈,左右拿夹棍来,把狗材夹起!”

    呀,大老爷呀!

    适才间夹得我魂飞魄散,险些儿不能够再到阳间。

    似黄泥入裤裆是非难辩,跳黄河也难把一身洗干。

    “本县劝你招了的好,免得受这苦刑。”

    我本是读书人品行不乱,又岂能招盗案羞辱祖先?

    “自有证,还要强辩?快拿抬盒来装起,看他招也不招!”

    受抬盒我曾到森罗宝殿,忽见得儿的父衣冠俨然。

    说我是今世冤前生罪案,又何必苦分辨徒受摧残。

    口问心细思量自己打算,想不出巧妙方心如箭穿。

    罢罢罢到不如招供上献,小红女本是我一刀归泉。

    “衣服首饰共有多少?呈上案来。”

    论首饰与衣服已将钱换,入赌场不两日把钱输完。

    这便是犯生的真情一片,望仁恩发慈悲笔下周旋。

    诉毕画招丢卡。这卡犯知他是读书人,难得到此,弄得嘉言不死不活的过了一夜。其母裴氏把卡和了,然后才得母子相见。忽见其子形容憔悴,一身黢黑,不胜痛哭,禁子催迫几次方才出卡。可怜裴氏每日送饭,总想把子救出。

    及解秋审,嘉言反供,发回本县,正值新官接印。这新官姓石,系进士出身,极其清廉。嘉言递纸称冤,石公调卷细阅,知其受屈。何布政即上堂嘱咐,送银一百。石公不受,曰:“学生做朝廷的官,管朝廷的民,是非自有公断,何须老先生送银?学生敢受以伤廉洁乎?”布政回家惶恐,又托朋友送官一批时兴器玩。石公难拂朋情,只得强受,把嘉言定作流罪,发配福建建宁府充军。那府官与石公交厚,临行出书一封,递与嘉言曰:“尔到建宁,将书投进府衙,自有好处。”嘉言拜别。其母与亲友已在城外店中置酒等候,见嘉言出来,母子哭得天昏地暗。亲友力劝,请押差一同上席,又托押差路上照看,洒泪而别。他母多得石公怜恤,时赠钱米,不致冻饿。

    这嘉言走到建宁,押差投文,县官打发回去,即发嘉言在府衙听用。府官姓胡,名秋帆,山东人,系进士出身,为官清正。嘉言将书奉上,书中备说萧嘉言被害含冤,有才有能,托府官另眼看待之意。胡公见嘉言品学俱优,心中喜悦,即收为义子,改名胡嘉言,在衙读书不题。

    再说何体尧自嘉言去后,命人把庚取回,将女放与翰林之子王承宗。朝霞闻知每日啼哭,不饮不食,誓愿以死殉节。体尧夫妇百般劝解,那里肯依?继以怒骂,亦不改志,又命亲戚妇女相劝,终不易其初心。看看出阁期临,只隔两日便要来接,朝霞是夜进房,想起丈夫遭难,自己命苦,不觉伤心,痛哭道:

    进房来忍不住咽喉哽哽,想起我终身事泪湿衣襟。

    常言道女子家名节要紧,失了节羞父母又辱先灵。

    心想要守节操违了父命,若从父又背了结发夫君。

    是好马尚不辔双鞍双镫,难道说既为人不如畜牲!

    那孤鸿不另配犹有悟性,既为人又奚可不若飞禽?

    这都是在前生未把善信,致今生鸾与凤不得和鸣。

    奴情愿矢贞节引颈自尽,千秋后也得个美誉声名。

    一更里月初升穿窗射影,朝霞女自怨是薄命钗裙。

    自幼儿出娘胎端壮雅静,读诗书通今古出口成文。

    见过了许多的香闺袖领,都立着冲天志不柒一尘。

    何况奴生朱门千金之品,焉能够学下贱再嫁重婚!

    二更里半天中月明如镜,想起我老爹爹好不心疼。

    你也曾做高官身为布政,教百姓敦孝悌要重人伦。

    见别人败名节你都恼恨,难道说自家事全不思存?

    总说女不听劝违逆亲命,并不想大丈夫一诺千金。

    三更里月正明忽被云隐,想起我母亲娘做事无情。

    幼小时把女儿谆谆教训,说妇女最忌的失节贪淫。

    你也曾受皇上一番诰命,为甚么反教女背义悔亲?

    儿的身虽然是母亲怀孕,儿的心如皓月天际常明。

    身可夺心难移冰霜凛凛,不怕你用力多枉费机心!

    四更里月偏西人声寂静,想起我婆婆娘哭不成声。

    只说是接媳妇昏定晨省,谁知道为着媳反害婆身。

    可怜间年半百无人看问,血气衰都不免忧气伤神。

    又兼之家庭中银钱不顺,凡少长与缺短谁来调停?

    媳心想到婆家来把孝尽,又怎奈二爹妈不肯容情。

    五更里月半山凄风冷冷,忽想起奴的夫似箭穿心。

    只说是夫妻们百年聚庆,又谁知鸳鸯鸟不得同群。

    夫为妻遭冤屈声名败损,夫为妻在法堂受尽非刑;

    夫为妻招命案卡中囚禁,夫为妻险些儿性命归阴。

    蒙石公才将夫发配外省,别老母抛你妻离了乡村。

    夫为妻受过了千苦万困,妻焉能从父命忍耻偷生?

    想到此不由奴七窍火喷,朝霞女就如此了却一生!

    哭不完夫妻情心头苦恨,看看的东方白天欲黎明。

    倒不如将红绫交代性命,看明朝成千古江上峰青!

    哭毕自缢。

    有一乳娘汪胡氏,夫死守节,家贫,其子与人牧牛,自小红死后,即与朝霞相伴。听他哭了一夜,黎明无声,心慌起看,见缢大惊,急忙解下,半晌方苏,即劝曰:“姑娘何必性急?知道的说你死节,不知的说你逆亲,即萧郎亦不知你为他而死,何不逃往婆家?现今你婆婆为儿忧气成病,逃到他家,可以尽孝,日后又可夫妻团圆,外人也知你节孝两全,那些不好?”朝霞曰:“乳母之言亦是,但我女儿家无人引路,如何去得?”乳娘曰:“我同你逃去。”朝霞喜允,即将首饰衣服打做一包。下午,王家新郎回至,鼓乐喧天。母来劝嫁,朝霞假允;母喜,将王家首饰衣服送来,朝霞裹在包内。夜与乳娘开花园门,走至萧家叫门。裴氏开门问明,婆媳大哭。乳娘劝勿声张,朝霞从此隐匿不出。

    再说何家次早催妆,不见新人,举家惊慌,何布政急得捶胸蹬足,遍寻无影。新郎两次告行,无言可答。新郎心疑,细问才知失了新人,气得脸青面黑,大怒曰:“这老儿做事可恶!既嫌寒家,就莫结亲;既已结亲,何故将人藏了,故意把我羞辱,是何道理?”愤怒而归。家中只说新人已到,燃烛铺毡,大吹大打,忽见新郎怒气满面,细问才知做出一场把戏,翰林心亦渐怒,命子具控。

    石公唤体尧问明情由,说体尧养女不教,可退王家聘金,认酒席银百两。体尧又羞又忧,暗暗访问,知女去在萧家,命人来接,朝霞不归。体尧大怒,亲身来接,朝霞出堂请罪。父曰:“你这贱人全不知羞,私逃出外,弄得为父丢脸受气,随父回去才与你说!”朝霞曰:“孩儿从前说过,誓死不嫁二夫,是爹爹知道的。此事也难怪孩儿,若从亲命,失了节操,望爹爹原谅。”父曰:“不必多言,随父回去罢了!”朝霞曰:“孩儿既已到此,焉有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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