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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戌宣统二年正月初一日晴。国恤,罢朝贺。自通籍以来,年年入贺。正旦晨起无事,兹为第一遭也。恭诣先师神位行礼,祖先前行礼。出城至三兄处,二世父母神像前行礼。归寓午祀,举家食扁食(北方谓之饺子)。午后唯至北城长亲两处拜年,此外概免往还。实新正一大快事也(彼此互投名刺,照例拒客,欲求一晤而不可得)。故事岁首各省各衙门各科皆有团拜,原为群聚拜年,以免往还而设,乃相沿日久,团者自团,而拜者自拜,转以团拜为听戏饮啖之用,失其初意矣。倘能从此除去虚文,除尊长亲旧必须见面行礼外,概以团拜代贺年,岂非简易之一端乎?夜,大风。妇孺咸作手戏。余独坐书斋,检《张氏读书堂杜诗评论》读之。此编乃康熙初太史张上若先生(溍)所纂,竭三十年之力五易稿而后成。探赜索隐,十得其九,而无穿凿缭绕之病,评点亦多,独出手眼,杜诗善本也(此外则浦氏《心解》、杨氏《镜铨》,皆为善本)。

    澄斋四十八岁采涧夫人三十七妾王氏三十三男八人:宝惠二十六宝襄十六宝纶、宝懿俱十四宝振七岁宝润、宝宽俱五岁宝愉三岁女九人:娴二十二丙十五恩十三南十二全、茂俱十一辛十岁林九岁小九七岁侄宝铭二十一宝骏十八宝釐八岁侄女茞十岁外孙庆元二岁外孙女庆丰五岁儿妇曹氏二十六侄妇沈氏二十婿翁量能二十三孙三人:樱六岁澍四岁梅二岁孙女爱宝九岁初二日晴。瞿肇生来作半日谈。珩甫来作半夜谈。宝铭之妇于申正二刻举一男,是为吾父第四曾孙,而亡弟叔坤之长孙也。欣慰万分。

    初三日晴。吉甫内弟、陆师善甥(大妹长子)来拜年。饭后偕珩甫赴利喴洋行买物。

    晚,落神影。得笏斋函件。复谢各处信四封。

    初四日晴。小孩洗三,命名升宝。又命其乳名曰慰宝,以慰亡弟夫妇于地下。一日在家写大斗方一册,看《说渊》一卷。灯下合家团坐,听留声机器。

    题杨康侯同年论诗绝句后(绝句十二首皆评断山右诗家。语多精诣)

    遗山论定又渔洋,拈得夔州一瓣香(少陵论诗绝句作于夔州)。老眼评诗杨比部,国风从此独歌唐。

    太行山色枕河流,气挟幽并自不侔。南渡姓名燕晋少,谁知诗派在中州(康侯语余云:世皆怪南宋诗家无一直隶、山西人,其时地久属金,俱见于遗山《中州集》也)。)

    初五日晴。饭后出城祝黄慎之丈生日,因游厂买大图章三方。

    初六日晴。孟春上辛祈谷于上,帝遣豫亲王懋林恭代行礼。毓鼎陪祀。寅正至天坛,卯初三刻始行礼,礼毕日将上矣。幸而无风,尚不甚寒。归寓酣寝,至午初始觉。饭后梅

    叟、珩甫作半日谈。酉刻赴大德通局。

    初七日晴。天骤暖。杨康侯来谈诗。饭后游厂,买雷氏校刻《竹书纪年》(通州雷学淇镌刻甚工),周栎园《书影》,共银八两。雷氏致力于《竹书》者凡九年,所作辨误精审,有关系补地图数幅尤精。又买小孩玩物三十件。因至恒裕赴润田约,客唯余及何颂圻,馀俱店中人也。

    初八日晴。孙仲山、程伯茹来久谈。天津卜者石姓,目双瞽,以飞星推命极灵。又有蜀僧了明,住京师金顶关帝庙,谈人休咎多奇验。去年十二月,赓莱侄以余八字就石卜,甫排算,即决定今春必擢藩司。而仲山卜诸了明,亦谓今春驲马已动,必有二等封疆之喜。

    两人皆不知吾为何等人,其言皆如此,意者当外擢乎?闻之名心顿炽,不无意外之望。姑志于此以观之,如其言不验,亦志吾痴心想望之过焉。未刻赴讲习馆,与周、熊、田三君会商今年公事,余拟办法五条,又代掌院拟约束一通(即堂谕也,不得名曰堂谕)。出城赴吴虎臣昆仲之约,趁西门归。看《书影》首卷。此书体制为《容斋随笔》之亚。

    初九日阴。雨水节。晨飘微雪。出城拜袁老夫子,订明此后但以笔墨零事相烦,不复以督课三儿相累矣。祝陆季良妹丈太夫人寿。姚石荃侍郎来久谈。锡、珩两君亦至,偕赴梅叟之约,啖松花江细鳞白,鲜肥不减初出水时。又见关东巨蟹,壳径一尺许,八跪长约一尺五六寸,剖其一跪,已充一小簋矣。形状殊可怖。散已上灯。又至杨康侯处一行,为其令孙诊疾。归寓锡、珩犹在此,剧谈至三鼓始去。

    初十日晴。隆裕皇太后万寿,不受贺。巳刻至石老娘胡同(京师坊巷名多沿明旧。

    此石老娘不知何许人),赴绍仁亭、王爵生二同年之约,座皆同年,余为主人强釂,大有酒意。归寓稍息,复出城祝钮伯雅六十生日。申刻至嵩阳别业赴喻志韶、章翼山局,主人未到,作柬辞之。又至全蜀馆赴已丑月团,略坐即赶西城归。

    十一日晴。巳刻诣讲习馆,与三君会齐,谒两掌院,均未值,留公事稿件而行。午饭于聚魁坊。未刻出城,吊朱嵩生之丧。至嵩阳别业,赴姚石荃之约,绕前门归。

    十二日晴。晨起陆掌院电话相招,即前往,交还昨留稿件,一切均照办。因访介臣,不值,乃嘱馆中知会三君,明日会商。午刻在石桥别业,壬午公请新放天津道谢履庄前辈(崇基),申初散。写延平大兄信八纸。接次寅夏津信并还恒裕借款四百两。信中叙到任日排场,为之绝倒。看《书影》第二卷。宝铭买石印《曾文正日记》八巨册。皆用原本墨迹付印,文正生平志、事、政、学悉见于此,大有可观。宝铭如能将此记彻首彻尾细阅一过,不啻得事严师矣。拜范俊丞,敬送关书,并十九日开学请柬。

    十三日晴。巳刻诣讲习馆。午刻在精舍请袁先生并各亲友,孙厨制熊掌甚得法,质烂而味醇。袁锡三先生授徒三十馀年,深以皋比为苦,力辞西席,而愿为余任笔墨指挥之劳。余虽京曹冷宫,公私事如猬毛,一身不暇给断,不能无襄助之人。袁先生平日待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手足之亲不过如此。因焚香再拜,结异姓兄弟,期以终身不渝。珩甫素兄事余,诚礼交至,亦同拜焉。乃别延门人范俊丞太史(之杰)督课三儿。锡兄仍下榻于此,助余筅杂务。复美国博士李佳白书(寄上海尚贤堂)。

    十五日晴。采涧夫人生日。男客甚多,命宝惠陪。午后访陆孟孚(季良),看其收藏书画,留饭而归。为赵绍朴改削东省盐务条陈。

    十六日阴,有风,甚寒。澜笙曾叔祖枉过,作竟日谈。擫笛唱昆曲,此调久不作矣。

    傍晚,偕锡哥至外东城为其令弟立三诊病。入崇文门赴陆天池局。南海戴相于十三日薨逝,实系温病头肿,习西医者徐华卿以刀剺面,且于少腹下针,遂致不起。西医治内科十治十死,而贵人犹笃信之,可谓至死不悟矣。御史江春霖劾庆亲王,谓直督陈夔龙为王之干女婿,皖抚朱家宝之子朱纶为振贝子之干儿。有旨着明白回奏。灯下草翰林院添设宪政研究所折稿。

    十七日晴。澜翁过谈。饭后诣讲习馆。至厂肆酌买学宪法、财政、法律各新书十九

    种,价洋六十元,储之馆中,以资研究。

    十八日晴。督仆收拾家塾。南园来久谈。未刻至安福馆,赴赵铸伯同年约。散后又至同丰堂赴田介臣之约。天津徐菊人前辈以邮传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吴蔚若阁学入政府。

    江御史回原衙门行走。看栎园《书影》卷二。

    十九日晴。卯正诣翰林院开印,与景佩珂学士同班,补褂挂珠拜印毕,恭诣至圣先师祠、韩文公祠行礼(相传文公为翰林院土地,不知何据)。归寓会客三人,未得息。午后陈鹤年先生先到,衣冠率汀、振、闰、樱四孩拜圣行开学礼。未刻,范俊丞先生到,复率赞、柔、酉三儿拜圣行开学礼。忆自辛卯年初到京,率惠儿从缪啸厓先生开学,瞬息二十年,复率樱孙开学,人生安得不老大耶。酉刻在精舍设席请两先生,何梅叟、王胜之、杨蕴之、田介臣、王次篯、徐季龙、谢作霖作陪。胜之今日新放江西提学使。客散后写复徐怡斋书始就枕。看《书影》卷三。

    二十日晴。午刻诣讲习馆,两掌院接踵到馆,久谈而去。至梅叟处祝二表嫂生日。

    出城至长椿寺周霖叔同年处行吊。在恒裕为采涧存银壹千两,又在信成储蓄银行存洋四百元。至津浦铁路公司四省议事。看《书影》卷四。仁和樊令问莲池大师:“心杂乱,何时得静?”师曰:“置之一处,无事不办。”

    二十一日晴。午刻与伯葭饭于六国饭店。出城约锡三兄会大德通,偕至打磨厂书铺买塾中读本(《纲鉴易知录》、《古文观止》,余从前甚陋之,以今学堂所编课本相较,始知旧书之有条理)。又为立三复诊,时已上灯,因至天福堂赴朗轩约。看《书影》卷五。湖北吕勉之(联恒)来见(门人联乙胞弟),专门实业家也。

    二十二日晴。潘亲家来久谈。客去静坐,修改史馆《云南志》二卷(云南毕)。门人赵绍朴撰东三省鹾政条陈,余为致诸泽公。潘亲家携日本所绘《东三省地理秘图》示余。

    敌国之觇吾国也若是,可不惧哉。昨见书肆有试帖《青云集》,以贱值得之,在今日几成废纸矣。余之买此书也有故。当同治甲戌冬,先妣蒋太夫人弃养,吾父恸甚,日侘傺无聊。

    不孝时年十二,初学为试帖诗,昕夕以诗娱侍吾父,父即以《青云集》授余,日讲两首,命以端楷缮副而加评点焉。今距先君子之殁三十年矣,展诵是编,恍然一灯荧荧,父子相对时也,不禁泫然垂涕。

    二十三日晴。午刻诣史馆,出至北城,贺徐协揆喜。归写复谢刘伟臣丈、朱景辀信各一封。迪孙叔来久谈。前日为儿辈买《古文观止》,灯下偶检末篇张天如《五人墓碑记》读之,曲折顿宕,忽起忽落,无一平笔钝笔,是善学史公之文。是编所录明人文只十八篇,皆有意境可寻,不浅不深,最足开初学智慧(如震川文,录其《沧浪亭》、《吴山图记》二篇,皆章法之至清显者)。前人编录苦心未可厚非也。反复诵之,就枕犹有馀味。

    二十四日晴。铸伯作半日谈。未刻与嗣香前辈合请新放天津道谢履庄前辈,陪客皆同乡。此局为异日办水利、农会、森林设也。李石曾世兄游学巴黎七年,专习农业,发明大豆功用,其滋养液可抵肉类、牛乳,在巴黎立公司专利,欧人趋之若鹜。石曾归而欲普其利于中国,绘图著说以示同人(昨吕勉之亦有此说)。中国豆产甲于欧美,此利若兴,真实业之巨观也。梅叟、珩甫来夜谈。接学部两侍郎公函,已将余姓名保送资政院硕学通儒议员,不才岂敢当此名耶?二十九日晴。翰林院新奏设宪政研究所,掌院以余充总办,而宝惠今日派署禁卫军军谘官,又派充陆军部宪政筹备处正科员,又送实录馆校对官(此系科甲班差使,而惠以荫生得之),可谓极一时之盛。余则时有盈满之虑,唯谦和收敛,庶免招忌耳。午后诣讲习馆,至松筠庵,同乡公请王聘三京尹、齐震岩廉访。换便衣至畅叙园赴陆孟孚昆仲之约。

    又至厚德福赴作霖之约。夜,大风。写次弟信。

    二月初一日晴。升宝弥月,午刻祀先。来客面席两桌。面后赴史馆,又诣起居注,顺至吉甫处贺得子两满月喜。归寓梅叟、朗轩、珩甫均在此,留其晚宴。客去,作《孟子

    小记》序。

    初二日晴。石荃侍郎来久谈。密窥党局,有足忧者。政府与言路水火,而言路又别挟私见,以推翻政府。此前明末造之弊,不意今渐见之。饭后补《孟子小记》卷三毕(地名考、门弟子考),合订成五卷,送学部。酉刻赴南园约。

    初三日晴。午刻至杨荫北处诊病。诣会馆祭文昌帝君,同乡到者八人,祭毕享胙。

    至医学堂。至铁路公司。酉刻在史康侯侍御宅,同乡十人,公请天津徐协揆。

    初四日晴。未刻诣都察院投互选票,分四日,今日轮翰林给谏。余举祥符杨少泉学士(捷三)。大堂新添木栅,在大门外下车,步入栅北门,有都事经历接待,画到,诣二堂,堂中设匦,盖有缝,仅容票入。伊、陈二副宪监视。余入投匦讫,由南门出(大堂粘长榜,凡选举及被选举合格人姓名皆列焉)。遇景佩珂学士,略坐谈,偕至松筠庵,赴李嗣香、刘惺庵二君之约。正客为齐震岩廉访(耀琳)。归寓写复唁刘子静信。

    初五日晴。任翼臣来,当面写对三付。饭后诣讲习馆。戌刻张凤辉约饭六国饭店,与秋辇话别。《明书》一百七十一卷,灵寿傅尚书(维鳞)撰。尚书康熙初年成此书。其时官修明书未出,考明事者皆治此及谷氏《明史纪事本末》。陆清献公宰灵寿,得其稿本读之,有评论,语见日记。余弱冠阅《三鱼堂日记》,即心慕是编,求之廿馀年不可得。今乃见于定州王氏所刊《畿辅丛书》,实快事也。其书纪、表、志、传俱备,唯列传皆以类叙,盖用邵氏《宏简录》、《元史类编》之例,稍异正史(后来魏氏源撰《元史新编》亦用此例)。崇祯一朝纪传多阙,则国初文字避忌也。灯下看《孟子辑释》王子垫、陈仲子两章,于注解颇不慊意,乃检焦氏《正义》参阅,大有启发。盖自宋以后,儒者墨守朱子之说,不敢尺寸逾越,摒赵注而不观,虽心有未安,亦必迁就以申其谊。故解释虽多,只发明朱注而已。直至本朝诸经师出,始知寻绎正文,别申经义,其所得转较宋、明为多。余之欲辑《孟子通义》,正为此也(拟自春和动手,矢以必成)。

    初六日晴。起居注诸司官来商公事。汪志恒自鄂来。客去已午正,急驰六国饭店,赴伯葭约。饭后诣史馆,坐公案,改削《云南地志》后序。出城在大德通换便衣,适有墨汁,写对两付。闻论古斋得震泽徐氏所藏书,庋置火神庙中,往观之,皆大部通行书,纸板不劣,无甚孤本、秘本。余买医书两种(《千金衍义》、《仁斋直指》),《陆氏广舆记》(颇便检查)。闻有《通志堂经解》,拟得之,尚未出箱。戌刻至厚德福,赴授金约。

    初七日晴。珩、朗来作竟日谈。看讲习馆札记两份。

    初八日清晨微雨濛濛,大有春意。巳初刻谒振贝子,则已出门矣。又访沈雨人侍郎,亦不值。归寓看札记五份毕。申刻至石桥别业,己丑月团。看《书影》卷六中载艾千子论古文千余言,推重欧阳、曾、王甚至,盖为于鳞、元美伪秦汉而发也,然所论却有确见。因看札记检查周官,觉设官太多,如夏官中犬人亦有若干员,不知俸禄何以养之。

    初九日晴。午刻诣史馆,出城至方壶斋赴荫北局,为时尚早,无客到,荫北出示李眉生先生致潘文勤师手札两巨册,阅竟一册,多论看书往还之语。有一札云,湘乡师(指曾文正)每举“称心而言”、“尽吐胸臆”二语相戒。余亦犯此病。此并非恶德,然招忌招尤,于涉世最不相宜也。赶西城归。忽夏津专丁朱升到京,五弟于初六日三点钟呕血暴亡,闻之惊痛,木立反无泪,手持五弟妇信,瞪目视之,不识一字,久之乃大恸。胞弟三人,一朝尽矣。苍苍者天,何其惨酷!五弟前年十月来京省余,至次年二月初始去,恋恋不忍别,尚订再来之约,孰知遂成永诀耶?此次摄夏津篆,弟大喜,余亦快慰之至。受事甫两月耳。自甲辰叔季两弟逝后,弟恋余甚,一月不得余书,则傍徨无措。前岁来此谓得见兄面,死亦无憾。不意竟成恶谶。伤哉!伤哉!彻夜神魂恍惚,屡梦中大哭,为室人推醒。

    初十日阴。一日凄惨,无复生趣。何梅叟、周政伯前辈来视余,三兄,六弟均来。

    发山东抚藩道三电,恳照拂身后事。又发延平电。

    十一日阴。春分节。在广惠寺礼忏成服。晨起闻室人述“潘家河沿”四字,余触动

    旧感,放声大恸。盖甲午、乙未两年,次弟下榻河沿寓斋,颠沛困顿,与余相依为命,为生平最伤心之事也。家人见余过悲,不复能抑制,力阻勿赴,庙中见灵座,闻经声,此心将碎。余亦自揣不胜哀,遂勿行。锡三留伴余,朗轩、梅叟、珩甫、禹九接踵而来,情殊可感。闻亲友来吊者极多,秦和卿哭极痛(次弟在东联谱弟兄),萧翰臣及梅叟皆陨涕不止。接延平回电,又接济东道张汉翁回电。汉三观察名学华,番禺人,次弟荐卷房师,待弟极优挚,夏津之得,师力为多,特识之以铭感。心房已碎,泪眼将枯,四海茫茫,几无足容吾情之地。一念骨肉凋丧殆尽,则祈速死以相聚于重泉。一念同气三人,唯吾独在,茕茕孤寡,担负皆在吾身,则又不敢毁伤此身,以负亡者。起居注同僚在湖广馆春叙,余承办,不能往。

    十二日晴。写致山东孙中丞、朱方伯、张观察三函,皆为次寅身后由代理员弥补亏空事。以初六日方开征,于理可归前任也。书共九大纸,腕脱指酸。禹弟、朗轩竟日来伴余,意良可感。连接张馥荪两电,求代理夏津篆,为次弟料理亏累。余以其名及傅梅孙名上慕帅,请择其一(傅与次弟同门,且至契,张则至亲也)。客去随意看外国小说遣忧。看书剧谈,此心尚畅,独坐则悲从中来,不可抑遣矣。孙思邈先生序《千金方》曰:“青衿之岁,高尚兹典。白首之年,未尝释卷。至于切脉诊候,采药合和,服饵节度,将息避慎。

    一事长于己者,不远千里,服膺取决。”观此数语,知专门之业,其成就若斯之难也。今人乃卤莽灭裂,视同求食之技,轻人命若土苴。悲夫!悲夫!余所以联合同志立医学堂及研究所也。宝惠、宝铭起身赴夏津。

    哭次弟其一初疑噩梦岂为真,赴告明明有使人。片纸横飞如掣电,寸心碎捣欲成尘。说诗应恨删常棣,行路从兹避夏津。荆树三支今萎尽,与君转世更相亲。

    十三日。晴。不到史馆。姚石荃侍郎来,午饭。饭后至琉璃厂散闷,至晚方归。买书数部(仿宋本《宾退录》,《西藏记》,《卫藏图识》,《三家文钞》),得原板初印《唐诗叩弹集》。余嗜此选十馀年,搜觅精印本亦十馀年,今竟得之,虽在悲戚中,为之开颜一喜,书之足以解忧娱神也如此。书贾殷姓,以初印本《通志堂九经解》求售,凡四百本,其中虽有配本,而所配乃较全书为精。宋元人说经之书尽在是矣。

    又作其三天地无知泪眼枯,坐行寝食半模糊。案头书札犹前日,身后杯棬剩藐孤。春似去年心顿冷(弟以戊申十月自新城来省余,至次年二月始依依而别),魂归何处梦全无。临哀不敢摧颓甚,门户凋零仗病夫。

    十四日晴。偕锡兄访石荃,作竟日盘桓,石老赠以所著各书,于兵事实有体验,又谈前明事,甚可解闷。

    十五日晴。午后诣讲习馆。少泉乞假旋汴,馆中仅政伯前辈一人也。朗轩、珩甫、禹弟俱来,偕出城散闷,茗于青云阁,饭于畅叙园,皆禹弟作东,为我解忧,可感之至。

    在青云阁书摊买石印《画禅室随笔》,铅印《明季稗史》。《随笔》评书论文谈禅,皆香光自标心悟,寻绎殊有味。余喜谈胜朝事实。崇祯一朝,正史究有避讳,不如野史之翔实也。

    归后少息,为庆和祥绸缎店作擘窠七大字,每字纵横三尺,颇抒胸中郁勃之气。

    又作其二(此首以层次章法论,当为其二。)

    回头四十五年情,唯汝昂藏气不平。六上未酬文字苦,一州竟定墓碑名。命官有限消宫禄,河水无情咽恨声。尤触小时孤露痛,残装败絮两书生。

    十六日阴。季超、鲁卿均来存问。未刻至医学堂。诚玉如赠樱花二盆。此花产于日本,娇艳无花可匹,每二月花时,士女倾城游赏,至花残乃已。兹虽一枝斜鹑,而轻红晕艳犹足动人,惜余无此心情也。文友堂送来原刻《三家文钞》(侯朝宗,魏叔子,汪尧峰)。余于尧峰文夙所笃好,叔子文则今日始快读之。骏迈深切,当与惜抱翁称本朝两大家。寄延平书。

    自甲辰九月叔、季两弟同日下世,一家而外,其时时相忆者独次弟耳。今弟又长已矣。江山万里,谁复念长安人海中有澄斋其人耶?挥泪又成二十八字当年亲爱凋残尽,四海茫茫一子由。今日夏津桥下水,更无离恨向京流。

    十七日晴。公善养济院工厂请王大京兆、王厅丞公宴,余于十日前下柬,不能中辍,乃素褂往陪两公,详观工作,颇美成绩,久坐始散。至丞相胡同吊戴文诚之丧。禹弟精制肴核,借座湖广馆为余解闷。是日馆中举行送行会,公饯江杏村侍御,且有登台演说者。

    余至而会已散。席罢偕朗轩在通记略坐而归。魏叔子极赏尧峰复仇议,谓甚类西京。余昔读此文,觉其神似半山,与西京殊不类。叔子非轻誉者,当自具只眼也。

    十八日晨起雪满中庭,云阴犹湿,闻南城夜雪更大,厚积几三寸许矣,天寒甚。午刻偕伯葭饭于六国饭店。饭后偕至伯葭寓庐,尽出所藏字画示余,意欲为我排闷,极感良友之心。归寓葛霞仙来谈。灯下复校《光绪十年记注》六册。

    检季盦亡弟遗著文人自古难论命,遗墨纵横付阿兄。十载伤心词赋手,江南谁吊庾兰成?二十日晴。得宝惠书,十五日已抵夏津。巳刻诣陆掌院,请点起居注协修二员,满、汉主事拟正、拟陪各一员。又诣荣掌院,病不能见。饭后吊葛振卿尚书之丧,亲友凋零,余触处伤心,不禁痛哭。诣讲习馆,陆掌院到馆久坐始去。归寓评阅馆员札记九份。朗、珩、禹俱集,剧谈。

    二十一日晴。刘梅舫自吉林来。伯葭来,偕访朗轩,余介绍焉。朗留午饭。饭后久谈乃归。删改《黔志》贵阳府毕。燮尹来访,爱剧谈以舒心目。锡兄助我复校记注,余力略苏。馨斋招饮,辞之。

    二十二日晴。侄婿吴士宜(育骐)自江右来,携伯诚侄书为介绍。士宜常熟人,其祖母恽氏为余表侄,又杨庭先兄次婿也(以知县来引见)。饭后删改《黔志》安顺府一册。

    傍晚赴恒裕一行。寄宝惠兄弟谕。得《国风报》第三期,竭半夜之力粗竟一册。报中所登皆有实益有关系,所著论说,语语搔着痒处,旬馀抑闷为之一快。现今报纸丛出,无非造谣言,乱骂人,结党受赇,是非颠倒,阅之徒乱人意,余皆摈不寓目。独此报出于梁任公,学问根底既坚,阅世复多深识,每月二册,皆经国远谟,吾是以笃嗜之。末附《春冰室野乘》,有蒲州王文恪尸谏一则,仍沿世俗之说,斥其子编修沆(报误作伉)以千金卖死父。

    以余所闻,编修君受诬实甚,别为记事一篇,录于卷尾。

    二十三日晴。终夜心怔仲不能眠,起甚晏。得惠信,随手再复一纸。看讲习馆札记五份。石荃、亚蘧、肇生、奕卿先后来访。买《国风报》第四期。灯下意懒,随手取新买《广舆记》,阅一卷。此书国初陆应阳所辑(字伯生,华亭人),每府先记沿革、形势、山川、古迹,次记自三代迄明名宦流寓本贯人物,简而不陋,可以卧游,可以尚友。

    二十四日晴。饭后至徐禹门处题主。又至湖广馆胡莲溪太史处行吊。与肇生、爽秋饭于广和居。肇生善谈,殊可破寂。灯下评阅札记四份。得延平书。

    二十五日晴。因宝襄不率教,愤恨终日,中气固而下坠,腹胀不能偃仰。甚矣,为父者期望儿子之心如是其切也。回思三十年前,不孝之向学、立身,果能仰副吾父之心哉!

    不为人父,不知己父之苦也。灯下写畿辅农工学会横额,作擘窠书。

    二十六日晴。同乡李锡畴主事(志道)来访,得其兄俊贤云南书,以族侄秀松(号灿云)触瘴殁于威远,老母悲痛狂易,其妇仰药者再,获救未死,幼子零丁,嘱余函恳滇中大吏,为筹身后事。余既谊不容辞,又触夏津之痛,拟函致李仲仙制府、秦右蘅廉访、叶伯高学使,交李俊贤料理。秀松之高祖,余曾叔祖也,讳燮,由进士兵部主事截取铨授云南景东厅同知,殁于任。家贫道远,遂葬于滇,子孙流落不能归,因家焉。四世皆单传,秀松议叙得通判,即官滇中,犹用阳湖籍。秀松方在壮年,今又夭,无兄弟,仅馀孤子,此支其遂流离乎?午后诣顺直学堂查学。在有正书局买梁卓如所撰《中国六大政治家》第五篇《王荆公》。其书发挥荆公政术学行,尽雪宋以后党论之谤,实具卓识,当细读之。其第一、二家为《管仲》、《商鞅》,余尤欲得之。书局市缺,须俟异日也。得东抚孙慕韩复书,力任次弟身后亏累,且筹归梓之资,可感。

    二十七日阴。清明。远隔先茔十一年矣。每逢此节,抚然有思。午刻约锡三、朗轩、珩甫同访张润泽于万寿西宫。平畴无际,烟树溟濛,几不知此身在城市中矣。润泽留饭甚丰,流连至傍晚始散。又偕朗轩访冯润田,至福兴居晚餐,竟日盘桓,此心稍适。得宝惠廿一所发书。

    二十八日阴。西园老桃树根轮囷可合抱,为前人刬平垂朽矣。去春忽挺孙枝,余酌留其中较直一条,尽芟其馀。今春长至八九尺,枝叶扶疏,居然着花廿馀朵,乃碧桃花也,艳洁殊可爱。据花匠言,老根气厚,三年即可成树,又为吾园生色矣。申刻约朗轩、正甫、王笃安便饭,谈及淮河淤浅,下游不畅,横流漫溢,皖北各州县受水患者十馀年,民生大困,国计亦伤。前岁江北水灾为害甚巨。乃与三君披图考说,议导淮之策。天下事有当为百年计者,此类是也。客去静坐。阅《王荆公编》,其味醰醰,遂忘就枕。

    二十九日晨,微雨,午刻晴,润爽宜人。至北城祝庆邸生日,未设寿堂,纳刺而归。

    门人舒宾如新简直隶巡警道,来谢师门。饭后端坐书室,竭半日半夜之力,评阅讲习馆札记十六份。其中固多心得,而作新政门面语者不少。某君乃取各国召集议会之日期、场所、开会式,掇拾而胪列之,吾不知于政治何关,于学理复何关也,阅之昏昏欲睡。润泽为我觅得梁纂《中国六大政治家》第一编《管子》,第二编《商子》,合一册,连前得第五编,可得一月快读。此三十日为不负矣。因语润泽:凡古今人书,必识见深一层,笔力透一层,意象远一层,读之方有馀味,有大益。若仅见平面,人云亦云,何必多此一重纸墨,用此一番心神(如古人之为贤为恶,办事之为是为非,久经论定,毫无疑义者,更论之,则赘矣)。吾近来读书,实有如此意趣,不得谓非新知识有以发之。吾自谓于新学能得其精神。

    三十日晴。饭后诣讲习馆。归寓写复大兄书,为澍孙出嗣展缓数年事。灯下检新装订《华制存考》中名臣一卷,读武陵赵文恪、安化陶文毅二传。文恪历治数省水陆各政,全得力于认真编保甲。文毅则创海运,改鹾法,皆百年远大之功。贵州皆童山,文恪劝民就土宜多种橦树,放蚕作茧织绸。今直隶、山东多用橡树养蚕,不减桑叶(橡蚕丝虽不如湖桑之细润,而坚韧则过之)。若橦树,则他处未闻,恐只贵州有之。

    三月初一日晴。午刻诣史馆。又诣起居注,答访伯葭、翰西。又至六国饭店答拜洪

    颖之,未值。昨闻此次互选议员,有以子而举父者以为怪事。今日闻政伯前辈述雍正间衡郴巡抚王榯应诏举其父:刑部主事王正学问优裕,政事练达,忠孝之性发于至诚,请破格录用。世宗超擢为知府,榯能举,上能用,较之今日尤奇。接门人张泽堂太守(铣)焉耆书。

    初二日晴。未刻至医学堂会议访奕卿。灯下读《国风报》,评阅馆员札记。得宝惠信,系三十日动身回京。

    初三日晴。巳初刻谒振贝子畅谈。至魏家胡同吊寿懿卿夫人之丧。访珏生久坐归。

    评阅札记六份。宝惠回京,宝铭暂留夏津。后任卢海如(澜)除担认亏空外,别赙一千金,又合以次弟应得之款,约有三千馀金,不忧归计矣。东省大吏情谊可感也。

    初四日阴,有风。午刻至石桥别业赴王胜之学使、张采南太守之约,座皆己丑同年,合拍一照为纪念。未刻至云山别墅赴梅叟约。桃花经风狼藉,树头树底不复能觅残红矣。

    此年年例恨也。入座即行(花老出示新作苇絮诗,清新雅切。吾将以徐苇絮呼之),至广和居赴奕卿约,傍晚始归。评阅札记七份讫。

    初五日晴。午刻至长椿寺公祭孙文正师,素面后归。采涧夫人率儿妇、女游万生园。

    余枯坐内室。接讲习馆电话,元和师到馆,余乃步行而往,侍谈四小时始去。

    初六日晴。巳刻祝振贝子生日。绕地安门诣史馆。归寓腰背皆酸痛,乃随意步西园看花消遣。海棠绽蕊,万点嫣红;芍药廿馀本,茁芽甚盛,可供半月娱赏矣。宝惠下直,言陆军部接湖南明电,土匪勾结饥民,初四日据长沙省城作乱,拆毁公署,巡抚岑春蓂在牙里局仰药死。电为藩司庄赓良所发,辗转达部,湘电已断,不得此两日消息,未知乱象若何。

    初七日晴,暖甚,须换夹衣。未刻至西柳树井越中先贤祠外路祭孙文正师。先在祠中小坐,与天津相国剧谈,谈及定兴鹿相太翁壮节公,讳丕宗,道光末任贵州都匀知府,已受代旬日,未行而贼至。幕友劝曰,公已无守土之责,虽去不为逃,何必与人同尽?壮节公不肯行,城破,公及夫人萧氏以幼子托幕友挈之缒城去,遂夫妇公服对缢。老仆某焚居第,亦投火中死。相国甫出城,回顾火已赫然,间关寇中,足重茧,走省城,两月始达,大吏悯而赡之。待贼平,然后诣都匀收忠骸,同官集赙,乃得归葬。定兴相国早年得科第,人皆谓忠节之报。老仆之子孙,鹿氏世养之,今小康矣。访仲山。管丹翁来商办敬节会报销京兆详册,余概令实用实销,无一项含糊。

    初八日晴。适翁氏大姊自常熟来京嫁女,暂寓米市胡同,余即往问讯,因屋隘,不适用,颇费唇舌。余与伯齐调停其间,在便宜坊晚餐,趁西城归。鄂督来电,岑抚尚存,系混成协统领误报也。岑抚有电,自请严议,得旨开缺,听候查办。移鄂藩杨文鼎护湘,抚乱事略定。湖南为产米之区,湖北亦仰给焉。外部忽与外人定契约,以湘中产米及锑,名为土货,准其出口(闻此约结于光绪廿八年,真病狂矣)。于是日本于二月间买米三礼拜,米价骤涨,湘人大恐,禀岑抚乞禁,岑抚与日人约法,只许再买一礼拜。此七日中,盖藏遂罄,价至十元一石(向只二元),且无从得米,饥民困迫,遂肇此祸。定约诸人之肉,其足食乎?唯青黄不接,来日方长,湘既濒死,鄂亦坐困,吾恐乱之靡已也。

    初九日晴。巳刻至顺天府赴王大京兆约,归寓略憩,复出城,至乡祠,赴宗端甫、王鹤田约。副都统霍伦泰递封奏,奉旨掷还申饬。其正折请以赃罚库款筹还国债,谓尝阅史鉴,明朝诛刘瑾、魏忠贤籍没之产皆在库中(此事不知何据?前朝数百年库款,至今尚存,真足喷饭)。今又数百年,积存之银,不知凡几。附片系劾山东一知县一都司,拉杂填缀罪案数百言,竟未指明何县及知县、都司姓名,可发大噱。

    初十日晴。评阅札记十二份。朗轩来谈,余以新得坡书《罗地庙碑》、《迎神词》拓片赠之。至翁宅一行。

    十一日阴。午后偕锡兄至下斜街花厂买鸾枝二株,补栽西院;又买木香,荷包牡丹

    (其根即当归)各二盆,顺至乡祠访海棠芳讯,尚未盛放。吾庐海棠花较早已灿如云锦,盖庭宇宽敞,受阳光足也。

    十二日夜,大雨。壬午全蜀馆公局,未暇往,托新甫照料。

    十三日阴。两日奔驰于朱、翁两处成礼合欢。

    十四日阴。在家静养,评阅札记十二份。申刻访朗轩,写对联九付,伯葭亦到,晚饭后归。接宝铭书。

    十五日晴。午刻诣史馆。贵州解来新印全省图说,颇精详,足资采录矣。散后至新开路,为于穆若夫妇诊疾,梅叟相陪。灯下写复丁衡甫同年、吕业卿舅、家润笙先生三信,均交邮寄。

    十六日晴。午后至文友堂买医书二种(明板《灵素类经》〔张景岳著〕、《景岳发挥》〔叶天士著〕),《魏鹤山文集》,雅雨堂《山左诗钞》,惠士奇、金鹗《礼说》,前后《汉纪》,又零碎书五六种,共合银廿五两。鹤山先生古文,源本经术,博大精纯,为南宋一大宗,王铁夫极重之,余求之数年矣。古文一道,固贵有序,尤贵有物。若仅规之于格调神韵之间,而无物以为之质,则亦优孟衣冠,鱼兔筌蹄而已。余妄谓作文与其法严而局促,无宁驰骤而法疏。

    十七日晴。申刻至于处复诊,因至西堂子胡同赴那锡侯、刘聚卿约之约。补莳蜀葵五十本,玉簪二十本。

    十八日晴。王保师枉谈甚久。出城答拜十馀家。访陈松山前辈,畅论时局,共痛心于南皮故相之误人家国,为名教罪人(故相生平行事无一足取,而废科举以绝寒畯登进之途,崇东学以亡圣贤文学之绪,铸铜元以乱国计而朘民生,致今日上下交困,不可收拾,尤其罪之大者,而一般无行无识之徒,乃奉以山斗之名,言之齿冷)。(〔眉〕尚有一大罪案,为今日所未可言者,当于日后及之)。起居注送来光绪十三、四、五年记注,仍请锡兄复校。夜,大风,此花时常例也。

    十九日晴。午刻与伯葭饭于六国饭店。饭后诣史馆,删正提督闵殿魁列传(昌平州,回教人)。祝铭鼎臣将军生日。访吴蔚文丈久谈。归寓联华堂在此久候,议数事而去。灯下评阅札记四份。

    二十日晴。评阅札记七份。饭后诣讲习馆。申刻至恒裕,还惠、铭前用赴夏川资二百元。至嵩阳别业赴史吉甫之约,半席先行。至草帽胡同赴朗轩约。闻江南北缺米特甚,斗米千一百馀文,海州宿迁已有抢米面等事,新谷尚远,饥民无以为生,可忧实甚。昨晤政府诸公,方以湘乱平靖为喜,曾未计议及此。呜呼!

    二十一日阴。云南禄劝黎君炳南,字灿阶,闻余名过访讲学。黎君从事身心性命之学,向道甚笃,律己甚严。万里走京师,入政法学堂,志在寻师访友。年甫三十有三,求之今世,殊不可多得。余约其常来讲学,互收攻错之益。澜笙先生自津来,梅叟、珩甫、三兄皆至,共作半日谈。梅叟独坐精舍看书,仆人不知而扃其门,余久候不见,其仆亦觅主人不得,相与穷搜,或疑其在西厅,姑启扃视之,则端坐俨然,语其故,宾主大笑。徐相国、增大臣来唁余,以明日有公事不得行吊也。

    二十二日晴。清晨赴三圣庵,日入后始归。来客三百五十馀人,收奠份九百号。大约为余来者十之六,为宝惠来者十之四也。疲甚,依枕即酣眠。

    二十三日晴。午初始醒,精神虽复,而腹股痛未平。其实昨日俱系惠、襄两儿,鸿、钧、济、骏四侄陪拜,余大半立而请安回揖耳。中年后人不禁劳剧如此!一日不出门,不见客。锡兄、珩甫、润泽两弟、刘殿英来拆封。评阅札记全份。复看史馆大臣四传。江督电奏截留漕米十万石平粜。张景岳取《灵枢》、《素问》二经,区分门类,详加诠释,名曰《类经》,余新得于文友堂,明刻大字本,为两函。景岳主张用温补药扶阳,为叶天天所诋,作《景岳全书》发挥以辟之。余意古今医家所值气运不同,因而各立宗旨,吾辈志在救世,

    大可相剂为用,不必过于执持。学者各从一门悟入则可;墨守一门以概万变之病。则不可也。景岳此注,融贯参互,发明经义,其中误解之处诚所不免,亦犹先儒之注经,而用力之深,可称体大思精矣。寄笏斋书。

    廿五日晴。巳刻赴柏林寺,昆文达师三周年公祭。牡丹一丛盛开,甚可赏。寺建十元至正间,有屋梁题字可证。孙退谷《春明梦馀录》、朱竹垞《日下旧闻考》皆未载。国朝乾隆初,以寺与世宗潜邸附近,特敕重修,赐名柏林寺,以殿前古柏而名也。柏凡四大株,东南一株,四五人合抱,轮囷垒块,尤为奇古,恐是元时旧植,馀三株亦数百年物也。

    与同年李木斋府丞摩挲徙倚久之。御碑二,一满文,一汉文。此寺规模闳广,庚子年两宫西幸,衙署为联军或据或毁,各部院皆侨置于此,分屋治事,宽然有馀。留京各员呈递折件,俱至此交内阁封发,王大臣验放外官亦在此,几于一小台城矣。亦近十年大掌故也。

    在寺午餐。答谢东北城客。五点钟归寓。往返六十里矣。得延平书。

    二十六日晴。午刻诣史馆,答谢东城客。在大德通少憩,复入西城吊葛勤恪丧。车中看明季稗史四种。末造天时人事,古今一辙。今人悲古人,又将使后人悲今人也。复笏斋书。

    二十七日晴。立夏节。午初赴太升堂联华堂盛少仙之约。吾顺绅商皆在座,议捐建立忠贞联文直专祠。又至江苏馆公请新放江北提督雷朝彦侍郎(震春)。灯下写屏对八件。

    接山东贾竹农同年(裕师)信件。聂献廷参议自太庙视牲后,赴太升堂,云所视牛羊均肥腯无缺,明日钦派礼部堂上官监视宰牲,可谓郑重审慎矣。而不知有司之舞弊,有极出意外者。犹忆十年前,先帝躬祀圜丘。毓鼎侍班,到坛过早,牲尚未陈。旋见人负一布囊来,兼挈牛头等物,乃隐窥其所为,则见置囊于陈牲之案,以一若牛皮之物蒙之,上安牛头,下插牛尾,出盎中油汁,以帚刷而泽之,不须臾而牛成矣。迨上,临祀,赫然而伏者固一元大武也。为利几何,而欺天欺君若是。心法相传,必非一日。朝廷具文类此者何可胜数。

    若非目睹,不知且不信耳。然则何不以真牛陈祀而后吞之?少仙谓,既祭之后,此牛别有主者,宰牲者不得入手矣。宝铭归自济南。

    二十八日晴。山东巡检郝味三来见(盐山人,贾竹农门人)。午后访萧隐公明经(日炎)。萧,嘉应州人,服膺阳明之学,以不欺自心为主。自陈生平用功甚苦,近三年始觉有得力处。余闻灿阶道其人,诣嘉应馆先访之。至湖广馆行吊,顺答谢城西客。接门人朱景辀馀杭书,随手作答。寄五弟妇信并挽联五付。

    二十九日晴。巳刻至乡祠赴瑞鼎臣、宝瑞臣、于晦若、李柳溪四侍郎之约。归途过云山别墅,闻牡丹已开,下车赏之。两点钟约同志七人在精舍讲学,四点钟散会。此后阅七日一会,共讲求圣贤之学,收规勉切磋之益,兼以保存正脉,立名教之防。今日先议定学规,以下次为开讲之始。夜半地震。

    庚戌年四月初一日晴。午刻诣史馆,又诣起居注。汉主事随满司员堂参,自此次始。

    从前不入署办事,亦不谒总办也。大风炎燥,归寓,评阅馆员札记。

    初二日晴。东邻公爵阿克东阿来拜。九公主之子,字子实。东邻之屋与吾居本为一家,皆阳湖庄氏所建,光绪初年屋售于醇王府,分为二契,以东半赠九公主,以西半畀公爵色珍额。色为琳贵太妃之内侄(太妃实生恭忠亲王)。复转售穆玉甫侍御(腾额),丁未冬归于余。东邻则严范孙侍郎赁居,严去而阿归,现亦待价而沽也。未刻赴医学堂,申刻至湖广馆,赴何绍先之约。何字澄卿,云南师宗人文贞公之曾孙(文贞讳桂珍,与先大父道光戊戌科会榜同年,以上书房开坊翰林,不容于权贵,放安徽徽宁池太广道,为降贼李兆受所戕)。西书屋落成,额曰话兰籟,与锡三迁焉。以内间为锡三治事之所,而余占外间,明窗净几,治史馆、讲习馆、起居注公事于斯,以其暇舒纸临帖,特设一榻,倦则小眠。窗外陈列石榴、夹竹桃,植藤四株,以架覆之,花可香,阴可荫,盛夏不苦炎光,以此充大隐于朝,不作非份之想矣。

    初三日阴。午后微雨。偕锡兄、禹弟携闰儿游陈列所,有绣工科教习余沈氏(名寿),绣意大利皇后像,系仿照相为之。面容酷肖,云发茸裘,细入毫芒,光泽可鉴,较照像尤胜,悬价银二万四千两。吾华技巧突过欧洲,若日本则不可同日而语,而一般浅人乃崇奉日本若神明,可笑可耻!其馀绣货尚多,皆落第二义。登楼周瞩,十八行省土产、美术咸萃焉。雨复至,在茶棚稍避,因赴崇效寺看牡丹花,已残矣。妙慈上人出素箑索书,为挥两件。上人以伊蒲供相待,略餐而出。归途凉润怡神,旬馀烦燥为之一洗。灯下评阅札记全份。

    初四日阴,天顿凉。刘梅舫自江右来。会客甚多。未刻至于处诊病。出城至福兴居,赴杨少彝约。

    初五日晴。西风凉甚。陈菊生自闽来京,谈医学颇畅。菊生专心一志,所得甚深。

    余于医道纯任灵悟。谬得时誉,言之悚然。今拟专读张氏《类经》,从事根本之学。龙光斋以《金匮玉函经》前二卷写样送来,请政伯前辈细校。此书南宋以后即失传,康熙中何义门先生始获影宋钞本,上海陈氏士杰校正付刊,而世间竟无传本。日本人得而再刊之,余从破肆中购回,如获异宝,乃付梓以广其传(第一卷王叔和所录仲景语十数则,皆他书所无)。(〔眉〕此书未能刻竣。)饭后诣讲习馆。申初刻至云山别墅,赴梦陶、嗣香二公之约,陪其房师李荫墀尚书。归途答谒东邻阿子实克东阿,谈次始知阿系班义烈公第之元孙(义烈公与鄂容安公同殉阿睦尔撒纳之难),裕靖节公(谦)之侄孙(靖节公抚浙江,死英夷定海之难),固忠勋后裔也。其弟袭一等诚勇公,而阿公嗣九公主,恩赏额驸品级,俗呼为公,误也。余又详问尚主之制,皆闻所未闻。可见学问随处皆可得益。尚主之家,公主先薨逝,则将所赐府第妆奁,悉簿录归官,而别指一小屋以给额驸(不过十间,门窗户壁皆无),盖仅不夺其名而已(若特恩赐之,不在此例)。公主别有葬地,名公主园。驸马先逝,得预葬园中,将来公主与之合葬。若公主先逝,则园不再开矣。凡公主子孙,得穿四开衩袍,其额驸品级仅一代,再传则等于齐民。俗传公主不许生子,误也。阿公列举某某,皆托体于皇女者。

    初六日阴。史馆改早堂期。巳初到馆,午后归。写扇三柄。申刻至松筠庵,赴李符曾昆仲之约。夜雨。车中看《六大政治家•商君》一卷。不特知商君法治精神,而法家之纲领要义,亦略见于此。余夙好法家言,读《商子》、《韩非子》,苦不能尽窥窍奥。嗣见西士论法书而善之,而译笔冗劣,词不能举其意,久阅未免意尽。今阅是编,始足供我研索矣。由是以读商、韩二子,如锁之得匙也。

    初七日晴,有风。辰刻三松精舍第二会,周政伯学士、李子伟编修来入会。萧隐公讲“季氏将伐颛臾”一章。余又发表立会宗旨。午初散。刘龙伯来议医学堂事。未刻至农事试验场,同乡公请王大京兆。乘舟遍游毕,乃宴于荟芳轩。归寓已上灯,萧翰臣约万福居,辞之。读《类经》,少阳属肾,肾上连肺,故将两藏(少阳,三焦也,将领也)。张注以将两藏属肾说,谓肾以水藏而领水府,故肾得兼将两藏。两藏,府亦可以言藏也。愚按:以将两藏属肾,则经文语意不贯。藏、府迥然各别,岂可如此轻率通融。两藏自指肺肾二藏,将字指三焦。三焦下属肾而上连肺,是三焦以一府而兼将两藏也。语自明白了当,而张注迂晦之。

    初九日阴。巳刻诣史馆。归途访朗轩,兼为正甫接场(举贡试第一场)。与锡兄徘徊西园,赏初开芍药,检王氏《广群芳谱》研究培植灌溉之法,亦养心一道也。评阅札记。

    初十日晴。晨醒觉中气迫促异常,不复能就枕,因搴帷开窗,呼吸空气以补助之,稍乎。再醒则已午初矣。在精舍请苏抚程雪帅,吴子修学使,吴颖芝、张采南两太守,请邹紫东、姚石荃、徐花农三侍郎,陈梦陶副宪,袁珏生太史作陪。伯葭来夜谈,以余用思太苦,将成怔忡,殷殷以养脑力、畅心神相劝,良友之意可感也。泰西人测彗星与地球同轨,将有撞击之祸,今日乃危险之日也。西人信之甚深,中人亦有为杞人之忧者。候之竟

    不应。灶焉知天道!闻彗星已于丑刻见于东南方,星大如碗,尾长数丈,嘱伯葭夜窥而报告于余。

    十一日晴。饭后答谢中西城客。复门人张吟樵书。拟三松讲学会规则。

    十二日晴。惠、襄、丙、懿均患风温,延菊生诊治。饭后诣荣相,点补起居注满主事。袁秉道大令自蜀来京访我作半日谈,故人一别十六年矣(乙未夏秋,秉道下榻潘家河沿旧居),历治江北厅南溪、峨眉二县,治绩甚著,除暴安良,不意书生能具辣手。赵次帅恶其强项而疏之,然则制府所用皆软媚一流人矣,吏治可想。秉道昔主敝庐,维时余公私事皆简,又在黄门伤逝之后,每当日落,必设几中庭,相对啜茗纵谈,以消沉寂。秉道犹话及此景,为之黯然。灯下作复张亲家书,唁濮南如昆仲书,均交朱升带回。珩甫云,夜深望彗星未见,唯见白气如迅练,横亘半天,上宽下锐,直贯明河。梦中哭次弟极恸,既醒犹有馀哀,远鸡初鸣,万籁沉沉,唯闻鼠子悉窣作微响,凄怆不复成眠。

    十三日晴。彻夜怔忡,脑力过伤,心绪过乱,以至于此!若再不静养,吾将殆矣。

    一日不会客,不理事,不用心,夜眠较稳。伯葭示我卫生八法,拟如法行之。

    十四日晴。三松学会第三期(以此会在三松精舍讲论,即名为三松学会,固以纪实,亦取岁寒共保之意),巳初刻讲侣毕集,余升中座,讲知耻说,并录讲义示同人,将来可汇集成册。午正散。衣冠至江苏馆,常府京官公请程中丞,终席而去。赴滇学堂教育平时会,殷楫臣中翰辞干甫员职,公举四川衷佑卿太史代之(“衷”姓读若“冲”),余作书代表众意。入东城祝周采臣部郎太夫人寿。风雨将至,急驰而归,归则霁矣。灯下评阅札记全份。昨方言省事,而今日之事更多。奈何,奈何!西圃芍药齐放,前年老本着花大如盘,鲜艳充足,则三月初加肥之效也(用香油渣以水融化溉之)。每日必流连花下,稍为养心之助。

    十五日晴,燥热殊不可耐。巳刻诣史馆,删改《曹德庆列传》,淮军名将也。归寓为雪樵介绍苏臬、沪道二书。日落时至医学堂送雪樵。答访菊生。学生公函致余,挽留雪樵,因宣告诸生以雪樵不能久留之故。梅叟来赏花,约赴聚魁坊小酌,兼约锡兄,挈惠、铭。

    十六日晴。看《夏峰集》乙丙纪事一篇,为之激昂。饭后为王次篯殿撰诊病,温病误服牡蛎,篯病遂增剧。庸医之庸可恨。出城赴医学堂晤会稽张达夫孝廉(采薇),深于医学,唯两耳聋甚,宾主笔谈。姜宝轩丈来夜谈。向龙伯借余氏(震)所编《古今医案》阅之。

    夜梦次寅,知其死也,握手痛哭,倏然而醒,万籁沉沉,唯闻鼠子悉窣作声,凄怆欲绝半如惝恍半分明,见惯癯容竟隔生。噩梦初回闻鼠啮,拥衾泪眼对残檠。

    十七日晴。门人廖子方自桂来京,谈及广西遍地皆匪,乡居者相率保城,而新政筹款,无一非出之民间,乱将作矣。姚石老过谈,留饭久坐乃去。为王次篯复诊,诣陆相,商起居注公事。

    十八日晴。张达夫来访。袁秉道大令命其两郎(〔眉〕袁瑗,字篯同;袁环,字匡来)来执贽。次郎匡来,曾习英文英语;篯同则精于计学:皆少年之秀也。未刻赴徐花老之约。出示南唐徐供奉(熙)蜀葵,用廓染法,千年后犹神色如生,神品也。恭忠亲王所藏,嗣王锡晋斋主人以赠花老。花老对临一纸,代余题诗四绝并后跋,记其始末。余特携笔墨印章,对客书之。馔有鲥鱼,殊鲜美。归寓评阅札记六份。八点钟二刻,彗星见于西方,尾长数丈,斜扫正南,旋见星陨者三,彗星行度极速,十点钟即没。昨在元和师相处

    恭瞻皇上御笔,以黄纸朱书“正大光明”四字,大约四寸许,去岁五月间所书,年甫四龄。

    元和师恭纪一诗云:“劲气纵横信笔书,聪明天亶有谁如?他年奎藻盈寰宇,记取童龄运腕初。”(〔眉〕孰意逾岁而竟亡国耶?)

    十九日晴。巳初为钱新甫同年诊脉。因诣史馆删改《岑毓宝列传》。去年至今,史馆列传余所最得意者,刘坤一、黄万鹏、岑毓宝、曹德庆、俞樾各传,颇有前史笔意也。

    炎风扬尘,乃归寓。潘爽卿、陈菊生来谈。客去,评阅札记毕。戊初赴伯葭六国饭店之约。

    朗轩在通记相招,因偕伯葭往谈,夜深始返。后半夜丑刻,另有一彗星见于东北方,光芒更甚,未知与前半夜所见是一星否。天象如此,恐有兵事也。寄禹弟书。接许篆丈福州书并幛。

    二十日晴。巳刻诣讲习馆。午刻赴太升堂,同乡京官为八邑举贡接场,循昔年礼闱故事也。宾主两席。归途又为次篯复诊,病已全愈,善后而已。夜饭后燥闷殊甚,以留声机自娱。余新又买一八音琴,盖以音乐能养心解愠也。昨日鄂督奏结湘乱案,有旨:巡抚岑春蓂开缺,交部议处。藩司庄赓良、盐道朱延熙均开缺议处。湘绅前祭酒王先谦,道员孔宪教、杨巩,主事叶德辉,推戴藩司(推戴二字恐是原奏中语,似措词欠酌),排陷抚臣(孔、杨),梗议平粜,电请易抚臣(王),屯谷万馀石,为富不仁(叶),均交部严议。

    闻旧辅屯谷尤多,乃逃严谴,幸矣。以粤臬赵滨彦代庄,其人屡为言路所劾,尤非理乱之才,朝廷用之,恐误湘事耳。夜,雷雨,今年第一次发声也。

    二十一日黎明复雨,竟日凉润,花木皆长精神。因雨辍讲,至东城为新甫复诊,在彼午饭,与新甫令弟晋甫久谈。晋甫尊人子方先生(讳炳森)为先大父道光甲辰浙闱所取士。出城为应沂初之女诊病,闻其戚串家一新妇,热病发狂,市医常姓因其新婚未匝月,指为房劳过度,夹受阴寒。余诊之,决为血热,用羚羊角、丹参、丹皮等药,急电告病家勿服热药,而附子理中丸已下咽,病人痉噤将绝,已置后事。余药煎成,以银匙强灌之,两匙后即觉噤势稍解,七匙之后病人居然苏醒,张目认人,自索药服,迨尽一大瓯,其病若失。一时观者诧为仙丹。顷刻间传遍前后巷。余亦自喜不但救活一人,且为新妇洗其污名也。至米市胡同赴剑秋之约。访三兄未值。夜又雨,依枕听窗外滴沥声,清脆无比。人间清境何定,第视人领略何如耳。

    二十二日阴。竟日微雨。至新甫处复诊。闻橼侄患病,特往视之。冒雨出城,至大德通,与朗轩、亚蘧约会畅谈。亚约东兴居便饭。九点钟归寓,甫坐定,忽闻北闹市口保安寺失慎,与吾东院后屋仅隔一巷,火光逼近,庭树皆红。约一小时,为水龙救息。采涧夫人适伏案临书,闻之略出瞭望,即归坐挥翰如故,无一颤笔、败笔。其镇定之力,有非男子所能及者。

    二十三日阴。巳刻为新甫复诊。呃逆已两日夜,浊阴上干,胃气将绝,亟以严氏丁香柿蒂汤治之。贺端午桥同年娶侄妇之喜。访石荃,留便饭。再至钱处,病势稍平,面红鼻黑、舌干黄皆退,似有转机。作霖惠鲥鱼两尾,甚鲜,约梅叟、南园、正甫、珩甫共啖之。有旨革岑春蓂、庄赓良职;王先谦降五级调用。湖南承军兴功勋之后,绅权之重甲于各省。午桥同年抚湘时,谓为共和政体,久为地方官所切齿。此次瑞制军查办,有意借此摧抑绅权也。

    二十四日阴。三处道喜,一处吊丧。傍晚为新甫复诊,病势已保无虞。因留晚饭。

    饭毕九点钟至华德交通社听德人演说,新出派西佛尔空中飞艇,并有模型及电光影,所说制造功用极详。凡从前气球危险之弊,兹皆预防。能自为伸缩疾徐,制作之巧,愈出愈奇,行军用此,真防无可防矣。来宾各赠图说一册。归途自思,余公私诸事冗杂已极,而百忙中犹远出为此,虽觉好(去声)事,亦不得不谓之留心世事也。

    二十五日晴。午前诣讲习馆。归寓,石荃、亚蘧来作半日谈。见亚蘧所作为樊山题郑所南画兰七言古诗,哀艳悲凉,大有飞卿、昌谷风味,诵之再三,知其致力于中晚唐人

    者深矣(亚蘧于《才调》、《叩弹》二集皆曾手钞)。客去出城,答拜各客。灯下为陈彝莽作致蔡伯浩书。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又为新甫复诊,诸证皆平,脉五部皆静,而诊其左关独浮,见脐间时有动气,知其冲气将上逆矣。此在仲师有一定之法,因如法开桂苓五味,甘草加半夏汤治之,以平冲气。医家不熟读《伤寒》、《金匮》,岂可轻试其技哉!前日姚石老以其亡弟晏如所著医案见示,嘱为审定。两日细阅一过,精思妙理自是成家,拟为排印,以广其传。归后疲倦欲眠,乃与锡兄伐竹莳花消遣。三兄来久坐。傍晚大雷雨。

    二十七日竟日阴雨。为新甫复诊。夜间朗轩借精舍请客。

    二十八日晴。讲学第五期,讲侣到十一人。余讲《论语》、《孟子》合三章(子贡问夫子为卫君;宰我问三年丧;万章问尧以天下与舜)。张达夫取中举贡,闻余素有怜才名,特来执贽。其入学问甚优,惜重听耳。饭后至于穆若处贺娶儿妇喜。为新甫复诊,所苦全愈,为开调理之方。此次新甫病情屡变,几濒于危,余始终守定仲景之法,随病转换,依方施治,以奏厥功。古方之可宝如是。夜写对五付。作霖来谈。

    二十九日晴。巳刻诣讲习馆。归后评阅札记全份。程君宗伊主张民族主义,颇不满夷、齐叩马及昌黎“天王圣明”之语。余加评云:作者虽本《孟子大义》,此义当奉孔子为折衷。孔子敬仰三分有二以服事殷之文王,而谓武未尽善,于夷、齐则津津乐道而不及鹰扬之太公,则吾夫子之意可知已。至孟子乃有独夫易位,民为重之说。盖孔子所言为万世纲常计也,所以警乱臣贼子;孟子所言为一时生民计也,所以警暴君污吏(黄梨洲主张民权,盖亲见昏君逆奄,清流骈戮,其父忠端公受祸尤惨,故激而为此言)。吾辈身列朝班,此理只能意会,而非所宜言。申刻至嵩阳别业,赴少泉之约。延铁君亦招饮,辞之。

    五月初一日晴。巳刻诣史馆。归寓作笏斋书。梅叟来夜谈,出近作养园记及刘浩川一篇就商,余为删改多处,梅叟不以为忤也。偕饮于聚魁坊。

    初二日晴。黎灿阶偕其友角君湛澄(亦禄劝人)过访,商办世界教育会事。缪子受妹婿白江宁来。述南中近状,多可忧者。未刻至医学堂,江西、安徽学生七人,极肯用功,特温语奖励之。又答访万同年(云路)。致丁衡甫书。

    初三日晴。校正季弟《翦红词稿》样本,泚笔作序言,序中略为弟作小传,颇肖其生平。两小时即脱稿,盖构局炼意已久定矣。未刻至松筠庵与两邑诸公会商收回大宛试馆事,复至南厅同乡同署诸君分新到津贴(由北洋筹来,余得四百零九两),过节殊有益。京官况味较从前大佳,因惜大兄不当就外官也。复谢张都转信。每日灯下课采涧夫人读书写字,闺房之乐盖有甚于画眉者。日本丹波元简(其人当我中国嘉庆朝)《伤寒辑义》,胪列二十馀家旧注,择善而从,最为《伤寒论》善本。余尚病其冗复,颇多不必载而载者。意欲仿宋子《论语集注》之例,择诸家注解长者,剪裁融贯,使成一家言。有所未尽,则愚加按语以足之。其诸家总论及别解可通者,亦列为圈外注。音读同异,则载于正文之下,一如《论语》式。名曰《伤寒论章句》。以便学者熟读,似亦医家必要之书。俟过夏后(〔眉〕过夏二字出唐人笔记),夜凉多暇,决偿斯志也。

    初四日晴,燥热。祝元和师相七十寿,与起居注司员饭于间壁庆寿堂。至北城昆师母处贺节。老仆崔姓,年八十矣,咸丰中曾事郑亲王端华,自云熟于咸同间时事。为余说戊午科场案始末綦详,多记载所不及。余嘱其坐谈而静听之。惜路远天热,不能久延耳。

    归寓适姚石公在此,语以所闻,石公喜曰:“此亦白头宫女也。暇日当以酒饭招之来,洋话开天遗事,必能闻所未闻,为吾辈添掌故也。”答拜范邑尊未值。傍晚阵雨,夜中复大雷雨。看陈平伯(祖恭,国初人)《外感温病篇》,大段精当,区别伤寒温病殊有功,间有未妥处,以朱笔抹之。

    初五日晨曦晴朗。巳刻祀神,午刻祀先,荐角黍、雄黄酒。诣董五叔、岳母及三兄处贺节。入西安门,出养蜂夹道迤北一带,平原旷爽,人家皆在绿荫中。余每过之,辄流

    连动结庐之想。珩甫来作半夜谈。寄延平书。儿辈抛球,以舒筋骨,余顾而乐之,乃设为奖格,中一球者奖小洋一角(其法植木槌五于中央,如双陆之器,以球能撞倒为胜,倒五者为大胜)。惠、铭、隽、襄、丙、恩以次递抛,限以十番,余执笔记其胜负,共奖银圆五元一角。盖犹有较射遗意焉。宝铭传补陆军贵胄学生。

    初六日阴。诣史馆。顺道视新甫,则已能手谈自遣矣。为开补气除湿之方。归寓石荃在此,久谈而去。伯葭来谈。夜,大雨。

    初七日阴。彻夜至晨雨声未止。晓起花树翠润,尚涵雨气,洵初夏佳境也。与锡兄散步绿荫中,名心都涤,人生清福孰过于此,觉十三年不迁一官,正天之玉我于成也。癸卯荐卷门人贺绍章来见,浙江镇海人。廷试举贡一等(〔眉〕贺绍章,字絜先,庚子、辛丑并科举人)。至会馆访袁秉道、杨稚坚。吾邑女士甘惠如,年长不嫁,游学来京师,前年十一月殁于法国医院,同学女士醵资殓之,权寄观音院。甘有胞弟,在颍州充英文教习,无力迎丧。稚坚函商拟暂厝武阳义地(地在左安门外)。余即嘱稚坚任其事,酌提公款为殡葬立碣资。详志于此,以备异日查考。复阅史馆大臣忠义列传正本。复黄仙璈、朱桐冈信。

    初八日晴。冯公度来谈。酌写京官公函(吕镜老领衔),致范邑尊,收回试馆。灿阶、湛澄来商世界教育会规则。灯下阅《卫藏通志》、《西藏图识》各书,拟作《西藏地理志》作史馆进呈本。吾所任公私各事如猬毛,几于日不暇给,而长年如此,神不困,心不乱者,则馀力读书之功居其七,莳花吟赏之功居其三。

    初九日阴。诣史馆,稍坐即至六国饭店,与伯葭饭晤。申刻大雷雨,夜复雨。复许篆卿丈、左诗舲姑丈闽中书。

    初十日阴。巳刻诣起居注,点派收掌、校对二差。谒琴相未值,乃与伯葭饭于桥东,复访伯葭石大人胡同新居,颇幽静,庭隅珍珠梅一丛,正盛放也。伯葭扇面满录中外儒者格言,足启发我者甚多,因请伯葭为我书素箑,为朝夕警策之功。又至羊仪宾胡同石老处便饭,朗轩、亚蘧均到。扺掌畅谈,今日颇得朋友之乐。天又欲雨,急驰而归。和亚蘧诗一首。

    十一日黎明大雨,一日时作时止。门人廖子方去岁丁外艰,既葬而后入都,陆军部堂官惜其才,欲以司长上行走及宪政筹备处会办处之。子方不敢即安,特质于余。余谓此事在吾心自有界限。第办事,不做官,便服趋公,不着衣冠,不得谓之夺情。寒士仰事俯畜,理须谋生,断难杜门读《礼》。但于名义无碍,不妨出而就之。子方奉教而去。子方尊事余,凡事在是非疑似间者,无不质之于余,余亦竭诚为之谋,无稍假借,颇近古之师生也。午刻在精舍请张诜侪亲家、周衡甫同年(宝惠庚子夏秋间从受时文),陪客七人,皆冒雨而至。

    十二日晴。定襄优贡邢善长(殿元)持笏斋书介绍来执贽。一日不出门,评阅札记全份,复校史馆大臣传,校勘季弟《翦红词》。傍晚倦甚,率子侄女婿散步太平湖畔。端恪皇贵妃(文宗妃,今上即位,尊为祺皇贵太妃)金棺奉移园寝,百官诣景山门齐集恭送。

    青褂,帽缀缨,不去花翎。

    十三日晴。三松讲会第七期,到者八人。萧隐公讲“曾晳、子路、冉有、公西华侍坐”一章,大旨谓夫子于四贤并无抑扬之见,许三子于曾点,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意思。喟然一叹,自叹道之不行,非与点有特契也。午刻至武阳馆公祭关圣帝君,兼为廷试游学毕业举人题名(共六人)。在恒裕稍憩,赴长椿寺行吊,至敬节会看新修讲堂,顺道访献廷久谈。

    十四日晴。同署同乡在源丰堂公请徐中堂、吕尚书,午集申散。过利喴洋行,添买留声唱片,归寓珩来,畅聆半夕。书友持秀野草堂《温飞卿诗注》求售,故友许少翯同年藏本,题签朱印宛然,不胜苔岑之感。以口金得之。见亚蘧赋万生园袋鼠二十韵,语兼比

    兴,犹有风人之遗。中有一联云:“穴社终须灌,盈囊尚不归。”讽刺深矣。

    十五日晴。巳刻诣史馆。归寓,先世母生辰拜供。末刻至江苏馆赴润田约,车中燥热不可耐。校勘《翦红词》。灯下写应酬屏联。吾直新授测绘协军校九人联讫来谒,为分津贴事,告以事关结局,吾无其权。看《国风报》湘乱感言,谓各省米价之贵,其源不在米少,而实受害于恶币之朘民。真洞垣一方之识。又度支部清理各省财政出入比较表,唯山东、河南、奉天、四川稍有赢馀,其馀皆支出超过收入。合计出入相抵,岁缺银三千万两有奇。现象之可畏如此。然此后每年入款益少,而新政竞兴叠起,其所以耗财者且无穷期,此孰非吾民膏血乎?不悉驱而纳诸沟壑、迫为盗贼不止也。呜呼!

    十六日阴。夏至节。以馄饨荐祖先。汶上拔贡曹(恩澄,字秋潭)、东平韩(志琦,字书函,又字叔韩)主簿介白仲山来见。潘爽卿、吴竹楼两亲家均来谈。未刻诣恒裕,代六房存京足银贰千两(兑金叶,每两合京足银三十八两五钱),月息五厘。余又在信成存银一千圆,周年息五厘。至医学堂。灯下写扇二柄。

    十七日晴。午饭后出城,为萧隐公幼孙诊病,为热药所误,大势已危,姑以消暑益气汤法救之。与吴竹楼约,在恒裕面谈。疾风暴雨,昼晦燃烛。雨阵过后,至长椿寺行吊。

    归途甚凉适。复湖北庄纫秋、迎静斋二书。又复济南毛稚云丈书。又复杭州瑾叔弟书。

    十八日阴。饭后为萧孩复诊,似有起色。至长椿寺行吊。至云山别墅赴刘小蘧之约。

    校勘《翦红词》。荣锦堂以言津浦铁路车站事,为奸商所愚,奉旨革职,特往访之。见其庭树凋疏,了无生气,深讶之。锦堂自言:今年种花皆不活,驾车骡马无故倒毙,心久恶之,拟辞官而祸作。鸟兽花木足以觇门户之盛衰,气机相感,往往不爽。君子于此,祸福虽不可趋避,然自有修省之功。

    十九日黎明大雨,一阵即晴。巳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出崇文门至顺直学堂监考。为同事诸君写屏对十馀件。归寓,新任大京兆丁少兰(乃扬)来拜,而前京兆王聘三踵至,相与略谈吾邑公事。校勘词稿讫。连日读《通鉴•三国魏纪》十馀卷。魏明帝时,诸臣言时事者,多切直无忌讳,皆优容之,从未谴责一人,甚或温语奖答,曰敬受良规,曰钦纳谠言,曰辄克昌言。其受谏之美,亦三代下之令主也。高堂隆遗疏,忠诚切至,刘仲垒后一人也。

    二十日晴。辰刻诣讲习馆。午饭后赴西悦生堂举行世界教育职员会,宣布章程、研究办法,中西到者约三十人。余先说明兹会缘起及今日整顿之意。英教士瑞思义演说教育公理。刘君立夫、汪君鸾翔相继各抒意见。四点钟散会。赴陕甘学堂教育总会。又赴医学堂,因诸生放暑假,余特勉励数言,嘱其温习旧闻,毋荒于嬉。归寓已日落矣。侄婿吴德波伉俪侍福茨亲家自扬州来。魏高堂隆遗疏又云:“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

    此种公天下之说,自来无人敢如此说。

    二十一日晴。癸卯荐卷门人沈铭清来见(字新三,平湖人)。(〔眉〕沈生系吉田方伯之子,新分邮部主事。)游学毕业,新用编修、检讨诸君,皆用白帖红毡来谒(浙江朱君系工科织染)。饭后评阅札记全份。傍晚访朗轩夜谈。

    二十二日晴。吴福茨亲家来久谈。申刻,石桥别业已丑月团。戌刻,同丰堂顺直学堂暑假公饯教员。复济南书。《三国志》裴注录鱼豢《魏略》约三十篇,余极喜读之,虽不如陈氏之高简,而叙次有韵致,殊不减范蔚宗。此书不知何时佚去,良可惜也。适翁氏大女卯刻生一男。

    二十三日晴。巳刻诣史馆。归寓评阅札记四份。金太史(兆丰)多论宋儒之学,所得殊浅,特加驳正九签。珩来夜谈,雷电风雨交作。写屏幅数件。

    二十四日晴。南漳雷咏章介吕选青来见。饭后至全蜀馆,祝谢鲁卿太夫人七十寿。

    晤宛平唐宝生邑尊详谈,知大宛试馆已勒令朱姓交出,别交正绅接管,唯馆中所开元成客

    栈,朱姓曾收押租银千两,须由接管绅士承认,而月收客栈房租,作自治会经费(月租本四十金,今可增租)。盖朱姓决不肯再还押租,客栈有押租及铺底,于律不得驱逐,只可以馆栈为馆中产业,而别赁屋以开自治会,亦万不得已之办法也。大宛两邑尊拟以馆交余,余尚须商之同乡。至武阳馆访管达如表弟未晤。归寓评阅札记全份。伯葭来夜谈,并将折扇书成,凡中西格言约三十馀则,时时手头把玩,大可砭顽策懦。雷电而雨。自初一一日以后,每夜灯下必读《伤寒论辑义》数叶,以此为常,后不备记。吾于医学只是浏览工夫,究竟根柢不足。此番专心细读,不令一字轻放过,其味甚长。

    二十五日晴。王次篯感余再生之惠,三次来谢。巳刻诣讲习馆。午刻至省馆答拜福茨亲家,即赴润田局。答访吴雷川表弟,未晤。至云山别墅,赴何梅叟、杨康侯之约。

    读有用书一字不轻放;处难办事三思而后行。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未刻将赴荫北局,觉头昏恶心,虑其受暑,遂作柬谢之。

    奉天连述三(德英,度支部主事)介李师葛来见。晚,在聚魁坊请刘心斋、曹仲衡,余未往,惠、铭代作主人。校正史馆《贵州地理志》,府与附郭之县分界而治,乃他省所无。又如石阡府,出城门一步,皆属他县所治;而府治之地,转隔在数十里外,尤不可解。志中叙山川,只能据地形而隶于府城,否则无从措手矣。余尝语李子伟太史(贵州人),黔中地多插花,赋税词讼皆不便,何以三百年不加厘正。子伟云,必先均州县公费,而后疆界可得而均也。真切要语。《孟子》均疆界与平谷禄并称,圣贤之言固无所不包也。

    二十七日晴。三松学会第九期,到者十六人。隐公讲《论语》“志于道”一章。子恕讲“无极而太极”,须在“而”字上着眼。午后访孙仲山、何澄清。又为何颂圻之孙诊病。赴松筠庵农工学会,同乡到会四十四人,投票公举正副会长(正会长徐中堂,副李嗣香、史康侯),又各认职事,余任水利。灯下校正史馆大臣忠义八传。

    二十八日阴。校正史馆《地理志》一卷。写小屏二幅,扇二柄,俱临坡帖,自谓颇得书家满字诀,画无怯墨,撇无虚长,竖无偏笔,转折无缺锋。坡公书所以仰窥右军处在此。世人但以肥侧貌之,真本领全然不见矣。吾学苏十三年,以此求之古人,无不吻合。

    午后闷燥殊甚。静坐话兰簃,读《三国志》邓艾、钟会二传,不觉日之夕也。余三十年来,于经治《春秋穀梁传》钟氏补注,于史治《三国志》、《资治通鉴》,于性理书治《理学宗传》、梁钞《明儒学案>),于笔记治《日知录》,殆将乐以终身。戌刻赴颂圻福兴居局。夜微雨。

    作点必三面俱足。作横画必起、中、收粗细一样。作竖必逆起平拖。作撇必笔与力俱送到尖。作捺必取努势而后平放。作转折必平如折尺,圆如转环。字中小画小点必有起有讫,无一丝苟且。此吾所谓满字诀也(坡书《养生论》、《天际乌云》两段,七法俱全,欲学满字,于此求之。若《烟江叠嶂歌》,唯看墨迹始得之,石刻不逮也)。至若顿挫其笔,凝聚其墨,以求雄厚,尤坡书之所擅长。吾近年之所得也。

    二十九日清晨大雨如注,建瓴奔溜,须臾水深一尺。至朗轩处吊其弟妇之丧。申刻在精舍请丁少兰京尹、王仲芗厅丞,姚石老、丁问槎、冯润田、吴雷川作陪,傍晚散。余复至太升堂赴田凌之约。偶思《论语》“子疾病”一章,恍然有得。盖圣人致严于名分之间,死生不贰,有如此者。曾子易箦,真能得师门心法也(有何等名,即为何等事,谓之名分)。

    三十日晴。巳刻诣讲习馆,携正续碑传录存馆中,与同事诸公共读之,殊有益于掌故之学也。伯葭病余考古之功过于知今,力劝余看新译各书。余实恶其文笔太劣,展卷辄生厌。若东西新史能以班、范、韩、欧之文为之,余且有耽读而忘寝食者矣(如康之《意

    法游记》,梁之《新民》,《国风》,管、商、王三子,则反复不厌,以其文笔佳也。严几道之《天演论》最有名,然不免以艰深文浅陋,看似精奥,细按之枵然无物,仍不耐看耳)。

    伯葭因开示善本数种,如《明治四十年维新史》、《血史》之类,当购阅之,以副吾友之期望。饭后至恒裕久坐。灯下写字。评阅札记全份。

    六月初一日晴。已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暑天赴饭肆易受饮食之害,唯此间物皆鲜洁,甚有益于卫生。至大德通久坐,朗轩亦至,相与剧谈避暑。自五月初至今,复看《通鉴》汉、魏、晋一遍(起汉献帝,迄晋武帝),温理三国史事。吾于陈志,治之不止十反,触处贯通,更以《通鉴》联属之,真觉头头是道矣。内而行己,外而经世,无古今一也。接家中汇款五百金。伯葭见吾日记而美其修己之功。其实余好色好货之心颇重,私欲沉锢,湔除极难,所讲之学皆欺人语耳。愧不可言。

    初二日阴。谒荣相商办起居注公事。林、徐二君来见(〔眉〕林介钰,字子襄,山东知县,朗轩之表弟。徐儴,字云槎,翔溪拔贡,子展先生第五子)。未刻赴医学堂,余与龙伯议于后殿设医学先师神位,中祀天师歧伯,左祀先圣张仲景,右祀历代名医为总位,春秋二季开学放学率教员学生而释奠焉。亦典礼所不可少也。夜大雷雨。写信三封,均交宝骏带回。

    初三日晴。巳刻至吴公卫赴任振釆之约。未刻出城至丞相胡同赴李符曾昆仲之约。

    石曾学农学于法国,发明大豆浆之功用,其资养与牛乳同,亦可储罐以行远,而点而为腐,舂而为粉,制而为面,其用至广,皆可以机器为之。乃在巴黎创立豆腐公司,泰西人始知有食豆腐之事。回国后招集股本,拟在天津设分局焉。今日肴馔,俱以豆腐变化各品,于暑天尤清洁养人。嗣芗学士素与康侯侍御不相能,尤不理于天津谘议员之口。廿七日议员投票,颇有意举史以排李,故康侯得票最多,嗣老遂力辞副会长,以学会事让康侯,康侯亦不受。今日之局,欲作调人,嗣老知之,辞疾不到。宝骏起身南旋。

    初四日晴。午后忽阵雨。三松学会第十集,到者十六人。汪君巩庵讲辨志说。门人丁麟圃大令(唯彬)自安徽来。马俊卿中翰(士杰)自高邮来。傍晚保之师枉过久谈。作《玉机征义》书后。

    凡学皆可以一家言为专门,独医学不宜。人之受病多端,证虽同而有内外因之分,表里、虚实、寒热之别,差以毫里,谬以千里,欲以一法施之,可乎哉?洞垣一方之无人也,辨之于其证与脉,此以一说揣之,彼以一说度之,言各成理,理各有据,脏腑不能语,果孰是而孰非,而欲以一家之说概之,可乎哉?初五日晴。巳刻诣讲习馆,见荣相评阅札记,余所加驳正金君各签,皆深以为然。

    午后卿和来,为写小横披一幅,扇一柄,皆临坡书,颇有得心应手之乐。灯下评札记全份。

    为白翎(俗呼如此。似蚊而小,其翅纯白)、跳蚤所虐,彻夜不成眠。

    初六日阴。起稍晏。巳刻入署,答拜新授职后辈,本十三人,有三人已出都,行礼如式。午初诣史馆,出至朗轩处行吊,久坐始归。少泉赠余《豫医双璧》八册。宋郭白云(雍)《伤寒补亡论》四册,金张子和(从正)《儒门事亲》四册,皆豫人也。乃吴仲怿中丞校刊者。《儒门》有《王氏医统》刻本(吾友朱梦霆有复刻本)。《补亡》则唯见《伤寒辑义》引之,今始睹全书也。乃治仲景先师学者所必当读之书。看明儒《蕺山学案》,欣然会心。吾于此书终身以之。华升自津回。宝骏已于今晨附普济船南下。

    初七日阴。植之族叔枉谈(名彭,叔畬叔祖之子)。午刻与萧小渔饭于聚魁坊。评阅札记五份。伯葭来夜谈。

    初八日晴。一日清闲。评阅札记讫。为刘小山作张珍午民政使书。张宾臣(国光)

    自延平来京,携有大兄信件,其父现任延平协副将,余详询延郡近况。

    初九日晴。巳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偕返伯葭寓久谈。又访石荃,流连至暮始归。灯下写大屏八幅。宽仲侄钦点甘肃、新疆考试法官襄校官。

    初十日晴。午刻至太升堂,赴崇敬亭之约。出城答访李石曾,详究大豆功用及法国实业。申刻至嵩阳别业,赴吴经才昆仲之约。祝黄敏仲夫人生日。夜,大雷雨,顷刻沟浍皆盈。

    十一日晴。三松学会第十一期,到者二十人。余讲《论语》“子疾病”一章,发明圣人致严名分之义,为今之卑逾尊、贱凌贵者痛下针砭。余又阐发阳明先生致良知宗旨,期与诸同志究竟此事。今日世衰道微,良心丧失殆尽。国未亡而人心将亡,思之可惧。此吾辈讲学第一事也。客散即赴张景韩同和居之约,余兼约锡兄、珩弟,率惠儿、铭侄同往。

    饭罢偕游农事试验场,乘舟穿荷荡,至豳风堂前茗憩,饱看荷花。遇园总办诚玉如,邀游温室,奇花异卉,多不知名,玉如一一指点。栀子、白兰、珠兰排列,清芬满院,不啻世外仙源矣。又步行浏览景物。大雨将至,乃归。如能每七日讲学一次,游园一次,其为身心之益大矣。寄五弟妇信件,托林子相大令带。

    十二日晴。门人屈问兰自蜀来京。饭后至邹紫东同年处贺娶侄妇喜,余为傧相。夜复大雷雨。仆人自延平送二侄女来京,略知大兄宦况,岁入不及六千元,清苦无异京曹。

    今春朗轩为余言,大兄星命畏行火运,今年又合火局,恐有再被回禄之虑。五月间,延郡果然大火,衙署大门大堂均延烧,幸救护人多,拆去二门,上房获免,家人已受虚惊。星命之说,盖有不尽诬者。

    十三日阴。午刻至陶然亭,赴袁保三约。又至医学堂与龙伯商定数事。又至醉琼林应三兄之召。归途访朗轩,彼此相左。

    十四日晴。王麟振自江右转饷来京(棣珊仁弟之胞侄)。会客甚多。饭后为王小东同年之夫人诊疾。访史康侯商农会事。归寓草疏稿(浚长淮以苏民困),甫十馀行,伯葭来谈,遂辍笔。夜复雷雨。

    十五日晴。巳刻诣史馆,散,直出地安门,至会贤堂,赴梅叟之约。红裳翠盖,香扑重阑。年年胜游,差为不负。归寓评阅札记全份。石曾来谈。元和顾竹庵通判(元昌)

    来谒,壬午年侄也(其胞叔名承皋)。车中看《龙溪文集•会语》数则。吾于龙溪书,始摈之,继疑之,继渐好之,今则深思而笃嗜之,学境屡转手矣。昔人谓姚江之学为龙溪所累,今乃知姚江之学得龙溪而明。其诋之者,纯是门户之见,门面之言,与身心性命了无干涉。

    十六日晴,热甚。世母吕夫人生辰拜供。作《毋自欺说》。饭后出城答拜客。至江苏馆祝吴亲家六十生日。至广和居赴医学堂公局,相与讨论医理。余因《伤寒论》“项背强几几”(音殊,鸟翼不舒,引颈而飞之象),忽悟《豳风》“赤鸟几几”即此几几(几字有钩,几字无钩),与胡字肤字协韵,以喻周公忧危顾虑,行步敛抑,且前且却之象。若作几字,便不得神。诸君皆拍掌称善。甫归寓,钱聪甫催请为其夫人诊疾,因易人力车而往,取其爽快也。风雨将至,疾驰而归。石荃、朗轩、润泽均坐话兰簃夜谈,震雷掣电,忽循电线入屋(平日电铃呼人之线),劈然作声,如小洋炮,电光四射。此电先在上房东隅大桃树根盘旋两匝,掣上树巅,向西南而去。其时锡、润皆在外屋,朗正搴帘,余及石对卧,幸为屋隅两面玻璃窗所格(玻璃能格电),光未外溢,否则锡、润必有及祸者,危险极矣。

    十七日晴。与李毓如丈、秋丞、润田、三兄在试验场公祝吴亲家,请竹楼作陪,归余承办,准十一点钟会齐。先乘舟至豳风堂啜茗观荷,一点钟至来远楼燕春园西餐午饭,复至温室赏花,泛舟而出。五点钟抵家。八点钟复至高碑胡同赴梦陶丈之约。

    十八日阴。三松学会第十二期,到者十一人(鲁卿新入会)。余讲毋自欺说,隐公又从而引申之。未刻赴世界教育会,酷热将雨,来人甚稀。因至吴雅初处祝二妹生日,且问雅疾。同年贾裕师自山东来。蕺山云:“无事时得一偷字,有事时得一乱字。”二语切中吾病。

    十九日晨雨旋晴。一日不出门,评阅札记全份。申刻同乡诸公来精舍议事。量能南旋,致寅臣亲家书。

    二十日晴,热甚酷,暑表恐逾百度矣。巳刻诣起居注,点收缮本讫。少坐即散。申刻在江苏馆己丑同年月团,余与钱新甫,熊经仲、连诒孙作主人,仅到两席。作《姚晏如医案》序(石荃侍郎之胞弟)。

    二十一日晴,闷热,殆不可耐。午正在精舍饯汪伯唐星使(出使日本),石荃、朗轩、伯葭作陪。席散后三君坐话兰簃,与锡三随意谈笑以消暑,直至夜深始去。微雨轻风,稍解烦郁。冯宝颐(号子耆)来谒,蒋氏寿表妹之子也。余己亥道出姑苏,下榻王洗马巷外家,其时舅母病垂危,表妹宁家侍疾,此子甫七岁耳,今已卓然成人,而舅母及妹墓木拱矣,对此怆然,增今昔存亡之感。不孝最承外王母吕恭人之爱,慈煦过于诸孙,任宦羁身,迄未一修祭扫。生平嗜吟咏,曾以身后遗集见嘱,不孝再四索之表弟,竟未相付,不知稿本已零落否,念之抱憾曷极!天下最痴而无益者,无如外祖母之爱外孙,能得其报者有几人哉!不孝亦负恩之一也。

    二十二日竟夜大雨如注,辰刻始止。坐话兰簃草导淮疏稿。申刻至太升堂赴杨艺孙之约,西长安街自邮传部至西长安门外一片汪洋,平墙拍岸,长二里,深一尺,车行水中,幸有两行柳树为标识,不致陷入沟中(皇城根向北一望无涯)。早散早归。夜复雷雨,大妹、二侄女均宿上房,余宿话兰簃。

    二十三日阴。巳刻诣史馆,归后又雨。傍晚访吴虎臣。又至松筠庵同乡会,议农学会改章事,李嗣翁不到,对于会中似有意见矣。冒雨而归,彻夜闻点滴声。导淮疏脱稿,命宝铭缮清稿。看《先正事略》,吾邑张武承先生(烈)传所著《王学质疑》,陆清献公以其能辟姚江也,极赏之。余未见其书,仅在传中见书目,盖坚持门户之书也(后阅《四库书目》,亦谓其语多锻炼)。

    二十四日晴。讲习馆加堂期,酌定馆员等级,致送津贴费(初级每员五十两,以次递减至四级),三点钟始散。出城至广惠寺行吊。入城访朗轩,并约伯葭,纵谈至夜分。

    二十五日晴。巳刻诣讲习馆。未刻至北城积水潭高庙,赴朱艾卿、陆天池两同年之约,临湖对郭,一片稻田,大有村野之趣(旧植荷花)。此地近明李西涯故宅,本朝法梧门诗龛在焉,一时名流咸集,极觞咏之盛。风雅坠地,倚楼惘然。作世界教育会弁言。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申刻至醉琼林赴范邑尊之约。邻座诸恶少使酒喧呶,如饮狂药,几至隔坐不闻人语,盛暑闻之,倍增烦热,余雅不愿赴酒楼者以此。散后与朗轩话于大德通,诚斋邑尊踵至。

    二十七日晴。先大父忌日拜供,不会客。评阅札记全份。傍晚伯葭来访,偕步太平湖畔,涟漪徐漾,高柳蝉声,城楼一角,石桥三折,几不知盛夏在城市间矣。接常州一府两县公函,为平粜筹捐事。

    二十八日晴。先大父生辰拜供。门人覃述方自山右来。旧交薛肇庆自浙江来。饭后贺吴福茨放浙藩之喜。又访符曾、石曾两世兄。归寓评阅札记。

    二十九日晴。辛女十龄生日。巳刻诣讲习馆。饭后偕同事四君谒两掌院定馆员津贴、阶级,均见。余又独返馆中,发交供事缮单张贴,时已四钟矣。热困殊甚,归寓,朗、珩均在此,相与剧谈,夜分始去。

    七月初一日晴。光阴似箭,又将上半年虚度矣。学问不进,时艰无补,念之惊心。

    晨起觉头目昏眩,不敢出门触暑,遂未诣史馆及起居注。静坐话兰簃,评阅札记两期讫。

    申刻招照相馆至太平湖摄影。作霖来夜谈。龙溪云:“积闲成懒,积懒成衰。”此八字若为

    我言之。

    初二日晴。刘小蘧、杨荫北处定亲,余与赵元臣往来两家。燥热欲病,薄暮至松筠庵商定农学会执行新章。卧闻大雨倾注,心地一清。接丁衡甫、翁弢夫二信,皆随手寄复。

    初三日晴,稍凉爽。巳刻诣史馆。归寓草请为医学堂立案片,思路顿钝,心跳而烦,适伯葭来谈,机神稍畅。黎灿阶持示新印《教育会讲学会序、记、讲义汇编》第一册。隐公有书后一篇,欲以格物补致良知之缺。天下无心外之理,无理外之物。离心言物,只成务外耳。又谓阳明致良知为离闻见。此说误认阳明“德性之知,非闻见之知”二语为离闻见。隐公平日推重王学,乃于阳明为学大旨,尚未能喻,何也?余不欲以笔舌互辨,姑识于此。傍晚至福兴居赴朗轩约。

    初四日立秋节。微雨顿凉。午后至砖塔胡同为广勉斋诊疾。朗轩来谈,夜饭后去。

    得奉天民政使张珍午前辈书,论及东三省将落人手,愤闷欲涕,随手作复。

    初五日阴。敬递一折一片(治淮水以苏民困折;中等医学堂办有四学期,请饬学部立案片)。六点钟登车,在史馆待事,七点二刻事下而行。正折廷寄两江总督、江苏、安徽巡抚查办。片奉旨学部知道,钦此。两事皆蒙采纳。归寓略眠。国史馆五年议叙,经吏部议复,余加一级,纪录三次。未刻赴医学堂,换奏办牌额,与新甫、龙伯议添教习。申刻至乡祠,赴蒋稚鹤同年之约。茝侄女十岁生日,呼瞽师弹唱。

    初六日阴。张凤辉(庆桐)来见,新从涛贝勒自海外归。余访问俄国情势,甚悉(凤辉学俄文,习俄事)。伯葭来,留其午饭。未刻至恒裕取子金。至医学堂决议诸事。归寓写奏办牌额及先医牌位。赓莱侄自津来京,下榻簃中。《中国六大政治家》先出管、商、王三家,梁任公最得意者为第五编《王荆公》。以余观之,荆公一编发明设施、政策,尽洗千年冤诬,独具只眼,然意在翻案,究竟偏于辨论。若管、商二编,所言纯乎法治精神,诸子精蕴,欧日学说,尽入包罗,实政治家颠扑不破之作。余字字熟复不厌,较之第五编尤简赅切要也。余于守约之道,屡定其程,自今思之,犹病心力不给,书繁而用寡,直当删尽枝叶,奉行如下:梁编《明儒学案》,《阳明全集》,管子、商子、王荆公三大政治家;夏纂《明通鉴》经世之学,平时只有研求法理之功。至于法制之详,但须临时讨论,到处留心,自能措理不乖。不能如杂货店,平时尽举百货而预备也。此理吾今始知之。深悔从前用心过当,反欠却根本工夫。

    初七日晴。写刘聚卿屏条四幅,交赓侄带津。饭后至医学堂。又在文友堂买书两种。

    夜饭后督小儿女设瓜果于中庭,供牛郎织女。此种原是风雅趣事,新学家龂龂辟其虚妄,嗤为迷信,所谓杀风景也。痴人前不可说梦,其新学家之谓乎?初八日晴。新会陈笃初太史(启辉)介徐花老来执贽。负虚名而无实行,莫余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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