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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次弟书。午刻壬午公局,在江苏馆请广西右江道张翼臣前辈(星吉),奉天知府孙幼谷同年(葆瑨)、赵芝珊学使(唯熙)。幼谷谈东事甚悉。日本连战皆捷,俄兵望风而溃,所占我奉天城隘,以次退出,日本即交还华官,而袒俄者犹谓日意叵测,俄之退让,自有军谋,真可谓别具肺肠矣。

    初八日晴。

    (原稿此处空二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四月廿三日吏部具奏: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之子宝惠,请给予荫生。奉旨:知道了。

    钦此。廿六日专折谢恩,在仁寿殿碰头。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五月廿三日晴。至西苑门外朝房员递封奏正折一件。因广西抚匪复叛,陷据柳郡,军资帑饷劫掠一空,复窜陷柳城,有大股北扑桂林省城之信。桂事大坏,敬举知兵大员云南布政使刘春霖,请调抚广西,任以兵事,并劾粤督岑春煊、桂抚柯逢时,请加严谴。附片二件:一劾护理湖南巡抚张绍华贪庸衰迈,将偾湘事,请催抚臣陆元鼎速赴新任,别简藩司;一为抚宁县举人王维勤杀死李氏一家十二命,请饬刑部秉公定谳。九点半钟事下,乃行。旋知奉旨:刘春霖调补广西布政使。电催陆元鼎迅速赴湘。片交刑部严讯。边疆重寄,因微臣一言,乃蒙圣主采纳,即赐施行,同人咸谓见信之深云。出城至聂处看寿女病,病势已入膏肓,恐非药石所能疗矣。弢老得常熟电,知松禅师相于廿一日薨逝。两朝师傅,十载枢臣,未脱编管之条,遽应骑箕之兆,为之感伤不能已。访弢唁之。

    廿四日晴。殿试传宣前十本。状元刘春霖,直隶肃宁人,本系第二人,拆封时,上特拔置第一。刘姓名与桂藩同。两日之间连见简拔,亦奇事也。榜眼朱汝珍,探花商衍鎏,皆广东人。发叔坤信。王叔掖来作半夕谈。

    廿五日晴。状元归第,在畿辅先哲祠演戏,余往同作主人。因寿女病笃,心绪不佳,少坐即至聂处。盖旦暮事矣。

    廿六日晴。晨至小学堂甄别学生,出题后即行。全家俱至聂处。寿女竟于申刻逝世。

    此女幼失父母,依我时甫十龄,孤苦已极,余夫妇抚育较生女有加,唯恐稍有不至,伤孤女心。去秋适聂氏,得重闱欢心,伉俪亦笃,喜其得所,方慰予怀,不意未及一年,乃以瘵死,年甫十七耳。深可痛也!与献廷酌办各事,抵夜始归。弢来夜谈。

    廿七日晴。公局请陆申甫观察、王聘三太守,在全福馆,主人二十人。余承办,午刻即往。三席并列,觥筹交错,尽欢而散。夜,访弢。微雨。

    廿八日晴。寿女接三,余摘冠缨,素服,以其生时曾有为余夫妇服衰报恩之戏言,而余又不便行服,故以此待之。抚棺大恸,不能止,左胁牵掣作痛,勉抑哀而出。在彼午饭。

    至南河泡赴乙酉同年公局。山清野旷,荷花盛开,独立田问,稍解悲郁。傍晚归。

    廿九日晴。午刻往聂,为寿女成主。久坐乃行。答拜各客。在吴蔚若丈处久淡。夜雨。

    六月初一日晴。寿女发引,殡于三圣庵。其婿命三,连日皆不出,亦未持一日服,唯远出以避之。其父母无如之何。余苦口劝导,亦不余应也。溺爱任性,蔑弃情义,一至于此!

    晨,未起,大兄偕罗景湘来,栉沐而出。弢奇、蔼苍、振卿接踵至,遂作竟日酬对。薄暮客去,疲惫不支。昔卫叔宝以谈死羸弱之人,真有如此者。接皖省四兄信并百金。

    初四日晴。复接四兄信,有学堂两学生来京肄业,持信求见,人皆恂恂。随作函复四兄。

    初五日晴。新进士第一日引见,余帮同带领。向来新进士归翰林院带领。请大学士帮忙。此次王、孙二相奉旨免带,崇、徐二相感冒,敬相病假,唯裕相一人,本掌院也,乃奏请添派内阁学士二员并新章读讲学士二员合带(翰林院带引见,本系正少詹帮带。自裁缺后,于去年七月奏明由学士帮带)。四点半钟登车,七点钟到园,九点钟在仁寿殿恭带,裕相当头,希少甫、杨筱村二阁学次之,余及景佩珂学士又次之,从容毕事而出。在步年统领公所下榻,热甚,不能出外游玩,直待晚凉始至近处荷花塘侧小立,略领清趣。夜,早寝。饮食供给皆出于供事,以其办朝考颇有沾润也。

    初六日晴。七点钟始起。衣冠至宫门外,率领新进士而入,仍系九点钟引见。退后易便衣入城。蘋侄女感暑患头晕发烧,神昏体倦,余为诊治处方,以清心利湿,一药而健。

    初九日晴。晚至大兄处暖寿。

    初十日晴。为大兄拜寿,吃面归。访弢略谈。晚,备肴移樽在弢处祝大兄,弢增肴酒,尽醉而散。

    十一日晴。向李紫东买钞本《桐江集》凡八册,不甚分卷数,大约以一册为一卷。《虚谷集》无刻本,此本系从振绮堂汪氏传钞,卢抱经、鲍以文皆尝手校,其原本藏常熟瞿氏(见铁琴铜剑楼书目)。此又过录之本也。虚谷为人无足取,然论学论诗皆有宗旨,其集自不能废,况又传录无多,殊足贵耳。又向翰文斋买旧钞《宋遗民录》二本,纸墨的系明钞,录凡十一人(王鼎翁、谢皋羽、唐玉潜、张毅父、方韶卿、吴子善、龚圣子、汪水云、梁隆吉、郑新南、林景曦),感慨淋漓,读之增君国之重。梁、林二君诗尤格律沉雄,音节悲壮。

    十二日阴。弢哥延为其乳妪看病。其病间曰寒战,不热无汗,脉沉弦,舌苔厚。此邪入阴分,不治将成间日疟。余仿仲景治少阴,用四逆散法,以柴胡、葛根提邪,使从三阳解。

    一剂而战止热作,且见微汗。再诊脉转浮数,此欲解矣。乃加羌活,以发太阳之表(不敢用麻桂,以羌活代之);加石膏,以守阳明中路。夜间遂得蒸热大汗而解,舌苔退而胃口大开。

    余于此症,颇喜能用古人法外之意,弥觉习医者之不可不读书也。晚至广和赴献廷之约。

    十三、十四、十五日晴。连日病暑,服药不出门。江苏巡抚恩寿奏报,已革大学士翁同龢病故,奉旨:知道了。尊师重道,祖宗家法,虞山虽得罪,然两朝授读之劳不可没也。

    枢辅诸公不能匡正阙遗,与有责焉。弢老郁郁不快,偕大兄往访之。

    十六日晴。先世父生忌,至放生园拜供。连日读《宋遗民录》一过。诸君子当国亡之后,往来言动,踪迹甚露,而当道之罗网,逻卒之诇察,曾未之及,足见元祖待胜国之宽厚也。此事若出于明初,则数君子穷捕株连之祸,岂可言哉!

    十七日晴。黎明赴园。翰林院引见满汉讲官三缺于仁寿殿。毓鼎偕恩露芝学士帮同裕相带领。出至宫门外,遇张劭予副宪,邀至兵部公所午餐,偕弢老同往(兵部公所在挂甲屯扇子河畔),相与剧谈。刘供事来送信,满缺圈出侍讲学士达寿、侍读延清,汉缺圈出侍读翁斌孙。未刻归寓。夜雨达旦。

    十八、十九、二十日连日大雨倾盆,时作时止,檐溜之声日夜不息,天甚凉爽。跬步

    不能行,唯看书写字消遣,颇得清闲之乐。买《衎石纪事稿》(嘉兴钱仪吉著),中多掌故有用之文。又买黄梨洲先生《南雷文定》六本,余求之十馀年而始得者。

    廿一日天竟放晴。午后出门,略拜数客。屠雨航(庆溥)自东省来见,余详问奉天情形,谈日俄战争甚悉,且及善后事宜,颇有条理。傍晚步行访弢,相对小饮。

    廿二日晴。湿热不可耐,余以水湿之躯尤不相宜。罗镜湘来剧谈。此君权变有才气,论事多不凡。同人为方勉甫世丈祝寿,余亦与焉。其少君啸霞既殁,今昔之间不堪回首,所以慰老人者不可无此举也。花围翠绕,颇有可观者。

    廿三日阴。午后赴园,借住扇子河侧兵部公所,劭予副宪相约也。下榻矗云楼,山色波光远映几榻,仿佛江乡情景。与劭丈夜谈,竟夜大雨。季端同年来访,论广西乱事及所以弭乱之方,确有把握,其言须从团练保甲着手,与鄙意甚合。

    廿四日翰林院值日。六下钟起,命人至宫门外听起,着衣冠,驾车以待。八钟二刻来报,无事。雨忽大忽小,一日未息。烟雨迷濛,真一幅米家山也。看书睡觉,极为清闲。与长少白尚书(庚)纵谈。长公江宁驻防,由伊犁将军内召,生长西陲,在关外几五十年,熟悉边情,言之娓娓。余问,以陇外一隅,十六国时并建数国,日从事于干戈,安得如许兵卒,如许粮饷?长公谓,此事古今无人道及。其所用皆蒙古及回兵也。以时征调,故不养兵;其人逐水草而无城郭,故不须筹饷。吕光自西域入凉州,直兼有今之新疆,特当时不以蒙、回名之耳。余因悟赫连勃勃以灵夏之地雄视北方,盖亦兼有河套以外蒙部矣。

    廿五日晨雨犹滴,午后始有晴色。弢老自城中来同宿。余为湿气所苦,头眩呕吐,卧不能兴,以茯苓、半夏、白术药之。

    廿六日皇上万寿圣节,天竟畅晴,晨曦初出,光采照人。五下钟起,推窗望远山,朗润欲活。六钟二刻,敬诣宫门外与同事齐班(恩、达二学士,翁侍读)。七钟二刻,上升仁寿殿受贺。起居注官蟒袍补褂侍班于殿中(须换戴白罗胎冠。龙袍万丝冠,盖御服也),西上北向,末一人立齐槛。王公百官行礼讫,上下宝座退入后殿。御前大臣二人(国语名戈什诸班)、起居注官四人向宝座行三跪九叩礼,乃退回公所。饱餐即入城,泥泞难行,一下钟到家。傍晚,写应酬字四件。因看《宋遗民录》,检吴氏《宋诗钞》谢、林、梁、汪诸家诗读之,诗格悲壮卓健,迥非晚宋江湖诸人所可望。

    廿七日晴。立秋节。先府君忌日拜供,不出门。方勉丈招南河泡,辞之。季超、亚蘧、大兄久谈。岳平叔(道坦)自里中来。晚,阴而雷,竟不作雨。买李氏新刻《古文辞类纂》,其板口与黎氏《续编》同,行宽字大,校对精审,胜于康刻。李氏自序谓康刻乃惜抱先生中年未定之本,此则据其晚年定本也。子夜,风雨雷电交作,高树怒号,门窗皆震,余起挑灯危坐半时,始再就枕。

    廿八日晴。先大父生辰,至放生园拜供。归寓后看书写字。湖北饷员周寿昌来见(号安生。以董氏世母论之,与余为中表行)。

    廿九日晴。未刻与大兄在万福居请同乡诸君,主客十一人。闻董景苏丈殁于广西崇善任所。丈以翰林改官,远投瘴地,尽出家资以行之。官未匝月,遽归道山,遗妾一人,儿女六人,稚者甫五龄耳。遗骨难归,诸孤流落,寒士苦官,为之酸鼻。吉甫子夜来访,为发太平思顺道余绶屏、浔州府张丹铭两同年各一电,托其料理。两公皆热肠重义,必能有以处之。

    吉甫既去,悲怆浮世,百感丛生,遂通夜不成寐。人生百年,若无功业可建,亦唯修德乐道,委心顺时,以自怡悦耳。纷纷奔竞,戚戚忧惊,何为也哉!

    柳州降贼复叛,陷郡城三日,焚掠而去忽变泾原卒,街衢作战场。未闻柙虎兕,只是豢豺狼。弃甲争狂走,空城听饱飏。

    可怜繁庶地,回首尽斜阳。

    粮积空赍贼,官还报复城。王恢犹逭法,赵括枉谈兵。荒峒沉云暗,炎江照火明。

    连营称十万,谁使一军惊。

    七月初一日晴。午刻,胡锐生、杨朗轩邀饮龙源庄。座中张朴园同年(维彬)精于星相,所以谀我者甚至。散后至中街一行。夜间仍不能寐。

    初二日晴。寿女五七,俗归母家祭奠。在三圣庵为作佛事一天。翰林院新庶常上任,余往宣旨。出城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病,系阴虚发热,以青蒿、鳖甲煎治之。申刻至嵩云草堂,赴杨子嘉同年之约。散后又至广和居为大兄陪客。夜睡仍不酣,大为跳蚤所苦。夜,大雨。

    题朱野云听松观瀑图卷子(余三月间以十三金得之。精致苍秀,兼之甚难。)

    何处征途逢此境,平生使我一开颜。正当日烈尘嚣地,恍在涛声雪浪间。双白倒飞冲绝涧,万青横出断遥山。兹图便作归田券,只恐悠悠两鬓斑。

    初三日晴。吉甫在观音院为景丈成服,往行礼。赵次山年丈过谈。晚,在寓为弢老设饯。子封丈、大兄同作主人。张劭丈,李益元、沈爱苍两同年作陪。

    岑楼岑楼百尺接云高,顾盼居然一世豪。风雨漂摇仍不动,全因平地着根牢。

    书怀风雨初陵惨暮寒,更闻柳水激惊湍。越秦肥瘠舟中济(桂事以督抚不和而坏),楚赵雌雄壁上观(日俄战奉天,中国守中立,不敢过问)。属国长缨尽贾谊,中朝盐铁愧桓宽。

    貂蝉当自兜鍪出,不作人间有福官。

    初四日晴,酷热。余子厚来谈,以审定《儒林全传》见托。夏午槐来见。门人萨起岩分校秋闱所得士,以惠州同知发广东,年四十八矣。午后至放生园,为二侄女诊病。胡锐生、杨朗轩过访,三鼓乃去。

    初五日尤热。午后雷雨交作,顿有凉意。写致翁寅臣夫妇信,寄去娴女衣裳尺寸单,托弢老带。晚,访弢送行。夜饭后归。买《陈后山诗文集》。后山文谨严深健,义法不苟,以配南丰,正无愧色,自是北宋古文家,世人但知其诗耳。率玉兴木厂至武阳馆勘估工程(商人沈姓),将拆修文武二圣阁及后廗住房也。

    初六日晴。写寄杨濂甫前辈、王孝玉、贾子咏信。请赵季备为采涧诊病,又偕至放生园诊二侄女病。王卓声约南河泡,以候医不得往。灯下作字,颇顺手,润泽适在此,以一纸贻之。

    苦雨(补上月作)

    积暝云难拨,无风雨易为。篆阶苔宛宛,垂户竹离离。壁润衣多卸,瓜凉价不奇(五字未经人道)。九衢泥苦滑,剥啄少亲知。

    立秋后九日作万树催凉早,空斋又晓秋。西风非有意,人事自生愁。避热稀青眼,投闲误黑头。

    云开雕路阔,一举豁双眸。

    初七日晴。缪恒庵来谈,留其便饭。午后出门,答拜各客,凡二十馀家,无一值者。

    泥泞纵横,车辙深几尺许,刻刻有颠覆之虑。街道厅自王聘三外放,继之者为王铸言(金镕),木讷寡交游,不接世事,世事亦复不解,劣胥播弄于上,顽民侮玩于下,遂举前任苦心所经营者瓦解而绳弛。循例用人,其弊如此!傍晚,东皋尚会臣同年(其亨)来拜,畅谈良久,知次弟已委赴河工,为之心慰。与罗景湘夜饮于广和。景湘读书,眼光如炬,特有会心,其才虽近纵横,实今日有心人也。

    初八日晴。晨起入城,法华寺拜长少白尚书,未值。贤良寺答拜赵次山尚书,略谈。

    次丈盛称史润之中丞(念祖)战功治绩,为今日罕得之人才。外间毁之者极多,皆无实迹,唯寻声附和而已。史公此次召自废籍,次老举之也。张朴园则谓,史任滇藩时百事废弛,实无足取。朴园滇人,所论当非无因。又至碾儿胡同,送周安生兼晤兰泉。归寓,门人三六桥来辞行。傍晚,访旭林。晚饭后访叔掖夜谈,为诊病开方。

    初九日晴。至小学堂考新到学生。近来中外学堂皆注重日本之学,弃四书五经若弁髦,即有编入课程者亦不过小作周旋,特不便昌言废之而已。不及十年,周孔道绝,犯上作乱,必致无所不为。其害终中于国家,其流毒且甚于祖龙焚坑之祸。南皮总督真吾道罪人也。余与袁寄云熟商改订学规,专以四书五经为主,冀有一线之延。寄云与余同志,深以为然。未刻风雨交作,雹大如弹丸,击窗铮铮有声。雨止,胡锐生招饮龙源庄。席散,亚蘧又招饮广和居。接五、六两弟信。官定学堂课程,有所谓修身学、伦理学。夫四书五经,何者非修身,何者非伦理?吾不知此外更以何者为修身、伦理也。其背戾不通,一至于此!

    初十日晴。先妣忌日,拜供。午后步行访孙孟延,遍观其收藏字画。刘石庵题布袋佛、睡仙、烧香僧三图长卷,录自作诗及摘录内典语,凡三十馀则,茂密洞达兼而有之,真无上品。又董思翁《琵琶行}墨迹,即刻入玉烟堂者。又王觉斯诗草稿本。又梁山舟细书《画筌》两巨册(画筌系江上笪侍郎著)。皆精美。又王石谷临安山色长卷,为觉罗廷雍所藏,丰泰主人任景峰以摄影法照之,与墨迹不隔一尘,分为十九幅,合之可成一长幅,洵画苑巨观。

    此卷真迹不易得,得此亦足饱眼福、快临摹矣。又戴醇士山水三幅,皆真本。流连至晚,饭后始归。元遗山《中州集》搜取金源一代人物,略备小传,亦详明有法,可作金臣言行录观。

    所选诗大致在苏、黄之间,格律尤多近江西派。金诗无他选本,是集极有法度门径可求,出自名人之手,固当持择不苟如此。渔洋不甚许可,盖诗派不同,乃文简境诣,所短门户私见,未可凭也。余两年来剧嗜是编,愈读愈有味,不忍释手。汲古阁初印本字仿欧体,挺健而有流逸之致,刻印甚精。

    十一日晴。中元过节,摊茄饼祀先,兼赠亲友。午刻两宅拜供。写上张晓帆中丞书。

    又复连兰亭观察,刘晓沧、覃述访两大令信,均托朱仲修世丈带(朱系文定公孙。先大父戊戌会试出文定门下)。朴园、锐生来访,偕步至大兄处便酌。

    悲柳州分明偶语漏铃辕,坐使狂童启四门。(柳州统领祖绳武,岑督私人也。招降叛匪三营,即以贼帅统之。二营驻城外,一营驻城中。或言于岑督,恐其为变,檄调移屯广东。降贼反侧不安,谋为乱,事颇泄。绅民密禀道府,乞调官军为防。祖不为意,叱其诬。六月初十夜,贼遂作乱。)

    瘴雨难浇三日火(贼纵烧官廨民居,火三日不灭),凄风谁唤万家魂(贼不据城,掳居民数干

    户而去)。脐然都市天方快(城官尽逃。祖绳武为贼拥去,或传其已死,或云降贼。居民恨之,思食其肉。祸实始于岑督),血洒重泉鬼亦冤(柳为完富之郡,境内乱贼已清,若非安置降贼,断无惨祸。绅民尤痛心焉)。愧杀本州夸昼锦(岑督桂之西林人。朝廷授以当州,实望其公私交尽耳),江东父老岂无言。

    十二日晴,颇热。安徽学堂高等学生朱崇理(字子厚)、焦发第(字镜芙)来见,询其学业,颇有所得。午刻至工艺局,赴屠雨航之约。散后至粤东馆,乙酉消夏第七局,与大兄同作主人,兼请尚会臣同年。粤督岑春煊、桂抚柯逢时电奏互讦。朝旨两责之,调和其间,斗益甚。疆吏如此,乱安得平。晚唐姑息藩镇,作和事老人,何以异?吴佩伯有信来,别纸问经史四条,犹有古师生问学馀意。

    十三日晴。厂肆文琳堂新得浙江沈氏郑斋藏书二百馀种。沈子封丈约往检阅,与陈松山前辈、李益元同年偕行。书凡两皮箱,其中多精钞及国初名人手批手校之本。每部皆有藏书名家收藏图章。书之多不及广东方、孔二家,而精粹则大过之。余择钱牧斋手批《玉台新咏》,毛斧季(扆)手校《松陵集》,何义门手批《唐诗八种》,王惕夫手批《金石三例》,及精钞孤本数种如《姜白石诗集》、《王炎午集》、《西塘集》、《耆旧续闻》(知不足斋校本)之类,拟得之,尚未议价。有北宋本《周礼》,乃黄荛圃《百宋一廛藏书》,影刻入《士礼居丛书》者也,惜只四本。阅后同至万福居午饭,与沈丈俯仰承平旧事,黯然神伤。归寓,橘农来谈。申刻,再至万福居,赴申仲符之约。

    赠孙孟延大弟洒落孙公子,深交我恨迟。同庚惭齿长(余与孟延同癸亥生,而长六月),一话托心知。

    乔木延恩第,秋风感遇诗(孟延落拓郎官不得志)。唐书世系表,掩卷有馀思。

    余因作此诗有感于前朝重用世家,与政治上实有关系,盖世家累代贵仕,与国家情谊联属,休戚相关,君臣之际有一段亲切诚挚之意,而世家子弟每顾家声重自爱,其于朝章国故,多所谙悉,无鄙陋之愆。较之寒门新进,自是不同。若市侩杂流,风斯下矣,更不足论。东晋以下专用门望为清要官,且倚以立国,实造贵族政治之极致。此风至南宋而少衰。本朝祖宗时,尚有此意,同治而后,无人议及矣。从前大员子孙遇引见时,应碰头陈明某某之子,某某之孙。上往往加恩。毓鼎己丑朝考后引见,先世父资政公特自常州发电问应否碰头,余询诸当道,云久无此事。盖世父犹忆咸丰朝故事也。济宁孙芥航前辈散馆赋误用大雩(本朝只有常雩,而无大雩),文宗批云:孙楫乃世家子弟,不应不谙本朝掌故如此。特抑置二等末,改中书。然屡掌文衡,犹念其先世也。

    十四日晴。看《南雷文定》卷一、卷二。午后至龙源庄,赴朴园之约,流连至晚。灯下作复佩伯书并答其经史各问。

    十五日晴。中元节。午刻至李珩甫处,为其亡媳题主。未刻至畿辅先哲祠,赴沈爱苍京兆之约。申刻至醉琼林,赴刘味霖侄婿之约。屋小人多,不能一刻居。一日燥热特甚,夜中遂得大雨,俄顷即晴。

    秋感秋声飒飒满园林,浊酒无情偶一斟。明月照残思弟泪,西风吹老感时心。孤花色冷闲芳蝶,古树枝空泣暮禽。(第三联上句感遇,下句忧时。)(尾联原缺。一一整理者注)

    十六日晨雨,迨午始晴。访锐生,候御史消息,竟杳然。适朴园、朗轩均在,又招云依及大兄同饮于龙源,云作主人。申刻又赴张季端同年约。其戚秦仲勤习训(恩述。乙酉拔贡。广西人),久在广西,谈酿乱本末,治匪方略,甚详悉。欲平桂匪,非从保甲、团练下手,不能收肃清之功。匪无坚巢,无大股,聚散无定,民匪不分,大刀阔斧,断无用处,徒殃及平民而已。余连日饮,病大作。晨起吐水,倦不能支。仲勤取上等玉桂锉末,以开水冲服,顿觉胸次温通,所苦渐释。余藏佳桂颇多,当合药服之。

    即景恶湿疏倾酿,贪凉懒坠帘。繁花连夏艳,骤雨隔秋炎。(郁热得雨略解,雨后旋复蒸热。此隔字颇有意。)菱熟方登市,莼香好下盐。思量归自胜,宦味本难兼。(贪对恶,懒对疏,连对隔,皆一定之法。)

    十七日晴。午后至西城拜客。无事依枕读《瀛奎律髓》,颇窥见贾姚四灵妙处,其命意、遣词、烹炼,皆有律法,向来不甚见及。昔人所谓一番举起一番新,未可随人议论高下也。河间甚恶武功、四灵,意见太深,所评全不足看。接思缄广州电。

    十八日晴。午刻与子封丈,松山前辈,益元、绶金同年饮于广和。未刻至全福新馆,赴张珍午、杨味莼两侍御之约,宾主二十二人,合拍一照。元侄媳于九点钟三刻生一女。

    十九日阴,半日雨。得烟客山水横幅,乃吾邑庄裴斋先生(缙度)所藏。苍秀浑融,邱壑深远,真大家也(款署癸酉。在崇祯朝,烟客四十二岁,正中年笔也)。价甚廉,求售者不知其何许人,但称为旧画而已,故余得而收之。又钱舜举《黠鼠图》,精工绝伦,衣折尤入妙。图章用水印,与后来印刷油迥别,确系元时物,自明以后失传。有项子京诸印(天籁阁。墨林秘玩。神品。珍藏。子京父印),国朝信郡王二印,辅国公一印。元胡若思(俨)

    一跋。馀跋尚多,劣甚。装裱亦极草率。又广陵禹慎斋(之鼎)山水横幅,超秀可爱。写致王爵生学使信,为朴园作。午后步诣大兄,为翊侄、二侄女诊病开方。申刻在家备酒肴与大兄合请朴园、朗轩、锐生、云依。席散,久谈乃去。诸君遍观余所藏苏帖多种,咸啧啧叹赏。

    朴园明日出京,为余诊脉,开一常服丸方,治吐水痼疾。其法开肺气,升胃阳,温水脏,燥脾湿,甚得要领。客去已三鼓,余又挑灯细读少陵、宛陵、后山、简斋诸诗,颇窥深际,觉近人好作诗,直是乱道。不但作者难,即解人亦正难索也。连得弢老烟台、上海二书,殊动怀人之感。

    二十日晴。大兄处小孩洗三,名曰聚宝。余往贺。饭毕,诊二侄女病。杀虫已有明效,恐其中气不支,以建中汤辅之。偕云依、大兄步访吴经才、方燮尹。

    廿一日晴。仍至大兄处诊脉。未刻至杨荫北处陪媒。孟延来夜谈。请其审定书画,极赏烟客小卷,兼大痴、思翁笔法,若悬之厂肆,价可二百金。押角静逸庵收藏印,乃毕涧飞(泷。秋帆制府之弟)物也。涧飞鉴赏极精,决无赝品。禹画亦真。上款为安麓村作,有安氏大小四印。《黠鼠图》则旧画而加钱款者。余昨观诸跋,类一手所为,固已疑之。夜深始去。孟延谈其外大父汪文端公之俭德:生平非公服不衣帛,食无兼味,虽蔬腐肴蛆亦必尽物而止,不忍抛弃也。女适孙氏时,文恪公已官学士,文端遣嫁之资不及百金,笥中仅布衣数袭,命仆人于夜中肩运之。尝拜客,腹饥,以钱二文市山芋二枚,其一自啖,其一以贻从者。

    居政府时,寓米市胡同(其屋今为陈松山前辈居之。规模殊隘,屋亦敝陋),当休沐日清晨,衣弊衣步至菜市买菜,适遇九门提督某公舆过,识之,大惊,下舆揖与语,力劝其返,市人始知为汪尚书也。公讳元方,号啸盦,杭人。先君丁卯座师。前为顺天学政,先君入学亦出公门下。公殁后,宦橐积有五万金,为两少君随手挥霍,不三年而罄。连日湿饮弥漫,头昏

    神倦,临卧以玉桂治之。叔坤劝捐保案奏奖补缺后以知府用,部议已核准。

    廿二日晴。甚疲,各处应酬皆不赴。傍晚云依来,强邀至便宜坊。质钦、燮尹议设调查新书公所,酌定版权。近来人夸译著,邪说横行,大为学术人心之害。此举不可缓也。

    廿三日晴。寄佩伯书。至放生园诊脉,又为大兄开一方。答访廉惠卿,出示锡金两县焚毁学堂公私各信,电叙滋乱始末甚悉。米棍把持,外匪乘衅,其祸实两邑令酿成之。申刻赴赵芝珊之约。又寄端午桥中丞书。

    廿四日晴。水饮大困,各事俱废。午后至恒裕,与润田闲话。庄秉文、张馥荪均自里中来。接余绶屏南宁书,随作答函,托南宁府丰仲额带,谢其照拂景苏丈身后事也。

    秋夜多难宦情浅,当秋乡思深。鼠行惊倦梦,蛩语引愁心。

    廿五日阴,颇凉。出平则门至圆广寺行吊。归饮于广和,亦元作主人。到家写复刘静之师、伟臣丈二信,交念谋。

    吾郡苦旱已久,今闻乡人来者言,六月下旬已得足雨,喜赋一诗久嗟故里缺甘霖,乍喜初秋报好音。千顷新秧应秀色,五更归梦亦宽心。萑蒲满泽忧方切,天地多情岁不祲。负郭无田犹起舞,况兼家计系怀深。

    余学诗二十年,古体极爱之而不能作,七古尤甚,病在边幅太狭,气魄太小,遂避所短,不敢强为。律诗自知五言胜于七言,则以少陵、后山、简斋三家五律几四百首,首首成诵,笔下颇有把握。可见学贵专精。此二十年中,倘能于各种实学及古文用一番专精工夫,何至老大一无所成如是。

    廿六日晴。通体无一适处,大有病势。虽不出门而客来络绎,仍不得养。连日读《桐江集》八卷毕。方虚谷之为人,说者几为齿冷。然其论学,专宗朱子,道理纯正;论诗专宗江西,确有心得。所选《瀛奎律髓》,虽稍芜,门径则精深不可易,断非公安、竟陵所能窥其尺咫也。纪文达工于试帖诗,而诗学则所得甚浅,其评《律髓》,一以作试帖之法绳之,故往往乖刺;又其生平见解极不满于宋诗,正与此编宗旨相背。适燕而南其辙,岂有不颠倒自乱者哉!

    廿七日晴。先世母吕夫人忌日,至放生园拜供。至长发栈答访馥荪。又诣翁处,为弢老二令嫒诊病。未刻赴曹梅访同年约。酉刻至龙树院(今归顺天府,为公家别业矣),赴尚会臣同年约,喧哗特甚。

    廿八日晴。馥荪交来京足银贰百五十五两,托办誊录。午后至西城答拜各客。酉刻赴全福新馆乙酉同人约,主人十二人。

    廿九日晴。朱祐三孝廉自永清来,订九月赴县点主之期。客去,到小学堂月课出题两分。饭后约云依携罗盘至武阳馆看宅,以便动工。据云,魁星阁在正南方,且迫近正厅,压势过重,于科名殊不相宜,须拆去别建。其言颇信而有征。酉刻至湖南馆,赴左子异世丈、彭向青前辈约。五日不征逐酒食,神志均疲。癸巳同人豫升堂公局,辞之。接瑾叔弟信。近年余于古文极喜吕东莱《宋文鉴》,顾修远(其名同先中丞下一字)《辟疆园宋文选》二种。

    盖自唐宋八大家既定之后,五百年中选古文者不下百馀部,翻来覆去,无非此数篇文字,久已印定学者心目。包安吴遂有凡三百年来选家所遗之文,皆是作者真精神、真命脉之说,亦有激而云然。虽文章光景千古常新,究是一重窠臼矣。故学文根本不能离八大家,若欲极体格之变化,博意趣之清新,备笔墨之奇正,必求诸两宋各家,乃能尽文章能事也。读唐、北

    宋、南宋、元历朝文,各有一副笔墨,各具一种气象,实是文家一大乐事。金文不能自立,明文则上逊两宋,下逊国朝。

    三十日晴。遍身酸痛,如受刑伤,真劳伤病也。一日静卧不出门。冒鹤年招广和,辞之。看《涧泉日记》三卷毕(武英殿初印本)。上卷记朝事,中卷评人物,下卷考证经史,皆有实际可观。上谕江南狼山镇总兵著候选道黄忠浩补授。忠浩字泽生,湖南人,率乡兵赴粤西讨贼,故破格用之。罗景湘盛称其有经世之才。兵部裁书吏共一千馀人。尽逐之。悉令司员亲其事,而用笔帖式代书吏之劳。此举出自铁宝臣、徐鞠人二侍郎,而袁季九郎中佐成之。闻吏部亦有意踵行,而司员首鼠其间,未能如是之手辣也。若论蠹胥窟穴,则吏更甚于兵。接瑾叔弟信。

    八月初一日阴,微雨。先祖妣生辰,至放生园拜供。归路至翁处,为弢老二令嫒诊病。

    血虚头晕,以益母胜金丹法治之。禹九六弟自南来,略谈里中事。酉刻赴孟延之约,因候尚会臣,九点半钟始入座。半席先归。与杨荫北鉴赏孟延收藏。其最精者云林着色山水(内府物,流传有绪,见于各家著录),松雪书汲黯全传(中缺一开,文衡山补书),文待诏真赏斋图并小楷书记一篇(时年八十八矣),香光山水十页,南田公山水十页,石谷山水模古十二页(皆模宋元),墨井山水大幅(亦见于诸家著录),可谓人间鸿宝矣。我辈区区掇拾,安敢复言收藏!买《水心别集》两巨册,价二金,皆经济议论之文,爽健畅达,雪亮风生,可以开拓心胸,增长笔力。授宝惠日渎一篇,获效必捷。

    初二日晴。禹九来,因偕至大兄处,同至琉璃厂买物。归在便宜坊食蟹,甚肥。以银乙两五钱买活字初印《金文雅》两函诗文共十六卷,乡先辈庄芝阶(仲方)所辑。金人著作以元遗山《中州集》为最精博。遗山在元初,各家诗集具在,又益以投赠传录之作,故所选特详。今则诸集亡佚,其存者只滏水、滹南、庄靖、拙轩、遗山五家而已(《拙轩集》幸在《永乐大典》中得以搜辑成书)。即庄先生广搜博采,所据书目亦仅二十馀种,其不能详备固也。金文上不如北宋,下不如元,然其间自有卓然可存之作。遗山诗文为北宋以后大家,不止称雄一代也。遗山自是金源遗老,操选者皆引入元文以增重,其实当属金,不当属元。

    初三日晴。禹九在大兄处相招,因往午饭,同至丰泰拍照。归与妇稚同食蟹。发叔坤信,又致王梦龄信,索债。

    初四日晴。连日吃蟹,寒气内痼,腹痛大作,胀满不得大解,气逆未平,因以肉桂末冲之。夜眠颇稳。

    初五日晴。病十愈七八,静坐不见客,以校书消遣。

    初六日晴。批改小学堂月课卷。买武英殿聚珍板初印书数种,铜模久毁(殿藏铜字至道光时盗毁将罄,会京师制钱缺,司其事乃请以铜字铸钱,借灭其迹。奉旨允行,得钱无几,而举先朝珍品一旦空焉。上旋悔之,已无及矣)。初印之本流传人间者绝少,余欲零碎购全而无其力,初意欲购备宋、元人各集,力亦不能举,乃搜集其中宋人记载十五种,装为四函,名曰《殿本聚珍宋人笔记》,亦可为书林珍玩。今已得十一种,馀徐求之。

    初七日晴,甚热,有雨意。致季申四兄信,托禹九带。赴汪穰卿豫升堂之约。刘殿撰(春霖)在福隆堂请同乡,辞之。勘阅史馆《儒林传》。此举创自阮文达。当时汉学盛行,文达又右汉而左宋,于国朝理学诸儒,限制甚严,纂辑各传颇苟简。而训诂家但注一经,即为立佳传。门户之见特甚。迨光绪初,缪筱珊前辈(荃孙)为史馆提调,主其事,尤恶宋学,语及程、朱,则詈之。骤增汉学数十传,百年经生,搜采略遍。于宋学则不一留意,且从而删除焉。其不平如是。国史为千秋公论,划分汉、宋已非,况又从而上下其手耶》余遍观《耆献类征》、《国朝学案小识》、《先正事略》、彭尺木《二林居儒行述》及金射山、钱衎石、警石诸文集,拾遗补阙,冀持两家之平。秋日凉爽,当杜门谢绝应酬,专理此业。英人陷西藏,与达赖喇嘛立约,归其管领。两藏屏蔽西川,乃祖宗时百战而得之,隶我版图,设驻藏大臣领其地,与安南、朝鲜之属藩封者,事体不同,各国皆以中国辖地视之。即英人所绘地图,

    亦以西藏画入中国界线之内。此次乘俄国与日构兵,遣兵入藏,既抵拉萨(西藏都城),应与中国会商,而归其主权于我。乃径与喇嘛立约,商务路矿,一切归其管辖,置中国于不问。

    而我政府亦熟视无睹,以局外自处,听其所为,并中英合治之权而失之。驻藏大臣有泰,方且坐喇嘛以开衅之罪,奏请革职。嘻!英之欺我藐我至矣,我乃坐受其欺藐,自撤藩篱,曾不敢以一言相诘。大臣谋国如此,夫复何言!书至此,泪涔涔下矣。

    初八日夜雨达旦,一日未止,天骤凉。在寓设酒肴为禹九饯行,云依、兰泉作陪。得弢老信。

    怀笏斋一日违颜色,沉沉若有志。况为三月远,宁免寸心长。县僻朝稀报(笏斋来书谓,僻处穷乡,朝事一无所闻),湖秋气早凉。想君当寂寞,怀我定旁皇。冷暖嗟人事,栖迟恋帝乡。北归期预告,待举菊花觞。

    又得诗二句:“嗜古每妨家计绌,伤今不愿客谈多。”

    初九日晴。西北风大作,凛然有秋意,御棉衣犹不甚热。入城答拜冯季桐表弟,率宝惠同往,幼年业师也。未晤。至江苏馆赴延子澄(清)之约。屠雨航来话别。晚,妻妾子女设酒肴为余暖寿。赵叔沄自房山来祝寿。

    怀笏斋(改削前稿。删前存此。)

    小作三旬别,相思梦不离。若为终岁隔,口口鬓应丝。湖月秋生早,霜鸿信到迟。

    想君当寂寞,怀我定口口。(前四句是隔句对法,收笔是双收遥字法。)

    初十日天色晴朗。余四十二岁生日也。方兰生、史季超、聂献廷、刘正卿、袁锡三、黄秀伯、丁筱村、丁蒲臣、董吉甫、翁泽之、解仁甫,门人舒宾如、徐季龙、吴荩臣、范俊臣、绍复初、廖子方、陈子绳、张吟樵、张润泽、苏诲卿、程孟常、赵叔沄、刘屺怀、溎玉洲,及濮卿和、聂命三、翊虞、宽仲、绍田俱来祝,共三十人。酬酢至夜方散。又静听鼓词数曲,乃就枕。

    十一日晴。复瑾叔信,又寄家信。欧阳煦庵同年来,久谈,请为其从堂叔润生观察作寿言,述其治谱甚详。傍晚步访吴蔚若前辈。灯下临帖一纸。安徽学生朱崇理来见。

    十二日晴。午前至公善堂监焚字纸。估修暖厂各号工程,号室破败已甚,补苴罅漏,岁糜白金数十,余拟一律拆修,为一劳永逸计。万兴木厂估价四百两,包十年内赔修。初似稍费,然以岁修核计,则所得多矣。又,去岁穷民病死六十馀口,恻然伤之。每逢堂中来报,则食不下咽。兹将病号三间,揭顶重造,使日光下照,冀以祓除不祥。午后至中街及大兄处叩谢。又投刺谢他家各处。灯下校《元名臣事略》两传。余所得钞本系照元刻本写出,故于元朝帝后皆出格抬写,唯其中颇有缺字,想系原本断烂耳。今取武英殿聚珍初印本校补,校出异同处甚多,且有缺脱至五六百字者。殿本系从《永乐大典》中汇辑而成,有誊录之误,有臆改之误(明人所修书往往如此。遇文义不解处,眼光误看处,则以意改之)。兹皆一一勘出,为之击案称快。特详注于钞本上眉,弥觉旧钞之可珍也。

    十三日晴。至汪家胡同昆师处拜节。未刻在家请客(冯季桐先生、庄秉文、许锡真、冯润田、杨荫北、史季超、陈庚年),大兄同作主人。客散后,家人呈进店账,烦忧特甚。

    因取宣城梅氏(鼎祚)《宛雅》所选梅圣俞五言律静读数十首,以畅怀抱。都官诗于古淡中

    出新意,警炼中含远神。方虚谷称其学王右丞为北宋第一手,可谓卓识。初看似无奇,细读极有味。自江西派行,专师少陵,梅诗几无传者。后入学宋诗,又祧江西而宗东坡、放翁。

    究之苏诗不易学,陆诗则舍其沉雄而趋圆熟。无识者遂曰宋无诗。冯氏、纪氏出,门户尤甚。

    余则由江西以学杜,由宛陵以学王,近两年来玩诵殆忘寝食,深感虚谷有以启我也。

    十四日晴。皇上秋分夕月,臣毓鼎侍班。故事,夕月以酉刻,昨见邸抄,乃传申初。

    一下钟登车,出西便门,顺石路至平则门坛外起居注帐棚少坐,与同事齐班(恩露芝、景佩珂学士、吴颖芝撰文)。先诣坛上瞻仰,中设夜明之位,左以北斗七星、金木水火土五星、二十八宿、周天恒星配。三下钟驾到。上御玉色朝裙,玉色朝靴,悬珠数珠,升坛行礼。起居注官朝服序立于坛陛下西北上向。四下钟礼成而退。李亦元招饮,辞。

    十五日晴。晨起祀神。门人戴邃庵、张吟樵来见。午前至大兄处拜节。又诣孙寿州师、王保之师拜节。又至董处。傍晚,两宅祀先,合家饮团圆酒。夜月甚佳,徙倚中庭,不忍就寝。偶忆辽事,因取《宋史新编•辽载记》二卷,阅之终卷。《辽史》无甚可观,人亦罕能读之。柯编剪裁颇有法度,读之甚易,可略见一代人物。

    十六日晴。午前修史,特于绿静书屋列两长案,罗列公私各著述有关于儒林者,以便修辑。每日早点后即坐书屋办功课,午后乃了他事。习以为常,不琐记。饭后偕景湘、云依至武阳会馆相宅,择日兴工。晚饭后访锐生,久谈,步月而返。

    十七日晴。午前沈京尹在豫升堂折柬相邀。傍晚,杨朗轩、程咏卿、胡锐生同来谈。

    晚饭后始去。

    十八日晴。翰林院值日。日出登车,自西长安门至西苑门,在朝房茶憩。八点二刻事下,即行。至粤东馆,祝张仲弼同年太夫人寿。大兄孙女弥月,往贺,午面后归。釆涧在大嫂处。儿妇辈齐往粤馆观剧,余一人看家不出门。赵瓯北先生《廿一史札记》,论《宋史》繁芜,盛称明柯维骐《宋史新编》,褒贬叙次有法度,而惜其未及梓行,恐是瓯北先生未见此书,仅据所见书目中评论也。余久慕之而苦其难得。前年冬乃自巴陵方氏购得之,共六十巨册,值廿四金。明人原刻大字本,柯氏竭二十年心力以成此编,体大思精,议论平实,叙事之中往往独出心裁,不止剪削芜冗已也。余谓《宋史》虽繁,然史学期于有用,不厌详明。

    如奏议、政治、言行,愈详明,愈有益于经济学问。至若体例之乖违,事迹之舛误,地名人名之歧互,自是史学中一种考据工夫,不足为全史之累,更不足为治宋史者轻重也。《旧唐》、《旧五代》毕竟胜新史,涑水《通鉴》,毕竟胜紫阳,萧氏、郝氏、谢氏所修续汉、季汉各书,毕竟不如《三国志》。后人学力不能望欧阳、朱子万一,慎勿轻言笔削哉!

    以下数日,因以此记付小史缮录近作各诗,遂阙记载。

    廿九日阴。英国使臣萨道义带领水师提督觐见于乾清宫,臣毓鼎侍班(同事景、杨二学士,锡侍讲。景误班)。巳刻皇太后升宝座,上侧座。起居注官常服补褂,序立于座西。

    英员致颂辞,又至座前问答数十语而退。午后至江苏馆,赴刘正卿之约。在座诸同年议修己丑会榜齿录,推余主其事。科名一途,在今日渐有无足轻重之势。敦谱谊以存雅故,留示后人,亦吾辈所当维系也。傍晚为大兄诊病改方。

    奉酬沈爱苍京兆尚会臣廉访自山左述职入都,武德清同年适奉出守济南之命,乙酉同年二十人,设饯于福建新馆,摄影为图,爱苍题诗记事。余既有诗赠尚、武二公,复赋一诗,题于图右。

    清秋小队出南坊,别馆同开饯客觞。云树相望接齐鲁,竹林虽贵数山王。斜阳屋角传杯久,细草庭心拂座凉(拍照时皆席地而坐)。坛坫风流今阒寂,赖君高咏发辉光。

    九月初一日阴,微雨。起居注主事育凯来见。润泽大祥释服,率惠儿往祭。史季超丈

    之侄女许字陆午庄同年之子,余及夏闰枝作媒,两处周旋,至晚乃归。检龚定庵诗题旧本制艺三绝,读之八九遍,凄感不胜,特录于此。

    红日柴门一丈开,不须逾济与逾淮。家家饭熟书还熟,羡杀承乎好秀才。

    耆旧辛勤伏案成,当年江左重科名。郎君座上谈何易,此事人间有正声。

    刻画精工直万钱,青灯几辈细丹铅。南山竹美兰膏贱,累我神游百廿年。

    初二日阴,微雨,颇暖。因同乡左芷铭事访潘经士(芷铭解荆州钞关工部饭银七百九十馀两,书吏索费一千六百金)。诣大兄改方。未刻至云山别墅,赴润田之约。乱后重建,颇有亭台之胜。散后至橘农处,为其弟妇诊病。书贾以《三家文钞》求售。三家者侯朝宗、汪钝庵、魏叔子也,宋牧仲先生选钞,板刻精工之至。余初学为文,即得侯氏《壮悔堂集》读之。汪、魏二家文仅于选本中见三四篇,今日乃获畅读。先君子藏书无几。先世父所积稍多,然无甚精异之本。余自乡举捷后,始得暂宽举业,肆力读书。癸未至戊子六年之中,粗看《廿四史》、《资治通鉴》一过,及《诗经》、《公羊》、《穀梁》、《尔雅注疏》、《段注说文解字》。伏案之暇,欲随意浏览,则苦于无可得书。迨通籍后,庚寅至甲午,词曹无公事,宾客酬应极简,颇能读书,而家计过窘,无力购备,插架才数十部,不足供涉猎。自庚子之乱,书价大减,持三四百金便可获千金之品,于是骤增十馀笥。三四年来,陆续收藏,几逾三万卷。辟绿静书屋三楹,倚墙为架,环绕四周,缥帙锦签,与窗外槐影相掩映。四部之书,储庋略备。而官事间之,宾客酬酢扰之,欲求半日静坐斋中而不可得,竟无暇读书矣。乃知古人有福方读书,良非虚语。书此自恨,兼勖儿辈。夜雨。

    初三日阴。吴少序(焕声)自苏来。刘正卿来,久谈。上灯后,步访镜湘,论文甚乐。

    夜半复雨。

    初四日阴。竟日修史未出门。补撰彭南畇三世及易堂诸子传。明代讲学之风,国初犹有馀韵。近则风流阒寂,学术漓而世变亟矣。罗镜湘同年来夜谈,二鼓后乃去。镜湘早年治经,守西汉家法,论近日人师,极推王壬秋(闿运。湘潭人)、王俊卿(树枬。新城人)。壬老尝主讲尊经书院,蜀中高材皆出其门下。所撰《湘军志》,直摩龙门、兰台之垒,为千古不磨之作。俊老则镜湘乡举房师,文学桐城、诗学江西传人也。

    初五日晴。陆季良来谈。午前至北城,祝袁珏生太翁寿,吃面而行。至会馆奉安神位。

    归寓得常电,惊悉七弟于昨日病殁。心摧肝折,哀恸万分。痛自两亲早背,吾兄弟四人相依为命。弟齿最幼,乃早夭,甫三十三岁耳。平生文词极工,仅登一第。性情真率,无城府。

    体最壮健,无疾病。不意遽至于此!前月书来,纸尾两行尚有谐谑语,思之如在耳目前,乃成永诀,痛哉痛哉!吾上月梦坠上下齿各一。向来如此,至亲必有损伤,心甚恶之。半月来神魂颠倒不宁,若有所失,固疑其不祥也。七弟治经专习《春秋左氏传》。所著《春秋地理详考》,氏族、百官、谥法诸考,裒然成帙。《地理考积》廿馀卷,尤详尽精确。当索稿积俸刊之,慰亡弟于地下也。

    初六日晴。二世父生辰,至放生园助祭。写五弟信,笔墨皆泪痕矣。接苏州信,蒋少甫表兄七月中作古。余少育于外家,与表兄共笔研,中间或分或合,至十七岁而始离。接几联床,无殊昆季。长余一岁,以诸生老,伤已。

    初七日晴。在观音院成服,触绪皆成深痛。弟性嗜饮,特祀以大杯,余为满酌,泪落酒中,几成血点。亲友来吊者十馀人。薄暮归寓。得叔坤信,知其二十龄爱女阿传殇于汀州,何伤心之事相继而来耶?下齿之梦复应矣(〔眉〕乃殊知其不然。侄女固不足应梦也)。叔弟工愁善病,痛失掌珠,已憔悴不能支。若闻季弟之讣,不知更如何摧折。思之焦急,殆废眠食。

    初八日晴。去年春闱门人设席相招,余因事屡改其期,今日久有成约,不便再作纷

    更,乃易便服以赴之。主人六人(绍先、徐谦、范之杰、曲卓新、吴鼎金、廖振榘)。散后至龙树院凭眺。散步郊原,黄昏始还。

    挽七弟历历生前事,今朝都土心来。万不料兄弟六人,稚齿离群,先弱一个;悠悠身后名,于汝原成梦幻。待收拾春秋数种,礼堂写定,聊慰重泉。

    初九日明。吴少序来谈。午刻,大兄在广和相招。朗轩、锐生、镜湘、云依均在座。

    饭后同至公善堂登高。正在郊原散步,风雨忽至,疾驰而归。诣云依处,候吴质钦共商川边土司屯垦事宜,因雨爽约。晚饭后归。

    次韵濮青士年丈中秋对月是谁揩出镜光莹,云让寒芒星避明。倒摄山河三界影,平分儿女万家情。心飞碧落秋同阔,梦入今宵境始清。我与吴刚俱不寐,海天倚桂话长生。

    初十日晴。午前访少序、寿臣、祉铭,均有经手事件。刘子嘉前辈枉唁。申刻赴献廷便宜之约。期服廿一日不赴宴会。余近日颓沮过甚,精神恍惚,魂梦不安。每枯坐室中,即觉此身不知何在。友好咸劝余随意散荡,以澹愁怀。余自觉忧将伤人,亦思有以自遣也。接瑾叔弟本月初二日所发信,一字未及七弟之病,然则真以暴疾殒矣,又岂前电之传讹耶?大凡天下当列国割据时,人才愈多,计谋愈精。第一须数春秋,强者思逞,弱者图存,是何等手段!此下便数三国,魏才最多,吴次之,蜀只一忠武侯,便抵两国无数谋士。侯殁,蜀遂不支。再下东晋十六国,人才事业虽不及三国,然江表半壁,力能榰柱群雄,其中煞有精神本领,未可以清谈二字抹煞。若在太平无事时,士多以文章进身,资格得官,埋没英豪多矣。

    十一日晴。贾子咏两次见访,不值。折柬招饮于便宜,在座唯王孝玉。宾主三人畅谈而散。又至云山别墅,赴内阁校对诸君之请。从罗镜湘处借《张江陵全集》,灯下先检《行实》一卷读之,激顽起懦,奋然兴效法之思,虽至灯昏目眵,犹抚卷不忍释手。其《书牍》十六卷,最见担当一世驾驭群才手段,即寥寥数语,亦洞中机宜,杀活在手。嗟乎!纪纲日坠,名实乖舛,安得如江陵者一救时艰哉!

    十二日晴。一日客来不断。钱绍云自保定来。傍晚,诣放生园,为大嫂暖寿。中夜,西风大起,落叶有声,一灯相对,百感交集。复季文曾叔祖信,并更名咨稿。

    十三日晴。前室管夫人生辰拜供。至放生园祝大嫂寿。甫下车,得常电,余心跳手颤,急命宝惠翻出,乃叔坤弟初四日病殁凶耗也。余昏迷不知所措,良久乃痛哭。梦耶,真耶?天耶,人耶?悲惨至此,夫复何言!家人咸疑上次来电乃以六讹七,不应日期如此之同。亟发电询里寓,究竟是一是二?夜半即得回电云:德、巽同日殁。不能同日生,竟以同日死。

    天下乃有此怪异惨酷之事!一日之中丧我同胞二人,虽以铁铸肠亦应寸断矣。夜间,肝疾大作,抽掣寒颤,半时乃平。

    十四日晴。悲郁不胜,病卧竟日。朗日和风,皆成恶境。亲友有知而来探者,命惠儿见之。电中云,六弟妇亦病危,倘再有不测,稚儿女三人作何依傍?焦急竟不能设想。余孱躯不克远行,拟命惠儿赴汀州料理扶柩接眷各事。润泽愿伴惠行,义侠可感,余以一拜谢之。

    十五日晴。借南邻关帝庙设六弟位哭奠。一旬之中再为此举,伤哉!痛哉!电致漳州李仲平观察,托其专差赴汀料理后事,安慰家人。又请云依占六壬课,据云汀寓皆平安无恙。

    许篆卿丈、陶兰泉来,久谈。

    二十日晴。至永清县为朱氏成主。长君祐三(槐之。己卯孝廉)、次君九丹(楹之。

    乙酉辛卯副榜,甲子孝廉)遣丁来迓。与钱干臣侍御偕行,侍御往祀土神者也。黎明附火车至郎坊,九点钟易肩舆而行,三十里过韩村午尖,又三十里抵县,时正申初。以其南宅为公馆,仪从之盛,供张之富,虽皇华出使,无以过之。知客为赐履臣吏部(恩。壬年同年)、鲍幼卿大令(霸州知州)、王小云孝廉(武清人。其尊人庚戌会榜,与伯方族伯同年)。少憩,易素服至朱宅行吊。

    因事至武清腰折髀消半日程,肩舆起侧不成行。拦头峭岸风尤厉,没踝干沙草不生。邑小独存民气朴,官贫难免吏才轻。度居设县非无意,正取离明向帝京(纬度直京师正南)。

    二十一日晴。午后仪从导出南门至茔前点主,观者如堵墙。成礼而归。晚,与祐三畅谈。朱氏丧礼穷极铺张,白布费至千匹,客席开至一千七百桌,他物称是,所费不下万金云。

    二十二日晴。三点半钟即起,因肩舆过于劳顿,改用双套车。月色皎然,郊行殊适。

    天明仍尖韩村,十点钟至郎坊附早车而归。

    廿三日晴。向恒裕举债三百元,遣宝惠赴汀州。买《金元明八大家文》(遗山、牧庵、草庵、道园、景濂、阳明、荆川、震川)。上高李迈堂(祖陶)所编。观震川文,去取不甚惬余意。然唐宋八家以外,此实文章渊海也。又,《国朝文正续录》,亦李氏所编。正编四十八家,有批点;续录无之。所选惜抱文,亦遗佳篇甚夥。人之所见不同盖如此!

    廿四日晴。得长汀县左德斋大令电,六弟妇许恭人以十五日戌刻身殉,可悲可敬!然遗孤三人,长者十四龄,稚者犹在襁褓,内外无主,茕茕者将何所依!思之心胆俱碎。旬日之间连值三丧,门祚之衰,一至于此!汀局急待人往,而张寿不回,宝惠不能成行,焦急万状。连日忧伤煎迫,所处殆非人境。友好见余者皆骇其瘦损,群相切譬宽慰。唯余将何以自宽乎?又接常州信,知七弟实患发疹,为庸医陆稼轩所误,邪热内陷而殁。吾恨不手刃之!

    廿五日晴。得三兄上海电,询赴闽行否。即复一电。张寿自景州疾驰而归,遂定明日动身。至放生园诊大兄病。合写汀漳龙道、汀州府(张叙墀前辈。星炳)、长汀县三信,托其照料一切。

    廿六日晴。黎明宝惠偕润泽起身,由津航海至沪,由沪航海至汕头,易民船历广东、潮州至石下坝,再易肩舆过岭至峰市,有汀州分局,水路逆行,滩石纵横,行程过于迂滞,仍须遵陆而行,历上杭以达汀郡。道路之难如此!午刻至广和赴顾亚蘧之约。坐有姚石荃观察锡光,镇江人,通达才也。聆其言论,颇明正。接缪筱珊丈信,并所著《艺风文集》,略翻一过,多考订实事之文。考得元顺帝子昭宗年号宣光,甚为创获。

    廿七日晴,天气颇暖。张劭予丈来,久谈。至小学堂出季课题目。祝董五太太寿,午面后诣大兄。在云依处见玻璃印黄山谷墨迹手札一通,二百三十馀字,乃青士先生所藏,抽锋运颖之法,一一显露纸上,真奇宝也。假归临之。连日看《张江陵书牍》十六卷毕,作书后一篇。一日接次寅三信。

    廿八日晴。答拜数客。访许篆丈。申刻赴花农前辈之约。作马石蘅翁家传赞一首,曲折以取远神,略近归太仆,连日玩诵归文之效也。

    廿九日晴。翰林院值日。七点半钟登车,至景运门内朝房犹坐候一时许,事始下。至顺天府署,践爱苍京兆之约。与子封、仲弢、亦元三君作竟日谈。上灯后驰出宣武门。连接次寅三书、叔伦三兄一书、宝惠一禀。

    十月初一日晴。自晨至夜客来不绝,舌敝神疲,公私各事俱废。先贤谓,见客说话亦是学问。然对无谓人说无谓话,废时失业则有之,未见其有益也。门人廖子方问看《宋元学

    案》,余告以看此书有数益:两朝五百年学派了如指掌,一也;作宋元两史名臣名儒列传读,可以推究一代治乱得失之迹,二也;练达才识,可以经世,三也;嘉言懿行,可师可法,四也。至于倾群经之沥液,穷义理之旨归,则又《学案》专门之益,不待言者。余于本朝诸儒最服膺顾亭林、黄梨洲、全谢山三先生,将终身奉为绳尺。而《学案》一书,梨洲创之于前,谢山修之于后,三四年来虽未能伏案专治,实时时反复用功。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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