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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澄斋日记最新章节!

    丁酉八月二十日晴。寅刻入内,递折谢恩。故事,凡升授三日之内,皇上有挪动,须在道旁碰头。本日圣驾诣颐和园,因径至神武门外,在东屋(俗名花园屋子)与高熙廷年丈(赓恩)、黄慎之世丈(思永)会齐(侍讲王荣商不到),先期往西屋见御前大臣(清语戈什谙班)端王,请其奏明。即出至北上门西屋少坐,候车驾出宫,在神武门外依次排列,西向南上,离轿十馀武,即跪脱帽置地(花翎向上),口称臣恽毓鼎等叩谢天恩,随以头叩地,驾过带帽而起。归寓少憩,写家信,托刘念谋带。饭后写对五付,系荣宝斋交来,拟以卖字为生涯矣。未刻至福隆堂赴刘世兄春农(荫熙)之约,与同年薛(宝辰)谈陕西矿务甚悉。

    起居注来请上任日期,择廿四日午时,付票二十八千,并不前往。灯下读《汉书•食货志》,尽上下两卷,睡甚晏。

    二十一日晴。一日写应酬各件。瞿子久丈过谈,问及江苏知名之士,并学校利弊。

    余谓南中子弟极多聪俊者,然往往伤于浮薄,似宜以正心术、励品行为先。志先来谈,云有新刻《光绪会计录》寄售(刑部主事李希圣著),以洋三角买之,记国帑出入款项甚悉,居官不可不知。接椒舅信并银壹百两。夜,篝灯作《外祖母吕恭人遗稿序》,三鼓脱稿。

    △△△诗△卷,外王母吕恭人所作也。恭人少娴吟咏,在室即与诸姊妹相倡和。

    及归我外王父蒋子良先生,主持内政,巨细毕亲。贤能之声,著于戚党。中馈之暇,不废翰墨。晚年夫亡子丧,悲伤抑郁,一发于诗。大抵五十以前多冲和婉笃之音,五十以后多憔悴忧思之作,而皆不失性情之正焉。

    今年秋,外兄少甫、外弟墨缘将梓恭人诗,千里驰书,索序于余。犹忆癸巳冬,余以世父之变,请急南旋,谒恭人于里第。恭人谓毓鼎曰:我生平所作颇多,顾不自修饰。汝其为我删校之,冀可传示后世。毓鼎谨诺。呜呼]言犹在耳,而操笔作序,乃在色笑长辞之后耶?毓鼎少长于外家,先妣又早弃养,恭人爱怜顾恤,无异诸孙。嗣南北奔驰,常得假馆外家,侍奉颜色,谈论古今,兼及诗词说部,未尝不至夜深。每私心妄冀,或得忝窃东南使节,迎恭人于使署,日侍膝前,稍补先妣事母未竟之忱,而不肖孤亦得以事恭人者事先妣。孰意日月不待,而平生志愿仅以一序托空言。抚此遗编,不禁涕泗之横集矣。丁酉八月外孙恽毓鼎谨序。

    后段情文颇见笃挚,用笔亦健。(自记)

    二十二日晴。陈梦陶丈、谢味馀、朱楚白、舒宾如、冯渭卿均来谈。傍晚诣岳母处少坐,即至广和赴橘农之约。接六弟信(初六日发),方燮尹信(自安庆天台里发)。归寓仍读《汉书•刑法志》,头眩而止。子夜肝疾大作。

    二十三日晴。竟日养疴。读《汉书•沟洫志》、《地理志》。为采涧致思缄夫人信,托谢树存带。钮叔文招豫和堂,以疾辞。

    二十四日晴。送冯渭卿。答拜陈梦陶丈。至陶然亭赴瞿薛斋、刘恺八、胡幼嘉之约。

    席散,诣岳母处少坐。又至豫和堂,赴丁衡甫同年之约。疲极,半席先归。致盛杏丈信,为次寅谋事。读《汉书•艺文志》。班氏创此例,后来隋、唐、明志皆用之,有功于经籍不少。

    连日读《汉书》诸志,见班氏经世之识,实非寻常史家所及。以后惟《隋书》中《五代志》及《明史》志体大思精,最为闳括切要。汪作黼招广和,辞。作史以作志为最难,读史以读

    志为最要。仅看列传记事,实抑末也。(李延寿《南北史》,昔人颇推之,然不能贯串历朝典章制度作志,毕竟无识。)余近来看史必先看志,觉寻绎甚得义味,是识见长一格处。为成儿改《汉明帝遣使天竺求佛书论》。

    二十五日晴。早,半日会客。午后,至广德楼观剧(王希甫约)。归路访王西丈少谈。

    灯下读《汉书•艺文志》。班氏以尉缭二十九篇入杂家,而别出尉缭三十一篇入兵家。分明尉缭书有两种,乃郑樵《通志》诋之曰,尉缭子兵书也,班固以为诸子类置于杂家。此之谓见名不见书,竟似只见杂家之尉缭,未见兵家又有尉缭者。著书立说而乃卤莽灭裂若此,抑何可笑!夹漈所言之不足据,此其一端。郑樵《通志》最不满《汉书》,诋之甚力。后来蔡方山《广治平略》亦用是说,所谓一瞽引群瞽。班氏诸子总叙,议论精当,讽之数过。

    二十六日晴。写应酬数件。湖北饷员余(铄)来见,诉其十馀年宦况之苦。念及先世父识拔之恩,至于痛哭流涕。是尚有良心者。入城祝董希文丈寿。面后出城,往返廿馀里,至同丰堂赴幼嘉之约。散后归寓。少憩,复至广和居请客(刘春农、郁宪辰、冯芋丞、李橘农、朱楚白、王泽寰、舒宾如。项薇垣未到)。两访孙慕韩,不值,归,致书详询铸银元及行用利弊。慕韩系天津银元局总办也。一日在车中读《汉书》列传四卷;灯下又读一卷。口诵心维,竟忘疲倦。书之足以怡人如此。

    二十七日阴。秋分。一日人颇不适。略写应酬各件。寄盛杏丈信,为次寅谋铁路差。

    夜,子蔚来谈,子刻始去。

    二十八日晴。访叶同年(大琛)。至恒裕借款。祝董吉甫寿,午面后归。发五伯信,又复少甫、墨缘信并序文。读《汉书•郊祀志》。

    二十九日晴。与志先、季兄在江苏馆请客,季兄来,偕往,傍晚始散。为荔生改《唐肃宗即位灵武论》。

    九月初一日晴。访效丈,少谈即至江苏馆,己丑秋团公请同年、四学使、傅太守,到三十八人。以京足银一千两典住屋,四年为限,今日成契(房东徐福寿堂寿蘅侍郎之如夫人也。中保俊和木厂李掌柜)。阿柔百日剃头。荔生正讲《纲鉴•唐纪》,因令买范氏《唐鉴》熟看,可以增长见识议论。昨日刘葆真在省馆丑诋宋儒,余不与争辩,以一哂避之。今日观《唐鉴》,识议纯正,岂唐以前所可及。宋儒书毕竟有味。曹根生同年(允源)交来所撰先大夫碑铭,简质笃雅,深合金石文字,铭尤佳,足以传先大夫矣。

    初二日晴。接六弟信。结昨日用账。午刻至安徽馆,赴吴秋舫同年之约,日入客始齐,少坐即归。食蟹。读《汉书•循吏传》。班史所次六人,皆以教养为政,读之如被和风甘雨,悠悠神往其间,如此方可谓之循。后世史家杂入能吏,失其旨矣。

    初三日雨。马少蘅、王锡怀来谈。发复椒舅信。午刻至陶然亭,赴庄秉衡之约。雨后山色颇佳。归路访秦韶臣前辈。灯下读《汉书》货殖、游侠二传,两序议论纯正,笔力劲厚,读之数过。诸传神妙,亦不减太史公。写对两付。

    初四日晴。午后至会馆各处,少坐,入西城拜客。

    初五日晴。阿丙周岁。吉甫来。午面后至江苏馆,赴李玉舟年丈之约。知系十三日揭晓。席散,至中和园观剧。申刻,饮于同丰堂。皆志先约也。未刻,三座门内朝房灾,地近景运门,幸未蔓延。阅《时务报》所载,东抚李(秉衡)议驳赫德土药加税疏,荩直剀切,不愧名臣。

    初六日晴。志先来,以仲楫丈寿屏请书,葆真撰文,极雄骏有法,不落俗套。接吕安生信。饭后修史馆《地志》。晚饭后,偕次寅访子蔚,作半夜谈。为荔生改《游侠论》一篇。

    初七日晴。往会馆访四哥、渊丈、薛斋。至同丰堂赴保之师之召。回寓少歇,又至豫和堂赴钮伯雅之约。接叔畲叔祖信,内附大兄七月廿四一书。

    初八日晴。写家信。偕四兄至西砖胡同看屋,地既冷僻,背后太空,不甚谨慎。因至广和赴汪作黼之约。又至豫和堂赴四哥之约。散诣岳母处少坐。

    初九日晴。以重阳糕荐祖先。发家信。午后至恒裕,还去千金。即出城至天宁寺,赴刘伯俊兄弟之约。以所撰《励学语》交龙光斋付梓。灯下复属稿,至三鼓方就寝。

    初十日晴。甚热,似暮春天气。巳刻至松筠庵,赴子蔚之约。席半,又至江苏馆赴沈酂廷之约,诸君自请学台耳,而鄙人乃亦随同配享,至于应接不暇,思之哑然失笑。衣冠肃谢根荪,少谈。又答谢吉甫,未值。

    十一日阴。写应酬各件。傍晚风雨交作,洒然生凉,始有深秋气味矣。冒雨至便宜坊,赴于智泉之约。竟夜腹痛。

    十二日晴。晨起遂泄泻,一日不适。乡试揭晓,五弟又落第,懊闷殆难言状。兄弟四人,何五弟所遭独不幸若此!夜半挑灯相对,无言可慰,无计可筹。

    十三日晴。腹泻仍不止。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十九日晴。前室管恭人三周忌辰,在观音院唪经。汪渊丈、李橘农、杨少林、袁励志、孙叔久、王锡怀、董效丈、胡幼嘉、瞿薛斋、冯志先、刘恺臣均来吊。傍晚归寓。岳母来此下榻。劝五弟治《公羊传略》,以体例授之,五弟颇乐从事。

    二十日晴。出门谢客。五弟请客,食蟹。申刻至一品升,赴子渊、啸圃二丈之约。

    二十一日晴。五弟自撰长联,嘱余书之。(上)世味亦何耽,长于文酒流连,便极人生乐事;(下)百年能有几,修得弟兄厮守,即为无上福缘。语颇真挚。午刻至江苏馆,赴秦佩萼前辈之约。顺道又拜客数家。

    二十二日晴。写五伯、八叔、大哥信三封,托四兄及幼嘉带。孙文卿、舒宾如来。傍晚访冯润田,为幼嘉借三百金。因至同丰堂,赴恺臣之约。连日看于清端所辑《正修录》,颇觉有味,因书数十语于简端:“乙酉春初,购此书于郡城城隍庙前,粗览一过,格格不相入。十馀年中,扫除成见,遍读宋明学案,又从身心仔细体验,略有所窥。偶检此编徐读之,觉格言精义,皆躬行心得之谈。譬之采玉于山,求珠于渊,触处无非至宝,虽一鳞半爪不足尽诸家学派,然辑录详审,义味深长,简册不多,如聚诸老先生于前,而听其提策,真自镜要编也。爰日置案头,以备省览。”

    二十三日晴。申刻与次寅在广和居,为孙先生、张啸丈、幼嘉、四兄饯行,芷沅、葆真昆仲、志先、恺八作陪(孙先生及薛斋未到)。下王锡怀茂才(曾荫)担馆请帖。灯下为采涧写燮尹夫人信。

    二十四日晴。至源丰润,为幼嘉借四百金,以李兄出名,余及志先担保。在松竹斋取到装裱寿屏(送五伯),交幼嘉带。因至会馆与诸君剧谈。归寓写应酬各件。灯下著《励学语•史学篇》。

    二十五日晴。午刻至同丰堂,赴武阳新贵之约。

    二十六日晴。四哥、幼嘉诸君南旋,余与次寅借送行为名,作津门之游。十二点钟出南西门,至马家堡登火车,过丰台、黄村、安定、杨村,均略停车,四点钟抵津。住紫竹林中和栈。四哥邀裕泰吃番菜,鸣盛园观剧,京中名优皆在焉。

    二十七日晴。钱绍云来访,邀至第一楼吃番菜。散至洋货店买物。本家寄生闻余至,过栈畅谈。傍晚答访寄生。申刻至桂家胡同花媛媛家酒叙,亦绍云东也。绍云拟以其庶出三岁之女许字赞儿,略与定议。归栈已三鼓。

    二十八日晴。霜降节。与四兄、幼嘉揖别回京。十点半钟登火车,两点钟抵马家堡。

    归寓阅孙慕韩来函,论银钱利弊甚悉。灯下以有要事作函寄四兄。接常州电。李蠡莼年丈枉过。

    二十九日晴。著《励学语•子学篇》。

    三十日晴。子渊来谈。午后访伯雅,商借颐和园住处。入城吊陆伯葵学士太夫人之丧。

    两日看章实斋《文史通义》。所论义法极高,其箴砭俗病尤切中。夜,早寝。

    十月初一日阴。皇上孟冬时享太庙,臣毓鼎侍班(是日兼有陪祀差,但递职名)。丑刻诣庙门外,有起居注灯笼前导,至第二门,屏从人,入与同事齐班(济乐农学士〔徵〕、瑞景苏学士〔洵〕、李蠡莼庶子〔昭炜〕),恭诣太庙西阶上,候皇上步临。起居注官立于檐外西,乐悬之上,介西右门之中(阶上唯起居注官、监仪御史及王公陪祀者,馀执事皆在阶下),礼成焚帛,乃退(太庙七楹甚深邃。神位、祭品夜中不甚辨。两庑,东系功王十五人,西系功臣十一人)。归寓黎明,解衣复寝。饭后,写仲梓丈寿屏数幅。拜吴絅斋太史,请其书先府君碑铭。诣岳母处少坐。复至达子营武庙,赴朱莹如、于志权之约。疲困而归。接品园舅信(杨梓民带来)。发陈梦陶丈信,为次寅事。

    初二日晴。济帆来谈。以修改各屋告成,特祭宅神,移寓淀园。两点钟登车,出西直门,一路风和日暖,山色特佳。五点半钟至颐和园。住西宫门外青龙桥路南复兴龙茶叶店,与高春轩(毓森)、李新甫(定昌)、钮伯雅(德荫)三署正同榻。此寓即李君所借也。在广顺楼晚餐。夜,与高、钮二君久谈,乃寝。

    初三日晴。九点钟入东宫门,瞻仰仁寿殿彩棚。午正演习筵宴,余坐次在仁寿门外右五桌,与黄慎之中允同桌。殿上演习歌舞,辨不甚清,唯闻钧天乐奏而已。礼毕即散。过海淀,在万源居午饭。归寓已上灯矣。

    初四日晴。与次寅收拾厅屋,悬挂字画,位置菊花。未刻,王锡怀先生(曾荫)来开学。晚,设席请先生,兼约同人赏菊(李橘农、汪作黼、钮伯雅、吴枚臣、冯志先、瞿薛斋、刘恺八。效丈未到)。

    初五日阴。资政公忌辰,拜供。钱铭伯、杨梓民来谈。访济帆。答拜梓民。未刻,赴杨荫北之约,席散,又赴白绍直之约。接大、三兄,六、七弟信。

    初六日晴。写屏三幅。饭后入城,谒子丹丈,未值。访叶鞠裳,久谈。出城,诣岳母处,夜饭归。写祝瞿赓丈六十寿信,又复品舅信,均托薛斋带。剑秋约同丰,不暇往。

    初七日阴。晨诣会馆,送薛斋与渊丈,稍谈。发家信。午后,移寓淀园。出平则门,取道土路,过万寿寺。一路垂杨夹岸,湖水澄清,远山一角,映带林薄。是日天气微阴,略有凉意。车中静望,烦郁俱消。久居长安人海中,人事应酬,杂扰欲病,不可无山林清旷之景宣畅性情也。海淀西北皆种稻田,引湖水灌溉,沟洫纵横,阡陌平整,居然江乡风景。所出米红而长,俗名桃花米,亦名香稻米,其实香味远不如江南也。上灯始抵青龙桥,仍寓复兴龙,与李、钮、高三君同住。夜微雨。

    初八日雨稍止。卯正二刻颐和园仁寿殿筵宴。入座皆朝服。毓鼎改与庶子庆颐同桌。

    光禄寺斟酒一巡,内务府斟奶茶一巡,均系银碗。计:羊腿四只,一大盘(国语名色食牡丹);苹果四盘,葡萄四盘,荔枝、桂圆、黑枣、核桃仁各一盘;五色糖子四盘;五色饽饽二十盘,牛毛馓子三盘(每盘十六件,虚架起)。谢宴,谢盘赏,行一跪三叩礼,庆辰处礼部收取职名。辰初宴毕,以口袋携各品果饵而归(唯苹果、葡萄尚可吃,馀则或生或蛀)。到寓华胥一觉,已至午正。因在庆成居午餐。饭后独游西山碧云寺。十二里抵山下,崎岖不便行车,乃步行一里许,抵寺门。盖去壬午九月之游十五年矣。殿旁凌霄、寄生藤、婆罗树皆无恙,摩娑良久。与僧法舟茶话。参五百罗汉堂。贾勇登塔,凭栏四顾,悄焉无人,飘然有凌虚御风之想。东望平则、西直二城楼,历历在目。溯自山门抵塔,凡石磴一百九十一级,足力颇疲,请车夫老刘扶掖而下。行宫门扃,不得入,在石壁出泉处听玩久之,乃出山。在茶室小憩,循原路归。沿山麓人家数百,自成村落,在深林夕照间,真一幅云林画也。夜,早寝。

    初九日晴。访裴韵珊前辈,少谈。午后,拟至乐家花园访庞劬丈。途遇陈尧圃、濮梓泉、郭春榆诸小枢,偕至西宫门外观水。俯仰良久,将归,又遇于志权、朱莹如、田立堂(务本。总兵在田之子)、吴翰臣(邦栋)。吴系此地树村汛把总,因导游玉泉山。步行而往,山光湖色,爽秀怡神,诸君谓不减西湖风景也。周览山中诸胜,至龙王庙前,寻玉泉发源处。

    坐石矶上,以杯汲水,尝之味甘而冽。纯庙尝品为天下第一泉。在中泠之上,有石碑,大镌

    “玉泉趵突”四字。三面皆刻奎章御笔。恭读一过,复入观音洞,观石佛。足力已惫,不能复登山顶。少憩,啜茗,沁入心脾。仍步归,往返七八里,腰脚尚可支持。过诸君寓所,晚餐。

    初十日阴。一点半钟即起,诣东宫门外詹事府帐篷少坐。寅刻入园,穿长廊,曲折而行。华灯电灯光彩间发,照耀如昼。诣排云门外序立,恭候皇上驾到,进表行礼,祝皇太后六旬晋三万寿(一二品大员在二宫门外,三品以下在排云门外)。礼成,沿湖栏鱼贯而出。

    过内殿,毓鼎不知为皇后禁寝也,偶驻足旁顾,为怡亲王所诃,为之瞿然。念《乡党》“孔子在朝”数章,毓鼎于是为不敬矣。默自警讼,疾行趋出。昨夕竟夜不寐,神倦目昏。午刻,庆辰处发赏,不能勉候,因以本署印领,托赵仲衡主簿(作新)代领。即登车归,垂帐酣眠,日斜始觉。赵主簿送来御赐大瓷盘一件,荷包一对,帽缨一匣,红绸袍料一卷,敬谨领观。

    傍晚雨,通宵滴沥。接汤温丈信(李仲仙臬使〔经义〕送来),并嘱代送亲友各信;又筠墅先生信并银件(吴稚英大令〔琳〕送来);又王仲光同年信(魏汝钦〔授龄〕送来);又张大令树德信(折差送来)。湖中小轮船三,曰“祥云”,太后所御;曰“捧日”,上所御;曰“祥凤”,皇后所御。又湖中坐船:太后名“镜春舻”,上名“水云乡”。西直门外船坞:太后坐船名“木兰艭”,上名“鸥波舫”。

    十一日阴。写寿屏毕。晚访子蔚,畅谈。项薇垣来见。先生以算学授成儿,为之讲解几何及《周髀》,甚有益。余昔年尝有志于此,未及一月,心气不宁,竟为孱躯所限,未敢卒业,深以为憾,倘得成儿弥此缺陷,亦快事也。以唐同年(宗海)赙分九十馀金交傅彤臣同年。

    十二日晴。杨梓民、汪作黼、孙叔久来谈。饭后至荣宝斋、文友堂一行。晚,至广和赴橘农之约,宾主四人,三鼓乃归。发盛杏丈信,为次寅事。

    十三日晴。立冬。起改复制钱折稿,并附两片:一请复滇铜政运现钱及捐局收铜旧制,以辅铜政;一请暂添铸当十大钱,以救钱荒。拟俟十六日车驾还宫入告。饭后拜客,在岳母处久坐。灯下看曾文正书札。

    十四日晴。写应酬各件。曾慕陶光禄来谈。午后拜客。写仲梓丈信并寿幛,交志先带。

    灯下看书札。

    十五日晴。次寅缮折,余缮两片。缮毕封固。饭后访志先,交去寿屏、寿幛。又拜客数家而归。此次因草封奏,遇事理难显之处,竟不能曲折畅达,或格格不吐,或冗沓失裁,始知平日未能专治古文,动笔乃不得力,可恨可愧!此后当于每日腾出一两时辰,专治古文,以期致用。昔人论治古文,宜专读一家,较易得力。余意则思兼揽诸家之胜,足以开拓心胸,增长识力。古文选本,首推惜抱翁《类纂》,次则黎氏《续编》(曾文正《经史百家文钞》最好,唯卷帙稍繁,余资性既钝,又不耐持久,故未能专意揣摩。王益吾前辈《续编》则稍落窠臼),门庭既大,所录又极精当,余将奉此书以从事焉。

    十六日晴。卧未起,蠡莼年丈枉过,畅谈至午初始去。杨苏拉来,以封奏交其代递。

    饭后至观音院,与僧静天久谈。又访傅彤臣,未值。申刻至同丰堂,赴志先之约,席半先归。

    读《古文辞续编》数篇,乃就寝。

    十七日晴。寅初至传心殿候折,卯正事下,乃行。黎明到家,解衣复寝。午刻杨荫北送信来,知一折两片均奉旨交片户部议奏,钦此。次寅以今日为生日,设酒肴,唤盲歌以祝之,岳母、效丈均枉祝。接叔坤信。灯下看《古文辞续编》。

    十八日晴。先妣六十冥寿,在观音院唪经设祭,男客来者二十八人。上灯前始归。近今经济书,宜推薛叔耘先生《庸盦六种》为第一。识见既闳远,文字又中义法。昔包安吴论古文有叙事、言事二种,而谓叙事为尤难。先生殆兼擅其胜。居今日而谈经世之学,洋务必宜究心,格局之奇,情势之变,既为伊古所未有,即不能泥古法以绳之。唯是西学书虽多,而文字绝少佳者,且开口动言变法,断难见诸施行,则亦徒乱人意耳。今观《庸盦六种》,

    真今日经世宏编也。余虽陋劣,窃具私淑之忱焉。

    十九日晴。次寅出谢客。申刻至同丰,赴吴稚英之约。接椒舅信并银百两。

    二十日阴。复李玉山信(托杨蓉老寄)。又复程惠泉信(托德林祥寄)。饭后访子蔚,作半日谈。

    二十一日阴。封寄书院九月份课卷。余因诸卷均不惬意,拈笔拟作两大比,自喜文机不涩。午后谢客。次寅经营陋室,颇精洁。一灯荧荧,兄弟相对,杯酒论文,亦手足之乐也。

    而次寅抑郁过甚,触处生忧,颓然有欲病之势,心窃忧之,然非语言所能解也。申刻至同丰,赴吴枚臣、陈庚年两局。牵记次寅之病,半席先归。恺八、枚臣接踵来问疾,颇见朋友交情。

    于凯臣、冯志先均来谈。

    二十二日晴。苏济帆来,为五弟诊疾。志先来谈。未刻至南半截胡同效丈新居道喜,少坐,即至广和居,赴冯雨人前辈之约。

    二十三日晴。次寅疾仍不愈,焦甚。子蔚、橘农、枚臣、叔久均来问疾。因请橘开一方,大致与济帆同。宝龢年来谈。午前至妙光阁吊沈子培、子丰太夫人之丧。又至王西丈处吊其夫人之丧。易吉服,至毕世兄处道娶子妇喜。傍晚,在西丈处晚饭。效丈招饮,辞。

    二十四日晴。次寅疾颇减,济帆来诊。午刻至江苏馆,壬午科公请李仲仙臬使(经羲),三点钟客始到,尽欢而散。

    二十五日晴。西丈来,同出左安门,二里至枣林武阳义园看地,徘徊荒野甚久。午正,见日有白围,旁现两珥,作五彩色。其侧又有彩虹一钩,背日向西北。一时许始渐隐。与西丈嗟异久之。近日山东焚毁德国教堂,戕其领事、教主各一,洋人因此起衅,调兵轮三只,胁索胶州湾海口。东抚李鉴帅偏于刚,译署偏于柔,措置均不合机宜。朝廷恐李抚开兵端,促新抚张汉仙(汝梅)驰往接手,然张亦非了事才也。察天象,衡时势,愚意深以为忧。归路在左安门外茶室小憩。西丈邀泰丰楼晚饭,相对忧时,殊动归隐之志。二鼓到家,疲甚。

    二十六日晴。次寅病大轻,济帆复来。一日在家静养。与次寅坐陋室中,清谈颇乐。

    饭后发家信,又写应酬各件。岳母枉过。

    二十七日阴。访济帆、梓民。入城谒常熟师,未见。拟至北城谢希丈,天寒欲雪,车中冻甚,乃改南辕出城,谢项薇垣而归,已雪花飞舞矣。适吴枚臣在此,共坐陋室畅谈。严密温和,几不知门外满天风雪。闻刘伟臣到京,晚饭后冒雪访之,细谈别后事。

    二十八日小雪节。阴。时时微雪,朔风怒号,大有冬意。济帆来诊。至梁家园义学查课,在彼午饭。答拜陆蔚丈桥梓,均见。又至江苏馆,赴邹经甫同年之约。散至岳母处少坐,即归。此数日后,每日在陋室与次寅论古谈今,读文看帖,或坐或卧,颇获三冬之乐。总记于此,后不琐及。德国以六事要挟中国:一、李秉衡革职,永不叙用;二、赔款;三、抚恤;四、严缉凶犯;五、与闻东三省铁路事宜;六、索浙江镇海。闻该夷已入胶州城矣。

    廿九日晴。有风。修史馆《湖北志》。复汤温丈信,又致徐研甫信,均托梁叔庄带。

    接崔子禺丈信。伟臣来访,作半日谈。剑秋亦来。

    十一月初一日晴。复筠墅先生信并件,托吴稚英带。饭后拜稚英,送行。又拜客数家。

    在志权处久谈。接与九弟信,惊悉八婶母于九月廿一日逝世。灯下与次寅共诵《续古文辞类纂》。此编所选皆说理、叙事、论学、论文之作,有关系,有实际,于学者极有益,胜于王氏续编在此(王选持择亦颇不苟,然流连风景、摹仿欧曾诸作犹未淘汰净尽)。晚饭后访吴子明昆仲,畅谈至四鼓乃归。

    初二日晴。中翰公生辰拜供。舒宾如、杨梓民来谈。饭后步行访廉渭卿,出示近得宋椠《韦苏州集》,纸、板极精。渭卿以吴挚甫写定《古文尚书》石印本,方望溪先生《左传评点》、《左传义法举要》(二书皆渭卿自刻本)见贻。又出示姚惜抱《左传评点》(写定未刊)。

    渭卿于桐城之学可为勤矣。又借得张皋文先生评点《汉书》,令成儿照录。访橘农、效丈。

    申刻在寓设酒肴,与橘农合请吴子明,其令兄子清及王西丈作陪。

    初三日晴。修《鄂志》。岳母来下榻。接季兄信并银,以一千二百两还恒裕,四百金还源丰润,均掣回笔据。竟夕读《续类纂》张廉卿《曾文正寿序》。此等大人物、大功业,何难下笔万言,乃仅寥寥五百馀字,实者虚之,空灵雅洁,转觉无所不包,如此方当得一“超”

    字。及观薛叔耘《陈督臣忠勋事实疏》,凡三千四百字,可为繁矣,而运实于虚,处处筋节,但觉其精神团结,不觉其长。柳子厚以“洁”字评《史记》,当于此等求之。

    初四日晴,风。刘琴斋来拜,随即答拜。因入城拜客,未刻始归。李升押行李自海道来京,知大兄、六、七弟准月半后遵陆北行。呈出大兄、六弟信。杨梓民来辞行,以品园舅存款五十金借之。灯下修《鄂志》。

    初五日晴。修《鄂志》。邹经甫、朱楚白来谈。申刻赴苏器之年伯之招。

    初六日晴。发五伯信。偕次寅访志先,托其发常州电。又托寄钱绍云信,并洋十元。

    因在彼午饭。晤彭子嘉,谈及前上条陈,户部议驳,但令广东、湖北、天津加铸制钱抵京饷,委员解部。未刻赴朱古微前辈陪媒之约。

    初七日晴。发家信,又季兄信,又武昌、常州两电。傍晚志权、莹如来谈。因约其至广和小酌。归寓接四兄信,陶兰泉带来。为苏诲卿讲解颍滨《商论》及《闵子庙记》两篇,命意超妙,用笔圆灵,文境最足启发学者。尝思将唐宋八家及桐城阳湖派诸家文选数十篇,皆取其精严有义法者,为学古文准绳。

    初八日晴。修《鄂志》。管丹丈来谈。饭后答拜各客。诣王保之师处候起居,师扺掌论时事,忠愤形于辞色。至湖南馆,赴王辰同年消寒首局,俞伯钧作主人。

    初九日晴。巳刻汪笙叔年丈约陪媒。散后拜客数家。归甚不适,接季兄信。

    初十日晴。竟日不快。兰泉来访,留其午饭。客谈过久,孱躯殊觉不支。

    十一日晴。气弱体疲,静坐以书籍消遣。志先、虎臣来谈。

    十二日晴。得武昌复电。辑《鄂志》竣。申刻壬午消寒首局,余作主人(李橘农、冯芋丞、杨味春、曹根生、余绶屏、夏闰枝、朱古微、陈孟甫、秦幼衡。徐芷帆未到)。席散又久谈,乃散。次寅病后有悟,喜看宋儒书,遇触着痛痒处,觉津津不厌,有心得则札记,多阅历体验之言。

    十三日晴。偕次寅至晋阳寺看屋。顺访子蔚,为瞿薛斋荐馆。姚乐泉大令(学康)来见(前湖北建始县服阙谒选),乙未门人本泉铨部胞兄也。复子禺丈信,附去所索王胜之学使信。又发家信,并蒋彬若官照三纸,托吴枚臣带。午后至史馆交功课,又领到恒明传稿,系朱太史启勋初辑。归路在广盛祥买物而返。车中看《高子遗书》,盖第二次寻究玩味矣。

    守程朱家法,复能兼姚江学之长,真有明一代大儒也。

    十四日晴。次寅以事赴津。人殊不适,闭门养疴,以书籍消遣。志先约豫和堂,辞。

    十五日晴。接虞树荪回电并五十金。诲卿来。午后入西城拜客。以次伯俸米票托曹敏斋代领。出城访王幼霞丈,久谈。祝吉甫夫人生日。亥刻,采涧胎产发动,竟夜不眠。

    十六日阴,风狂如虎。病惫特甚,延西丈来诊。采涧一日腹痛,而胎不下,只可守《达生编》之说,静以待之。汪笙叔丈处喜事,约余赞礼;己丑消寒,段春岩首局,均不得往。

    十七日晴。仍风。产妇腹痛愈紧,胎仍不下,力将竭矣,举室惊惶失措,有哭失声者。

    余唯默祷灶君及祖先,求保安全而已。邀神之祐,巳正举一男,大小平安,喜出望外。吾父母今年又增三孙矣。本枝繁盛,为之心慰。志先、雅初适来,次寅亦返。接杨梓民信,立时作复。效丈来久谈。诲卿来,为作大小字两件。接家信(七弟、寿侄)。次寅奔驰往返,而事仍不成,求人之难可怜可叹!志先送来新出《译书公会报》,每月四册,董绶金同年及诸同人所创也。所译西人记载,多有用之书;采录外国报,亦见精审。不似他报之一意借洋人口气,丑诋父母之邦。即留阅以扩识见。另有《国闻报》,陈陈相因,徒费目力,还之。

    十八日晴。伟臣、兰泉、橘农来。偕次寅访济帆,同至同福楼吃羊肉。散至嘉兴店答

    访健卿叔祖,未晤。归,衣冠祝王保之师寿。阅邸抄,川督李鉴帅,竟迫于德夷,降旨罢斥。

    吁!是何异罢李纲以谢金人耶?十九日晴。小孩洗三,命名酉官。管丹丈、季良、伟臣来谈。

    二十日晴。至万寿西宫,贺张生润泽娶弟妇之喜。在彼午面,礼待甚恭。诲卿来,为写横幅一纸。静临诒晋斋,颇得心手相得之乐。申刻至青梅居,赴马少蘅之约。又至同丰堂,赴李新甫之约。

    二十一日晴。兰泉来。午后偕次寅至大宛试馆,吃羊肉甚畅,萼楼同年东也。归路访健卿叔祖,仍未值。归寓小憩,复至豫和堂,赴秦幼蘅之约,消寒第二局也。

    二十二日晴。发家信(伯母禀),交邮政局寄。接杨梓民、刘嗣伯信。午后至兰泉处手谈,小胜。午正,诣法源寺,己丑公祭高阳师。连日看罗念庵集。近日论学,颇思专玩罗、高二先生书,自附于私淑弟子之列。

    二十三日晴。奉朱笔补授翰林院侍讲,钦此。即具谢恩折,唤杨苏拉来,交其代递。

    傍晚诣子蔚少谈。赴壬辰顾亚蘧豫和堂消寒局,半席先归,就寝。发常州电(得子、升官二事)。

    二十四日晴。寅刻诣西苑门谢恩。与杨蓉浦、唐春卿二丈久谈。辰初折牌始发下。即驰至增寿寺,路祭高阳文正师。访虎臣、雅初。诣岳母处,磕头、饮食而返。昼寝片刻,复至广连升,梁铨院消寒第二局。复至效丈处,晚饭归。看书数页,乃寝。

    二十五日晴。圣驾入斋宫。寅刻至西苑门九卿朝房坐候,辰初驾出,在栅栏门外御道下(路南)碰头叩谢天恩。寒甚,体栗,急至地安门外和楼早餐,饮烧酒取暖。因诣昆、贵、翁、麟、孙、徐诸师处磕头,唯见荫师,谈论时事,忧愤万分。老成严正。毕竟与今之从政者不同。又晤翁弢夫前辈,久谈。又诣董希丈,未见一人。驰驱半夜、半日,归寓甚疲。酣寝一时许,觉时已黄昏矣。接管豫云信。两日贺客盈门,一概未见。

    二十六日晴。竟日休息。朱嵩生、袁子赓丈、刘伟臣、许仲衡、冯志先、董效丈均来谈。傍晚诣湖广馆,吊劳(启扬)太夫人之丧。夜,早就寝,钱绍云自津来,未能起见。

    二十七日晴。冬至。南郊先一日皇上御太和殿阅祝版,臣毓鼎侍班。寅初至殿外与同事齐班(庆石臣庶子〔颐〕,伊仲平侍读〔光坦〕,秦佩鹤学士〔绶章〕同班)。卯初二刻驾临,起居注官蟒袍补褂(检蒋氏《香案集》系貂褂,不知何时改服补褂)。(〔眉〕集载:旧制执事官皆朝服,今亦只服蟒袍补褂。)立于殿之中门外西檐下,齐柱东向。太常官进祝版香帛,上近前恭阅,退就垫行一跪三叩礼(祝版蓝地红字。上袍褂靴垫皆蓝色。帽用冬珠顶)。太常官移黄案置祝版、香帛于亭(凡三亭),由中门舁出。上近门向外立,礼部官跪,用满语奏礼成。上回殿后,起居注官乃退。黎明抵寓,复寝。邹经甫来谈。偕次寅至天庆楼,赴刘心斋之约,上灯方散。

    二十八日晴。冬至节。风。廿三日奉旨补授翰林院侍讲,今日巳刻至翰林院上任,在清秘堂少坐,易朝服,在至圣前行三跪九叩礼。复易常服,在韩文公祠行一跪三叩礼。看《永乐大典》,本系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今存者八百五十四本而已。付馆役票二十八千乃行,有四人在登瀛门外,出入皆呵殿。归寓祀先(升官、得子、冬至故也)。傍晚偕次寅围炉吃烤羊肉,甚香暖。岳母枉过。接潘熙年信(佩萼前辈交来)。临睡计及家务,甚焦烦。

    二十九日晴。祖妣盛夫人忌辰,拜供。午后偕次寅至晋阳寺看屋。因访朱云甫、姚乐泉,均未值。至江阴馆晤沙循矩、顾敬修。连日看《念庵集》,读古文,殊有乐境。灯下写应酬字一幅。翁弢夫、佑申昆仲、钮伯雅来谈。陈仲瑀同年(玉麟)来拜。福建人,湖南知县,其令兄名瑜,字葆初,现任霍邱令。

    三十日晴。午后答拜各客。至三胜馆,赴叶鞠裳消寒局。灯下修史馆《恒明列传》。

    十二月初一日晴。午前会客。未刻赴洪毅夫同年(汝源)广连升之约。席散复赴陈孟甫同年本宅之约,皆消寒局也。

    初二日晴。此两日,在家则会客,出门则应酬,无一刻可以静坐看书写字,疲苦已极。

    又不敢令仆人拒客,致启欺侮之渐。傍晚,兰泉折柬招饮,颓然欲病,勉强周旋,竟夜不适。

    初三日晴。甚暖。绍云来作半日谈,留其午饭。写三哥及季兄信,附去余氏银信一封,交局寄。傍晚,携成儿、丙女至岳母处少坐。

    初四日晴。根荪、济帆来谈,为济帆作字数幅。根荪极喜曾文正《经史百家简编》,谓其文止四十八篇,而精实简要,超出诸家选本之上。余素思为成儿觅一少而好之古文选本,令之熟读。此编极佳,惜乎其少单行本也。午刻至同丰堂,赴廉惠卿之约,惠卿出示所摹高忠宪《水居图》,嘱为题识。首有高子小像,系高氏子孙所藏当日行乐图,而惠卿请名手照临者,据云所临毫发不爽。余自去年得《高于遗书》,反复玩味,深具私淑之志。敬瞻遗像,不禁肃然。又示吴挚甫先生手札数十通,皆贻贺松坡者。其中论文论学书颇多,借归细阅。

    席散至琉璃厂一行。访贺莲青久谈,取其小羊颖两支归寓。伯雅复来谈。灯下看吴札一册(挚翁为桐城派古文大师)。

    初五日晴。午后访文星阶同年。晚间,次寅设酒肴,请岳母、效丈。灯下拟言时事奏稿,至夜深方寝。

    初六日晴。连日天气甚暖。看吴札,录其有益文学者。

    与铁青书昨论肝肺左右之非,尊指似未深信,请略申其说。仆老矣,于文学道艺,茫乎未有闻,独深晓医术,间独自谓中国人不能逮也。西医诮中国偏信古书,此殊未然。凡中国业医者,皆无所事书,有能读近人黄坤义、陈修园书,则翘然自旌异矣。前奉上《外台秘要》,自汉晋至唐名医之说皆在焉,世莫之能读也。要其说故自后起,不由古书。古书无存者,独张仲景书尚在,又颇脱烂不完。他所传黄帝、神农、扁鹊书,尽伪耳,其文汉元、成以后所为也。当汉之世,为五脏之说者凡二,皆《尚书》家言。

    其古文说盖本《月令》,而《太玄》依之,秉以前相承旧说也。今西医剖人腹验视脏腑,形状乃暗与之同。而《素问》所称五脏方位,则承用今文家言。自汉至今,中国医人世世守之不变。今文在汉立学官,有禄利,其言虽谬妄不经,然颇盛行。班孟坚与诸儒论经白虎观,说五脏用其言,遵功令而已。医浅术,儒者弃不道。治医者但闻博士说,不知古文。其弃秦以前旧义,据今文新说,殆若今世时文家守讲义弃注疏者类耳,而医家奉为不刊之典且二千年。是亦不可稍变矣乎?又,五脏配五行,古文、今文说并尔。此皆妄也。五行始见《洪范》,其后亦名五材。而《夏书》并谷数之,谓之六府,此于他事物何与?自邹衍为终始五德之论,而后世因有所谓代天行气之说。

    于是百家众伎,四方万类,无物不隶之五行。在淫巫小数不足怪,至刘向、歆父子,子云,孟坚,皆有汉大儒,亦深汩其说,宋之周子、朱子,亦有二五妙合之言,此不可解也。凡吾言医,必尽薙此等荒怪谬解,而切求之人身五官百骸,肌肤血脉,脏腑骨节,精力饮食,居处动作,风雨寒热之际,而通乎微漠之幾,夫而后医之说可徐理也。此世俗所怪骇不信,诧为异闻者。吾子倘有意乎?仆当抗颜为吾子一倡言之,非仅肝肺云云而已也。若吾子无志于此,而龂龂焉以治《史记》、《汉书》,业古文为事,则仆非其人也,有范肯堂、贺松坡诸公在。唯亮察不周。汝纶顿首。

    答贺松坡书得老弟手柬,并寄示所为《论左传》一首,其谓左氏书但纪述事始末,而未尝为之条例以解诂《春秋》之文,其条例而解诂之者,浅学自喜者之所为也。此诚卓识闳

    议。鄙人私蓄此疑于胸臆久矣。往与张廉卿论郑庄克段篇,廉卿摘文中段不弟数语,谓为飞鸿点雪。仆以汉人谓左氏不传《春秋》,若开宗明义便如此云云,则愚人亦知为《春秋》传矣。盖尝疑之而未敢信也。今得大论,为之一快。凡此等于文中增窜语言者,盖不可一二数。《史记》载华元飨士,其御羊羹不及。古以斟为羹,羊斟为羊羹,而非御者之姓名甚晰。今左氏乃有君子谓羊羹非人也等说。此必师弟讲论时有疑羊羹为人者,而其经师知斟之为羹,故曰羊斟非人。岂知后之浅者,入此语于左氏书中,而赓续之以私怨殄民云云者哉!此与郑庄克段篇皆文中掺杂肤受浅说,尤为谬乱。恐全书中此类尚多,尤能疑误后学,安得各执事者一一辨白而删薙之,如柳子厚之于么国语》,岂不快哉!至谓其事出于刘歆,则愚心尚未敢附和。歆虽引传文解经,略如费氏之于《易》,未必遽有移易窜改。杜元凯序,称刘、贾、许、颍,刘、杜相去二百馀年,刘所为书,杜犹及见之,若果改易左氏本书,杜岂不知,而顾从而阿顺之,曾不一为致疑而辨诤之,尚得为左氏忠臣哉!僖五年正月,视朔、登台观、书云物,羼入晋杀太子申生文中,使与前年所书事离绝不属,其为后人掺入者无疑。而《汉书》已引之,其他释经条例或在歆前,或在后,今殆无能确证。要之非左氏本然,此可使知者。刘子骏学术故自渊懿,孟坚盖深服之,于其父子间议论异同,时时右子骏。观所为《让太常书》,其毅然自守,嗜古而嫉俗,岂非真知古今、闳博大雅之君子哉!班氏爱其文学而惜其附莽,斯其为不隐恶不虚美之信史,非如后君子恶其为人则虚加之以恶名,而诋诬之以本无之事,若望溪之以《周官》为刘歆增窜者,则尤为无实不根,一人之臆说,不足引为深据也。鄙见如此,未识有当否,有异同可相违复。

    再答贺松坡书歆时博士谓:左氏不传《春秋》。此所谓以不诵绝之者。尊论解经凡例谓作于歆前歆后皆不可蒙。意则似经师赓续为之,前后皆有,不得臆决其作于何人。如陈侯鲍卒以甲戌、己丑为再赴,此说经者曲说,不出左氏正明,而《史记》已载之。此尚出史公前,岂但前于刘氏乎?如人火曰火,天火曰灾,班氏引为左氏说,而今皆入传中。

    此又明出班后,不但在歆后矣。班引左氏有传有说。如跻僖公引左氏说不引传,如大雨雹、华弱出奔、陈灾郑灾等,引传并引说,是班子汉经师之说,不以羼入传文,分别至严。若刘歆所为条例,其不引为传甚显白矣,而汉志所引“不书曰,官失之”、“六鷁退飞,风也”等说,皆称为传。且此数事,《史记》亦已载之,安得谓歆前无说乎?班氏引二刘,必称刘向以为、刘歆以为云云,而引左氏说不云刘歆,是左氏说必非歆作。班谓歆后章句始备耳,执事乃云解经始于刘歆,非其实也。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十三日阴。诣段春岩同年,祝年伯母寿。连日与次寅缮时务疏,凡三千馀言。大旨分审敌情、联邦交、修内政三纲,而每纲之中又有小纲、子目,处处提挈照应,使局势虽长而不散漫,以王荆公《言时政书》为法。附以一片,则因皇上求雪,未及三日,即得祥霙,极陈天人相与之机,寓规于颂,隐破近年不畏天变之说,自谓颇得进言之体。正缮写间,大兄、六弟、七弟自陆路抵京,手足相叙,欢然道故,问尊长平安外,详询里门近事以为乐。晚饭后,将折封固,遣邱福至景运门外,觅苏拉先递。丑刻披衣起,而邱福归,以未见杨苏拉,他人不敢搀越,未能入奏。夜停饮,为患头眩呕吐。

    十四日晴。午后再遣邱福入城,傍晚归云:奏事官须面收封奏。余两日头眩特甚,急图静摄,暂搁。嗣因德议已成,而雪未沾足,仍须祈祷,语多不合,疏遂中辍,留作他日文章。晚诣会馆,访伟臣。

    十五日晴。约诸兄弟至豫和堂便酌,葆良消寒局亦在豫和,因辞之。散后至广和,赴橘农消寒之约。又至岳母处久坐。

    十六日晴。发伯母禀。接椒舅信并银百两。余绶屏消寒局,以疾辞。何颂梅、濮云依均来久谈。云依明象数之学,言:廿三日将出彗星,在亢度,尾指轸,寅卯间出东南方。又言年内京师城南将有火灾。其说凿凿,姑存以待验。其他论治乱安危机局甚详,未敢落笔,然而小臣之忧殊甚也。

    十七日晴。答拜各客。晚,赴葆良请媒之约。

    十八日晴,甚暖。辰刻诣志先处,发轿至男府,候新郎上轿,复回女宅赞礼。又贺何季良表弟(厚副)完姻之喜(受轩表伯子,年甫十五),白昆甫驾部娶子妇之喜。夜,志先来邀,以早寝辞。

    十九日晴。卯刻诣起居注,同人会齐,至内阁进丙申年记注,贮以铁柜,朱油其外,以两人舁之到阁。大学士一人(徐荫轩师相)迎于门外,一揖升堂,大学士阅书两册,即钤锁加封舁存大库。起居注官乃退,仍回公所,各占年底新正侍班日期,凡十二班。余书廿八日袷祭,元旦乾清宫,十五日保和殿筵宴,十七日祈谷,四班。入席早餐(系咸安宫所备,菜点均佳)。付书价廿二千而出。顺道答拜两客。归寓小息,饭后偕兄弟至琉璃厂一行。傍晚便宜坊小饮,大兄作东。

    二十日晴。葆良会亲,先至冯处,与黄慎翁、志先、酂庭会齐,同往。席散访橘略谈。

    酉儿作弥月,贺客六人,留伟臣、兰泉手谈,二鼓始散。

    廿一日晴。写五伯信,交翁处。饭后偕叔季步访濮云依,久谈。又诣岳母,有酒肴相待,弟兄对酌。正醰醰有味,云依复招广和,往赴之。复思缄信,托岳母附寄。

    廿二日晴。得三哥信。午后入西城拜客。志先约陪新亲,辞。阿柔患病,以车迓云依来诊。岁除日逼,外款不来,有不能卒岁之势,焦灼万状。既而思之,天下无过不去之事,只可安静处之,徒急无益。因拈笔大书“委心任运,随分读书”八字以自遣。接兰生先生信并银十六两。

    廿三日晴。午刻诣江苏馆,与根生、鞠农公请陆蔚丈,吴蔚若、陈润甫两前辈,钱新甫同年,张亦琴太守(庞絅丈不到),汪范卿丈、秦佩鹤前辈作陪(冯雨人不到)。未刻入座,上灯始散。在省馆候客,静读欧《五代史•冯道传》,冷隽妙远,不减子长。归来检旧史道传,则铺叙平实,索然无生气矣,唯传赞尚妙。文笔生死之分相去何止寻丈!大约欧公《五代史》列传极有用意处,文外大有远致。此法班、陈犹得之,晋书以下则排比事迹而已。宋子京《新唐书》逊欧公远甚,反不如看刘晌《旧唐》(薛史诸志不可少,欧公尽削之,则不满人意)。归寓送灶。今日席间,蔚若谓天下如公共一灶,神则不胜其繁剧;如每户一灶,神以十八行省计之,何啻数千万。同时朝天,南天门外不将拥挤可笑乎?此虽诙谐之谈,实亦索解不得也。(〔眉〕此问题已见《阅微草堂笔记》。)

    廿四日晴。午后诣志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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