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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钏影楼回忆录最新章节!

有些扦格。再者,他们给什么工程科学的书给我译,我的科学知识实在浅得很,也不敢再献丑了。不过我又想:像这部专讲下水道的书,虽然是冷门,也不能不说是当务之急,现在各处正在要开马路、建工厂,而外国已在流行什么抽水马桶的话,这是将来市政上一件重要的工程而必须研究的事,不过我当时释这一科门的书,不免有点盲人瞎马了。所以译完此书后,参加了一个签条给总编辑,大意是“对于下水道从未研究过,请由专家加以检定”云云,但我在两年以后,却见这部书赫然在广智书局的橱窗里了。

    从广智书局出来,真想回老家了,忽遇蒋观云先生(蒋先生名智由,号心栽,观云其笔名也),问我近况,告以从广智出来,正想回去。蒋先生说:“不要回去,请到我那里去,我那里还有你的一位同乡蔡君,一定可以和你融合无间,使你高兴。”原来蒋先生那时也办一个译书处,这个名字叫作“珠树园译书处”,那个名称,很觉美丽,珠树园三个字,真可与金粟斋三字作一对偶。珠树园后于金粟斋,蒋观云先生是一位诗人,宜其有此题名,当时的一班新文学家,都喜研究佛典,这两个名词都从佛典来的呢。

    蒋观云先生是浙江绍兴人,是前清的一位孝廉公,而又是一位学者、诗人、革命家。他有两句诗曰:“文字收功日,全球革命潮”,后人讹为是写“革命军”一书的邹客所作的,其实不过是邹客重述一过而已。我们在金粟斋的时候,蒋先生常常来游玩谈天,因此我们认识他已久了。他为人非常和蔼,爱说笑话的。

    在那个时候,有人推黄公度,夏穗卿、蒋观云为近代诗界三杰,互相唱和。这个珠树园译书处,也有两位孝廉公,一位是杨秉铨,江苏武进人;一位就是我的同乡蔡云笙兄了。

    珠树园译书处也和金粟斋一般,如上海所称的石库门三楼三底的房子。蒋先生住在楼下,我们都住在楼上,每天饭开一桌,自己有厨房,那比在广智书局舒服得多了。我和蔡云笙同住一房,杨秉铨和另一位朋友同住一房。云笙的年纪,只不过比我大一岁,他名晋镛,二十一岁上便中了举人,为人极慧敏而风趣,我们两人一见便成为好友,为什么呢?一则我们两人志趣相同,二则为了同乡之故,愈见亲切了。

    在珠树园那里,我自由极了,他不支配你做什么工作。你高兴做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但蒋先生却见他写作很忙,他好像在什么杂志、日报上写文晕(中外日报上有时也见他的著作),那时他还自己出了一种杂志,名曰“选报”,那是选取近代名人的著述的。但虽云选报,也有并未见于其他刊物,而直接寄给他发刊的。这个珠树园译书处,我记得我并没有译什么书。不过他们也徵收外稿,请为检定这稿子可用不可用,签出来加以评语,请蒋先生覆核,这个工作我做了。至于蒋先生的选报,我无从帮忙,偶然给他看看清样而已。

    我们在珠树园虽甚闲适,却不大出去游玩,上海是个金迷纸醉之场,我和云笙,都是阮囊羞涩之人,也不敢有所交游。只是偶然两人到小酒店喝一回酒,那时我有绍兴酒半斤的量,再多喝一点儿,便要晕酡酡了;云笙却可以喝一斤还多。不过都守了孔夫子所说的“惟酒无量不及乱”,就是适可而止了。回到家里,我们联床共话,无所不谈,上自世界大事,下至男女性事,我们常常谈至半夜三更,了无足异。

    有一次,我们谈到一向传言山西大同府的妇女性器官,有重门叠户之异,云笙言:绝对没有这事,因为他有一位亲戚,曾经在大同府做过知府,他们的幕僚,也因素闻此传说,欲一验其异,那地方土娼极多,历试之平淡无奇。云笙又言:“虽然无此故实,然前人笔记却有此记载,我曾假定这重门叠户为有三重门户,每一重门为之制一联一匾”。我说:“愿闻其妙。”他道:“第一重门的联曰:『鸟宿林边树,僧敲月下门。』匾曰『别有洞天。』这联与匾都用成诗成语呢。”我笑曰:“佳!第二重门呢?”他说:“第二重门联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匾曰『渐入佳境』。”我道:“好!第三重门呢?”他说:“第三重门联曰:『云无心兮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匾曰『极乐深处』。”说罢,相与大笑。好在我们都是结过婚的人,而珠树园里也没有一个女职员,故能如此荒唐。

    过了两个月,我记得已是初冬十月天气了,蔡云笙来了两位朋友,邀了我一同到广东馆子里去吃火锅,广东人谓之“打边炉”,这是宜于严冬的,十月里似乎太早。但旧历在江南十月,往往会来一个冷讯。我饭罢回来以后,便觉得身子不舒服,夜来便发起寒热来。到明天,我以为可以退热了,谁知寒热加甚,而且喉间作梗痛。那个时候,苏沪一带,正患着这个传染极速的喉症,当时还不大知道什么白喉、猩红热那种病名,统称之曰:“烂喉痧”。我一想不好,在外间害病,大非所宜,且使家人焦急,不如归家为宜。

    我当时即与云笙说了,通知蒋先生,蒋先生来看我以后说:“你有病,一人回去,我们很不放心”。他便派了一个干仆,买好船票,送我回苏州。云笙还直送我上小轮船,丁宁而别。回到家里,我已很惫了。因为我说喉间梗痛,吾妻一看,喉间已有腐烂的白点。她口中还说:“没有什么。”我见她脸色发白,两手震颤,飞奔往告堂上。都知道这是危险的病症。其时苏州有一位著名专治喉科的医生,唤做马筱严,他是中医,吃中国药,不过他已治好了许多患喉病的人,因此声誉鹊起,祖母、母亲也急了,立刻延请这位马筱严医生,为我诊冶。

    一清早去请了他,直到下午上灯时侯才来,这倒并非搭架子,实在忙不开来,可见那时候患喉症者的多。马筱严诊病很细到,他说:“是烂喉痧,目下流行的时疫,是一种要传染人的疾病。”他开了方案,匆匆的去了。当时我们也没有隔离,小孩当然不许进病房,而老人————祖母与母亲,住在楼下,我住在楼上,看护我的仅有我妻震苏,那时,苏州地方,还没有一家医院呢。

    她说:“在未嫁之前,已经生过一次喉病,可无妨碍。”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但除了她以外,也没有别人看护我呢。我心中惴惴然,毕竟我妻是没有传染的。

    马筱严出诊到我家两三次后,我病渐有起色,因为他诊费很贵,我有些吃不消(其实每次不过三四元,在当时已算贵了),以后便坐了轿子,到他家里这个医室去就诊了。喉症愈后,颔下又生了一个外疡,到一切复原,差不多要两个月了。当时由上海仓猝返苏,留在珠树园的物件,都没有拿,后来托人带回来一只衣箱,箱中一件羊皮袍子,不翼而飞,那也不去管它,大概珠树园的侍者,实做了顺手牵羊,取去御寒了。病愈以后,祖母不许再到上海去了,于是游历译书处的行踪,到此告一段落了。

    到了明年,得到了蔡云笙的信,珠树园译书处也告结束了,其情形与金粟斋相同。真是无独有偶,他们这些办出版事业,好似“大爷串戏”一般。蒋观云先生呢,说是要离开上海,不是北京,便是日本。可是从此以后,我竟未与蒋先生再一次谋面。倒是在十余年后,我与他的公子蒋百器君(尊簋)曾见过一面。这一天,狄楚肯请客,似专请百器者,因楚青与观云,也是老朋友呀。那时百器已卸浙江都督任。这一次宴会,使我至老不能忘的,乃是第一次见到赛金花。那时她还只是将近四十的中年,在上海悬牌应徵名赛寓,百器飞笺召来,他比赛年龄还轻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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