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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贡院江水

    江南贡院井水秽极,士饮多病。梅河帅开藩金陵时,转江水入城,院墙外设东西两台,安两锡管,分灌入墙内,复分数百小管,遍达号舍。自是士不饮井水,颇便之。

    闱中传递,向多由挑水夫。今不用此夫,其弊亦希,盖一举而二善备焉。吾省棘闱傍东湖,水积不流,一城污秽皆聚其中。闱中井,皆湖水渗入者。以其水烹茶,入碗中,碗面有黄油一重,兼其味咸,饮之令人腹痛。

    士子入闱时,用竹筒承河水,同考篮负入。然不多,一日即尽。二三日仍饮井水,故三场毕后,鲜有不病者。

    近年,龙门内开一塘,点名日命兵挑河水灌塘中,任士人吸取。然考篮中带器用无多,所取水亦仅供一日饮。

    江西传递之风甚于江南。河帅归家时,见当道商酌,欲依金陵法,转水入闱,谓兼可除弊。而当道托以无费辞,遂无如之何矣。

    *何秋涛靴

    尚书陈孚恩,保荐刑部主事何秋涛通达时务,晓畅戎机。咸丰十年正月召见,着在懋政殿行走。何公博极群书,尤熟北徼事,纂书八十卷,赐名《朔方备乘》,言俄罗斯事最详尽。其为人性情朴质,衣冠古陋,尝穿一靴,十年不换。文宗见之,笑谓诸臣曰:“何秋涛之靴,底面一色也。”盖靴如袜穿近膝,以青缎为之,曰靴面。履以粉涂之,白如雪,曰靴底。白久变黄,黄久变黑。青缎久亦如墨,故上下一色也。

    此几如南齐之虞茂瑶造朝,其屐靴黑斜锐,蒵断,以芒接之。高帝取视而问:“此履已几载矣?”

    *盐丁苦

    天下第一等贸易为盐商,故谚曰:“一品官,二品商。”商者谓盐商也。谓利可坐获,无不致富,非若他途交易,有盈有缩也。

    淮扬之盐,产于海州近海一带,潮来时汪洋无际,潮退后弥望皆白。遂各依界域,取其潮水,入锅熬成盐。而熬之者,盐丁也。无月无日不在火中。最可怜者,三伏之时,前一片大灶接联而去,后一片大灶亦复如是。居其中熬盐,直如入丹灶内,炼丹换骨矣。其身为火气所逼,始或白,继而红,继而黑。皮色成铁,肉如干脯。其地罕树木,为火逼极,跳出烈日中暂乘凉。我辈望之如焚、畏之如火者,乃彼所谓极清凉世界也。至于客行夏日中,偶值小树荫,可略憩息,犹觉其热者,自彼视之,几同广寒宫在天上,不知世间有是境也。其用力之苦如是,而一日所得,仅百枚内外。一家妻子衣食均需此,故所食不过芜菁、薯芋、菜根,上品则为养麦、小麦。我辈常餐之白米,彼则终岁终身、终子终孙,未啗过者。如入天台山食胡麻饭,乃千数百年一遇,且不知果有其事否也!而所衣皆鹑衣百结,严冬仅衣夹。家最富足,藏有一破棉袄者,十中不过二三。所覆之被,极奢侈者,则集数十片旧絮,缝而成之。其馀皆积草杆,入卧其中矣。我辈所衣皮服,所覆绵衾,彼则视如虞夏冠裳,商周彝鼎,但可闻其名,而不可得其物矣。所居屋,高与人齐,以茅盖成,风大则吹倒,雪大则压破。故极世间贫苦之难状者,无过于盐丁也。

    然尤足悯者,凡人苦尽,犹有甘时,己身无和,犹可望之子孙。故天下之苦,莫苦于乞人,而或有转运之日,依旧可兴家立业,为官为商。即不然,不能料其子若孙,世世为丐,无有奋志成名,出人头地者。

    独至编为盐丁,身不出产盐之区,手不离煮盐之业,耳不闻富贵之言,目不见富贵之事,终一身,终后人,如牛如马,劳苦如此,其志但求不饥死不冻死已足,固无他望。亦不知显荣福泽为何物。

    予见其鸠形鹄面,真同禽兽一类。吁!可悯矣!均一盐也,盐商乃如彼,盐丁乃如此,其相去悬绝,岂仅霄壤之分,仙凡之判而已哉?

    *谤诗

    谭序初制军守苏州时,尽心民瘼,志在挽回弊俗。以烟馆为停留盗贼之所,严禁之,不许开设,但令煮烟挑卖与人。

    市中度量衡,向有二种,贩入则用长者、大者、重者,卖出则用短者、小者、轻者,殊不均平,亦严禁之。亲自比较,有出入异用者,罚其物充公,枷其人徇于市。

    妓馆尤甚,少年子弟趋之若骛。因而破家荡产者,不可胜数,故禁之愈厉。而大家世族公子,以绝其所爱,颇不悦。有方丽卿者,吴中名妓,某巨室以屋假之居,设二仆守门,不许他人往来。诸好狎邪游者谓一人独占国香,不服,时率群不逞之徒入其家凶闹。制军闻之,签拘丽卿到案,痛加掌责,发官媒婆监守,封闭其屋充公。某巨室托人说情,不允。大怒,而又苦于不敢明言,乃煽动各大家子弟,私撰谤诗,欲流入都中,以中伤之。

    诗凡三十首,贴遍苏城。制军使人揭入观之,愤甚。谓好官不可为,遂自具文,备言不善为政,致绅民不服,惟求罢黜归家,不愿为官。夹谤诗在内,并不驳辩一语。上之两江总督沈文肃公。文肃早访闻制军实事求是,不避嫌怨,知所为必有不便于势家者。接其文,手书一笺慰之曰:“昔子产初为政,即有孰杀之歌。谤言何害?但求为国为民,无愧于心而已。予不因浮议而疑公,公慎勿生退志,尚勉力为之,无改前度。余当有以报公也。”制军得书不得已,复视事。

    而文肃旋密奏,极力保举,谓忠刚才干可胜督抚之任,求皇上不次用之。未数月,署徐海道。未数月,在任升臬司。未数月,在任升藩司。年馀,署苏州巡抚。旋授湖北巡抚,复调云南巡抚。年馀,署云贵总督。然则谤之者适所以福之也。君子乐得为君子,小人枉自为小人矣。

    *候补官情形

    军兴以来,捐职之滥极矣,而捐职之苦亦极矣。

    各省候补州县佐杂,动数千百,安得有如许署缺,如许差委?故督抚亦穷于调剂。于是有数十年、十数年未得一差委,未得一署事者。捐职中惟道府多巨富。道员到省后,督抚以其官大本大,无论何人均有一差,每月薪水银百两,或五十两,由厘金项下支取。知府二三年中,亦必有差遣。最苦州县佐杂耳,州县中臣富甚少。资财盈万者养尊处优,讵肯捐此职?即有,不过十之一二。故中户最多,罄家资数千金以捐之,不顾其馀。至佐杂中,则中户亦少,多下户读书未成之人,与游幕无业之辈,邀亲友敛银二、三、四百两,捐此职到省。初皆谓可获数倍利以归,及至需次已久,资用乏绝,罄家产者无从接济,邀亲友者无颜再告贷,典质俱尽,坐以待毙。

    予最爱丁雨生奏捐职情形数语,谓在省候补十数载,贫苦已极,一旦得一署事,又仅一年。于是前十数载需次之费,皆在此一年中补偿,后十数载需次之费,皆在此一年中储积。此时如委群羊于饿虎之口,虽有强弓毒矢在其后,亦必吞噬而在所不顾。故今日欲求吏治,非先止捐纳不能也。斯言真能洞达其情,不可以人而废之矣,虽然,犹有所未尽者。

    予见近日候补州县,贫至饔飨不给,饿死在旦夕,不得已借重债以救目前,苟延性命,他日何如,在所不计。于是有放官债者,谓之赌子,言以此为赌也。赌子探知其名次在前,三五年可署事,然后放之,非是则不放。其在富翁,则放银三四五六百两,议署事时,为帐房师爷。息银二分,或二分零,俸银二百两,百六十两,百二十两不等。帐房出息,或平分,或三七分,或全归师爷。彼时急于得银,惟命是听。预先立一关书,所议一一载明,交赌子为凭。其在仆人,则名目甚多,有放银三四百两,议为稿案门上,管一县讼狱者。议为钱糟门上,管一县征税者。其次放银一二百两,议为签押门上,管一县案卷者。议为办差门上,管一县杂役者。亦书议字,别立借票,其息较重,在三分上下。及委署到任后,彼辈皆如议而来,需次久而借债多者,则署中皆赌子。邑有讼事,通贿受赂,颠倒是非,挟制主人,不得不从。缺稍优者,或半年数月,计本利归还,可退出之;如其瘠缺,既不能偿清,即恐卸任到省后,思贷钱无人肯贷,故不得不忍气吞声,任其所为。在帐房师爷,以一本得三四倍利归,或有良心,与门丁通同舞弊者尚少。

    若门丁辈,如狼如虎,实为鱼肉百姓,饱其欲壑而来,并非贪放债之息而来也。故州县为所挟制,往往有支挪公项以还私债者,有声名狼藉,嗟怨载道者。捐职岂皆无天良不愿为好官之人?实迫于势之无可如何耳。

    然尚有本分之人,债亦借不到手,至饥饿而死者。予在沈方伯署中,某日,有人禀某候补县死,方伯委员往验因何而死,回禀曰:“某员到省二十年,未得差委,衣食俱乏,实冻馁而死。其身上惟留一破衣破裤,床上惟眠一破席,被帐俱无。有一老仆,卧在地上稻秆内,又饥将死矣。”方伯恻然,发钱三十串殡殓,又发钱十串,以救其仆。甚矣,其苦也!

    余又见四川刘制军奏一候补知县,饥寒不堪,吞烟自尽。其人系旗员,素性质实,不善夤缘钻刺,到省十年,未获差遣,故至此。

    又闻小岩年丈说,苏州有一即用知县,湖北人,生性迂拙,不识应酬。到省二十馀年,不惟无署事,并未得差遣。孑然一身,典质俱尽,遂自经而死。

    此三人者,予所见所闻也。此外,未经闻见者尚不知多少,吁,可慨也矣!然州县候补,尚有借债一途可设想,若佐杂谓之“小老爷”,十数年轮署一缺,所出息多则八九百串,少不过三四百串,谁肯以银放之?何况兼大半嗜洋烟,故其苦犹不堪言。

    予在署中,见佐杂上衙门时,面多瘦而黄,头多俯而下,帽靴多十年前物,袍褂多三十年前物。严寒无一人服皮服、绵袍、棉褂,亦或补缀十数处,甚有被夹袍、夹褂之人。出署则帽靴袍褂以一巾包裹,自提而归,罕用仆者,此亦所谓官者也。

    值冬月杪,忽有一候补巡检禀辞,时雨雪,我辈被皮衣,围火炉,犹觉冷甚。而某员身仅一破夹袍,外加一纱褂,两袖与前后开无数缝,内用黑纸粘住。戴破凉帽,顶乌色,无靴,鞋亦破。寒极而颤,两足立不稳。方伯问何往,不觉涕泗长流曰:“一身饥寒已极,妻子又冻馁将死,无路可生,止有求死一法,欲禀辞往阴府耳。”说毕,眼涕鼻水滴须上,已成冰。方伯悯怜之甚,先慰之曰:“俟有差事出,即当委汝。”旋发银二十两,命仆随至其家观之,见住一破屋中,妻与子女五六人卧在一床,俱衣破单衣,饿已两日,大者不能言,小者不能啼,其苦可谓极矣。向无捐职一途,彼亦不起此贪心,早习他业,以养此家室矣。

    予又见州县委署时,委牌方下,即有荐师爷者,多则百人,少亦六七十人,其中有情不能却,恐开罪于人者,则送干脩者半,请到馆者半,外有三大宪幕友,明荐干脩者,更不敢拂其意,此风江苏尤盛。故一官履任,到馆师爷有二三十人,送干脩师爷有二三十人。此一项约耗去二三四千金。又有荐家丁者,多则二百馀人,少则一百馀人。抵任后,派定事件,以所派事不副所望,便辞去,亦必给以盘费。然所留总有七八十人,每人一日给伙食六七十枚,一年须耗去千馀金,故万金上缺,二项几损一半。加之馈送上司,应酬同僚友朋,往来委员大差,所损又不止千百金。倘平日负欠三四千金,虽上缺,亦不能偿清,又何论中缺、下缺乎?然吾独怪幕友家丁之何多也,亦可见今日贫穷之极矣。

    幕友有士人,有非士人者,无路谋生,均入于此以糊其口,亦无可奈何之计耳。家丁则皆无业游民,甘心为仆隶贱役者。又有食洋烟之人,已成废物,别无生路,迫而出于此者。呜呼!民穷财尽,夫岂天下小故?予不胜杞人之忧矣。

    *旗兵学武艺

    罗公思举为襄阳提督,与荆州将军某善。将军择旗营年壮而有勇力者二十人,求罗公教练武艺。公受之,别置一室。

    次夜,忽有一花面大汉,提大刀,由墙角跃入,拍案大叫,作杀人状。二十人齐跪下,乞大王饶命,谓:“我辈来学武艺,并无银物可劫,幸求勿杀!”即纷纷叩头不已。大汉云:“既无银物,我去矣!”仍由墙上跃出。

    明日,罗公召二十人谓之曰:“汝辈均不堪教。凡练武艺,以有胆不畏死为先。昨夜我提刀入,以试汝辈也。汝辈均壮士,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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