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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公入而背外内之赂

    〔原文〕惠公入而背外内之赂。舆人诵之曰:“佞之见佞,果丧其田。诈之见诈,果丧其赂。得国而狃,终逢其咎。丧田不惩,祸乱其兴。”既里、丕死①,祸,公陨于韩②。郭偃曰③:“善哉!夫众口祸福之门。是以君子省众而动,监戒而谋,谋度而行,故无不济。内谋外度,考省不倦,日考而习,戒备毕矣。”

    〔注释〕①里、丕:指晋国大夫里克和丕郑。②公陨于韩:指晋惠公在韩地作战失败被俘。韩地,又作韩原,其位置一说在今陕西省韩城县西南,一说在今山西省芮城县境内。③郭偃:晋国大夫。掌卜卦事务。

    〔译文〕晋惠公回国后,背弃了许给国内外帮助过他的人好处的诺言。民众讽刺说:“讨好的被作弄,到底没有得到田地。欺诈的被欺诈,终究没有得到好处。那贪心得国的人,到头来将要遭到灾殃。那丢了田地而不去报复的人,祸乱就要临头了。”不久里克、丕郑果然被杀;灾殃到来,惠公也在韩地兵败被俘。大夫郭偃感叹说:“太好了!众人的嘴是祸福的门。因此有见识的人体察民众的愿望后才行动,了解民众的舆论后才谋划,谋划的事经过揣度后才实施,所以没有不成功的。谋划于心而揣度于外,不倦地思考比较,每天反复研究,警戒防备之道就全在于此了。”

    惠公改葬共世子

    〔原文〕惠公即位,出共世子而改葬之①,臭达于外。国人诵之曰:“贞之无报也。孰是人斯,而有是臭也?贞为不听,信为不诚。国斯无刑,偷居倖生。不更厥贞,大命其倾。威兮怀兮,各聚尔有,以待所归兮。猗兮违兮,心之哀兮。岁之二七,其靡有微兮②。若狄公子③,吾是之依兮。镇抚国家,为王妃兮。”郭偃曰:“甚哉,善之难也!君改葬共君以为荣也,而恶滋章。夫人美于中,必播于外,而越于民,民实戴之;恶亦如之。故行不可不慎也。必或知之,十四年,君之冢嗣其替乎?其数告于民矣。公子重耳其入乎?其魄兆于民矣。若入,必伯诸侯以见天子,其光耿于民矣。数,言之纪也。魄,意之术也。光,明之曜也。纪言以叙之,述意以导之,明曜以昭之。不至何待?欲先导者行乎?将至矣!”

    〔注释〕①共世子:即太子申生。他死后谥号为“共”,所以又称共世子,或恭世子。②靡有微:微通尾,指后嗣。《史记•晋世家》:“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为怀公。”同年,怀公为国人所杀。此处说惠公将无后嗣。③狄公子:指当时逃亡在狄国的公子重耳。

    〔译文〕晋惠公回国即位后,为申生改葬,而尸臭发散到外面来。国人朗诵道:“想按正式的礼节改葬却得不到好报哩,是谁使这股臭气逸出?虽要纠正葬礼却无人听从,虽想标榜信义却不见真诚。国家没有这样的法则,让盗窃君位的人侥幸生存。不改变他的弊政,晋国的命运将会沉沦。畏惧伪君啊怀念重耳,等待重耳的归来,是大家共同的愿望。想摆脱伪君啊远走他乡,又难舍故土而内心哀伤。二七一十四年以后,伪君和他的儿子将要灭亡。远在狄国的公子啊,他是我们的依傍。他将镇抚国家啊,作天子的辅佐最理想。”大夫郭偃说:“厉害极了,好事真难做!国君改葬申生原想借此显示荣耀,却使自己的罪恶更加昭著。一个人内心美好,必定会表现于外,并且传扬于民间,受到民众的爱戴。反过来一个人内心丑恶也一样。所以行动时不可不慎重啊。一定有人会知道,十四年后国君的儿子将被诛戮吗?十四这个数字已经为民众所知了。公子重耳会回国吗?民众已经看到迹象了。他如果回国,一定会称霸诸侯而朝见天子,他的光辉已经照耀于民众了。数字是预言的记录,迹象是民意的先导,光辉是贤明品格的闪耀。用记录预言来表述,用阐发民意来引导,用闪耀的光辉来昭示。重耳不回国还等待什么?打算为他作先导的人可以行动了,他将要到了!”

    惠公悔杀里克

    〔原文〕惠公既杀里克而悔之,曰:“芮也①,使寡人过杀我社稷之镇。”郭偃闻之,曰:“不谋而谏者,冀芮也。不图而杀者,君也。不谋而谏,不忠。不图而杀,不祥。不忠,受君之罚。不祥,罹天之祸,受君之罚,死戮。罹天之祸,无后。志道者勿忘,将及矣!”及文公入②,秦人杀冀芮而施之。

    〔注释〕①芮:指晋国大夫冀芮。②文公:晋文公重耳。公元前636至前628年在位。

    〔译文〕晋惠公杀了里克后感到后悔,说:“冀芮呀,是你让我错杀了国家的重臣。”郭偃听到后,说:“不为国家打算而劝说除掉里克的,是冀芮。不经过思考就轻易杀人的,是国君自己。不为国家打算而进言,是不忠。不经过自己思考就杀人,是不祥。不忠,要受到国君的惩罚。不祥,将遭到天降的祸难。受到国君惩罚,死了也蒙辱。遭到天降的祸难,会绝后代。通晓事理的人不要忘记,灾祸将要到了!”等到晋文公回国后,秦国人杀了冀芮,并陈尸示众。

    惠公杀丕郑

    〔原文〕惠公既即位,乃背秦赂。使丕郑聘于秦,且谢之。而杀里克,曰:“子杀二君与一大夫①,为子君者,不亦难乎?”丕郑如秦谢缓赂,乃谓穆公曰:“君厚问以召吕甥、郤称、冀芮而止之,以师奉公子重耳,臣之属内作,晋君必出。”穆公使泠至报问②,且召三大夫。郑也与客将行事,冀芮曰:“郑之使薄而报厚,其言我与秦也,必使诱我。弗杀,必作难。”是故杀丕郑及七舆大夫:共华、贾华、叔坚、骓歂、纍虎、特宫、山祁,皆里、丕之党也。丕豹出奔秦③。丕郑之自秦反也,闻里克死,见共华曰:“可以入乎?”共华曰:“二三子皆在而不及,子使于秦,可哉!”丕郑入,君杀之。共赐谓共华曰④:“子行乎?其及也!”共华曰:“夫子之入,吾谋也,将待也。”赐曰:“孰知之?”共华曰:“不可。知而背之不信,谋而困人不智,困而不死无勇。任大恶三,行将安入?子其行矣,我姑待死。”丕郑之子曰豹,出奔秦,谓穆公曰:“晋君大失其众,背君赂,杀里克,而忌处者,众固不说。今又杀臣之父及七舆大夫,此其党半国矣。君若伐之,其君必出。”穆公曰:“失众安能杀人?且夫祸唯无毙,足者不处,处者不足,胜败若化。以祸为违,孰能出君?尔俟我!”

    〔注释〕①二君与一大夫:指奚齐、卓子与荀息。②泠至:秦国大夫。③丕豹:晋国大夫丕郑的儿子。④共赐:晋国大夫,共华的同族。

    〔译文〕晋惠公继承君位后,就违背了给秦国赂地的诺言。他派丕郑到秦国访问,向秦君致歉。同时他又杀了里克,说:“你杀了两个国君和一个大夫,做你的国君,不是太难吗?”丕郑到秦国对不能如期奉上城邑表示歉意,然后对穆公说:“您派人用厚礼把吕甥、郤称、冀芮骗到秦国拘留起来。然后派军队护送公子重耳回晋国,我们的人在国内举事策应,这样晋君必定会逃出晋国。”穆公于是派泠至回访晋国,同时召请吕甥、郤称和冀芮三位大夫。丕郑和泠至将要按计划行动,冀芮对惠公说:“丕郑出使秦国时带去的礼品菲薄,可是秦国回赠的礼品却很丰厚,大概他在秦国说了我们什么,一定是让秦国来引诱我们。不杀丕郑,肯定会发难。”所以就杀了丕郑和七舆大夫,他们是共华、贾华、叔坚、骓歂、纍虎、特宫、山祁。这些人都是和里克、丕郑一党的。丕郑的儿子丕豹出逃到秦国。丕郑从秦国回来的途中,听说里克被杀,见到共华问他说:“我可以回国吗?”共华说:“我们几个在国内都没有被株连,你是出使秦国的,可以回来。”丕郑回国后,惠公杀了他。共赐对共华说:“你逃走吗?快要轮到你了!”共华说:“丕郑回来,是我的主意,我将等待遭难。”共赐说:“有谁知道这是你的主意?”共华说:“那也不行。自己知道内疚却昧着良心是不信,为人谋划却使人遭了厄难是不智,害了别人自己却怕死是不勇。我背着这三项恶名,又有什么地方可去?你走吧,我姑且在这里等待死亡。”丕郑的儿子叫豹,出逃到了秦国,对秦穆公说:“晋国的国君大失民心了。他背信不给你城邑,杀死里克,忌恨周围的人,大家本来就不满意。如今他又杀死我的父亲和七舆大夫,他的支持者在国内只剩一半了。您如果讨伐他,他必定会被驱逐出晋国。”穆公说:“失掉民众怎么还能杀这么多人?况且他的罪还不到死的地步,民众就不会造反。罪足以死的人,不会留在晋国。留在晋国的人,罪还不足死。胜败变化无常,有杀身之祸的人都离开了晋国,谁还能把晋君赶出国呢?你还是等我从长计议吧!”

    秦荐晋饥晋不予秦籴

    〔原文〕晋饥,乞籴于秦。丕豹曰:“晋君无礼于君,众莫不知。往年有难,今又荐饥。已失人,又失天,其有殃也多矣。君其伐之,勿予籴!”公曰:“寡人其君是恶,其民何罪?天殃流行,国家代有。补乏荐饥,道也,不可以废道于天下。”谓公孙枝曰:“予之乎?”公孙枝曰:“君有施于晋君,晋君无施于其众。今旱而听于君,其天道也。君若弗予,而天予之。苟众不说其君之不报也,则有辞矣。不若予之,以说其众。众说,必咎于其君。其君不听,然后诛焉。虽欲御我,谁与?”是故氾舟于河,归籴于晋。秦饥,公令河上输之粟①。虢射曰②:“弗予赂地而予之籴,无损于怨而厚于寇,不若勿予。”公曰:“然。”庆郑曰③:“不可。已赖其地,而又爱其实,忘善而背德,虽我必击之。弗予,必击我。”公曰:“非郑之所知也。”遂不予。

    〔注释〕①河上:指黄河以西,即晋惠公回国前为寻求秦国支持而答应送给秦国的河西五城之地。②虢射:晋国大夫。③庆郑:晋国大夫。

    〔译文〕晋国发生饥荒,向秦国请求购买粮食。丕豹对穆公说:“晋君无礼于您,大家没有不知道的。往年晋君有祸难,如今又连续闹饥荒。已经失去人心,又失去天意,他的灾殃可真多啊。国君应该讨伐他,不要卖给他粮食!”秦穆公说:“我是憎恶晋君,但他的百姓有何罪?天灾流行,各国都会轮流出现。救济饥荒,这是正道,不可在天下废弃正道。”说完问公孙枝:“给晋国粮食吗?”公孙枝说:“您对晋君有过帮助,晋君却对他的百姓不施恩德。现在因旱灾而求援于您,大概是天意吧。您若不给他粮食,而上天也许会援助他。这样,如果晋国民众对他们国君忘恩负义不满的话,晋君就会有托辞了。不如卖给他们粮食,让晋国民众欢喜。民众欢喜我们,就必定会责怪他们的国君。晋君如不听命的话,我们就可讨伐他了。那时他虽想抵抗我们,民众谁会帮助他?”所以就在黄河上排列船只,把粮食运往晋国。秦国后来也发生饥荒。晋惠公命令黄河以西五个城市给秦国运去粮食。虢射说:“不给秦国这河西五城之地,却卖给它这五城之地所产的粮食,并不会减轻他们的怨恨,反而会加强他们的力量,不如不给。”惠公说:“对。”庆郑劝谏说:“不能这样。已经赖下秦国的土地,又吝惜那些粮食,忘记了秦国的善意,又背弃了对我们的恩德,如果我处在秦国的地位必定会来进攻的。不给粮食,秦国一定要打我们。”惠公说:“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于是没有卖给秦国粮食。

    秦侵晋止惠公于秦

    〔原文〕六年①,秦岁定,帅师侵晋,至于韩。公谓庆郑曰:“秦寇深矣,奈何?”庆郑曰:“君深其怨,能浅其寇乎?非郑之所知也,君其讯射也②。”公曰:“舅所病也?”卜右,庆郑吉。公曰:“郑也不逊。”以家仆徒为右③,步扬御戎④;梁由靡御韩简⑤,虢射为右,以承公。公御秦师,令韩简视师,曰:“师少于我,斗士众。”公曰:“何故?”简曰:“以君之出也处己,入也烦己,饥食其籴,三施而无报,故来。今又击之,秦莫不愠,晋莫不怠,斗士是故众。”公曰:“然。今我不击,归必狃。一夫不可狃,而况国乎!”公令韩简挑战,曰:“昔君之惠也,寡人未之敢忘。寡人有众,能合之弗能离也。君若还,寡人之愿也。君若不还,寡人将无所避。”穆公衡彫戈出见使者,曰:“昔君之未入,寡人之忧也。君入而列未成,寡人未敢忘。今君既定而列成,君其整列,寡人将亲见。”客还,公孙枝进谏曰⑥:“昔君之不纳公子重耳而纳晋君,是君之不置德而置服也。置而不遂,击而不胜,其若为诸侯笑何?君盍待之乎?”穆公曰:“然。昔吾之不纳公子重耳而纳晋君,是吾不置德而置服也。然公子重耳实不肯,吾又奚言哉?杀其内主,背其外赂,彼塞我施,若无天乎?若有天,吾必胜之。”君揖大夫就车,君鼓而进之。晋师溃,戎马泞而止。公号庆郑曰:“载我!”庆郑曰:“忘善而背德,又废吉卜,何我之载?郑之车不足以辱君避也!”梁由靡御韩简,辂秦公,将止之,庆郑曰:“释来救君!”亦不克救,遂止于秦。穆公归,至于王城⑦,合大夫而谋曰:“杀晋君与逐出之,与以归之、与复之,孰利?”公子絷曰:“杀之利。逐之恐搆诸侯,以归则国家多慝,复之则君臣合作,恐为君忧,不若杀之。”公孙枝曰:“不可。耻大国之士于中原,又杀其君以重之,子思报父之仇,臣思报君之仇。虽微秦国,天下孰弗患?”公子絷曰:“吾岂将徒杀之?吾将以公子重耳代之。晋君之无道莫不闻,公子重耳之仁莫不知。战胜大国,武也。杀无道而立有道,仁也。胜无后害,智也。”公孙枝曰:“耻一国之士,又曰余纳有道以临女,无乃不可乎?若不可,必为诸侯笑。战而取笑诸侯,不可谓武。杀其弟而立其兄,兄德我而忘其亲,不可谓仁。若弗忘,是再施不遂也,不可谓智。”君曰:“然则若何?”公孙枝曰:“不若以归,以要晋国之成,复其君而质其适子,使子父代处秦,国可以无害。”是故归惠公而质子圉⑧,秦始知河东之政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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