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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攘制御之策(上)

    《诗序》曰:文武以《天保》以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始于忧勤,终于逸乐。

    臣按:或处乎内,或居乎外,天造地设而以山川为之疆域,所以别生分类而使之毋相混淆、毋相侵越也。是以自古圣帝明王必严内外之辨,所以治内者必详必慎而无一事之不备,所以治外者必严必密而无一隙之可乘,此其所以忧勤于其始而逸乐于其终也欤。

    又曰:《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

    孙觉曰:“《小雅》,王道之序,凡其所言皆纪纲人伦,惠养万物,君臣相遇以诚而知群下之乐苦,遣使劳还,恩意愈笃,反复以自治为先,故能周道中兴,夷狄远迹。夫以夷狄之患虽盛,王所不能免,惟知自治者为能胜之。”

    臣按:孟子谓“王者之迹熄而《诗》亡”,推而言之,可见王道盛时治迹昌炽,而《诗》之为《诗》,所以宣畅歌咏于朝廷燕飨之际、欢欣和悦以通群下之情、恭敬斋庄以发先王之德者,无非和平正大之音,内治既修而外治无不举。自《小雅》之诗废则内治不修矣,内治不修则纪纲废弛、政教乖乱,又何以治外哉?

    又曰: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竟土,修车马、备器械,复会诸侯于东都。

    臣按:成康既没,周室渐微,八世而厉王胡暴虐,周人逐之出居于彘,俨狁内侵,逼近京邑。宣王即位,内修政事,外攘夷狄,遂使文、武、成、康之盛复其旧焉。夫以帝王为治,先内而后外,必内之政事既无不修,然后外之夷狄攘斥焉,是知内修者外攘之本也。

    汉文帝时,太子家令晁错言:“臣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沟,渐车之水,山林积石经川(常流之水),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车骑二不当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也,步兵十不当一;平陵相远,川谷居间,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当一;两陈相近,平地浅草,可前可后,此长戟之地也,剑楯三不当一;萑(音完)苇竹萧(蒿也),草木蒙笼,枝叶茂接,此矛鋋延(铁把)之地也,长戟二不当一;曲道相伏,险厄相薄,此剑楯之地也,弓弩三不当一。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音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兵不完利与空手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亡矢同,中不能入与亡镞同,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

    臣按:错此言地形各有所宜,与夫兵卒相当之数,而卒归其过于不习勒卒、将不省兵。夫将能省兵则器械无不利矣,卒能习勒则兵无不可用矣。

    错又言曰:“臣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险道倾仄(古侧字),且驰且射,风雨罢劳,饥渴不困,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材官驺(矢之善者)发,矢道同的(同一中的),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迫也),此中国之长技也。然兵,凶器;战,危事。以大为小,以疆为弱,在俯仰之间耳。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无及也。帝王之道出于万全,今降胡、义渠来归谊者,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帅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两军相为表里而各用其长技,衡(横也)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臣按:错谓兵凶战危,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俯仰之间。臣愚以为,用兵之变,岂但大小、强弱之间可易置而已哉?生死兴亡在呼吸顷耳,其蹉跌也不但不振而已,其为悔也何可及哉?是以帝王之道必出于万全,必先事而深思,不临事而后悔也。

    宣帝元康三年,先零羌与诸羌解仇交质,上以问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一也。”

    哀帝建平中,匈奴单于上书愿朝,哀帝以问公卿,亦以为虚费府帑,可且勿许。扬雄上书谏曰:“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二者不可不察也。匈奴本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带甲四十余万,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时奇谲之士、石(大也,又坚固也)画(计策)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高后时,匈奴悖慢大臣,权书遗之,然后得解。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寘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瀚海,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匈奴地名)之北哉?以为不一劳者不久佚,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匈奴中山)之壑而不悔也。至太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以击之,时鲜有所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风雷耳,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不得高枕安寝也。至元康、神爵之间,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死,扶伏(匍匐)称臣,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自此之后,欲朝者不拒,不欲者不强,何者?外国天性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肄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既服之后,慰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匈奴真中国之坚敌,前世重之滋甚,未易可轻也。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臣窃为国不安也。惟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

    臣按:扬雄此书,前汉所以处匈奴者备于此矣,但其所谓单于归义,陈见于前,以为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则过矣。夫荒服之外,礼教所不及者,圣王所不臣,必欲使冠带以列位、稽颡而来朝,以此为遗后之策,以此为足以慰神灵之想望,是乃秦皇、汉武夸大喜功之私心,非帝王大中至正之道也。

    王莽时,匈奴入云中塞,诸将在边未敢出击,严尤谏曰:“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当周宣王时,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匈奴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选将练兵,约赍轻粮,深入远戍,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罢耗,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

    刘贶曰:“严尤辨而未详,班固详而未尽,推其至当,周得上策,秦得其中,汉无策,何以言之?荒服之外,声教所不逮,其叛不为之劳师,其降不为之释备,严守御、险走集,使其欲为寇而不能,欲为臣而不得也,‘惠此中夏,以绥四方’,周之道也,故曰周得上策。《易》称‘王侯设险以守其国’,筑长城,守障塞,所以设险也,赵简子起长城,燕、秦亦筑长城,以限中外,秦兼天下,益理城堑,城全国灭,人归咎焉,后魏筑长城,议者以为人治一步,方三千里役三十万人,不旬朔而获久逸,故曰秦得中策。汉以宗女嫁匈奴,而高祖亦审鲁元不能止赵王之逆谋,谓能息匈奴之叛,非也,且冒顿手杀其亲而冀其不与外祖争强,岂不惑哉?然则知和亲非久安计而为之者,以天下初定,纾岁月之祸耳,武帝时中国?安,北寇益希疏而绝之,此其时也,方更縻耗华夏,连兵积年,故严尤以为下策。”

    臣按:严尤谓后世征戎有三策,谓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不知其所谓上策者,果何代有之乎?意者必如虞之无怠无荒而四夷来王,周之明王慎德而四夷咸宾,然后为上策乎。夫虞周之事,化之也非征之也,若夫命将征之之策,臣窃以为狁来侵,从而御之,驱之出境,不复穷追,周得上策矣。秦之筑长城,急于成功,轻用民力,内竭中国以丧社稷,固为无策,然使其能因近边之人,当农隙之时,以渐而修筑边墙以御戎马之冲突,刘贶谓之得中策,亦非也。汉武之穷兵黩武,兵连祸结三十余年,谓之下策也宜哉。虽然,汉人出塞之兵犹因其犯边而征之也,后世乃有彼本不犯边而出其不意以掩袭之者,岂非无策之甚哉?又出汉人之下矣。

    顺帝永和五年,南匈奴吾斯车纽等反,寇西河,诏度辽将军马续招降之,大将军梁商移书续等曰:“中国安宁,忘战日久,良骑野合,交锋接矢,决胜当时,戎狄之所长而中国之所短也;强弩乘城、坚营守固以待其衰,中国之所长而戎狄之所短也。宜务先所长以观其变,设购开赏,宣示反悔,勿贪小功以乱大谋。”臣按:中国与外国各有所长,吾惟用吾之长,而于彼之所长也恒思有以避之,设法用计,随时趋势,使彼违所长而以吾所长乘而陵之,鲜不胜矣。

    唐太宗贞观二年,北颉利政乱,薛延陀、回纥等叛之,颉利不能制,会大雪,羊马多死,民大饥,郑元璹使还,言于上曰:“戎狄兴衰皆以羊马为候,今突厥民饥畜瘦,将亡之兆也。”群臣多劝上乘间击之,上曰:“背盟不信,利灾不仁,乘危不武,纵其种落尽叛,六畜无余,朕终不击,必待有罪然后讨之。”

    臣按:太宗此言得帝王之道,大哉王言,天地之心也。

    贞观四年,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诏以李大亮为安抚大使,贮粮碛口以赈之,大亮言:“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枝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今招至西突厥,但见劳费,未见有益,况西河州县萧条,不堪供亿,不如罢之,其或自立君长求内属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为中国藩蔽,此乃施虚惠而收实利也。”上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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