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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日升顿了一顿,又摸出他的那块白巾,在额角和面颊上抹了几抹这时候的确是“抹”,已不像先前那么小心翼翼了。因此他脸上的雪花膏的掩护层,便被破坏,露出了那枯黄而干皱的本色,真像都市中一个晨起时未化装前的中年妇人的脸,瞧上去有些儿凛凛然。
一会儿,他先问道:“我觉得这件事的由来已经好久。霍先生,我可能从头说起?”
霍桑道:“好,你如果认为有关系的,越详细越好。”
裘日升点点头,便开始说道:“去年的冬天,我家里便发生异象。我每逢半夜醒来,常听得吁吁的声音,很像是鬼叫,有时楼板上还仿佛有轻微的脚声。但等到我大声呼叫,仆役们上楼来四面瞧视,却又绝对找不出什么异状。当时我还以为我们现在住的旧式屋子,因着门窗间的隙缝不密,受了风吹,也许会发生这种可怕的怪声。可是后来我经过了一度改造门窗,一切隙缝完全塞没,但我的梦魂仍旧不能安宁。我这才觉得害怕起来。我的内兄便提议这旧屋子不很吉利,特地到三茅观去,请了那海玄法师来净一净宅。”
霍桑忽停了蒲扇,冷冷地接嘴道:“这确是正当的办法!海玄法师当然可以把鬼捉住!是吗?”他的语声中充满着刺耳的讥讽意味。他的科学化的头脑,自然绝对容不下这种无意识的迷信。不料裘日升的答语,更使霍桑感到扫兴。
他道:“果然有些效验。我家里安静了两个多月的光景,一些没有异状。”
霍桑的脸又沉下了,鼻子里哼了一哼。乱挥着手中的蒲扇。
“既然如此,你现在何不再去找海玄法师?你若以为我也有什么捉鬼降妖的法力,那你要大大地失望啦!”
裘日升摇头道:“不,不,现在已不像是鬼的问题了。霍先生,我告诉你,第二次我本又请过那老法师,却已没有灵验。到了最近的一次,更不像是妖魔鬼怪作祟了,所以我想到了先生。我在报纸上常常见到先生的大名,无论怎样奇奇怪怪的事情,一经先生的神眼————”
“不,不!你弄错啦!你瞧,我只有两只眼睛和你跟其他寻常人一般的两只眼睛,绝对没有神眼。”他略顿一顿,又说:“不过你说的第二件事,竟会使海玄法师也失去了灵验,这倒有些奇怪。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裘日升低头想了一想,方才答道:“日期我已记不清楚了,但记得在清明节以后。有一天夜里,我又听得客堂的地板上有脚步声音。那是个雨夜,时间已在半夜光景,屋中人们都睡静了,只有外面飕飕飕的风声,使我的毛发都坚了起来。我起先以为误听,可是过了一会,不但那步声继续走动,并且那多年的地板,也发出一些儿吱咯吱咯的声音。我就大喊一声,急忙把我的头钻进被窝里去。”
裘日升的声音状态,虽显得十二分惊骇,但霍桑对此依然毫无反应,眼光中只含着一种有趣的神气,却绝不觉得严重。
他淡淡地问道:“唉,以后怎样呢?”
“约摸五分钟以后,我家的老仆方林生和我的女儿玲凤都慌忙地赶上楼来。原来我的呼叫,惊醒了对面房中的紫珊,他也跟着呼叫,因此才把楼下的人唤醒了。但他们开了电灯,并不见什么异象。我起来开了房门,客堂楼上安静如常,也找不出什么。但因这一吓,竟使我接连发了三个寒热!”
“你自然又要去请教海玄法师啦。是不是?”
“正是,这一次仍是紫珊提议的。”
霍桑的眼光闪了一闪,似乎触动了什么。“不是你说的那个住在你对面房中的紫珊吗?他是谁?”
“是我的内兄吴紫珊。起先我们一块儿住在北京,三年前我内人故后,我改了皮货的旧业,和我哥哥一块儿到上海来经营标金,紫珊也跟我们住在一起。他至今还住在我的家里。他大概已没有机会迁出去的了。”
霍桑把身子凑向前些,似越觉得这句话的近乎蹊跷。他问道:“这句话有什么意思?你的内兄为什么不会有迁出去的机会?”
裘日升答道:“他患了风瘫病,自从去年十月上床以后,手足都不能动弹,至今仍不动不变,没有一些希望,我当然要供养他终身哩。”
霍桑搁起了右膝,缓缓点了点头,扇子仍缓缓摇动,眼光也凝视在来客的脸上。
“原来如此,你两次请海玄法师,都是他提议的吗?”
“正是。我已说过,第一次很有效验,我果真安静了几个月。第二次不但无效,却反而弄坏了些。因为我自从听得了地板吱咯吱咯的声音以后,又请那海玄法师净宅。不料隔了三天,那妖怪又发现了!”
裘日升说到这里,两只手好像没处安放,不住地牵动着,额角上的冷汗越多,一双近视的小眼,瞳子也呆定了不动。
霍桑却仍带着滑稽的笑容,向我点了点头,说道:“包朗,你今天的造访,竟带引了一件多么有趣的案子给我!这真是值得纪念的!”他又回转去瞧那来客,继续道:“裘先生,这里没有女客,你尽可把草帽除掉,也许可以凉快些儿。你瞧,我的额发不是和你一般地秃去了大半了吗?”
霍桑果真已猜透了他的心思。他进入屋子以后仍带着草帽,并不是不懂礼节,实在是有着苦衷的,目的是要掩蔽他的秃发。因为他把那顶巴拿马草帽勉强除下来时,他的动作和脸色确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霍桑问道:“你且说下去。那妖怪究竟怎样发作?”
袭日升索性把那块近乎湿透的纱巾,重重地在脸上抹了一周。
他答道:“这一次更可怕了!我还记得发作的时候,恰在半夜十二点钟。我做了一个恶梦,突然惊醒,满身都是冷汗。我走一定神,全屋中都寂静无声,恰听得床面前桌上的那只瓷钟打十二点钟。我因着梦境的恐怖,一时再睡不着,坐起来挂了帐子。明净的月色,从厢房的东窗口里透进来,房间里照得很亮。在沉静之中忽又有吱咯一声。哎哟!我浑身一凛,汗毛都竖了起来!我起先还自己壮胆,认为我自己心虚听错了,可是接着第二次的响声又起。那时我真恐怖极了!我的咽喉间好似筑了一个坝,一时竟喊叫不出。再等一会,更有一种骇人的景象。原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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