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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乌鸦之画最新章节!

    走下了若干级宽阔的石梯,迎面,有两带矾石面的柜台,四周环绕过来,围成两个小小的长方形的部分。这是××公司地下室中的饮食部。

    在柜台里面,备有一些简单的茶点,与几种冷热的饮料,供给顾客们的需求。这里的侍应者,都是年青的女性,她们有着鲜红刺眼的樱唇,有着上过电刑的秀发,也有着纤细的腰肢与纤细的眉毛。她们的每一支线条,都充分显示都市女性的特有情调。

    由于某种条件的限制,她们的年龄,都在十七八岁之间。内中有几个,似乎还没有到达成熟的年岁;而她们却借着人工的辅助,努力装点出了成熟的姿态————这像树头的鲜果,原还没有透露天然的红艳,而它们亟于使用一种人造的颜料,涂抹上了鲜明可见的色彩。

    在柜子外边,四周安放着若干独角的圆凳,这是给顾客们的座位。在这里,你可以随意饱餐美食,并随意饱餐“秀色”。————这是一个中等阶级的小小享受的所在。

    这时候,大约还没有到上市的时候。右手的柜前,只有寥寥三五个顾客点缀着“市面”,而左侧的一排圆凳,却还空虚虚的,并没有一个人。

    生意既很寥落,那些姑娘们,不免感到无聊。她们原是很活跃的一群,于是,在无事之中,不免找些事来做做;无话之中,不免寻些话来说说;甚至,在无风无浪的平静的海面,她们曾扇动出些意外的风波来,大家骚扰一下。

    “喂!你看,那个人的面庞熟得很。”一个穿淡红绒线背心的姑娘,操着广东式的国语这样说。她把她的热情的眼色,从自己这边的柜台里穿过去,投到了对方的柜台边。

    “哪一个?”问话的姑娘,穿着一件裁剪得很配身的水绿色的旗袍。她伸起涂着指甲油的纤指,撂了撂她新做过的鬓发。

    “左边第四个————穿西装的一个。”第一个姑娘轻声地回答。

    “你认识他吗?”第二个姑娘闪动着她的长睫毛。

    “不是认识,我说他的面貌,很像一个外国明星。”

    “她的侧坐着的姿势————手插在裤袋里————有点像‘劳勃脱杨’,是不是?”

    “不,我是说他的面貌。”第一个姑娘立刻加以纠正。她把一个食指,搔搔她的太阳穴,思索地说:“哎!这人像谁呀?哦,想到了。他像乔治赖甫德,哎,不对。我说错了,他像贝锡赖斯朋。”

    这一位穿淡红背心的姑娘,似乎天生成一枚百灵鸟那样的舌子。她不等那个穿水绿旗袍的同伴开口,立刻,她又自动地附加着说:“《金殿喋血记》,你看过没有?赖斯朋主演的一张历史片,丽都戏院新映过,我和小顾一同去看的;我们看的是楼厅。”

    “哦,不错,说穿了真有点像贝锡赖斯朋;尤其是他侧面的面影。”水绿旗袍的姑娘,轻轻拍着手,她把谈话拉回到正题。再向对方斜睨了一下,她又着意地反问:“你猜,这人的年龄,有几岁了?”

    “至多,二十八岁,依我猜。”穿红背心的姑娘,把视线从对方的侧影上收回,很有把握似的这么说。

    “呸!让我向西药部小张,替你赊瓶沃古林。好不好?”

    “嘘!你说我眼光不准吗?————那么,你说吧,这人有几岁呢?”

    “至少四十六岁。你再仔细点看,他的额上的电车路,已经有那么深,差不多是OldMan了!还只二十八岁吗?”水绿旗袍的姑娘,立刻提出了抗议。她又补充她的意见:“无论如何,抽壮丁,一定不会轮到他了。”

    这位姑娘说到抽壮丁,她觉得她自己的话,说得相当风趣。于是她颤动着她的肩,格格地笑起来,笑得非常妩媚。

    “沃古林眼药水,让你自己去买吧!这人会有四十六岁吗?你在发痴了!我说顶多再加上二岁————三十岁。”红背心姑娘不甘示弱。

    “就算再减两岁吧,至少他有四十四岁了。”绿衣姑娘也不甘退让。

    “最最多,三十二岁!”

    “最最少,四十二岁!”

    为了这样一件绝不相干的小事,累了两位天真的姑娘展开了微妙的争执;她们争得非常热烈,看样子,简直和一个战时内阁中的辩论,具有同等的严重性。虽然她们的语声,都是那样低低的。

    “依我看,沃古林药水要买两瓶才好。一个人的年岁,会有十多岁的参差吗?”在这小组会的议席上,这时忽又增添了后来的一席。只见第三位姑娘,参加进来说:“你们这两个傻子,一个猜得那么多,一个又猜得那么少,让我来裁判吧,规规矩矩说,这一个人,大约是三十五六岁。”

    这第三位姑娘正从计算机边缓缓走过来,提出了上面那样的折中的意见————她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衣饰较为朴素,穿着一件蓝士林布的旗袍,有一支短铅笔,夹在她的白嫩的耳朵上。原来,她对对方这个赖斯朋的幻影,也已有了两分钟的注意,因之,这时她以外交家的圆滑的姿态,出现于她的同伴之前,自认为是一个仲裁者。

    那个穿淡红背心的姑娘,似乎具有一种执拗的性情。她旋转头来向这突然插口的第三者轻轻掠了一眼,立刻,她把头颈一扭,坚持地说:“我一定说这人最多只有三十岁。要不要打一下赌?”

    “打赌?嘘!你不会赢!”第三个姑娘撇撇嘴。

    “要你这样帮他,硬要替他隐瞒年龄,是不是你已看中了他。”绿衣姑娘一面说,一面看到数米之外,有一个挂徽章的“监督”者正把视线投向她们这一角。于是她轻轻地,含笑向她的同伴投掷一个手榴弹,却旋转头去,准备结束她的战争。

    “就算我看中了这一个人,你预备怎么样?”第一位姑娘,勇敢而老辣地抵抗着。

    “牙牙崽,呒怕丑!”(意谓小孩不怕羞。)绿衣姑娘伸出一枚食指,回过头来羞羞自己的粉脸,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生涩的广东话。

    那个穿蓝衣服的第三者,听到了第一位姑娘的勇敢自承,她把她的艳红如玫瑰的腮,鼓成了一个圆圆的鱼泡的样子;她又取下她耳朵上的铅笔,在这鱼泡上面刺了一下,噗哧一声,鱼泡泄掉了气,连着,她把樱唇凑近第一位姑娘面庞,悄悄然说道。

    “邓禄普!”

    说完,她和那个绿衣姑娘,大家一阵倩笑,慌忙扭转身子,躲到了别处去。

    这一小队袖珍形的战士,把她们粉红的机关枪,放射得这样热烈。可是,侧坐在对方柜台边的那个贝锡赖斯朋的幻影,他的脑后,却并没有添装一副视的器官,因之,他竟全不知道,他已遇到了一种意外的幸运;竟被那些热情的姑娘们,把他当作了谈话的对象————这是很可惜的!假使他能听到她们那番滑腻腻的谈话,也许,以后他在夜深人静的寂寞的环境中,将会使他获得一种留兰香味的回忆。

    的确的,对方这一个被谈论的人,令人一望之间,会留下一种特异的印象。大体说来,他是一个爱好修饰的人。一头波浪式的头发,似乎曾破费了不少的司丹康,遗憾的是,他这漂亮的头发,已并不是纯粹的乌黑。————那个绿衣姑娘的观察,确乎具有相当的准确性————脚上那双黄色纹皮鞋,好像也曾牺牲过一些小小的时间,否则,决不会擦得那样的亮。他身上穿的,是一套米色而有红色细方格的西装,质料相当高贵。里面一件乳白色的笔挺的绸衬衫,配上一只深红色的领带,这和那些姑娘们的嘴唇,一样的鲜明而耀眼。此外,在他襟边的小袋里,钻出了花花绿绿的小绸帕的衣角,还附加着一支蓝宝石的Paker墨水笔,由此种种,却使这人身上,处处在播散着一种很浓厚的“上海浪子”的气息。————总之,很显然的,他是一个热忱而优秀的“洋货推销员”!

    这位洋货推销专家的身前,放着一瓶绿宝橘汁。一枚细长的蜡纸管,插在瓶口的纸片中。此人侧着身子,坐在这矾石面柜台之前,费掉了二十分钟以上的时间,好像并不曾把瓶子里的黄色液体,吸去十个西西以上。常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此君之意,似乎也不在橘汁。他屡屡抬起他的冷静而锐利的视线,在流盼着迎面石梯上的熙攘的群众,似乎有所期待。

    石梯上的来宾,愈弄愈多了。去了一群,又来了一群。肩膀与肩膀,足趾与足跟,不时发生不可免的摩擦,在这熙往攘来的群众中,如果你能细细观察,无疑地,你会看到一件很显着的事情:那些大伙儿的来宾,几乎有百分之八十以上,他们都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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