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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毛姆短篇小说全集最新章节!

    新加坡的范多斯旅馆远算不上豪华。客房昏暗肮脏,蚊帐很破,满是补丁。浴室都在客房外面排成一排,总是湿淋淋的,还弥漫着难闻的气味。不过这家旅馆倒也有些特色。住在这里的大都是跑货船到新加坡来的船员,失业的采矿工程师,还有来度假的种植园主——在我看来,同精明的本地市民、周游世界的旅行家、政府官员夫妇,还有那些总在欧洲大酒店举办午餐筵席、打高尔夫球、出入舞场、穿戴入时的富商大贾们相比,住在这家旅馆的人要更浪漫些。范多斯旅馆有一间台球室,球台上的绒布破旧不堪,船上的机械师和保险公司的职员常常聚在这里打斯诺克。餐厅很大,里面空荡荡的,很安静。只有几家去苏门答腊的荷兰人在这里用餐,他们只顾埋头吃饭,彼此从不交谈。从巴达维亚来这儿出差的单身男子一边用餐,一边专注读报。这里每周两天供应rijistafel[荷兰语,直译为“米饭桌”,是居住在印度尼西亚的荷兰人改良的印度尼西亚精致餐点,由许多小份配菜组成,配以多种不同方式烹制的米饭。],一些住在新加坡的荷兰人特别喜欢吃这种饭,常常到这里来用餐。按理说,范多斯旅馆本该是个沉闷的地方,可不知为什么这里并不沉闷,想必要归功于这里曾发生过一些奇闻趣事。过去的事可能早已被人遗忘,但昔日的异趣仍依稀可见。旅馆有一个很小的临街花园,客人可以坐在那里的树荫下喝冰啤酒。在这座忙碌拥挤的城市里,虽然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人力车川流不息,车夫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丁零零的车铃声不绝于耳,但这里仍不失置身于荷兰偏远小镇似的宁静。我已经第三次住在范多斯旅馆了。最早告诉我这家旅馆的是一艘荷兰货船“乌德勒支”号的船长,当时我就坐那艘船从新几内亚的马老奇到印度尼西亚的望加锡去。途中走了快一个月,因为货船要在马来群岛的很多小岛停靠,阿鲁岛、卡伊岛、班达内拉岛、安汶岛,还有一些我已记不起名字的岛,有时停一两个钟头,有时停一天,装卸货物。一路上虽然单调,但也别有一番趣味。

    我们的船抛锚靠岸后,轮船代理人会乘汽艇过来,通常荷兰驻地行政长官也会同来,我们一起坐在甲板上的凉棚下,船长要来啤酒,大家边喝酒边交流各地的新闻。我们会给岛上的人捎来报纸和信件。如果停留时间较长,驻地行政长官还会请我们吃饭,我们留下二副照看船,其他所有人(船长、大副、轮机长、押运员和我)都挤进汽艇,上岸去开心消遣一晚上。这些小岛都十分相像,我对它们的兴趣只是因为我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它们了。我心里莫名觉得这些小岛仿佛不存在似的,每当我们的船驶离这些岛,它们渐渐消逝在海天之中,我就只能运用想象力才能让自己相信,在我最后一眼望见它们之后,这些小岛还会继续存在。

    不过,船长、大副、轮机长和押运员的身上却丝毫没有神秘或引人遐想的东西。这四个人都出奇地壮实,可以说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胖的人。一开始我都分不出他们谁是谁,虽然其中的一位,也就是押运员,肤色很黑,另外三位则要白一些,但他们长得实在太像了,每一个都是大块头,红红的大圆脸上没有胡子,粗胳膊粗腿,圆鼓鼓的大肚子。每次上岸后他们都会扣上外套的衣领,肥大的双下巴就从领子里鼓了出来,看上去好像要喘不过气来了。不过通常他们是不扣上纽扣的。他们常常大汗淋漓,不停地用头巾擦脸,使劲儿扇着芭蕉扇。

    看他们吃饭是一大享受。他们的胃口大得惊人,每天都要吃大盘的什锦饭,好像是在互相比赛谁能吃得多。他们喜欢吃热乎乎、味道浓的饭菜。

    “在这个国家要是饭没味儿就根本吃不下去。”船长说。

    “在这个国家只有猛吃才能活得开心。”大副说。

    四个人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就像中学生一样总在一起打打闹闹,相互捉弄,彼此说的笑话也都熟稔于心,不管哪位刚开口说一句不知说了多少遍的笑话,便哈哈猛笑起来,笑得浑身肥肉抖个不停,再也说不下去了,于是另外三位也跟着狂笑起来。他们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脸越涨越红,身上越来越热,最后船长便大喊要啤酒,于是每个人都喘着粗气兴冲冲地一大口喝干一瓶啤酒。他们这样一起跑船五年了,不久前,有人请大副去另一艘船上当船长,他断然拒绝了。他舍不得离开这几个伙伴。他们已经商定,只要有一个人退休,其他几位也都一起退。

    “好船、好哥们儿,还有好吃好喝的,长点儿脑子的人还有什么想要的呢?”

    一开始他们同我有些见外。虽然这艘货船上可以住六七个乘客,但他们很少让别人搭乘,更是从不接受他们不认识的人。在他们眼里,我不但是个陌生人,还是个外国人。他们自得其乐,不喜欢任何人去打扰他们。四个人都喜欢打桥牌,有时大副或轮机长需要值班,另外三个人打不成牌了。后来他们发现每次三缺一的时候我总乐意凑个数,他们也就很愿意找我一起打牌。同他们的人一样,他们的桥牌玩法也很奇特,赌注小得不能再小,一百分就输赢五分钱。他们说不愿意赢别人的钱,只是喜欢玩牌而已。可他们玩的是什么牌啊!每个人都玩得兴致勃勃而又认真执着,差不多每一盘都起码要叫一副小满贯。他们的规则是,只要可以偷看其他人手里的牌,尽管偷看好了,如果你成功藏牌,而且告诉了你的搭档也没有被对家发现,这两个人便会狂笑起来,笑得肥胖的脸颊上泪流不止。但是如果你的搭档坚持不让你叫牌,用连到Q的五张黑桃同花顺叫了大满贯,而你确信自己可以很容易拿到七张方块小同花顺,即便你手里凑不成一墩牌也照样可以叫加倍,结果让你的搭档丢了两三千分。这时,两个人又会狂笑起来,震得桌上的酒杯都不停晃动,把对家惊得手忙脚乱。

    我怎么也记不住这四个胖子拗口的荷兰名字,只记住了他们在船上的工作职责,就像人们都知道意大利古老喜剧中的滑稽丑角一样,不去管他们叫什么名字反倒更觉得荒诞好笑。这四个人在一起时的模样,只要看一眼谁都会忍不住捧腹大笑,而我想他们看到自己引来了陌生人的惊奇肯定也乐不可支。他们自诩是东印度群岛最出名的四个荷兰人。不过在我看来,他们严肃起来的时候才是最好笑的。有时到了深夜,他们终于脱下了工作服,其中的某一位会穿着睡衣走到甲板上,同我一起并排躺在长椅上。这时,他会变得多愁善感。轮机长快要退休了,上次回国时认识了一个寡妇,整天想着要同她结婚,然后到荷兰须德海岸找个到处都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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