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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青梅竹马最新章节!

何烦恼。她却叹道:“哎,我真想去哪处荒原或深山,挖一颗一尺见方的钻石。我如果能有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就能远离世人的褒贬,悠悠哉哉地过日子。为人在世,就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谄媚话,做一些不由自主的举动。我如果比现在年轻个20岁,就会用尽全力,想尽各种办法,为老年的享乐做好准备,但到了我现在这把年纪,就算想靠自己的力量安稳度日,也是做不到了。哎,不是我贪心,我就是想要一尺见方的钻石。”

    她常说别人的坏话,却又最恨别人讲自己的坏话。为什么要抛弃内心的钻石,反而去深山寻求?如果将内心的钻石加以打磨,穷人也可以富有,污浊之身也能变得清澈。即便尘世就像双臭鞋,个中取舍全在我一心。与钱财没有半分关系。让人依旧无法舍弃的,是这世间的种种,如此人便有了恋情,有了迷惘,为情义所牵绊,被人说成是不知满足,在苦乐之间徜徉五十载。如此想来,尘世间倒也有趣。

    我到屋檐下一看,黄色和白色的菊花散发幽香,沾着露珠,那景象让人怀念。我从前在这里生活,也曾被称作这家的女儿,这院子也好篱笆也好,那时都可以说是我的[明治二十三年五月到九月,一叶作为住家弟子在歌子家,被当作女儿养。歌子曾暗示过想让一叶当她的养女。]。如今我住在挤满了小房子的穷街陋巷,和长屋居民以及叫花子为伍,每天计较着几分几角的,过着看不到头的日子。在自己家不怎么想这些,重新接触老师家的氛围,不知怎的就落下泪来。这眼泪是为了什么呢?若是想要过锦绣富贵的日子,就不该去吃苦;如今是我自己选择流落到这般地步,便应该满足地一笑置之。啊,真傻。是我有两颗心,还是我的心有真有伪?是一颗心对着另一颗心在说谎吗?不,心不会说谎。以及,心不会变动。变动的是情。这泪,这笑,都不是从心底涌出,而是为情所动,是情的表现。

    老师因为我来高兴极了,一时间顾不上要出门,聊个不停,舍不得时间过去。我也忘了该告辞,不断地说,再聊一会儿。我们之间毫无隔阂,一边是慈爱的老师,一边是温良的弟子。从前我骂她“轻薄”,在背后说她“伪善”,那个老师到哪里去了呢?从前老师骂我“不领师德的不肖弟子,只想着自己扬名”,那个被她骂的弟子又去哪儿了呢?我如鱼得水,不觉就过了愉快的半天。此番心境,一如从前去半井家的情形。

    正所谓,“未见得花看盛开月看圆”[引自《徒然草》]。两情相悦才是恋爱吗?恋情或藏在深谷的河水之下,或如那折不到的高岭之花,让人辗转反侧而不得,才愈加炽烈。譬如去看戏的日子,看过之后,想要看戏的心会比看之前更盛吗?古人说“有苦才有乐”,并非如此,苦到深处便是乐。

    我对人世间的一切加以斥责,是错的,我以为自己被整个人世排斥,也是错的。仔细想来,我不懂得恋情的本质。尘世间必然有善人,也必然有恶人。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就我所见到的,任何地方总有至善至美之人。人为了满足自己而做事,但其实不用做到十全十美。因为人不会因为满足而满足。就如十五的夜晚,月亮有时也会被云遮蔽。

    <strong>十一月二十三日</strong>

    星野写信来催《文学界》的稿子。还没写好[此时在写《琴音》],今晚通宵。

    <strong>十一月二十四日</strong>

    写了一整个白天也没写完,晚上继续。女子的头脑太弱了。我整整两天两夜没睡了,却愈发地清醒,脑子也愈发地明晰,然而当我拿起笔想要写什么,思绪就像行在云中,古怪的是老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我心想,怎么才能在明天写完呢?如果写不完,就算死我也不放弃。想来想去,就这样,传来了二更的钟声。脑子更加清楚了。月光像烟一样落在霜上,景色一片朦胧。看着这般深夜的景致,更是睡意全无。然而词句到不了笔尖,接着传来了早晨的第一声鸡叫。然后开始有行过大街的车声。我心里愈发急躁,念头转来转去,无法下笔。就这样,天亮了,对面和隔壁的人家传来开门声、去打水的声响,我如同被拽入云中,不觉间睡着了。

    <strong>十一月二十五日</strong>

    晴。早上霜重,乍一看仿佛下了初雪。中间只睡了片刻。早上又去金杉进点心。冷得要命。可能因为心神稍微得到了休憩,今天写得很顺,上午把稿子也誊完了[赶稿是为了赶上十一月三十日刊的《文学界》第十一期,结果《琴音》刊在第十二期。]。寄给星野是在一点左右。下午,给秃木写了明信片。菊池隆直来了。明天是他家隆一君的一周年忌,所以送了蒸的吃食过来。他请妈妈二十六日过去。

    <strong>    尘中日记[封面有“十一月 夏子”]

    (明治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明治二十七年二月二十三日)

    二月二日

    </strong>

    今天第一次出门拜年。衣服都送去当铺了,家里没有一件可穿的。邦子好不容易做了件小袖,背后、前袖和领口都用另外的布拼接的,套件外袍,就看不出拼接。穿这件衣服出门,每当吹风都怕袖口翻起来。寒风拂面,并不觉得寒冷难耐,光是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月的钱还不知从哪里筹措,想着今天去朋友家借钱,出了门。我心想,虽是这般打算,但伊东夏子那边从前借的还欠着不少,而对那些不了解我的人,又不适合开口提这种要求。该怎么办呢?又想道,那个西村有的是钱,问他借个五块十块的,应该任何时候都不成问题。我原本也不是想要去讨好他,受他的恩惠。他要不愿意就算了。我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跟他说一声就是了。

    我在坂本叫了车,先去汤岛见了安达盛贞。到久保木姐夫家,就在门口问候了一声。然后直接去了小石川。我想着待会再去西村家,于是过门不入。在老师家门口让车走了,进了屋。正好新媳妇[中岛仓子,已经确定她要嫁给歌子的养子廉吉,故有此称呼。]在。一起聊了许多。老师说,三宅龙子要开课了[作为专业的歌人收取弟子。事实上,龙子为家附近华族女校的学生们讲授《紫式部日记》,歌子得知后,逼龙子正式开课,以向她收取“门派费”。]。龙子的夫君收入窘迫,家用不足,龙子作为才女,又是体谅人的,故此有了这样的想法。

    老师不停地劝我开课,反复说:“一定不要放过这个机会,你要扬名于世。你也不用为发起歌会当天的费用和其他琐碎担心,总会有办法的。最后你还会有收入呢。”

    我彻底回绝了。老师又说:“我还有话对你说,下次再来。今天要去末松君那边讲课。”她出了门。

    我也立即告辞了,去了西村家,在那边吃了午饭。和西村聊了许多。他说,钱的事明天再回复。

    我又叫了车去神田,结果藤荫君搬到根岸去了,没见着。我去找伊东夏子,她家的房子卖了,说是明后天搬到某处去。正是乱糟糟的时候,我们不顾忙乱,聊了起来。我在她家待到晚上,她给我叫了车回家。

    <strong>二月二十三日</strong>

    去根岸见了藤荫君。他讲了他家女儿另立门户的事,又讲了许多文学圈的事。我今天打算去本乡找一个叫久佐贺义孝[久佐贺义孝(1864-1928),投资人、实业家、易学师。年轻时修习禅学和汉学,后来赴朝鲜、中国、朝鲜、美国等地,回国后创办“显真术会”。]的人,所以在这里没有久留。

    久佐贺住在真砂町,他创立了名叫天启显真术的占卜法,很有名。我已被抛到了尘世中,那么,我该投身到哪一道潮流呢?想要倚靠一个有学问、有实力、有财力的人,有趣、从容又勇猛地渡过世间的惊涛骇浪,可是对方和我素未谋面,也没人来为我们做介绍,那就只有我自己去找他了。

    <strong>    日记 尘之中[封面有“廿七年二月 夏子”。和《日记 忍草》一样,最初只写了“日记”二字,后来补写了标题]

    (明治二十七年二月二十三日—明治二十七年三月十四日)

    </strong>

    (接上)刚过午。听到耳熟的卖豆腐的叫卖声,想起来,这是我们住在菊坂的时候常买的那家。路人告诉我,镫坂上安静的所在就是久佐贺的家,在真砂町三十二番地。转过某间寄宿舍的拐角,原来那地方就在我家旧居再往上的位置。在大路稍微拐进去一点,涂成黑色的围墙后耸立着栎树,通往那边的小道竖着指示牌,上面的字经过风吹雨打显得淡了,仍能看出是“天启显真术会总部”。就是这里。我的心跳加快了。

    走进去刚到玄关,有人粗声叫道:“喂!”应该是个书生。十七八岁的男子将两间宽的拉门开了五寸许,站那儿说话。

    我说:“我是从下谷那边来的,有事与老师相谈,想等人少的时候再求见,麻烦问一下,我几点过来合适。”

    他问:“是来占卜吗?”

    “不,不是占卜。”

    他又说:“那是出了什么事来求问的吧。您的姓名?”

    我答:“我第一次来,就算通报了名字也没意义。就说我叫‘秋月’吧。”

    男人进去了,不一会儿就出来说:“要谈什么?老师马上就有空。”这家没有架子,我开心地请他带路。

    隔着一道纸门,便是占卜处。地上的地毯看着很不错,房间约十叠大,里面有书架、多宝阁、黑色三层架等,大概都是哪家富豪送的,华丽得让人目眩。有两个匾额。一个写着“静心馆”,另一个不知是什么。壁龛里挂了两幅一对的绢本画。有个人背对壁龛坐在大桌前,正在用火筷拨弄暖手火盆里的灰,他就是久佐贺吧。年纪在四十[实际是30岁]左右,小个子,嗓音沉静却有力。桌前有个大火盆,那前面放着坐垫。

    “坐那儿吧。”他劝我坐。我和他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那边开口问:“那就听一下你要说什么吧。你是出了什么事吗?”

    《徒然草》的兼好法师写过,听了名字就会想象对方的容貌,然而见了面就会发现,没什么人一如预想。诚如所言。因此,我之前想好了要说这个说那个,眼下却说不出来;另一方面,有些话原本不打算说的,却又打开了心扉。

    “我在这里要先说一句,突然来叨扰,多有得罪。而且我作为一介女子,有种种不守社会规矩的举动,您待会儿听了可能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我之所以这样,是有原委,有究竟的。您心胸宽广,能容下天地,那就请不要在意我的傻话和不够高尚的言语。我虽然置身于充斥着爱憎好恶的尘世间,但仍留有一道赤诚。如果您能聆听并给予教诲,我将不胜欣喜。我就像那没了去处的穷鸟[日本谚语,穷鸟入怀,猎人不杀。意思是对走投无路的人要给予帮助],迷失在宇宙间。您宽广的胸怀可否成为我的栖木呢?请先听我说。”

    他往前凑了凑,说道:“哦,有意思,你说来听听。”

    “我没了父亲,至今六年。漂泊在浮世的凶猛浪潮间,东一天西一日,有时与云上的风花雪月为伍,有时又与地上的尘埃为伴。我有一位老母亲,一个不谙世事的妹妹,到去年为止,我还过着像个年轻姑娘的日子。请听我说,老师。这世上的人不讲情义。我全靠着心里信赖的一些个人,把这浑浊的世间当作是清澈的,诚实地过到现在。可我其实被骗了。一旦我清醒过来,便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是在宇宙里迷失着,背负着人们不知道的苦楚。从此我认为人世间是无聊又虚无浅薄的,如今我在下谷的巷子里开了家小店,太小了,都谈不上是做生意。我打算就此安定下来,可是人世间的艰辛不是那么容易逃脱的。如今我连老母亲的三餐都无力满足,我和妹妹的苦恼就只有这一件事。我看不到希望,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珍惜这条性命,也只是为了母亲。我想那就索性牺牲自己,冒个大风险,来试试看做投机买卖。可我作为穷人,没有一分钱的结余,没法靠自己的力量来办这件事,于是我想到了老师您。都说‘穷鸟入怀无人捕’。老师您穷尽天地之理,又有着慈善心,救万人于苦楚,您如果有什么见解,请指教。老师,拜托您了。我这场病急乱投医的始末,您应该也了解了吧?”

    久佐贺盯着我瞅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问道:“你几岁?哪年生的?”

    “申年生的,23岁。三月二十五日生。[按新历,一叶是五月二日生。她即将满22岁,这里是虚岁]”

    “你的生辰很好啊。倘若举一下关于你的优点,你有才,有智,处事机巧,且有缘悟道。可惜的是,你的期望过大,有破败相。你的福禄十足,但并非金钱之福,而是靠天赋获得的一种福气,你得靠天赋成事。而且不管是任何一种买卖,只要是做买卖,于你都不合适。更不要说在投机市场搏价格多少了,我是一定要劝阻你的。你要舍弃所有的杂念,这辈子就以安心立命[儒家“尽人事,听天命”的思想]为本。这是上天给你的天然品性。”

    “这就怪了,我现在也是安心立命呢。说我期望过大有破败相,是指什么?五蕴皆空之后,人人都是四大破灭[五蕴,佛教用语,将人的肉体与精神分为色、受、想、行、识。四大,是指构成万物的地、水、火、风]。期望也好念想也好,都到那时为止。我这辈子的愿望,无非是自己一路零落,最后变成街边的乞丐。我苦苦煎熬,无非是为了把变成乞丐之前的每一天过下去。我想着反正这辈子是完了,才要化作月亮,或是化作樱花飘落。既然我已经期望破灭,那还有什么可破败的?总之,我想要一个埋骨之处。老师,久佐贺先生,请指点我,埋骨之处在何方?我不想听那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如果有什么有趣、体面又顺当的事业,请您指点。”我终于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久佐贺拍了好几下手。“期望圆满,是人之常情。而达成圆满,正是我的使命。破败这事儿一时说不清。你最喜欢的是什么呢,我想听一下。”

    “锦衣玉食,我觉不出乐趣。倒是面向自然,和不说话的月啊花啊交谈,才让我忘记人世的烦恼,仿佛进到造化的深处。我还是面对景色的时候最愉快。”

    “请把自然景色和人映照着看。这样一来你就会发现,所谓人的本性,并非偶然。鸢尾花或是瞿麦花,有各自的本性,散发各自的香气,这便是世间的姿态。人人都知道草木有种植的时机,却不知道人的事业也有合适起步的时机,真是愚蠢。远因、近因、来处,情况不一。人们只知道现在的痛苦,却不懂得其根源,只是无力地挣扎,而没有治本。人的机运大盛的时候,老天也拿他没办法。所以当人强势的时候,我做不了什么。我所做的,是成为人们的精神病院,痛苦的慰问者,人世的垃圾桶。我做的事就好比收集碎布头、白纸、练字的粗纸,进行甄别,各尽其用。就算是被当作碎布头扔掉的小袖的碎片,只要用正确的法子重新制浆,就能变成崭新可用的纸,呈到贵人的跟前。以旧作新,修破如整,是我的工作。我赞成你所说的,你的品性也是我喜爱的,合乎我的本愿。你如果打算以爱自然的真心作为倚仗,那么其他事不就是些琐事吗?把这种琐碎的牵挂变成负担,是因为你不懂得怎么把道理运用在日常中。我这里有运用的法门,而且很简单。只要你彻底理解了精神的本原,运用到日常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呢,知人容易,知己难,就算了解本原,有时还是会在细节上迷惘,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们的会员在日本有三万多。每个会员情况都不一样。有些人比我更优秀,也有些人,我把他当老师来尊敬。但是,纵观其三世,占卜这一世的情况,又是另一回事了……”

    久佐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聊了许多,关于会员、来占卜的人,真是谈笑风生。我也和他一见如故。一直聊到了四点。这中间有个会员来求问,又有人打电话来报告大阪米市场的价格,他忙个不停。

    太阳快落山了。我该思考的一些事也问到了,我今天就此告辞,离开了他家。听说后藤大臣及其夫人都很敬仰他。还谈了些高岛嘉右卫门和井上圆了[井上圆了(1858-1919),佛教哲学家,教育家]的哲学方面的话。

    <strong>二月二十五日</strong>

    西村君来访,聊到午后。平田君来了,西村君便回去了。在我们家逼仄的房间里聊了许多,玩到五点。《女学杂志》上刊出,“田边龙子 鸟尾弘子 合开歌塾”。我百感交集,今晚难以入睡。

    <strong>二月二十六日</strong>

    星野君来了,带来了《文学界》十四期的稿酬。他们杂志社本月搬到三轮那边去了。他让车等在外面,直接回去了。

    <strong>二月二十七日</strong>

    去牛込找田中君。我原本不知道她从新小川町搬到了牛込的筑土八幡前,找了好久。结果她去柴又[南葛饰区柴又村题经寺,又称柴又帝释天]参拜,不在家。可我有事找她,不想就这么回去,便对她家人说,我去神田买点东西,待会儿来。我在多町进了些玩具,回到她家。等她回来,开始聊天。正好伊东信子[伊东夏子的母亲]也来了。

    我们聊到了中岛老师。听说,她的品行日渐败坏,吝啬也愈发严重,看不到半点专注于歌道的样子。她只想着多招生,在我离开后,来了二十多个新弟子。我问新人们的和歌作得怎样,田中君说,去年十二月期末的时候一起作歌,她们当中十之八九作得很不工整,语格混乱,缺乏和歌的风情。还好没有其他和歌界的大人物在。总之荻之舍衰败的情形让人叹息。

    田中君还说,交上去的和歌过一个月乃至十个月,老师都没有改了返还。这话应该不假。以前我还在的时候也遇到过。

    她又说:“这些情形龙子是清楚的,她之所以开设歌塾,一定有她的一套想法。她一定以为,老师就像红叶,不过是一时之盛,如今趁势便可以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至于鸟尾,并不足道。龙子是被老师的一番好话给哄骗了,也不想想我们的才学有多少,就做下这样的举动,将成为世人的笑柄。这世上真是人人都会变成敌人。”

    我彻底无语。也不愿多想。我原本就在这浮世随波逐流,有什么可叹的呢。田中则不然。她好不容易在歌坛初展头角,就被做师妹的坏了名誉,就像早晨的霜一样马上要化掉,那自然是很遗憾的。

    我说:“纵然老师无情,朋友无信,你也不要难过。最重要的只有一样,就是你的和歌的实力。都说‘三日不见樱花开’。我不清楚你是不是已不复从前,在歌道上有大进展。不过就我原来知道的,且不说当代吧,能流传到后世的和歌,你是做不出的。你得排除万难,专注歌道。我今后也会为了你尽一份力。多咏,品评,讨论和辩论,我们一起来磨炼吧。我最近当个小商人,没作和歌,可你一定在不懈怠地努力。都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有什么一个人做不了的,就一起吧。”

    田中喜悦道:“你有这份心,我比什么都高兴。”

    我知道,这个人没有洁身自好的想法,可是像龙子那样,外表装作清白,内里肮脏,着实可憎。田中脏就脏吧,她被很多人厌弃,可我至少想帮她在歌道上前行。左右都是污浊。老师,龙子,还有这一位。我为什么会在污浊当中取此舍彼呢,是因为她是个被潮流抛下的弱者,我看不下去。主动承担别人没有要求的义务,为此一个人辛苦,我真是不知轻重,让人发愁。我们聊了很多,直到天黑。她雇了车送我回家。

    <strong>二月二十八日</strong>

    早上,久佐贺来了信。信中说,我感到你有着不凡的精神,我希望我们以后可以密切地交往。近来卧龙梅[南葛饰郡龟户村龟户天神社东面的梅园。对当时的人来说路途颇远]开得正盛,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吧,同时欣赏一下天地的花期与人世的花期,会很有意思。你哪天有空就告诉我。另一张纸上写道,盼着你下次再来。又有一首和歌—

    客访心期盼,微喜秋之暮。

    和歌作得糟糕[明明是春天,却作了秋天的和歌],字也不能算好,但他是个有才学并且想要风靡一世的人吧。邀我去赏梅,他大概是有什么盘算。我笑着想,我才不会上当,然后写了回复。

    “我是个穷人,没有闲暇去闲雅的天地探索自然之妙,感谢您的邀约,不过请见谅,我不能同去。虽然无缘见到香入衣襟的梅花,但我会将您的好意当作月和花欣赏。改日拜访,愿聆听教诲。”

    算不上回歌,我写道—

    世人多摘忘忧草,古松可有真诚意。

    <strong>    尘中日记[封面有“廿七年三月 夏子”]

    (明治二十七年三月—明治二十七年五月二日)

    </strong>

    心有所思,作和歌。

    无人复耕耘,敷岛歌田荒。

    荒芜的不仅是和歌的歌坛,如今道德败坏,人情薄如纸,朝野人士追逐私利,不顾国家大事,这世界究竟会变成怎样呢?我知道,自己一介女子忧心也无用,但我不是只考虑自己一日安稳而不为后世忧心的人。只要稍微有人性的人,投入自己的全部热情,不畏生死,顺乎天地法则来努力,那么无论是圣人还是蠢人,无论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若觉得我这样想可笑,那就笑吧,若想要嘲笑我,就嘲笑吧。我的心与天地一体。我的志向在于国家的根本。有一天我力所不逮,尸骸曝于荒野,成为瘦犬的食粮,纵如此也是我所愿。如果一个人费尽艰辛,并不是为了得到奖赏,辛苦也不是为了得到回报,其道路自然宽阔。所以不该像现在这样过着锱铢必较的日子。往事已如前尘,没什么可烦忧的,我打算关掉这间店。

    邦子是个没耐心的人。最近她对小买卖彻底厌倦了,什么也不考虑,不停地说“别做了”。妈妈也说:“与其这样在尘世间打滚,我还是希望能住在小小的但是独栋的房子里,身上能有柔软的衣服。”

    不论她俩是否知道我心中所想,总之她们一心想要关店。可这几年间,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能借钱的地方也都借过了,等关了店,就彻底没了进账,对此不得不做打算。我们想了个对策。打算向锻冶町的石川银次郎[石川银次郎开了家制作和售卖鱼糕的“远州屋”,樋口则义曾贷款给他的父亲。根据日记,明治二十五年九月也曾向银次郎借十五元]借五十元。爸爸在世的时候,经常借两三百元给他家。而且他的买卖做得很大,在当地说话有分量。我们以前只去要过欠款,还是第一次问他借钱,想来没有被拒绝的道理,所以打算问他借。这笔金额虽然不大,但对于前途未定的人来说,一时也下不了决心。我说,等到下个月樱花时节,看买卖的情形再说。

    <strong>三月二十六日</strong>

    去见了半井先生。妈妈也说,以后要更投入地写小说,通过他那边,能有些起色吧[后来桃水把博文馆的大桥乙羽介绍给了一叶]。

    一直遮蔽我头顶的浮云,如今只有我家这片放晴了,能在光天化日下去他家,让我高兴极了。我先写了信,问他在不在家。他回信说,我生病卧床,若不介意就来吧。

    这天的天色不太晴朗,我的心如同射出去的箭,不肯停在原地。下午出了门。先生脸色苍白,变得消瘦,完全看不出旧时的模样。他说,一别之后,没有一个月是好端端的,一直在生病。

    真可怜。他说话也很费劲,我们没聊多久,我就回去了。

    <strong>三月二十八日</strong>

    妈妈去音羽町找佐藤梅吉[曾是真下丞之助家的仆人,和樋口则义相熟]借钱。没借到,她在归途中去了西村家,讲了我又开始去荻之舍的事,向他们借钱。对方说没法立刻筹到钱。可是妈妈刚到家,钏之助就雇了车来了,问我们金额。他应该是不想让他父母知道。

    进入四月,通过钏之助借到了五十元。借方是个名叫清水竹的女人。每二十元附加两毛五的利息,期限未定。这多半是钏之助的钱。这时中岛老师那边也有了进展,说是以后按月给我些报酬[每月两元],让我帮她。

    她说:“我凡事都把你当作我的孩子,你也该把我当作你的母亲,为将来打算。我这个荻之舍,就等于是你的。”

    我说:“我没有才能担此大任,这对我来说是过重的任务,不过,我愿为歌道尽一份绵薄之力,您若能指点我后面该怎么走,我就很感激了。”

    事情姑且谈妥了。我从这个月初开始去给学生们上课。

    樱花开得早,落得也早。一直都是风雨交加的日子。这段日子,锻冶町的石川银次郎那边也不顺利,好不容易才借了十五元。终于确定要搬家了。新家在本乡的丸山福山町,挨着福山藩阿部家的旧宅邸所在的高台,临着一处小小的池塘。以前是叫“守喜”的鳗鱼店的别栋,外观不太旧。房租每月三元。虽然贵,还是定下了。

    变卖店铺和搬家,说来话长,我连回忆起来都嫌烦,忧心的事太多,就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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