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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圣丹尼唤醒了恶魔。用戈勒的话说,现在魔鬼的爪牙已不再是一脸皱纹、长着长眉毛、满嘴烂牙、眯缝双眼、嗓音尖厉、骂骂咧咧的老太婆,而变成了人见人爱的漂亮女人,既有普通的做针线活的女裁缝,又有高贵的夫人小姐,受害者则是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原注:约翰·戈勒,大斯托顿区牧师,猎巫人马修·霍普金森的反对者。]

    “根据罪犯们的供述,巴黎圣赦法院[罗马教廷的三个教务法院之一,负责审理天主教会中与赦罪相关的案件。]敏锐地察觉到地下巫术秘密兴起的苗头,因而在巴士底狱附近的阿森纳监狱设立了著名的‘燃烧的法庭’,以火刑和车裂酷刑打击巫术。1672年,路易十四最宠幸的情人——蒙特斯潘夫人神秘死亡,成了执政者严惩投毒者的契机。1672年至1680年间,曾有几位法国的著名女士在‘燃烧的法庭’受审,其中包括红衣主教马萨林[朱里欧·莱蒙多·马萨林(Juilo Lemondo Massarino,1602—1661),法国政治家、外交家,路易十四时期的枢机主教。]的两个侄女、布永公爵夫人,以及尤金亲王之母苏瓦松伯爵夫人。1676年,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毒杀案震惊了世人,对她的审判长达三个月之久,这桩案件暴露了巫术毒杀的所有秘密。

    “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的恶行之所以暴露,是因为其情人戈丹·圣克鲁瓦的意外死亡。在圣克鲁瓦死后,人们发现了一个贴着纸条的柚木盒子,纸条上交代待其死后,将盒子送给新圣保罗街的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盒子里面装的都是毒药,其中包括锑、鸦片,以及有腐蚀性的二氧化汞。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畏罪潜逃,逃到了国外,但在德斯普雷斯警探的努力之下,她最终被逮捕归案,并以大量售卖毒药的罪名接受了审判。尽管她请了律师尼伟勒为自己辩护,但德斯普雷斯警探最终让她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德斯普雷斯在法庭上提供了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私下写给他的忏悔信。信的内容歇斯底里,除了讲到她犯下的罪行之外,显然还包括一些她并没有做过的事。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因此被斩首焚尸。[原注:请参见《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庭审记录》(1676)、亚历山大·杜马斯所著《著名案例》、塞维涅夫人的《书信集》、菲利普·勒弗罗伊·巴里的《十二位恶魔罪犯》和贝肯黑德大法官的《著名审判》。]

    “宣判之后,为逼她供出是否还有同谋,法庭还对她动用了水刑。这是当时的一种残酷刑罚:将被审讯人固定在桌上,并将皮革漏斗插进其口中,然后开始灌水,直到……”

    </em>

    读到这里,伊迪丝抬眼一瞥。穿过窗户的微光倾泻在她的发丝上,她神情专注,满是好奇。三个男人谁也没动。史蒂文斯盯着地毯上的图案,突然完全想起威尔登曾对他说过的话。威尔登说,如果他对著名案件的犯罪现场感兴趣,那他可以去巴黎看一所房子,那所房子的地址是新圣保罗街16号。

    <em>    “塞维涅夫人看到她很快要被处死,便开心地四处传播这一消息。之后,群众围观了她临死前在巴黎圣母院前的忏悔,她身穿白衣,双脚赤裸,手中举着点燃的蜡烛。四十二岁的她再没有之前洋娃娃一般的美貌,脸上仅剩下愧疚和虔诚,皮罗院长对她的表现甚感满意。但她似乎对德斯普雷斯警探依然耿耿于怀,在踏上断头台时,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话。之后,她的尸体在格雷沃广场的一把火中化为了灰烬。

    “根据当时庭审披露的线索,执政者最终摧毁了皇家宫廷的地下巫术网。戈丹·圣克鲁瓦的仆人拉乔希被车裂处死。1680年,女巫和投毒者拉·瓦森与她的所有同伙也被活活烧死。恶魔的崇拜者们都被挫骨扬灰,可恶魔依然盘旋在巴黎圣母院的上空,发出阵阵狞笑,阴魂不散。

    “民众并不认为恶魔就此收手,远离了人间。至于当时人们为何会这么想现已不可考,但据说尼伟勒律师曾对圣赦法院说:‘事情还远未结束。我的确见证了她们的死亡,可她们不是普通的女人,是不会安息的。’

    “那么,这些女人为何要投毒杀人,事件背后的根源是什么?根据资料显示,欧洲现在还时有崇拜恶魔的罪行发生,详情可参见马塞尔·纳多和莫里斯·佩尔蒂埃在1925年进行的调查[原注:请参见《小日报》(1925年5月),另见埃利奥特·奥唐奈的《现代伦敦的奇怪邪教与秘密社团》。]。女性投毒致多人死亡的案件一直层出不穷,这点甚至不需翻阅资料便知,而这些恶行背后往往并没有明显的犯罪动机。比如(据佩罗特所说),1811年发生在巴伐利亚[现为巴伐利亚自由州,位于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东南部,曾为独立王国。]的安娜·玛丽亚·舍恩勒贝[安娜·玛丽亚·舍恩勒贝(Anna Maria Schonleben,1760—1811),德国连环杀手,曾以砒霜毒害数人,最终被判死刑。]一案,还有1868年发生在瑞士的玛丽·让娜蕾一案[原注:请参见亨利·T. F. 罗德所著《天才与罪犯》。]。再比如,荷兰莱顿市女子弗洛·范[弗洛·范(Frau Van),19世纪荷兰连环杀手。她是莱顿市一名工匠的妻子,曾在十余年间对至少七十人下毒,其中包括她的父母和儿子。]毒死了二十七人,甚至还有男性,如英格兰的帕默尔和克里默[原注:请参见F. 坦尼森·杰西的《谋杀与其动机》、H. M. 沃尔布鲁克的《谋杀案及其庭审实录(1812—1912)》,另见《大不列颠著名案例》中记载的威廉·帕默尔和普理查德医生的庭审实录,这两件案子中的受害者似乎都意识到自己中毒了。],也犯下了毒杀罪。这些人为何会犯下如此恶行?在女性投毒杀人案件中,凶手几乎未从受害人的死中获得任何好处或利益,作案动机也不涉及谁对谁错。即使是凶手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的犯罪动机,而她们的精神都是正常的。

    “有人认为凶手犯罪纯粹出于一种欲望,出于对白色粉末状砒霜的喜爱,因为砒霜赋予了凶手如同女王一般至高无上的权力,让她们成为可以决定他人命运的主宰。但这种理论尚不能完全令人信服。因为即便可以说这些女人渴望杀戮,却总不能说受害者渴望被杀吧?这些案子都有令人称奇的相同点:凶手轻易得手、犯罪过程充满宿命感、受害者心甘情愿配合——甚至是在他们肯定知道自己被下了毒的情况下。弗洛·范曾公开对一名受害者说:‘一个月后就该轮到你了。’杰达戈[海伦·杰达戈(Hélène Jédago,1803—1852),法国连环杀手,十八年里以家庭佣人的身份用砒霜毒杀了三十六人。]也说过:‘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有人死去。’然而却没有人告发她们。受害者仿佛与凶手签下了接受诅咒或催眠的邪恶契约。

    “1737年,法国马尔市某人首次模糊地提出了‘不死之人’这一概念,因为当年发生了一起震惊巴黎的案子。十九岁的少女拉·瓦森因为犯下连环谋杀案而被捕,她与1680年被烧死的那个女巫同姓。女孩的父母是尚蒂伊森林[位于巴黎北部的森林。]的烧炭工人。女孩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字,出生的过程也很普通,十六岁之前与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之处。然而,当女孩所住的街区死了八个人后,即便是那个时代最愚钝的警察也无法对此无动于衷。奇怪的是,所有受害者的枕头或毯子下都有一个绳状物,通常是头发,有时是细绳,上面系着九个绳结。

    “当时的人们知道这个数字代表的含义。正如我们所知,九作为三的倍数,具有神秘的含义,数字九在世界各地的神秘仪式中经常出现。一根绳上系有九个绳结是一种诅咒,受害者将永远无法摆脱巫术的控制。

    “警察包围了女孩的家,在她家附近树林的灌木丛里找到了她。据参加抓捕的警察说,女孩被捕时赤身裸体,有一双如同狼一般的眼睛。随后女孩被带到巴黎受审,作了供述。而且女孩一见火就高声尖叫。尽管其父母声称女儿既不能读,也不能写,可事实上她不但可以读写,谈吐还很像宫廷贵妇。她承认自己杀了人。当被问到受害者所受诅咒的含义时,女孩说:

    “‘他们已成了我们中的一员。我们人很少,还需要更多的人。他们并没有真的死去,而是已经复活了。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打开棺材自己瞧。他们已经不在棺材里了。其中有一个人是昨晚安息日复活的。’

    “棺材如女孩所说都是空的,这一点似乎已经被证实了。另外,这个案子还有一个蹊跷之处。有一次,女孩的父母在法庭上试图为女儿作不在场证明,便提供了一些证词。根据这些证词来看,女孩显然在很短时间里便走了两千米,还以某种方式穿墙进入一个上锁的房间。对此,女孩当时的回应是:

    “‘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只要走进灌木丛,给自己涂上油膏,穿上以前穿过的裙子就行了。’当被问到‘以前穿过的裙子’是什么意思时,女孩说:‘我有很多裙子。那条裙子很漂亮,但我在被火烧时没穿它。’一提到火,女孩似乎又变回了自己,尖叫着跌倒在地……”

    </em>

    “我真是听够了!”布伦南断然打断伊迪丝,抬起一只手捂住脸,似乎是要确定自己的脸还在,“抱歉,德斯帕德小姐,我还有工作要做。现在才4月,还没到万圣节,我对骑扫帚的女人不感兴趣。如果你想告诉我,一个女人先是诅咒了迈尔斯·德斯帕德,随后给自己涂上油膏,穿上几百年前的奇怪衣服,然后穿墙消失了——那我不得不给你提个醒,这案件的结论至少得能让大陪审团[在刑事法庭审案期间由行政司法官选定并召集,其职责为受理刑事指控,听取控方提出的证据,决定是否将犯罪嫌疑人交付审判。大陪审团成员数比小陪审团的多,普通法上由十二至二十三人组成。]认同吧?”

    伊迪丝虽性格高傲,但并没因布伦南的顶撞而心生不快。

    “是吗?”伊迪丝道,“那正好。接下来我要读的正是你需要的。要不是为了你好,我才懒得读呢。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个名为玛丽·德奥贝的女人(红颜杀手——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婚前的名字也正是玛丽·德奥贝),这个玛丽·德奥贝于1861年被送上了断头台。不管你对17或18世纪的人怎么看,你总不会觉得19世纪60年代的人还很愚昧吧?”

    “难道你想说这女人是因为巫术掉了脑袋?”

    “不,她是因为谋杀被斩首。细节实在令人不快,我就不讲了。但我想给你读读当时的记者对玛丽·德奥贝法庭表现的描述。记者写道:‘案子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关注,这不仅是因为被告美丽的容颜和丰厚的财产,还因为她的端庄谦逊,连检察长也曾直言不讳地说,被告给人的感觉像一个正在上学的少女。’注意,到关键地方了:‘她迈步走上被告席,羞怯地对法庭庭长鞠躬行礼……她戴着一顶棕色的天鹅绒船形帽,帽子上有垂下的羽饰,身穿棕色丝绸长袍。她一手拿着银色盖子的嗅盐瓶[嗅盐,又叫“鹿角酒”,是一种由碳酸铵和香料配置而成的药品,给人闻后有恢复或刺激作用,可用于减轻昏迷或头痛。嗅盐是当时西方上流社会淑女的必备之物。当时人们认为淑女应该孱弱小巧,看到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时应该昏厥过去,所以身边应备有嗅盐,以便可以马上苏醒。],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古色古香的奇怪的金手镯,手镯扣环的形状像嘴里叼着红宝石的猫头。当证人开始作证,说到在凡尔赛别墅里举行的黑弥撒仪式和毒害路易斯·迪纳尔[高丹·克罗斯书稿所附照片上的文字中提到了此人:我最亲爱的玛丽;路易斯·迪纳尔,1858年1月6日。]的细节时,几名旁听者忍不住激动地大喊:“不,不!”记者观察到,这个女人只要一焦躁不安,就会摸手腕上的手镯。’”伊迪丝啪的一声合上书,“特德,真相要水落石出了,你知道谁还有一只那样的手镯。”

    史蒂文斯当然知道。在那张1861年的玛丽·德奥贝的照片上,他见过那只手镯,可照片昨晚不翼而飞了。玛丽也有一只同样的手镯,但他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搞不清玛丽和照片上的女人有什么关联,所以他什么也不能说。

    “我知道,”马克插了一嘴,声音低沉,“我知道谁有那种手镯。”马克道,“可要是说出来,我有点无法接受。”

    “我能接受,”布伦南厉声道,“我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现在倒是开始同情史蒂文斯夫人了。如果你是替史蒂文斯夫人担心的话,我的朋友,大可不必。这事还真有点意思,在没听到这堆鬼话之前,德斯帕德先生一直在维护史蒂文斯夫人,现在他的立场却突然变了。而我则正好相反,听了这些话之后,我反而不再像之前那么怀疑史蒂文斯夫人了。”

    伊迪丝尖声问道:“难道你不承认过去有巫术?”

    “我当然承认,”布伦南的回答出人意料,“而且现在的美国还有巫术。我很清楚九个绳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人们将其称为‘女巫的梯子’。”

    马克瞪着布伦南道:“我的天啊,伙计!你是说——”

    “你是忘了自己住在什么地方吧?”布伦南质问道,“你难道不读报纸吗?你们的庄园正好与德裔宾州人的居住区相邻,他们现在还做蜡像,给牛下咒。我知道这些,是因为这附近不久前刚发生过一起巫术杀人的案子,我们的警察过去了解了一些情况。你还记得吗,刚才我曾特意指出你们家的女仆玛格丽特是德裔宾州人,你还问我,这和我们这事有什么关系。你们的女仆与本案无关,但她是德裔宾州人这个事实或许和这事有很大关系。我一听到系有绳结的绳子,第一反应是乡下某个巫师用巫术,或借巫术之名害死了你伯伯。所以我想问一下,亨德森一家原籍是哪里?”

    “我想是雷丁市,”马克道,“后来他们家族中的某些人搬到了克利夫兰。”

    “嗯,雷丁市是个不错的地方,”布伦南轻声道,“没有那么多乡下人,但依然属于德裔宾州人居住区。”

    “警监,我都被你搞糊涂了。你还真让人猜不透!”马克吼道,“这么说,你相信有巫术这回事?要是这样的话——”

    布伦南抱着胳膊,头微微歪向一侧,闪烁的目光打量着马克,再次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小时候,”布伦南道,“我想要一把左轮手枪。噢!我太想要了,我想要一把象牙柄的六发式大艾弗·约翰逊左轮手枪。那是当时世界上我最想要的东西。主日学校的人告诉我,如果我特别想要一件东西,就必须祈祷,那样就能心想事成。于是,我开始祈祷,为了那把左轮手枪,我祈祷又祈祷。我敢说没有人会像我一样,为了左轮手枪而祈祷那么多次。那时候,我老爸跟我讲过很多关于魔鬼的事,尤其是在他从醉酒后的恐慌中缓过神来,下决心再也不碰一滴酒的时候。我老爸极其虔诚,有次他对我说,魔鬼从客厅门口的角落里探出头,指着他说:‘谢默思·布伦南,如果你再敢喝一滴威士忌,我就来收拾你。’他说魔鬼浑身通红,头上长着一英尺长的角。但不管怎样,当时我觉得即使魔鬼现身,提议用我的灵魂交换克兰西商店橱窗里那把象牙柄的六发式大左轮手枪,我也会一口答应的。可是,无论我如何日思夜想、终日祈祷,我都没得到那把左轮手枪。

    “眼前这事也是如此。是巫术作祟吗?我其实也会巫术。只要我想,我可以给我讨厌的人做蜡像——他们多数都是共和党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用针扎蜡像,他们就会死。所以,如果你告诉我,有人杀了你伯伯,还给他施了巫术,将他变成了食尸鬼……他从墓室的棺材里跑出来,随时可能走进这个房间……那你必须恕我无礼——”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马克忍不住嘴里一顿咒骂。只见奥格登·德斯帕德倚着门柱,一头冷汗,面色铁青。瞧见奥格登这副样子,史蒂文斯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奥格登用大衣袖子衬里擦擦额头。

    “亨德森——”奥格登道。

    “亨德森怎么了?”马克追问道。

    “你让我去,”奥格登道,“去亨德森家找他,让他带些工具过来。我到了他家就一直试着叫醒他。难怪今天早上我们没见到他,他在家里昏过去了。现在他话都说不出来了,或者说讲不清楚。我想你们应该过去瞧瞧。他刚说他瞧见了迈尔斯伯伯。”

    “你是说,”布伦南好像瞬间又恢复了只认事实的态度,“他瞧见了尸体?”

    “不,不是,”奥格登心急道,“我是说——他说他瞧见了迈尔斯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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