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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也希望事实就是如此。可之前萦绕在心中的谜团依然搅得他心神不宁,他一直在琢磨着与他个人更相关的其他事。两人在庄园门前停下脚步,在习习微风中俯视着影影绰绰的国王大道,街灯彼此相隔甚远,此时的柏油路感觉像一条波光粼粼的黑色河流。

    帕廷顿又继续说起来,但少了之前的自信,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抱歉一直都是我在说。关键是我们必须得信点什么。伊迪丝刚说了,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觉得这不丢脸。但我承认,就因为这个,伊迪丝过去没少跟我抱怨。她认定我之所以给那个女孩做流产手术,是因为那女孩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毕竟那女孩在我诊所工作。你说说,到底谁才是唯物主义者?”

    帕廷顿在出门前喝了点酒,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了,然后他突然又开始用最擅长的方式克制自己。

    “是的,没错。女人啊,那河床边的报春花,在有的人眼里只是黄色的报春花[作者部分借用了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的叙事长诗《彼得·贝尔》中的诗句:“A primrose by a river's brim/A yellow primrose was to him, /And it was nothing more.”(河床边的报春花,在他眼里是黄色的报春花,仅此而已。)。],至少对我而言如此,不管圣贤想让我从中看到什么。它们代表不了大自然,只是一首蹩脚诗里簇拥成堆的花而已。世上还有很多更美的东西值得一瞧,比如飞奔的骏马、纽约的天际线。那该死的报春花只不过能被插在桌上的花瓶里,作为装饰,瞧着漂亮而已。你说对不对?”

    “我想是的。”

    “而那些什么鬼啊怪啊,还有什么‘不死之人’的话,都是——”帕廷顿突然住嘴,尴尬地笑着,略微有些气喘,“我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我这就闭嘴。”接着他又说道:“尽管等着瞧吧,我的推论肯定错不了。当然了,除非殡葬承办人耍了花招。”

    “殡葬承办人,”史蒂文斯重复道,“你说的是那个J. 阿特金森?”

    医生眉毛上扬道:“老阿特金森?没错,就是他。我想你应该认识他。他可算是一个人物。他现在岁数已经不小了,德斯帕德家族几代人都是由他经手下葬的。所以我们那位亨德森朋友才会赌天赌地,说殡葬承办人绝不会耍花招,因为我们说的可是老阿特金森。今晚从老阿特金森的殡仪馆经过时,马克还又指给我看,说现在殡仪馆的生意已由老阿特金森的儿子接手,渐渐有了起色。马克的父亲很喜欢老阿特金森,过去常跟他开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玩笑,比如他会问老阿特金森,你还总坐在那个‘咖啡馆’或‘角落’里吗?我都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没准是——哦,我得说晚安了。”

    史蒂文斯确信帕廷顿已经酒劲发作,再聊下去也没意义了。他跟对方道了句晚安,赶紧向家走去。着急回家是假,他其实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直到听不到帕廷顿在车道上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史蒂文斯才放缓了步伐。

    史蒂文斯此刻犹如坠入迷雾之中,忍不住想发泄一下,挥挥拳头,砸砸什么东西,可只能无助地咬咬牙。整件事太让人费解了。若他真能像帕廷顿希望的那样理清所有头绪就好了;要是眼前有个头脑清醒的聪明人,一问一答地给他指点迷津,或许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摸不着头脑。史蒂文斯试着自问自答。你确信玛丽有问题吗?但怎样才算有问题呢?具体指哪个方面呢?史蒂文斯一想到这儿,就像手碰到火,马上就不愿意再深入下去了。正是因为无法直面这些问题,他现在才会感觉如坐针毡,但所有这些想法也实在太过荒诞离奇。自己怎么会有那么荒诞可怖的念头呢?有真凭实据吗?所有这些念头其实只源于那张六英寸见方的硬纸照片,因为那近似的名字、极其相似的面容——没错,都是因为那张照片,而那张照片还不见了,仅此而已。

    史蒂文斯回到白色小屋,站在门前注视着自己的家。前门的灯已熄灭,黑暗吞噬了整栋房子,唯有客厅窗户中透出闪烁的红色亮光。玛丽显然生了壁炉的火,这很反常,因为她一贯怕火。史蒂文斯心底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前门没锁。史蒂文斯推门走进走廊,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右侧客厅的炉火映出的微弱光亮。整栋房子寂静无声,隐约能听到炉火燃烧的哧哧声,听这动静,玛丽生火时一定用了还没干透的木柴。

    史蒂文斯试探地喊了声:“玛丽!”

    没人应声。史蒂文斯忐忑地走进客厅。壁炉里正在燃烧的果然是还没干透的木柴,大块木头差一点要把火闷灭了,一簇簇小火苗在棕黄色的浓烟中翩翩起舞,嘶嘶作响的火舌仿佛正在撕咬木头,间或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缕烟飘出石头壁炉,在壁炉的排气罩上方缭绕。在闪动的炉火的照耀之下,本来熟悉的家不知为何竟变得陌生了。借着炉火的光亮,史蒂文斯瞧见壁炉架旁的小凳子上放着一碟三明治、一个暖水壶和一个杯子。

    “玛丽!”

    史蒂文斯再次回到走廊,他踏出的每一步都重得好像要把硬木地板踩裂。他摸索着走到电话桌旁,手下意识地摸到还放在桌上的公文包。这次明显有人打开过公文包,包里的手稿放得歪歪斜斜,看来有人拿出过手稿,又匆匆忙忙放了回去。

    “玛丽!”

    史蒂文斯走上二楼,脚下的楼梯踏板嘎吱作响。他们的卧室在后面,床旁的台灯还亮着,可屋里没人,蕾丝床罩也没被弄乱。只有壁炉上的小闹钟在寂静中兀自滴答作响,现在是凌晨3点零5分,史蒂文斯瞧见书桌上立着一个信封,打开后,只见信中写道:

    <em>    亲爱的特德,今晚我必须离开。今后我们能否安稳生活全都指望于此。明天我就回来,请勿担心,只是个中原因很难跟你解释清楚。但是,无论你怎么想,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样。爱你。

    ---玛丽

    另外,我必须把车开走。我给你留了吃的,保温壶里有咖啡,都放在客厅里了。艾伦明早会过来给你做早餐。

    </em>

    史蒂文斯折好信放回桌上,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坐在床上,瞧了瞧眼前干净、整齐,却突然显得空荡荡的房间,然后起身下楼,打开灯,开始检查走廊里的公文包。果然不出他所料:克罗斯的书稿本来有十二章,可现在只剩下十一章,少了一章,记载了玛丽·德奥贝一案,也就是1861年她因谋杀被斩首的那一章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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