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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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镜片的对比一样,湖很快地暗了下来,几滴冷冷的雨水开始洒落湖面,埃勒里拿了件外套,然后不相干地想起那盛野餐的篮子来。
“最后这次失忆的发作,就是因为太过担心那些信而引起的,”霍华德说,“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那盒子始终没有出现,而我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快从身体里被腐蚀透了。那天我到纽约参观杰朗的作品展,就是为了找个消遣,让我抛开这件事。我对杰朗的作品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根本不喜欢他的作品,他就像布朗库西[布朗库西:罗马尼亚现代雕塑家;阿尔西品科:雕刻家。]、阿尔西品科,而我是标准的新古典主义者,而他是个叛徒,你知道的。”
“有趣的是,在失忆症发作之前,我一直担惊受怕,到美国后,反而好了。”
“先不要离题,”埃勒里疲倦地说,“我想那窃贼和你联络上了,是星期三那天吗?”
一定是星期三,他想起自己曾经分析过,在他抵达的前一天,这里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星期三,”莎丽皱起眉头,“是的,就是星期三,霍华德在纽约见到你的第二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你接到电话。你是说,打电话的人要找你?叫出你的名字?”
“是的,伊莲接的电话,说——有个男人要跟我说话,然后……”
“男人?”
“伊莲说是个男人,但是当我接到电话时,我不能确定,那也可能是一个声音低沉的女人。那声音很奇怪,沙哑,像低声耳语。”
“那是在伪装。这个人要多少钱才肯交换那些信,莎丽?”
“两万五千元。”
“便宜。”
“便宜!”霍华德望着他。
“我想,你爸爸愿意出更高的价钱,霍华德,以便不让这些信件公诸于世。你不这么认为吗?”
霍华德没有回答。
“那是他——或她——说的,”莎丽郁郁地说,“他说他给我两天的时间去筹钱,然后他会再打电话来,告诉我们怎样交钱给他。他说如果我拒绝或者出卖他,他会把信件卖给迪兹,索价会更高。”
“你怎么说呢,莎丽?”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差点昏倒,但我还是让自己挺住,我告诉他我会想办法筹钱,接着他,或她,就挂断了。”
“那勒索者又来过电话吗?”
“今天早上。”
“噢,”埃勒里说,然后他接着问,“这次是谁接的电话?”
“是我接的,当时只有我一个人。”
雨越下越大了,霍华德生气地说:“你还是把车篷弄上来吧,莎丽。”
但是莎丽说:“只是一场小雨,在树下不会有太多雨的,”接着她望向埃勒里说,“霍华德今天早上进城去拿博物馆的建筑蓝图副本,在迪兹和沃尔弗特出门后不久他就走了。我……等霍华德回来,我们……商量了一下,然后我就去给你送早餐了。”
“你今天早上接到什么样的指示,莎丽?”
“我不需要自己送钱去,只要找个代表就行,不过只能一个人去。如果我报警,或是找人跟踪,他说他会知道的,他就不会露面,交易会取消,然后他会直接到公司找迪兹。”
“他要你在哪里和他会面?什么时候?”
“霍利斯饭店,1010号房间。”
“是的,”埃勒里自言自语,“那是顶楼。”
“……明天,星期六,下午两点。不管是谁带钱去,都会发现1010房的门没锁。他说只要直接进去,然后在那儿等候进一步指示。”
现在,他们两人都望着埃勒里,带着不安。而埃勒里又转过身去。他走向湖边,雨停了,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鸟儿回来了,空气中有一股清新的湿气。
埃勒里走回来。
“我想,你们准备付钱了。”
莎丽有些手足无措。
“准备付钱?”霍华德吼起来,“埃勒里,你好像还没明白。”
“我很明白,我对于勒索案件和勒索者也十分熟悉。”
“我们还能怎么做呢?”莎丽哭了,“要是我们不付钱给他,他就会把那些信交给迪兹。”
“你们决定要不顾一切地不让迪兹知道这件事?”两人都没有回答。埃勒里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勒索最恶毒的地方,不是吗?莎丽,你有没有两万五千元?”
“我有。”霍华德伸手进他的外套口袋,拿出一个又长又鼓的纯米色信封,他拿给埃勒里。
“我?”埃勒里用十分平淡的口气说。
莎丽轻声地说:“霍华德不让我去,而我也不认为他应该去,因为那会让他太紧张,很可能使他的失忆症在中途发作,那我们就完了。而且,我们在镇上的知名度太高了,埃勒里,如果有人注意到我们……”
“你们要我明天充当你们的中间人。”
“可以吗?”
这声音像是用精疲力竭的最后一口气发出来的,就像漏气球里的最后一股气。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没有气恼、罪恶、羞耻或绝望。
这件事情结果如何,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了。她将永远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对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从现在开始,就只剩下迪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而迪兹永远不会知道,过了一段时间,她也许还会很快乐地和他在一起。
而霍华德,你输了。你输掉了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一直想赢得的东西。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霍华德大叫,“这一切都是没用的,莎丽。你不能要求埃勒里来做这件事,尤其是埃勒里。我真的得自己来。”
埃勒里从他手里接过那信封,信封没封口,上头系了一条橡皮筋,他解开橡皮筋看看里面。
信封里装满了全新的钞票,面额五百元的。他用询问的眼光望着霍华德。
“数目刚好,五十张五百元。”
“莎丽,他难道没告诉你,要付小钞?”
“他没说。”
“有什么不同吗?”霍华德说,“他知道我们不会去追查这些钞票的下落,或去逮捕他。那样的话他只要把事情说出去就行了。”
“迪兹不会相信他的!”她对着霍华德叫,然后又回归沉默。
埃勒里把橡皮筋系回去了。
“给我吧。”霍华德说。
但埃勒里把信封收起来:“明天我会需要它的,不是吗?
莎丽张开嘴巴:“你答应帮忙?”
“但是有一个条件。”
“噢,”她抱着双手,“什么条件,埃勒里?”
“你在我饿扁以前把那篮子打开。”
埃勒里以“写小说”为借口,轻易地解决了不和大家一起吃晚餐的“无礼”。他向他们解释,自己己经浪费了一天之内的好时光,如果他还重视自己的承诺——对于出版商来说,能够遵守承诺的作者是很受尊重的——他将必须自我催促。他尽量用他的语调——而不是直接说出来——告诉他们,如果他一再地追逐另一个明天,他的进度将会进一步落后。
这些都是故意安排的,埃勒里觉得自己非常非常需要独处。即便莎丽怀疑他真正的目的,她也未作表示;至于霍华德,回北山丘路的一路上,霍华德都在打磕睡。睡觉,埃勒里想,是死亡的另一种形式。
回到客房里,关上门,埃勒里冲到那张面对着窗户和莱特镇的长椅上。让霍华德去面对他爸爸,让莎丽去面对她丈夫。不过,他突然想到,他们俩一定练习了很久,很显然他们掩饰得不错。
埃勒里感到最难受的,是莎丽在这整个不愉快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在想,这种感觉里究竟包含了哪些因素?
绝大部分是失望,他分析。她背叛了埃勒里对她的评价,埃勒里发现,自己心里有很多的愤慨,她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他本来以为莎丽是个不平凡的女人,然而,他错了,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他心目中原本的莎丽,有可能会让自己陷入“爱上别的男人而不是自己的丈夫”的刺激里,但是那个男人,绝不应该是霍华德。(他也想过,那个男人可能会是埃勒里,但是这个想法一度被他推翻,因为它不合逻辑、不科学、而且毫无价值。)
让埃勒里震惊的是,他从来没多想过霍华德·范霍恩——不论是有病的霍华德,或是没病的霍华德。
想到霍华德,他的思绪很自然地回到他胸口口袋里那只鼓鼓的信封。这让他开始想,明天他将会见到的这位小偷兼勒索者,会有着什么样的特质和身份。不管他的思绪怎么转,都无法摆脱一个尚未回答的问题。
埃勒里醒来,发现自己刚才睡着了。莱特镇的天空也暗了下来;爆米花似的灯光从脚下的山谷一颗颗地跳出来。
当他转过身,他看到主屋里的窗户也亮起来了。
他觉得不舒服。那边有范霍恩纠缠不清的一家人,这边又有让他看了就发愁的公文包。是的,他觉得不舒服。
埃勒里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桌上找台灯的开关。可是,巨大的桌子让他厌恶。然而,当他打开公文包、掀开盖着打字机的布、活动活动手指、抓抓脸颊、捏捏耳朵、做了其他一些写作前的典型仪式时,他又觉得,工作其实也是很愉快的。
埃勒里发现自己处在少见的写作情绪下,他的思绪流畅,他的手指飞舞。
打字机跳跃、奔驰、不断发出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似乎听到一阵嗡嗡声。他不管它,过了一会儿,它停了。可敬的劳拉,毫无疑问,一定是她从主房的厨房里招呼他。叫他吃饭?不,不。
他继续工作。
“奎因先生。”
声音里带着坚持,使得埃勒里想起,这个声音已经重复了两三遍。
他看看周围。
门开了,门口站着迪德里希·范霍恩。
刹那间,一切又都回来了:北山丘路上、树林、湖畔、通奸的故事、勒索者、他口袋里的信封。
“我可以进来吗?”
发生了什么事?迪兹知道了吗?
埃勒里从旋转椅上直挺挺地站起来,不过,脸上还是带着微笑。
“请进。”
“你好吗?”
“快僵硬了。”
霍华德的爸爸心有所思地关上门,埃勒里注意到了,也提高了警觉。可是当迪兹转过身来,埃勒里看到他也在徽笑。
“我敲了两分钟的门,叫了好几声,可是你都没听见。”
“非常抱歉,你请坐。”
“我打扰你了。”
“我很感激,相信我。”
迪兹笑了:“我常常在想,坐在椅子上打字,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你们这种人怎样做到的?要是我,早就发疯了。”
“现在几点了,范霍恩先生?”
“十一点多了。”
“天啊!”
“而你还没吃晚餐。劳拉简直快哭出来了。我们发现她一直想通过对讲机和你联络,还威胁说要告诉你她要把公立图书馆里所有你的书全部搬来。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达到目的,不过她已经不再想烦你了。”
迪兹有些紧张。他既紧张又担心。埃勒里不喜欢他这样。
“坐下来,坐下来,范霍恩先生。”
“你肯定我真的不会……”
“反正我本来就快告一段落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这位巨人说,坐到一张大椅子上,“要大家不准来打扰你,自己却……”他顿了一下,突然又接着说,“是这样的,奎因先生,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谈谈。”
终于发生了——“今天早上,我在你起床前就到办公室去了,我本来要跟你说一声的……稍后我打了电话回来,伊莲告诉我你和霍华德及莎丽出去野餐了。然后到了晚上,我又不想打扰你,”他拿出一条手帕揩着自己的脸,“但是如果我不跟你谈,今晚我一定会睡不着觉。”
“遇到了什么麻烦,范霍恩先生?”
“有关三个月前我们家遭了盗窃……”
埃勒里怀念西八十七街,在那里,通奸只不过是字典里的一个字,受困于感情的善良人们,只有静静地把那些古怪行为封藏起来。
“遭盗窃?”埃勒里说,很惊讶的口气,至少,他希望让人家觉得他是惊讶的。
“是的,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窃贼,闯进我太太的卧室,偷走了她的珠宝箱。”
迪兹在流汗。埃勒里想,他以为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这的确是很难启齿。
“哦,找回来了吗?”
问得好,奎因先生。现在看看我能不能控制自己……
“盒子吗?噢,那些珠宝,是的,莎丽那些珠宝先后都从东岸的几家当铺里找了回来,除了——那盒子。也许已经被丢掉了,那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莎丽在念书时买的一件旧货。但是,那不是重点,奎因先生。”迪兹又擦了一次汗。
“嗯,”埃勒里点了根香烟,然后很快把火柴吹灭,“那是我还满喜欢听的一种故事,范霍恩先生,因为没有什么损失,而且……”
“但是那窃贼一直没有落网。”
“哦?”
“是的,”迪兹把他的大手握紧在一起,“他们一直无法逮到那家伙,或是找出那家伙的真面目。”
从现在开始,他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埃勒里想,心情也轻松了。然后他坐在旋转椅上,这是他一整天心情最好的一刻。
“有时候是这样的。你说,三个月前发生的是吗,范霍恩先生?我还听过十年后才落网的劫匪呢。”
“这也不是重点,”他松开握紧的手,然后又握回去,“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埃勒里突然感到一股凉意。
“昨晚又遭了一次盗窃。”
——昨晚又遭了一次盗窃。
“是吗?但是今天早上没有人告诉我……”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奎因先生。”
——重新调整焦距,不过得慢慢来。
“真是抱歉,今天早上让你没能告诉我这件事情,范霍恩先生,你应该把我从床上拖起来的。”
“对于要不要让你知道这件事情,今天早上我还没有完全打定主意,”迪兹的皮肤在铜色灯光下是灰色的,他不断地把两手握紧,然后松开,握紧,然后松开。忽然,他跳起来,“我怎么像个女人似的!我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不愉快的事。”
——不愉快的事。
“今天早上我是第一个起床的,比平时还起得早,我本来不想麻烦劳拉弄早餐,直接到城里吃就行了。我进了书房,去拿我桌上的一些合同,然后……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了?”
“其中一个法式玻璃门——通往南面门廊的——被打破了。歹徒将靠近门把手的一块窗格玻璃敲碎,把手伸进来,拧开了门锁。”
“常见手法,”埃勒里点头,“被偷了什么?”
“我墙上的保险箱被打开过。”
“我可以看看吗?”
“你不会看到任何被暴力破坏的痕迹。”迪兹很小声地说。
“什么意思?”
“保险箱是被知道密码的人打开的。如果我不是看到门被破坏,我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个保险箱。”
“密码是可以被破解的,范霍恩先生……”
“我这个保险箱是防盗的,”迪兹认真地说,“六月那次被窃之后,我便找人装了一部新的。这次盗窃又不太像是吉米·瓦伦丁那样的小偷干的,奎因先生,我告诉你,昨晚的小愉知道我的密码。”
“被偷了什么?”埃勒里又问了一次。
“我一向会在保险箱里放一大笔现金,为了生意上的需要。这些现金不见了。”
现金……?
“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没别的。”
“是不是有很多人知道你在书房的保险箱里放很多现金,范霍恩先生?”
“不,”迪兹的嘴唇卷起来,“连佣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的家人知道。”
“原来这样……被偷了多少钱?”
“两万五千元。”
埃勒里站起来绕过桌子,望向莱特镇黑暗的天空。
“有谁知道密码?”
“除了我?我弟弟、霍华德和莎丽。”
“嗯,”埃勒里转过身来,“你知道我们不应该太快下结论,范霍恩先生。那些碎玻璃你怎么处理的?”
“我在所有人都还没下楼之前,就把玻璃碎片捡起来丢掉了。门廊的地上都是玻璃。”
“门廊的地上?”
“门廊的地上。”
迪兹重复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使得埃勒里为他难过。
“在那门的外面,奎因先生。你不必装做一无所知的样子。今天早上我已经找到线索了。”这个巨人把声音提高了,“我不是笨蛋!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把碎玻璃丢掉,也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报警。那些玻璃洒在门外,显然一定是从里面把玻璃敲碎的,从书房里面——从我的家里面,奎因先生。这是从里面干的,故意弄得好像是从外面干的样子,而且手法很业余。今天早上我就知道了。”
埃勒里回到桌边,坐回他的旋转椅,轻轻摇晃,同时轻轻地哼着曲子。迪兹即使听见,也不会为他喝彩的。而实际上迪德里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正大步地走来走去,像一个带着愤怒力量、可是却无处发泄的强人。
“如果是我们家的某个人,”迪德里希·范霍恩大叫,“这么急着需要两万五千元,老天,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们都知道——他们一定知道——我从来不会拒绝他们。特别是钱,我不在乎他们做了什么或遇到什么样的麻烦。”
埃勒里一边哼、一边轻轻地打着节拍,望着窗外。
——恐怕,你会在乎的。
“我不理解,今天晚上我一直等,在晚餐桌上以及吃过饭后,等着看有没有人给我任何示意,任何示意,一句话也好,一个眼神也行。”
——你显然不认为是你弟弟偷的,沃尔弗特白天都和你在一起上班,在办公室你一定见过他,而你不认为是他偷的。
“但是,什么也没有。噢,我感觉到有一种紧张的气氛,但是他们看起来都一样的紧张,”迪兹慢了下来,“奎因先生——”他加重语气说。
埃勒里转过身来对着他。
“他们当中某个人不信任我。我不知道你是否理解到这是多么深地刺伤了我。如果是某件事,而不是那种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可以说出来,我可以问他们,甚至可以求他们。今晚我曾经四次想要提起这件事,但是我发现,自己办不到,我的舌头像打了结似的。然后,我有了新的发现。”
埃勒里在等。
“我有一种感觉:不管是谁干的,他一定是不愿意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说明,那一定是非常糟糕的事情。”那张丑陋的脸动起来了,“我要做的是找出谁拿了那些现金,不是为了钱——再多五倍的数目我也非常乐意。而是要找出我的家庭中,哪一位成员遇到了大麻烦。只要我知道是谁,我就比较容易找出他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然后我会帮他把问题解决。但是我不想在这时候问他们,我不想……”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下去,“我不想听到谎言。如果我知道真相,我就能够处理,不管那真相是什么。奎因先生,你能帮我这个忙吗——保密的?”
埃勒里接口说:“当然,范霍恩先生,我尽量。”他不喜欢这样的游戏。但是绝对不能让迪兹发现他已经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迪兹发现。如果有所犹豫,可能会使他起疑心。
他可以看到他的主人开始放松了。迪兹用那已经湿了的手帕,擦干自己的脸颊、腮和额头,他甚至还露出一点微笑。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
“这个自然。告诉我,范霍恩先生,这两万五千元,是多少面额的钞票?”
“全都是五百元的纸钞。”
埃勒里缓缓地说:“五十张五百元,你有没有记下钞票的编号?”
“有,在我书房的抽屉里。”
“我最好能有一份。”
当迪兹打开他书桌的第一个抽屉时,埃勒里尽量假装得像一个侦探在寻找线索。他检查那扇法式玻璃门,仔细地看那墙上的保险箱,他很仔细地搜索从门到保险箱之间的地毯,他甚至走出去到南面的门廊上。当他回来的时候,迪兹拿给他一张上面印有“莱特镇国家银行”的纸。埃勒里将它放进口袋里,和今天下午霍华德交给他的那只装着两万五千元的信封放在一起。
“有什么发现吗?”迪兹紧张地问。
埃勒里摇摇头:“我想,一般的调查程序在这里派不上用场,范霍恩先生。我可以找人把我的指纹工具箱寄来,或是向达金警长借……不,那不妥,是吗?不过,坦白说,就算你自己的指纹没有把原有的指纹……我的意思是,对于这种自己人做的案子来说,找出指纹其实也没什么意义……那是什么?”
“什么,奎因先生?”
迪兹还没有把抽屉关上,灯光照到抽屉里一件反光的东西。
“噢,那是我的,我在六月那次被偷之后买的。”
埃勒里把它拿起来,那是“史密斯与威森”的点38左轮手枪,安全内击铁式的、狮鼻型、镍抛光的左轮手枪,而且五个弹膛都上了子弹。他把它放回抽屉。
“好枪。”
“是啊,”迪兹心不在焉地说,“我买这把枪的时候,他们说这是最好的‘家中防御’武器。”——埃勒里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说到六月的那次偷窃……”
埃勒里说:“你怀疑也不是外人干的?”
“你认为呢?”
——要避开这个人提的问题是件不容易的事。
“有什么特定原因让你产生这样的怀疑吗?像昨天晚上那样,玻璃落在错误的方向?”
“没有,当然,是当时没有。我也不知道,达金警长告诉我,他们一点线索也没有。如果他怀疑是内贼干的,我相信他会告诉我的。”
“是的,”埃勒里说,“达金是最讲求‘事实’的。”
“不过现在我相信,这两件事情是有关连的。那些珠宝价值不菲,被拿去当掉了。这次是钱。”迪兹微笑,“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方的人,人是多么容易自欺啊,奎因先生。好了,我要去睡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我也是,埃勒里心想,我也是。
“晚安,奎因先生。”
“晚安,先生。”
“如果你找出什么线索……”
“一定的。”
“不要告诉那个偷的人……直接来找我。”
“我懂得怎么做。呃,对了,范霍恩先生……”
“什么事,奎因先生?”
“如果你晚上看到有人在这里走动,别感到意外,那一定是你的客人,出来翻冰箱找东西吃的。”
迪兹笑笑走开了,做了个宽大而友善的挥手姿势。
埃勒里真的很为他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劳拉留了一顿大餐给他。在平常,在饿了一整个下午之后,埃勒里一定会大口大口地吃。但是现在,他没什么胃口。他慢慢咀嚼着烤牛肉和色拉,慢到足以让范霍恩睡着。
然后,手里拿一杯咖啡,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
他坐在主人书桌后面的椅子上,转了一下,让他的背对着门。然后他把那鼓鼓的米色信封从口袋里拿出来,很快地翻了一下。他一眼就看到,所有钞票都是连号的,而且是直接从财政部出来的。他把钱放回信封,再把信封放回口袋。接着,把迪兹给他的那张纸条从口袋里抽出来。
他口袋里的钱,就是前一天晚上范霍恩保险箱里失窃的现金。
从迪兹开始说起这件窃案的那一刻起,埃勒里就毫不怀疑会有这样的发现,他只是要找到证明而已。
现在,有另一件事要处理了。
“你可以进来了,霍华德。”埃勒里说。
霍华德走进来,还眨着眼睛。
“关上门好吗?”他默默地服从,他穿着睡衣,也披着外套,赤脚上穿着鹿皮似的拖鞋,“你知道吗,霍华德,你在这方面实在不怎么样。你听到多少?”
“全部。”
“而你等着我去吃饭回来,看看我会怎么做?”
霍华德在他父亲的皮椅边缘坐下,他的大手抓着膝盖:“埃勒里……”
“省下那些无谓的解释吧,霍华德,你昨天晚上从你爸爸的保险箱里偷走了这些钱,而这些钱现在在我的口袋里,霍华德,”埃勒里身体向前倾,“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把我逼到什么样的处境?”
“埃勒里,我太慌乱了,”埃勒里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我没有这么多钱,但是我一定要想办法得到……”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是从你爸爸的保险箱里拿的?”
“我不想让莎丽知道。”
“哦,莎丽不知道。”
“不知道,我不能在湖边告诉你,或者在路上,因为她一直都在场。”
“你可以在下午或晚上来告诉我啊?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客房里?”
“我不想打扰你工作,”霍华德猛一抬头,“不,那不是真的原因。其实,我是害怕!”
“害怕第二天我会反悔?”
“不只这样……埃勒里。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而且对象是我老爸……”霍华德迟缓地站起来,“这钱是一定要付的。我不期望你相信我,但这真的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莎丽。我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懦弱。我可以在今晚就告诉爸爸——现在就告诉他——男人对男人——我可以告诉他,要他和莎丽离婚,然后我要和她结婚,如果他打我,我会自己站起来,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这点我相信,你甚至会因为这样做而感到快乐。
“但是这个事件中需要被保护的,是爸爸,不能让他看到那些信,他会受不了的。他可以忍受被偷了区区两万五千块钱——他有好几百万呢——但是他受不了那些信,埃勒里。如果我可以找出一个理由,一个假的理由,告诉他我需要这么多的现金,我当然会向他开口要。但是我一定要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他不是这么容易被骗的——但是我想不出站得住脚的理由。所以,只好直接从保险箱拿了。”
“假设,现在被查出钱是你偷的,怎么办呢?”
“我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过他没有理由知道是我做的。”
“他已经知道,是你或是莎丽。”
霍华德显出很沮丧的样子,他生气地说:“都怪我太笨了,我要想想办法才行。”
——可怜的霍华德。
“埃勒里,我把你拖进这浑水,真是对不起,把钱给我,明天我自己到霍利斯饭店去。你可以留下来,或者离开,看你认为怎样最好,我不会再把你拖下水了。”
他走向桌子,伸出手。
但是埃勒里说:“你还有什么事情没让我知道,霍华德?”
“没有了,没别的了。”
“六月的那次盗窃呢,霍华德?”
“不是我干的!”
埃勒里抬头望着他,许久。
霍华德对望着他。
“那是谁干的,霍华德?”
“我怎么知道?哪个小偷或别的什么人。这件事爸爸猜错了,那是外人干的,埃勒里。整件事是意外,那小偷把珠宝拿出来,然后发现盒子原来也有价值。埃勒里,把那该死的信封给我,别再管这件事了!”
埃勒里叹了一口气:“回去睡吧,霍华德,我要继续查下去。”
埃勒里拖着脚步走回客房。他累了,口袋里的信封也显得好重。
他穿过北边的门廊,绕过游泳池。
我想要跳下去淹死都不行,他想,他们会在我身上找到那些钱。
接着他重重地撞到花园里的那张石椅上。
突然一阵剧痛,不完全是膝盖的痛。
石椅!
昨天晚上他看到的老妇人就坐在这张椅子上。
他完全忘了这位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