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十日惊奇最新章节!

的,至于他们所用的饭后甜点,是一种莎丽叫做“澳洲水果派”的美妙东西,埃勒里心想,那一定是所有水果派的老祖宗,因为它实在很巨大,而且每一口都美味无比。餐间的谈话也很热烈。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股暗流。

    不应该有暗流的,因为聊天的内容就像食物一样地丰富,埃勒里也从聊天里知道了不少范霍恩家族的过去。这两兄弟——迪德里希和沃尔弗特——从小就来到莱特镇。

    那是四十九年前了,他们的父亲是个传教士,不断地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没完没了地呼喊着对罪人的诅咒。

    “他真的是很虔诚的,”迪德里希笑着说,“可是我还记得,当他每次开始这样诅咒的时候,我和沃尔弗特有多害怕。他大声地吼叫着,他的眼睛真的是红的——是真的,我可以发誓,那又长又黑的胡子还沾满了口水。他常常毒打我们。他对于《旧约》的兴趣比《新约》大多了,我常觉得他就像耶利米或是老约翰·布朗[耶利米:古希伯来大预言家;老约翰·布朗:美国废奴运动领袖人物。]——当然,这样比较也许对那两位来说并不太公平。爸爸相信一个能被看到和感觉到的上帝——特别是能‘感觉到’,一直到我长大后,我才发现,爸爸在心里创造了一个样子和他自己相同的上帝。”

    莱特镇本来只是这位传教士救世之途上的一站而已,但是,“他还在这里,”迪德里希说,“就葬在双子山墓园,他是在下村一次祈祷会上中风过世的。”

    传教士范霍恩的家族,从此留在莱特镇。

    埃勒里心想,只有不寻常的人,才能够从下村出身,然后占据诺斯北山丘路的山头,最后又回到下村娶回一个妻子。

    为什么霍华德却没什么特别的事迹呢?

    “我们受够了和城里最穷的人为伍,沃尔弗特在艾摩斯·布鲁菲的饲料店找到一份工作,我不想在艾摩斯或其他的商店里工作,所以我参加了公路工程队。”

    莎丽小心翼翼地从银制咖啡壶倒了些咖啡。困扰她的一定不是他先生的自传,因为毫无疑问的,她以迪德里希为荣,所以,应该是坐在偌大桌子另一边的霍华德。莎丽感觉到霍华德正在似笑非笑地沉默着,拨弄着吃甜点的小叉子,假装很用心地听他父亲说话。

    “每一件事都有前因。沃尔弗特很有抱负,他晚上上课,念簿记、工商管理和金融的函授课程。我也很有抱负,不过方法不一样,我必须出去和别人打交道。我也从书上学到不少,也抓紧机会看书,到现在还是。但话说回来,奎因先生,除了技术书籍之外,我从我爸爸的圣经、莎士比亚和一些有关人类心灵研究的著作里面,我没有发现哪怕是只言片语是可以让我运用到实际生活上来的,如果书本不能在实际生活中带来帮助,那又念它干嘛呢?”

    “这是个争辩已久的话题,”埃勒里笑着说,“显然,范霍恩先生,你赞成哥尔德斯密斯所说的‘书本能教我们的太少了’,你也会同意迪斯累里[哥尔德斯密斯:英国十八世纪中叶杰出的散文家,诗人和戏剧家;迪斯尔里:英国政治家和小说家,两度任首相。]说‘书本是人类的诅咒,印刷的发明是人类最大的不幸’。”

    “迪兹心里不是真的这样想的。”莎丽说。

    “不,我真的是这样认为,亲爱的。”他先生反驳道。

    “别瞎说了,如果不是书本教我,我不会在这里,坐在这桌边。”

    “你听听……”霍华德低声说。

    莎丽说:“什么,霍华德,你在听我们说话吗?来,我帮你倒杯咖啡。”

    埃勒里希望他们就此打住。

    “我在二十四岁时,有了自己的道路工程公司,二十八岁我拥有下大街的两项产业,而且买下老劳埃德——弗兰克·劳埃德的爷爷——的木材场,那时候,沃尔弗特已经在波士顿一家股票经纪机构工作了。接着发生了世界大战,我在法国待了十七个月,大部分时间——现在我回想起来——都是烂泥和虱子。沃尔弗特并没有参加战争……”

    “他不可能参加的。”霍华德用一个既没有参战、也没有不参战的人的刻薄口气说道。

    “儿子,你叔叔没有被征召是因为他的胸不好。”

    “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他犯病。”

    “总之,奎因先生,当我在国外时,沃尔弗特从波士顿来帮我打点一切,还有……”

    “真了不起!”霍华德插嘴道。

    “霍华德!”迪德里希说。

    “对不起。不过,你回来的时候,不也发现他跟军方弄了几笔木材交易吗?”

    “儿子,够了,”迪德里希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但霍华德还是扁起嘴,不再说了,“不过,沃尔弗特做得很好,奎因先生,在那次之后我们一家人很自然地守在一起。我们在1929年那次大萧条中也遭了殃,但我们一起合力让公司重新站起来,这一站,就到了现在。”

    埃勒里了解,他所说的“现在”,语带双关地指这座位于诺斯北山丘路上的“鹰巢”,以及——埃勒里开始发现——范霍恩在莱特镇富豪社会中的主导地位。当迪德里希继续往下说,埃勒里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发现。很显然的,范霍恩家族拥有伐木场、锯木厂、机械商店、黄麻纤维厂、斯洛克姆的纸厂和其他十几家遍布全国的工厂。另外,两兄弟还控制了“莱特镇电力公司”和“莱特镇国家银行”——这是约翰去世后的最新发展。迪德里希最近也买下了弗兰克·劳埃德的《记事报》,并且改革这家报社,成为州政坛上的一股新势力。范霍恩家族财富的增长,看来是在世界大战之前不久、大战发生之时和之后开始的。

    这些都是客观的、自然的、无害的事实。正当埃勒里准备放松心情,突然,沃尔弗特进来了。

    沃尔弗特是他哥哥这么多面之中的一面。

    他像迪德里希一样地高,外形也一样地巨大和难看,不同的是,迪德里希的体形宽而厚,他却是瘦瘦扁扁的,像一张长长的皮包着骨头。在他身上看不到血色、温度和高贵的气质。如果说,他哥哥是座雕像,那他就像铅笔素描。

    他有点突然地走入饭厅,像只饥饿的老鹰冲向猎物。

    他对埃勒里投去冷峻的、鸟类的一瞥。

    这个人的哥哥散发出甜蜜和温暖,但他自己却散发着尖酸,而且是很小气地散发出来。埃勒里有一种好笑的想法:这个人可能被允许看过地狱一眼。他想做出一个微笑,而他那张拉长的脸却扭曲着,显出狐狸似的嘴唇,还有马似的一副牙齿。他也向埃勒里伸出手来,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看来这就是我们家霍华德那位有名的朋友了。”沃尔弗特说。他的声音带着刻薄,他说“我们家霍华德”时的语气,使得他和霍华德之间的裂痕,更加无法弥补,他说“有名”时带着轻蔑,说到“朋友”两个字时,甚至带着一种色情的意味。

    不快乐而且困惑——是的,埃勒里心想,而且也很危险。沃尔弗特敌视迪德里希的儿子、敌视迪德里希的妻子,埃勒里甚至觉得他敌视迪德里希。有趣的是他对这三个人有着不同的敌视方式:他对霍华德不理睬、对莎丽安抚、对迪德里希服从,看起来像是他瞧不起他的侄儿、忌妒他的嫂嫂、害怕和憎恨他的哥哥、而且,他是个粗鲁的人:他没有为了迟到向莎丽道歉、像野兽般狼吞虎咽、两肘以挑战性的姿态支在桌子上;他只对着迪德里希一个人说话,就像没有别人在场一样。

    “好啦,迪德里希,你看,搞出麻烦来了吧。我猜,现在你得要我来帮你解决问题了。”

    “什么问题,沃尔弗特?”

    “那家艺术博物馆的事啊。”

    “麦肯齐太太打电话来了吗?”迪德里希的眼睛亮起来。

    “你走了以后。”

    “他们接受了我的条件!”

    他弟弟哼了一声。

    “艺术博物馆?”埃勒里问,“莱特镇什么时候有了家艺术博物馆,范霍恩先生?”

    “还没有呢。”迪德里希只是微笑,沃尔弗特瘦瘦的手腕继续摆动。

    “这可是件大事儿,”霍华德突然接口,“已经进行几个月了,埃勒里。是一帮专爱说长道短的老太婆:马丁太太、麦肯齐太太,尤其是……”

    “先别告诉我,”埃勒里笑着说道,“尤其是埃米琳·杜普雷?”

    “哇,你竟然认识我们这个美丽小城里不识人间烟火的文化主义者?”

    “已经有人这样说我了,霍华德,而且很多。”

    “那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她们是一个‘委员会’——要加引号的,她们弄了个‘提案’,也要加引号,选了个‘负责人’,然后就要把莱特镇建立成‘乡村文化’的中心。只是,她们忘记了,一所美术博物馆还是需要面包等等其他东西的。”

    “她们在筹集资金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莎丽忧郁地望着他的先生。

    迪德里希仍然微笑,沃尔弗特继续吃他的饭。

    “但是,爸爸,”霍华德困惑地说,“你怎么会牵扯进这件事情的?”

    “我想,”莎丽说,“你捐了钱是吗,迪兹?”

    迪德里希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噢,亲爱的,你又做了一件伟大的事了。”

    “我告诉你他做了什么事,”沃尔弗特说,嘴里还含着东西,“他向她们保证,要帮她们填补所有的赤字。”

    霍华德望着他的父亲:“为什么?那可是很大一笔数目啊。”

    “总数是四十八万七千元。”沃尔弗特·范霍恩接口道。他丢下叉子。

    “她们昨天来找我,”迪德里希说,“告诉我整个筹款活动一无所获,我答应帮她们填补赤字,不过,有个条件。”

    “迪兹,你怎么什么都没告诉我!”莎丽叫道。

    “我想先保密,亲爱的,而且我也不能确定她们会不会接受我所提的要求。”

    “什么要求,爸爸?”

    “霍华德,你还记得最早知道要建这座博物馆时,你说过什么话吗?你说理想的建筑设计,应该在整栋建筑的前面,设计一些三角饰或带饰什么的,然后在里面摆一些和真人一样大小的古典神像。”

    “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可是我记得,孩子,那也就是我所提的条件。除了要有那些设计外,雕刻神像的人,还必须是那位署名‘霍华德·H·范霍恩’的艺术家。”

    “噢,迪兹!”莎丽吸了一口气。

    沃尔弗特站起来,打了个隔,然后离开饭厅。

    霍华德一脸苍白。

    “当然,”他父亲接着说,“如果你不想要这份工作……”

    “我要!”他几乎没力气说话。

    “或是你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我可以!”霍华德说,“我可以!”

    “那我明天就把支票寄给麦肯齐太太。”

    霍华德在发抖。莎丽替他重新倒了杯咖啡。

    “我是说,我想可以……”

    “别又开始说傻话了,霍华德,”莎丽很快地接着说,“你到底想雕什么?你打算雕哪些神像?”

    “嗯……天神,朱庇特……”霍华德看看四周,他显然还在迷乱中,“谁有铅笔?”

    两支铅笔送到他面前。

    他开始在桌布上画起来。

    “朱诺,天后……”

    “应该会有阿波罗吧,不是吗?”迪德里希一本正经地说,“就是太阳神啊?”

    “还有尼普顿,”莎丽叫出来,“海神。”

    “更别说是普鲁托——冥府之神了……”埃勒里接着说,“月神狄安娜,战神玛尔斯,牧神潘——”

    “维纳斯——伏尔甘——密涅瓦——”

    霍华德停下来,看看他父亲,然后站起来,接着又坐下。最后,他站起来冲出饭厅。

    莎丽说:“噢,迪兹你这坏蛋,让我……”然后她站起来,跑过去亲吻她的丈夫。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奎因先生。”迪兹牵着他妻子的手说。

    “我在想,”埃勒里微笑着说,“你应该去申请一张医师执照。”

    “开的这药可真昂贵。”迪德里希也笑了。

    “虽然是这样,迪兹,我相信一定会有效的!”莎丽低声地说,“你有没有看到霍华德的表情?”

    “你有没有看到沃尔弗特的表情?”这位巨人仰起头大笑起来。

    当莎丽上楼找霍华德的同时,迪德里希带埃勒里进了他的书房。

    “我要让你看看我的图书馆,奎因先生,如果有什么你用得着的,我是指你写作时……”

    “真谢谢你了,范霍恩先生。”

    埃勒里口里含着雪茄,手上拿着一杯白兰地,在这间极有气派的书房里踱着、浏览着。而主人则坐在一张大皮椅深处,带着嘲弄的神情看着他。

    “想必,作为一个从书中所获甚少的人,你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在收集这些书。”埃勒里说、高大的书架上摆着许多首版书和精装书,从书名上看,都是一些正统的著作。

    “你这里有一些很有价值的东西。”埃勒里有点自言自语地说。

    “一个典型的有钱人的图书馆,是吗?”主人淡淡地说。

    “一点也不,大部分的内页都是裁过的。”

    “都是莎丽裁的。”

    “哦?对了,还有件事,范霍恩先生,今天下午我答应你太太,要告诉你我深深地喜欢上她了。”

    迪德里希笑着说:“那你就尽管插足吧。”

    “我想这是一句粗俗的抱怨话吧。”

    “有一些有关莎丽的事,”迪德里希很认真地说,“只有敏锐的人看得出来……来,让我为你再添杯酒。”

    不过埃勒里正盯着一个书架。

    “我跟你说过我是你的书迷。”迪德里希·范霍恩说。

    “范霍恩先生,我实在受宠若惊,你竟然有我全部的作品!”

    “而且都是我看过的。”

    “这么说来,任何一个作者都会不计一切报答像你这样的人。我可以为你杀什么人吗?”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奎因先生,”主人说,“当霍华德对我说,他已经邀请你上我这儿来——同时写小说——我就像个小孩似的兴奋。我看过你所写过的每一本书,我从报纸上追踪你的事迹,而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你两次到访莱特镇的时候和你见一面。第一次——当你住在莱特家时,我正在华盛顿忙着寻找武器订单,第二次你来——为了福克斯那件事——我也是在华盛顿,不过是因为——算了,那不重要,总之,我想那如果不叫做爱国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么如果这不是恭维……”

    “一点也不,你可以问莎丽,”迪德里希微笑说,“顺便说一句,这两件案子中,也许你骗了不少莱特镇的人,但是你骗不了我。”

    “骗你?”

    “我对海特和福克斯的案子追踪得很仔细。”

    “两件案子我都失败了。”

    “是吗?”迪德里希向埃勒里投向一个笑容,埃勒里也回报一个笑容。

    “我想是的。”

    “绝不可能,我告诉你,我是个奎因专家,需要我告诉你,你所做的事情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实在不愿意说我的客人是个睁眼说瞎话的骗子,”迪德里希笑了出来,“但你的确破了罗斯玛丽·海特的凶杀案,那不是年轻的吉姆干的,虽然他的确在诺拉的葬礼上玩了一回愚蠢地逃跑的特技表演,并开走那报社女记者的车子——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你是在保护某人,奎因先生,你故意背了黑锅。”

    “这么做我不是很没面子吗?”

    “不一定,要看你所保护的是谁,以及为什么保护他。目前唯一的事实是:你做了一件你该做的事。而这事实,是个线索。”

    “指向哪里的线索,范霍恩先生?”

    “我不知道,我曾经为了这件事努力想了好几年,但是却没有结果。我总是会被怀疑和神秘所困扰,我想这也就是我总是被这类事情所强烈吸引的原因。”

    “你和我一样,”埃勒里说,“喜欢错综复杂的事情。不过,请继续说。”

    “是这样的:我敢打赌,杰西卡·福克斯也不是自杀,她是被谋杀的,奎因先生,你已经证实这点,你甚至已经证明谁是凶手……我想……而你故意保留真相,我猜,应该也是为了相同的原因。

    “范霍恩先生,你应该成为一位作家的。”

    “我不了解的是,在福克斯的案子里——以及在海特的案子里,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两件案子中的所有角色我都认识,而我敢保证,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那种会杀人放火的人。”

    “这不就回答你的问题了吗?事情就是这样,而我无法另作解释。”

    迪德里希正透过雪茄冒出的烟看着他。埃勒里很有礼貌地跟他对看着,然后迪德里希笑了。

    “你赢了,我不会要你说出什么秘密,但我还是要确保我是莱特镇‘最忠实的奎因迷’的权利。”

    “对此我不作任何评议或劝告。”埃勒里说。

    迪德里希满意地点点头,抽了一口雪茄:“对了,还有件事,只是要向你保证,你在这里将不会受到打扰,我要你把这里当做是你自己的家,请一点也不要见外。如果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吃饭,只要随时告诉莎丽一声,她会叫劳拉或艾琳到客房为你准备餐点。我们有四部车子,如果你要出门——不管是避开我们、去公共图书馆、或是纯粹兜风——你高兴用哪一辆都行。”

    “你真是慷慨,范霍恩先生。”

    “应该说是自私。我希望能够向别人炫耀,你这本书是在范霍恩家里写的。奎因先生,如果我们打扰到你,你无法写出一本好书,那我就没有什么好炫耀的了,你明白了吧?”

    就在埃勒里大笑的同时,莎丽走了进来,还推着腼腆的霍华德。霍华德捧着一堆参考书,他那张受伤的脸又有了生气。

    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在听霍华德的计划,听他说他将如何重新塑造古罗马众神的雕像。

    埃勒里离开主屋回客房去时已经是过了午夜。

    霍华德陪他走到外面门廊上,他们有几分钟单独在一起。

    月亮娇羞地没人入门廊上空的黑暗之中。不过,已经有人将客房内的灯打开,灯光伸入花园,像女人的手指在拨弄自己的头发;风在看不见的树上吹着哨子,天空的星星在抖动,仿佛觉得冷。

    他们并肩站着抽烟,两人都没说话。

    终于,霍华德开口了:“埃勒里,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么样,霍华德?”

    “关于那艺术博物馆的事。”

    “你觉得呢?”

    “你不同意这种家长主义的方式吧?”

    “家长主义的方式?”

    “爸爸买了一座博物馆让我做雕塑。”

    “这让你烦恼了吗?”

    “是的!”

    “霍华德,”埃勒里顿了一下,寻找恰当的措词,和霍华德说话需要有外交官的圆滑技巧,“如果没有弗兰西斯一世,不可能有切利尼的盐碟;对西斯廷礼拜堂的拱顶壁画、文科里教堂的‘摩西’和卢佛尔宫的‘奴隶’雕塑来说,教皇朱理所起的作用与雕塑家米开朗基罗一样的重要;还有,莎士比亚有南安普敦伯爵、贝多芬有华德斯坦郡主、凡·高有他弟弟泰奥。”

    “你把我和这些伟人相比,”霍华德望着花园,“也许,因为他是我爸爸。”

    “从词源学上讲,‘艺术赞助者’和‘爸爸’是同源的。”

    “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埃勒里问,“如果你不是迪德里希·范霍恩的儿子,你就不会得到这任务?”

    “就是啊,如果我不是他儿子,就会被安排到正常的选拔程序……”

    “霍华德,在巴黎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你不少作品,我知道你是相当有才华的,十年来你也无法改变成为艺术家的命运。不过,让我们先假设,你一点也不优秀,我们可以坦白地说,赞助制度的最大问题,在于艺术的创作经常要依赖于赞助者的兴致。但是话说回来,只要赞助者有兴致,结果总是好的。”

    “你是说,假如我能雕出好作品的话……”

    “就算你的作品并不太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接受这项任务,你爸爸就不会提供这笔钱,一个艺术博物馆的梦想就不会成真?当然,这很残酷,但我们本来就是活在一个残酷的世界。因为你,莱特镇才可能出现一个重要的文化场所,那是值得去努力争取的。我希望这些话不会让你听着不舒服,霍华德,但我必须说的是:你的任务是尽你所能地雕出你最成功的作品,这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或你父亲,更重要地是为了这个社区。如果你完成这项很好的工作,那么,你的才华将为这所博物馆带来与众不同的本黏土特色。”

    霍华德没有说话。

    埃勒里点燃了一根香烟,希望自己的话能够奏效。

    最后,霍华德笑了:“你的话里有些问题,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管怎样,听起来还不错,我会记得的,”然后,他用另一种语气对埃勒里说,“谢谢你。”他转身回到屋子里。

    “霍华德。”

    “什么?”

    “你觉得怎样了?”

    霍华德站在那里,然后转过身来,拍拍他那受伤的眼睛:“我开始感激我爸爸的聪明,这艺术博物馆把所有的感觉从我的脑中赶走了,我觉得好极了。”

    “还需要我留下来吗?”

    “你不是说要走吧?”

    “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想。”

    “拜托,当然是要你留下来。”

    “其实,住在这里的安排有一些缺点:你住在主屋里的顶楼,而我住在那边的客房里。”

    “你是说,万一我又发生失忆……”

    “是的。”

    “那何不过来和我一起睡呢?这里整个顶楼都是我的……”

    “这么一来,我就无法获得我写作时所需要的隐秘,霍华德,我将会常常在晚上工作。真希望我没有签下那写作合同……你的失忆是不是常常在晚上发生?”

    “不,其实,我想不起有哪一次是在我睡觉时发生的。”

    “这么说,我的任务是陪着你到你睡着为止,这简单多了,白天我在这边一个可以看得到大门口的地方工作,晚上我等确定你进入梦乡后再睡。那是你的卧室吗?那个顶楼亮着灯的房间?”

    “不,那是我工作室的一扇大窗户,我的卧室是它右边那间,现在黑着的。”

    埃勒里点点头,说:“去睡吧。”

    但霍华德没有离开,他稍微转身,他的脸现在在暗处。

    “还有事吗,霍华德?”

    霍华德有点晃动,但是没有说话。

    “那就快去睡吧,小鬼,难道你不知道你如果不睡,我也跟着不能睡吗?”

    “晚安。”霍华德用很奇怪的声音说。

    “晚安,霍华德。”

    埃勒里一直等到大门关上,才穿过门廊,慢慢的绕过星光闪烁的游泳池,走回客房。

    他熄掉客房里的灯,出来坐在走廊上,在黑暗中坐着抽他的烟斗。

    显然迪德里希和莎丽已经睡了,因为整个主屋的二楼都已经熄了灯。过了一会儿,霍华德工作室里的灯也灭了。

    接着,右边窗户里的灯光亮起来;又过了五分钟,那窗户也跟着进入黑暗——霍华德应该已经睡了。

    埃勒里坐了很久。霍华德不会那么容易入睡的。

    今天和今晚,究竟是什么事情困扰着霍华德呢?答案一定不是失忆症,而是一件新的、或有了新发展的旧事,而且是在最近两天发生的。有哪些人牵涉在内呢?迪德里希?莎丽?沃尔弗特?还是埃勒里还没见过的人?

    霍华德和莎丽之间的紧张关系可能是其中一部分。但是还有别的压力,在霍华德和他那不可爱的叔叔之间,或者,是更久以前的压力,爱的压力,在霍华德和他爸爸之间。

    那沉入黑暗里的大房子正静静地面对着他——黑暗而巨大。

    这是栋令人恨——或爱——的大房子。

    埃勒里突然发现,这是自己曾经经验过的一幕——坐在莱特镇的夜晚之中,思索一个和莱特镇有关的谜团:劳拉·莱特和帕特丽夏·莱特走了之后,他在海特家走廊上徘徊的那个晚上……坐在塔尔博特·福克斯家走廊上滑动的秋千里的那个夜晚……都是在山丘路的那一边,在比这边更黑的黑暗中。埃勒里的牙齿像在咬着什么东西,这……这就像是要把黑暗咬一口下来。“

    也许事情很单纯,也许,只是霍华德的失忆症,有着清晰而普通的原因,其他的都只是想象出来的。

    埃勒里正准备弄灭烟斗睡觉。当他的手停在空中,突然,每一块肌肉都因警觉而僵住了。

    ——那边有东西在移动。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他能够辨别深浅。那东西显出形状了,灰色的点、深浅不同的圆形斑点,像黑夜中的拼图碎片。

    浅色的部分有东西在动,在水池那边的花园里,就在鬼魅似的蓝色云杉旁不远。

    他确定,没有人从屋子里出来,所以不可能是霍华德。

    那人一定是早就在那里了——从他和霍华德站在门廊聊天到他一个人坐在屋前抽烟、思索——那个人都在那里。

    他眯起眼睛、努力地瞄,想要穿透黑暗的影子。

    他想起来,那里有一张大理石花园椅。

    他继续看,希望能克服黑暗。但是,他越是使劲看,却看得越不清楚。

    当他正准备叫人时,一缕月光照向泳池和花园。云朵移开,露出了月亮。

    花园椅上有东西,一大团的东西,延伸到地上。

    他的眼睛再作调节之后,埃勒里看见那东西了。

    那是一个人形的东西,被一块布——或是一件披风——被盖着。从丰满的两腿来判断,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形。

    那“人像”现在静止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他认出来了,那是圣·高登的雕塑作品“死亡”:一个坐着的女人,穿着绷带似的服装,连头也被包着,脸在暗处,只有一只手臂露出来,托着腮。

    然而,当那块布飞舞起来,那人像也起了变化,就像石头被月光照出了生命。接着,不可思议地,那人像站起来了,变成一个老——非常老——的妇人。

    她真的很老,老到背部像一只生气的猫,弓得成半圆形,她开始动了,动得有些神秘、带着古老的色彩。

    正当她徐步而行、缓缓走过黏土地时,她也发出声音。这声音微弱而模糊,像风中飘浮的低语声。

    “是的,虽然我走过死阴的幽谷……”

    随即她便消失了。

    完全地消失了。

    前一刻她还在那里,下一刻她就消失了。

    埃勒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当他再度睁开眼睛,还是看不到她,接着,另一片云过来遮住了月亮。

    他大叫:“是谁?”

    没有回答。

    是黑夜变的戏法儿吧。那儿也许什么都没有。他刚刚所“听到”的,也许只是他头脑中某种深层的种族记忆的回响。说到雕像……那依旧漆黑的大房子……集中精神思考……自我催眠……因为他是埃勒里,他摸索着正绕过泳池,朝那现在看不到的花园椅走去。

    他伸出手,向下摸去。

    那大理石还是温的。

    埃勒里回到客房,点亮了灯,翻找他的行李箱,找到手电筒,很快地回到花园里。

    他找到她在月光消失前走进去的那片灌木林。

    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不见了,而且到处都找不到答案。他花了半小时,仔细地搜索着。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